思召 作者:Jassica苏静初

卷一:纵使相逢应不识 第一章 重生

红莲之火,燃尽一切…

山下,出生之地,充满回忆之处,转眼间葬送在一片火海中。

阵阵呼喊,痛哭,惨叫,声声刺耳。

心,如同被一刀一刀凌迟,刃不见血,却痛彻心扉。

她,什么都做不了,目睹着不远处的人间地狱,只能任由泪水滑落脸颊,望着这一切,彷徨而无助,痛心而哀伤。

凌乱的发丝在风中狂舞,单薄的双肩微微颤抖着,她用力拭去眼前的迷蒙,深深地看着,将这一幕刻在心间…

“小姐…”身后的妇人低声唤着,神色忧心。

她闭上眼,复又张开,转身看向妇人。

“兰姨,我们走罢。”

利落上马,两人策马狂奔。

冷风刺痛着她的双眸,只穿着单衣,风从袖口中窜入,引来身子微微发抖。她直直地望着前方,咬紧牙关,一次又一次地鞭笞着身下的马,让其跑得更快。

爹爹,斐然哥哥,祈求上苍,让你们平安!

她心中一遍一遍地祈祷着,在夜幕的掩饰下,毫不迟疑地离开生她育她的地方…

营地外,一片狼籍,空气中充斥着血腥。

数百名士兵跪倒在一座简易的营帐外,低声啜泣,痛不欲生。

她心下一惊,疾步上前。

“明叔,哥哥在哪里,爹呢?”

揪着营帐前黯然神伤,爹出生入死的副将霍明,她的手止不住地抖着,急切地问道。

明叔掀起幕帘,与她走了进去。

“斐然哥哥…”

如血的红袍,满身的伤口,熟悉的面容,恬静安详,那双乌黑温柔的眼眸,安静地紧闭着。她跌跌撞撞地上前,握住他已然冰凉的掌心。

垂首,擦去他唇边的渐黑的鲜血,哽咽道。“爹呢?”

“元帅欲带兵突围,负伤力战,最后不敌堕崖身亡…明叔护着少主回营,不想少主伤重,回营不久之后…若盈小姐,请节哀顺便…”

若盈望向明叔,才发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一刀甚至划开左臂,深可见骨。在她印象中硬铮铮的汉子,眼角竟有一丝泪痕。

她轻叹了一声,“死者已矣,生者虽痛,却仍虽偷生。明叔,你该保重自己的。在盈儿心里,除了兰姨,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小姐,”眼神一整,霍明毅然撕开衣衫,单手熟练地包扎起来。

“袁家军还剩下几人?”她站起身,担忧地问道。

“加上伤兵不足两万。”霍明眉头一皱,神情凝重。

她一怔,父帅十万大军竟只剩下五分之一不到,天要亡我幽国么。

“没有向临近州县的太守要求增援?”

“有,”霍明咬牙切齿,“但他们闭门不见信使,一群贪生怕死之辈,担心祸及池鱼,见死不救!”

“霍将军,”又一将士跑至,沉声报告。“我军听闻元帅与少主殉国,众多兄弟只求战死,追随元帅与少主而去!”

她低头沉思片刻,深深地看着斐然哥哥祥和的容颜,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拾起兄长身侧落下的面具,轻抚上面恐怖狰狞的图腾,戴在面上,遮住了半脸。

“小姐,你…”霍明诧异地瞪大双眼,“小姐,不可!”

“让兰姨进来,明叔,我别无选择了。”

霍明不忍地叹息着,顺从地离开营帐。

兰姨走进营帐,一见若盈脸上的面具,便知其意。擦干泪痕,卸下若盈身上的素衣女装,用长布条裹紧其胸,为其披上血红的战袍。

与斐然少爷八分相似的容貌,换上红衣后,更是丝毫不差。若盈小姐虽从小喜爱舞刀弄剑,但如今孤身闯入战场,提剑杀敌…身为他们两兄妹的乳娘,夫人难产,失血过多死后,她一直视两人为亲生。现在,失去了斐然少爷,心如刀割,她不能再承受失去若盈小姐了…

“小姐,”兰姨紧握着若盈的手,却见她微微颤抖着,扯出一抹苦笑。

“兰姨,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爹落崖,生死不明,斐然哥哥战死,袁家村被烧成灰烬,若盈一时间什么都没有了。”抬手抚上脸颊的面具,“我终于明白哥哥为何每次出战都戴着面具,即使恐惧到极点,也不容敌人察觉到一丝一毫!”

