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那件事之后,阿池对谁都是一副冷脸的样子。楼铃这几天被他捉住,他却有心思一直和她说话,她就猜测着总有几线希望。

而且,她当时在一边看了半晌,她觉得楼铃那小姑娘虎头虎脑,,可爱得很。

虽然对阿池很戒备,但她应该还是不会讨厌阿池的。

阿池的脸,还蛮能哄小姑娘。

十年前,她也是极喜欢他那张脸的。可惜的是,喜欢他张脸的人,还有僧官们…

楼云何等的精明,只听她探听了这一句,便知道是有人看中了楼铃。

她这是吞吞吐吐是背着人家来探他的口风。

“…听说这驻马寺里的寮主阿池,与坊主是旧识?楼铃在寺中,应该是得他的照顾?”

季青辰含笑不语,只当听不懂“照顾”两字里的讽笑。

她与阿池、谢国运可不一样,不会八字没有一撇就蹿上跳下,非要把死马当成活马治。

见得楼云沉默等着她回句话,她才笑道:

”阿池是我弟弟三郎的好友。其余我与他也不太熟悉。”

“…原来是三郎的人?我记得,那位寮主三天前送坊主搬到了松风居,原来是三郎托他照顾坊主?”

他明知道她的话不尽不实,倒也愿意和她说些闲话。

看着她婷婷而立,笑意晏晏给别人下套子。总比时刻防着她从他身上捞好处,谈条件好。他的心情要舒畅得多。

“看来,这阿池在三郎面前能说得上话?

他稍一回想,他就知道三天前送她来松风居的那阴柔男子就是阿池了,“坊主是打算先从他这里下手相劝了?”

他倒不认为有人敢把他府中的女家将如何。反倒在心里跺脚:

楼铃是半点没学会女子害羞掩饰的功夫。她还是和西南夷山里一样,只要她觉得喜欢。她就时时盯着不肯放。

在这寺中被捉到了也不知道收敛。

这才被季青辰看到了眼里。

因为楼铃的不矜持,他斜眼看她,终于也不打算和她兜圈子,直问,

“坊主的意思是。我要是不答应楼铃的事,坊主就不打算把他们还给我?”

她正等着这句话,慢慢以扇掩面,只露出双眼,笑道:

“大人的意思,如果我不答应陈家的婚事,即使我唐坊之人迁回大宋,大人也是不会出面。召三郎一述了?”

在楼云皱眉间,她掩在扇后的唇,漫声叹息着。

“解铃还需系铃人,大宋船队在患难中保护了唐坊。如今扶桑兵船退去,坊民们必定都对大人感怀在心。只要大人开口,三郎是不得不听从几句的。”

他一时无语,知道她就是扣着两个家将,在和他谈条件。

至于。他是不是一定要让她嫁给陈文昌…

“坊主的家事,只需与坊主的兄弟商量。至于本官…”

他微微垂眸,然后挑眼看她。

“本官不远万里而来,只是希望坊主暂停了对韩参政府的供奉罢了。”

这句话,却不止等了十天。

她知道现在不能再含糊过去。

“大人应该知道,我供给韩府的金砂通过了黄氏商栈,都是由王纲首一人使用。他

仅是在修复废旧河道。并没有拿去在朝廷上下打点,拉拢朝官支持韩参政…”

“坊主也应该明白,朝官也是常人,有些大人需要钱货打点,有些大人需要实缺官位。但也有几个人,却是要看到实绩才会动心。”

他直视季青辰,忍着没去问她和王世强还有什么密约。

她把金砂交给王世强,修复一段三百五十里的大宋废旧河道。这样的工程看似和唐坊挖掘出十二条河道一样,实则大大不同。

无论将来有没有北伐一战,这份功劳完全和她无关,仅成了王世强将来的升官之阶。

王世强得了官,到最后得到诰命的也绝不是她,而是他的族妹楼鸾佩。

他更清楚,她绝不可能就如此损已利人,便宜了王世强。

她同样不动声色,只是笑道:

“如大人所言,就算朝官里有不爱钱财和官位的人,他们非看到实绩才动心。但他们如此固执,必定上不讨官家的欢心,下不得朝官扶助。这样的人被韩参政拉拢过去,大人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坊主对朝中之事果然是耳目灵通…”

楼云深知,朝中几位一直要求北伐的老臣,他们的情况正如她所言。

早在多年前,这几人就因为不被官家所喜,也没有重臣说情,所以被远远贬到了江西、秦川等地。

虽然在边远之地穷困潦倒,此生几无复起的可能,但他们不论在朝在野的的声望都极高。

韩参政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这种老臣,能帮他减少朝野猜疑。

这些局势并不算机密,他淡淡几句说清后,才笑道:

“他们原本对韩参政这外戚冷漠以对,现在却都开始犹豫了——全是因为坊主出钱支持了一段河道修复。”

他也不想有逼迫之事,便也不去盯着她,只是淡淡说着,

“坊主暗中出这笔钱为的是什么。我并不想探问。但任是谁每年投下了一万五千两的砂金,在废旧河道上投了五六年,眼看着要打通了长江港口和江北边境的运河。这件事总也会打动一些人愿意相信韩参政的。”

“…既是如此,楼大人不相信吗?”

她含笑而问。

尽管她自己都怀疑那些钱到底值还是不值。韩参政的目的到底是揽权还是北伐。

然而就如那些老臣一样,现在她除了相信韩参政别无选择。

好在她确实不会白白出钱。

楼云见她如此问来。便也沉默了半晌,才道:

“…现在说相信还是不相信,太急了些。”

她没有出声,继续看着他,一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的神色。似乎只要他说出个更好的主意,她马上踢了韩参政。投到他这一边来。

他失笑间,心知仅凭几句劝说,现在还是不能服说她。

更无法让她放弃支持韩府。

他并不想和她提起太多的朝中之事,便也觉得原本的打算果然没错:

也许经由她与陈文昌的婚事,才容易拉拢她。

这才是他当初支持陈家进唐坊求亲的真意。

不经意地。他就忍不住开了口,道:

“坊主和文昌公子…”

刚说出口,他心中就生了悔。

她的神色便也淡了下来,“原来楼大人也是如此着急,便也怪不得韩参政急于求成了。”

说罢,她不再提请他和季辰虎见面的请求,浅浅敛袖一礼,就要转身。

楼云心里悔之不及。但断没有就让她如此离开的道理,他叹了口气,沉声道:

她脚步微顿。站在楼梯口没有回身。

楼梯口有轻轻小小的脚步声,是小寺奴退开了几步,等着她下楼。

她的身影和松影一起被阳光所裁,正映在鼓面上。在他的眼中,这身影深浅相间,如精致纤薄的皮纸剪影人物。被细线穿吊在幕后。

他说出来的话,就是无形的皮影线。吊着她现在的面容。

笑也好,冷也好。全看他如何决断。

是走是留,也在他一念之间。

所以他现在也没办法去细想:

她这番冷淡,是她还没决定嫁给陈文昌,所以不愿意听他多嘴?

或者仅是,她不喜欢他借着婚事拉拢于她。

她嫌他太急了?

——终归,他并不能自以为是地去猜测,她是因为两人相对时,他居然不长眼地提起陈文昌,所以惹她生气了…

在月光树林里,他自以为是吃的教训足够了。

“…坊主去年既然去过泉州城的蕃商大会,见过了会上的那些西南蕃商,就应该知道…”

听到他这句话,她本来没有回头的身影果然动了动,侧身过来看他。

飞天的银钗翘起鸟翅一般的裙影,半落在鼓面上她的肩头。

她不在意被他拆穿了去年的事。

然而眼见得她没有否认,他嘴里的话却是说不下去了。

果然是她。

他凝视着她被松影点缀得明暗相间的秀美侧脸,努力回忆着去年坐在妈祖庙正殿上,他看到帘后飘动的绿荔枝围帽。

然而那毕竟是如泡影一样,转瞬即逝。留下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对顺昌县主赵德媛的倾慕,这一年为了与她订亲而所费下的心力。

还有他打听到的,所有关于赵德媛的一切。

“大人要说什么?”