手握哥哥的佩剑,轻轻挣开兰姨温暖的怀抱,若盈缓步走出营帐。

明叔手牵一匹黑马,立在营帐几步外。

“这是…‘御影’?”斐然哥哥的坐骑,性格暴烈,却具灵性,除了哥哥,见人连踢带咬,无法靠近。如若她不能骑着“御影”到前方,根本没人相信她就是袁斐然!

缓缓从它左侧走近,手慢慢抚上“御影”的鬃毛,边轻抚边靠近它。

“御影…”才刚唤了一声,原本温顺的“御影”立刻暴跳如雷,它发现了,她的声音与斐然不一样。

若盈搂住马头,在它耳边低声轻唤着。

“御影,御影…斐然哥哥去了,他不在了。”御影停止了挣扎,琥珀般的双眸定定地望着若盈。“哥哥拼尽性命要守护的,我想代替他,完成他的心愿。御影,请你和我一起努力好吗?御影…”

摘下面具,若盈的泪止不住滑下。晶莹的泪珠落进御影的眸里,似是明白主人已逝,垂下头,舔舐着若盈脸上的泪光,仰头长长的悲鸣一声。

身后突然火光一片,若盈吃惊地回头,见霍明手中的火把,与在火舌中逐渐被吞噬的营帐,惊呼道。“斐然哥哥!斐然哥哥!”

霍明一把拽住若盈,伤痛溢满双眸。“从此以后,你就是斐然少爷,世间再无袁若盈。他的尸首若被人发现,会对你不利,甚至会受到非人的对待…让他安安静静地去吧…”

跪在地上,她朝营帐张望,亲眼看着从出生起,便在一起的同胞哥哥,在烈火中消逝。

这一日,若盈觉得,她似乎留尽了十四年来的泪。

慈祥的父亲,温柔的孪生哥哥,院里最爱的槐树,以前庭院中,娘亲生前最爱的桔梗花…最后,还有她“袁若盈”的名字,以及她身为女子的一切,随着大火的燃起,终将埋葬…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纵身跃上“御影”,她扬声喊道。

“从今开始,我是袁斐然,我孪生妹妹袁若盈已经死去!”举起佩剑,她戴上面具。“起来!我袁家军的男儿顶天立地,都站起来,跟随我杀出去,将临国的大军赶出我幽国国土!”

“少主——”

“我们誓死跟随少主——”

爹,斐然哥哥,请保佑若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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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纵使相逢应不识 第二章 适应

“嗯…啊…皇上…”女子娇声呻吟着,伴随着低低的喘息声,帐内一片旖旎。帐外的两护卫充耳不闻,面无表情地严守主营帐前。

莫恬尴尬地在帐外来回踱步,着急地搓着掌心。刚从前线赶回,一身血迹都来不及清洗,便首先来向皇上汇报,可是帐内…再者,护卫也无意通传。

忽闻帐内低沉的声线响起,带着餍足后的慵懒。

“是莫恬么,进来!”

一护卫闻言,抬手掀起幕帘,莫恬抬步走入,单跪在地上,恭敬地说道。

“拜见吾皇。”

“起。”

“谢吾皇。”莫恬起身,微微抬起头,只见眼前之人随意披着一件黑色外袍,袖边绣着金色龙纹。衣领敞开,白玉般的肌肤,精壮的腰身若隐若现。

他忙侧开视线,却瞥见内室床榻上娇艳的女子胴体,只好低头望着脚尖。

“情况如何?”修长的手指端起清茶,轻啜一口后,淡淡问道。

“皇上,幽国元帅袁穹被逼至悬崖,落崖后下落不明。袁斐然受重伤,被袁穹的副将霍明带百人突围救走。袁家军群龙无首,垂死挣扎,眼见就要胜利,那个快死的袁斐然竟然领兵杀了回来。袁家军士气大增,我军措手不及,只好暂时退兵…”

莫恬被那人的目光一扫,立即止了声,额上冒出一层冷汗。

“哦?朕记得,莫恬将军从军已有十年了?”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莫恬身形一颤,暗暗心惊。

“是的,皇上,莫恬在沙场驰骋刚好十年了。”

“炎,拖出去,砍了!”手肘优雅的支着脸侧,轻描淡写地说道,眼底未激起一丝波澜。

一抹黑影瞬间跃至莫恬身前,莫恬认出此人是皇上身边的暗卫之首,名“炎”,不离皇上左右,慌忙挣扎道。

“皇上,末将怀疑那袁斐然根本就是假的…袁家村的族人在末将手上,请求皇上再给一次机会。莫恬定会手刃那人,消灭袁家军,铲除吾皇进军幽国的绊脚石!皇上!皇上!”