她显然有了兴趣,完全愿意再听他多说几句。

“…坊主应该在泉州城打听到了,长江上游的马源,如今也只是勉强齐备。但坊主

应该也知道,并不是王世强修了河道,我引西南蕃商卖了马,再通过唐坊的水力吊装机把马送到了江北边境上,韩参政计划的战事就能开始,然后直捣黄龙。”

“自是如此。”

她点头称是,颇是欣喜于她果然没有猜错:

长江上游的马源被西南蕃商控制,果然和他有关。

王世强要买到好马必定要和他联手。

她早就怀疑,他当初一个夷奴能从西南夷山里走出来,千里迢迢去了明州,必定是因为他在山中时就对大宋内地有所耳闻。

他极可能和走村窜寨的西夷蕃商们熟悉。

后来,他之所以有机会从军谋生,也并不是一定是他天生武勇。

反是因为,边境的大宋军队经常和商人合办商队,做生意补充军资,他经由相熟的商人担保,才能加入军伍中获得最初的大宋户籍。

以他当初小小夷奴的身份去投亲,这些事楼家是不可能一手替他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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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平安文昌

他看着她在松影里微弯的眉,透亮的眼,再想想她那每年一批的金砂控制得如此巧妙。

这些钱不仅没有被韩府一系的人独吞贪占,还投入得切中要害。

转念间思绪纷乱,他毕竟还是下了决心,道:

“不论坊主是不是清楚战事,但有一点坊主一定明白,所谓国战,不过是三个准备,财权,兵权,还有用人之权。”

她当然知道他在说着韩参政正在谋取的官位:

平章军国事。

“且不去说韩参政到底是什么居心,但坊主去修的那段河道,为的就是将来运兵,运马,还要运粮…”

他见得她缓步走了回来,知道她被他打动,他不自禁也舒展了神色,微微笑着,

“如果万一押中了宝,战事小胜,那条河道就是贯通南北的必经之道。必定会用来做生意。如此一来,当初投钱修河道的大东主,当然就能百倍千倍上万倍地赚回来。”

“…也不是没有风险。”

她见得他取笑,本来失望的心,也放松了开来,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我是看中了王纲首的本事。”

在他的诧异中,她耐心解释,“王纲首运气不错,将来一定是步步高升。否则——”她也坦然承认,“否则我也就白投了这笔钱了。”

没有了和她密约的王世强,韩参政府谁会认这个帐?

他听到这里,未免有丝说不清的不以为然,忍不住就想问她:

王世强都悔婚了,谁又能保得住他将来一定认这笔帐?

——谢国运的信虽然被她直接抢了回去。但他看过了法止僧官偷来的十二封信。

虽然都是缺笔少划的怪字,但他至少认得谢国运默抄出来的几十张唐坊机械、工程图纸,还有她在辽东东海女真地盘上买下的马场地图。

他也认得出阿拉伯字,是她在每封信里习惯性写下的钱数以及日期。

他可以暂时释疑:

唐坊和东海女真关系,仅是在做普通生意。

但他更能从河道图纸和钱数上。推测出唐坊不仅是在向王世强供应金砂。唐坊工匠也和一批江浙工匠联系极为密切。

唐坊工匠新出的手艺,基本上都是在几年之内就陆续传给江浙工匠了。

她其实已经没有,牵制王世强的本钱了。

这本是唐坊最擅长的。

否则他岂敢如此悔婚?

然而她看过来的眼神是如此笃定,淡淡间似乎完全不在意王世强悔婚失约之事。

他便也从她的黑眸眼底,看到了东海上深不见底的巨涡恶浪。

“…坊主如此胸有成竹,原来欺他不是科举正途出身?”

他这回不仅是脸色淡淡。连声音也变了。

自见着她后,他一直不自觉放柔的声音,都冷淡了起来。

他细微的声调改变,她当然察觉了出来。

然而她向来不愿意费力去揣测他人的心思。

就如眼前,与其揣测楼云当初的际遇。揣测他在科举登榜前是不是被人欺讽过不是正途出身,远不如她踏实坦然地说出自己的意思。

“是。也不是。”

她如此解说着,相信楼云能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王纲首他本就是商人,就算他将来当了官家的宰相呢,他也不能不认自己的出身。他想要在朝中为官,除非他现在去考科举,否则不论他是娶了楼小姐。还是通过大选试入朝,或是依附韩参政立了战功,别人还是会说他是商人——他在朝中其实没有真正的自己人。”

楼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便也点了点头。

“他又是个要干大事的人。不肯只混个官位就收手。虽然并不知他以后到底如何,但他在修复这段废旧河道时,就已经得罪了数不清的人。以后他办起事来得罪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她不掩盖她对王世强的了解,楼云也不掩饰他对王世强的暗查。

他便也笑了起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