“族人?”临国君王皇甫酃轻笑一声,挥手让炎放下莫恬。

莫恬松了口气,跪倒在地上。

“朕不留无用之人,看在你十年的忠诚上,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下茶杯,皇甫酃漠然开口道。

“谢皇上,莫恬叩谢皇上!”莫恬急忙磕头谢恩,缓缓退出营帐。

“炎,你怎么看?”

炎垂首恭谨地回答道,“那袁斐然中了一刀,正中心口,该是没有活路。然,他终日戴着面具,纵使是替身,也无从分辨。如今出现的,是真是假,难以区别。”

“炎,是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袁家军等同于袁穹的亲兵,这也是幽国皇帝最为忌惮之处。”托着腮,皇甫酃似笑非笑。

“主子,袁军曾向周边的州县请求援兵,均被拒绝。那些太守怎会如此胆大妄为,必定有人在背后授意。”

皇甫酃微微颔首,唇角挑起。

炎蹙着眉,疑惑道。“主子,莫恬率领十五万大军,幽国主帅袁穹堕崖,其子袁斐然重伤的情况下,仍不能一举铲除袁家军。主子为何还让莫恬领军?”

“炎,莫恬无足轻重…朕倒是很期待袁斐然的表现。”

“主子,莫恬为莫宰相长子,这是卖个面子给莫宰相?还是让他来试探一下那袁斐然?”炎歪着头,猜测道。

墨眸一闪,皇甫酃笑而不答。

“皇上,”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爬上他的胸前,似有似无地挑逗着。薄纱披身,隐约的娇躯散发着浅淡的芬香。女子痴迷地望着身侧俊美的君王,娇羞地半垂着脸,露出颈部优美的曲线。

听闻皇上喜爱女子袒露的脖颈,她毫不犹豫地侧头,显出最美好的一面。如今虽仍是奴身,但皇上这几天日日召她侍寝,怕是对她有些喜爱的。只要能随他回宫,就算是最末的侍妾,都比其他侍奴高贵的多。

思及此处,她不由贴近些许,小手在皇甫酃的身上四处点火。

皇甫酃低笑,一手搂紧怀中的美人,大掌毫不怜惜地用力着女子的酥胸。女子吃痛地低呼一声,嗔怒地向他抛了个媚眼,身子则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女子着魔般地仰头,就要吻上那唇形姣好的薄唇…

“啊!”一股力将女子甩开,她跌坐在地上,诧异地见刚刚仍和颜悦色的帝王脸色一沉。

女子忽然神色惊恐,瞅着皇甫酃的眼眸尖叫起来。“魔…”

叫声嘎然而止,寒光一闪,女子颈侧一条突兀的血痕,颓然倒下,双目仍恐惧地睁大,里面满是不可置信。

“炎,把她扔出去。”厌恶地扫了地上一眼,皇甫酃不悦地说道。

帐外两人立刻将女子的尸首抬出,交与不远处的侍从,转身快速地清扫好地面的血迹,重新回到岗位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两名侍从将女奴的尸体搬至营地外,丢下事先挖好的深坑里。坑里阵阵腐烂的气味传来,白骨与残肢凌乱,侍从恶心地往后一缩,抬脚离开。

“你说这是第几个女奴了,看起来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皇上不要了,赏给我们这些下人也好,杀了贼可惜的…”一侍从不由抱怨道,另一人立刻捂住他的嘴巴。

“嘘!你不要命了,竟敢在背后妄议皇上。天威难测,你打听那么多干嘛,赶紧回去!”

那侍从被这一吼,乖乖地把嘴巴闭紧了,还不住地四处张望,生怕有人听了去。

“你这色鬼,要不我们今晚去红帐乐乐,听说最近来了不少不错的货色…”另一侍从见他畏缩的模样,不由“哈哈”笑道,而后神秘地低语。

“不是说那莫将军带回来的…人质…不能碰…”

“…不弄死就行…走…”

两人渐渐远去,交头接耳,不时调笑着,只余断断续续的话语…

“扎营,受伤严重的移去后方,仍有战力的居前方。明叔,你觉得这安排妥当么?”若盈浑身是血,拖着疲惫的身躯挪到一处坐下,终于放下了一直紧握的剑。

“可以,只是药物和粮草几乎耗尽,怕是坚持不了几日。”霍明皱眉说道,拿出火折子就要燃起火堆。

若盈挥手阻止了他,“明叔,天已黑,点燃火堆会将我军的位置暴露的。”

“可是夜露深重,你的身子…”

“无妨,”若盈脸色略为苍白,低声打断霍明的话,喘了口气站起身来。“我去方便一下,不要让任何人跟来。”

拾起剑,若盈走向林中,确定没人能发现此处,俯身呕吐起来。

“呜…”

直吐得七荤八素,虚软的身子倚着树干,若盈无声地哭泣起来。

戴上面具,执着剑,她就是袁斐然。纵使她心底有多么恐惧,刺穿人身的声音,马下敌人死前惊恐的神色,死不瞑目的双眸,绝望,眷恋,愤恨…

他们谁不是有父有母,有妻有子,远方还有一直等着他们回家的人。她又何尝不想结束这场无谓的杀戮,何尝忍心扼杀他们在乱世中求生的奢求。

就因为起初一瞬间的怔仲,让对方有机可趁,一名侍卫飞身挡在她身前,长矛从他胸口穿过。殷红的鲜血喷洒出来,溅了她一身,烫疼了她的心,刺痛了她的双眸。

“杀!”握紧长剑,她策马向前,箭般冲入敌军中,不顾一切地砍杀起来。

霍明紧跟其后,与另两名侍卫护在她周围,挡住不断涌近的临国士兵。

她,杀红了双眼。直到临国军鼓响起,大军后退之时,甚至欲孤身深入。

霍明用力抓住已然失控的若盈,在她耳边大喊起来。

“少主!少爷!袁斐然!”

袁斐然,她一愣,回过神来。对,她是斐然哥哥,是袁家军最后的希望,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她,再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深深叹了口气,冷静下来后,她侧身调转马头。

“明叔,各位,我们回去罢。”

霍明这才松了口气,手势一起,大军缓缓退回。

“明叔,我是不是很没用?”接过霍明递给她的干粮,若盈沮丧地问道。

“不,你给我想象中好太多了。”望着她满是血迹的红袍战衣,霍明笑得欣慰。“若是其他人,早已在敌前吓软了腿,痛哭流涕。”

她扯起抹苦笑,“明叔,我有害怕,也大哭过…”

“若盈,”轻抚她的额角,霍明眼底闪过一丝怜惜。“如果没有你,兄弟们可能早已葬身此地了。别太苛求自己,你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十四岁,明叔已经随父帅上战场了吧?”若盈调皮地眨眨眼,打断道。

“是啊,”霍明不由感慨,“不知不觉就过了十六年了。”低头看向若盈,喃喃自语,“元帅本来只想让你及笄后嫁人,生子,相夫教子,过着平凡的日子,谁知…”

霍明叹息着,“果真天意弄人啊!”

“明叔,”若盈绞着手指,低声说道。“我只是个小女子,没有爹和哥哥保卫国土的抱负。我站在此处,只是因为想保住爹的心血,他的袁家军,还有保护我最亲的人。幽国的存亡,我其实并不在意。”

“我明白,我明白的…”霍明仰起头,望着无垠的夜空,满眼无奈。“当日信使被拒,我心淡了,也冷了…”

“明叔…”若盈低低唤着,第一次在霍明刚毅的脸上看到沮丧与失望的神情,不知如何开口安慰他。

“按你所想的去做吧,明叔会代替你父帅照顾你的。”慈爱地看着若盈,霍明笑道。

若盈漾起浅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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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纵使相逢应不识 第三章 相遇

临国大军营地里。

“舅舅,你先歇一会,剩下的原儿收拾就好。”夜色下,一个灰头黑脸的少年扶着身旁不断咳嗽的老兵,劝道。

“咳,咳。不碍事的,原儿,你忙了一天,早点休息去吧。这是老毛病了,别担心。”老兵马二看着眼前的少年,慈爱地笑着。

“舅舅,你收留了原儿,现在让原儿干点活报答你还不成么。还是觉得原儿太没用,连这点活计都干不好?”少年耷拉着脑袋,委屈地说着。

“傻孩子…”马二叹道,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慢慢走回不远处的小营帐中。“原儿,收拾好也早些睡吧。”

名为原儿的少年应了一声,利索地把大锅搬到河边刷洗了一番,把剩下的野菜裹起来放好。柴里还有零星的火花,少年用脚拨弄了一会,待火熄灭了,才一屁股坐下来。

夜风清凉,少年抱腿而坐,神情有些沮丧。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悄悄潜入敌军中的袁若盈!

“明叔,我要去救出袁家村里的族人!”那晚,若盈坚定地说道。

“你要如何救?袁家军现在只有一万人,临国的士兵是我们的几倍。虽说近几日,一直对它虎视眈眈的慕国对临国发起了攻势,他们自顾不暇,只是派了莫恬来犯,可是…”

“莫恬也受了重创,这几日该是不会再来进攻。我们必须趁此机会,去营救。我担心,族人在莫恬手上一日,他们受到的屈辱越多!”若盈咬着唇,担忧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