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二没有下场踢皮球。人模狗样地摆了条椅子坐在了湖边树下,差使着纪府管事们在湖边巡着场。

免得叫瓦子里不懂规矩的男子扯着风筝线跑过了湖,冲撞了女客。

他借着这大好机会。暗地里却叫如意偷偷探看,顺昌县主有没有出帐子来看风筝?

三四个女风筝手在帐子前侍候。给女客们说着天上风筝相斗的玄机。

季蕊娘毕竟还是个孩子,听得满眼放光。

她在唐坊是玩过风筝的,却没有见过瓦子里的风筝好手使出来的十八般手艺。

眼见得天上的二三十只各色风筝排兵布阵,捉对儿厮杀,昭君出塞和武松打虎一高一低,正在争抢最高的天际线。

暖风吹面,春光泄水。

她非拖着李秋兰提了个绿油油的西瓜风筝,在帐子前面也放了上去。

湖边全是少男少女们飞跑着的身影。

所以,李秋兰跑得太快不小心摔了一跤,没等她爬起就被蹿出来的陈文联拦住,非要扶她起来的时候,季青辰还远远站在十几米之外。

季蕊娘早跑到湖那边去了。

意外之中,季青辰也瞠目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刚才她遇上那位陈家侄儿陈文济,只说是长相气质和陈文昌不能比,但他的行事规矩还是叫人放心。

而眼前这位陈文联,长相勉强算是上是英俊,但那冒失的举止,花花绿绿的打扮简直就是一头雄孔雀。

和陈文昌完全不是一个频道。

“公子!怎么办…”

帐子后面的骏墨也急了眼。

他跟着楼云,一直行走在摆酒席的帐幕间,他们表面虽然看着天上的风筝,眼睛却一直关注着陈家那两个子侄。

楼云这时也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上去英雄救美。

他的原计划,是盯住了陈家两个侄儿,然后随时上前为季青辰解围的。

尤其是这个陈文联。

没料到,他居然还把李秋兰当成了季青辰?

楼云严重怀疑,他是看到李秋兰生得美貌,所以故意认错的?

陈家的两个侄儿,他昨天就大约摸通了性情。

陈文济是四房的嫡子,管着陈家的一些铺面生意,从小被教养得古板严格了一些,人也有些老实懦弱,但人品还不错。

盯住他就是浪费时间。

但这九房的陈文联却是陈洪做生意时的得力助手,为人精明肯干但却少了一些大家的教养。他远比陈文济要急于娶到一个能帮他出头的老婆。

这小子八成会乱来。

虽然确实没有料错,但楼云现在烦恼的是,当着季青辰的面,他上去帮了她坊里的年轻女子——这是加分还是减分?

楼云看着李秋兰明显出众的美貌,被陈文联拦住后羞涩难言的瓜子脸庞。柔弱无助的神色,他觉得减分的风险太高,他还是装一下狗熊比较好。

他的印象分已经够低了,经不起这样的冒险。

“你去禀告纪三公子。”

他躲在帐幕后面,飞快向骏墨递了个眼色。

骏墨马上意会,顿时觉得自家公子果然是明见万里。

他怎么就会料到这样为难的局面,出来看风筝时还拖上纪家老三?

季青辰深知自己不能上前去。连忙唤了劳四娘。

等到季蕊娘和劳四娘几乎同时赶到时。陈文济已经被纪家三公子纪含秋劝开了。

楼云看着李秋兰被季蕊娘领了回去,仆妇们陪着一行人进了帐子不见了人影,暗暗松了口气。他再看着季青辰果然没有避忌,正慎重向纪三公子表示着谢意,他都不由得觉得:

他拉上纪三真是太聪明了。

纪三是个腼腆男子,年纪其实和赵德媛最般配。都是二十岁出头。

但就是因为太腼腆,事事谦让。所以他楼云也听纪二那厉害老娘说起过,要给老三找个柔和媳妇。

否则她眼睛一闭看不到的时候,她家这三儿子就会被媳妇欺负死。

楼云心知,赵德媛这样上面撑着两个废物哥哥。下面教着一个年幼弟弟的长女,其实是不太容易倾心于纪三的。

但他这样的性情,又生得漂亮白净。只要是个女人就很难讨厌他。

就连季青辰,也不会对他有太多提防避讳的心思。

所以。他楼云趁着他和季青辰说话的时候,慢慢走上前去,向纪三招呼一声。

他指点着天上的风筝说着大少夫人赵德琳那边正开了扑卖局,赌着哪一只风筝最后得胜。

这半点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季青辰看着楼云走了过来,听着他说起风筝赌局,也不觉得奇怪。

宋人的习惯是无处不赌。

走在大街上一把果子一碗茶都可以有两种买法,一种直接花钱买,另一种就是赌。

也称为扑卖。

最简单比如,抓一把果子赌单双,客人猜中了白拿,猜不中倒给五文钱。

所以赵德琳在女客里面开这样的扑卖局,完全就是大家里玩乐规矩。

上至临安城的皇宫行在下到百姓人家,人人都视为理所当然。

她季青辰当然也要去为赵德琳捧个场,押个钗子什么的,赌一下那武松打虎会是头一名。

她施礼告退后,楼云总共也就和她说了四句话。

“楼大人。”

“妾身告退。”

“坊主无需多礼。”

但楼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他坚信这就是一个良好的开头。

他今天换了一身翠蓝色的染印湖石纹大衣裳,束着孔雀石银冠子,脚上是薄皮乌靴,冠带子是四根的翠蓝纳银线。

两根短的在他下巴处打了个花结子,定住了冠。

两根长的垂在了胸前,和他胸前斑斓湖石纹、腰间的玉带交映成辉。

他这一身打扮,与陈文济那黑漆漆的一团相比,这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别说他本来就英俊潇洒,就算是他只是个丑八怪,和陈文济一比,他都能丑得出品味。

况且,失礼的陈文联刚刚被赶走,他如今彬彬有礼,客客气气。

她昨天在画舫上一脸冰凉,晚上在桥上又转颜施礼。他过来和她打个招呼岂不更显出他的处事风度?

另外,刚才是骏墨去报信为李秋兰解围。他当然不会提起。

因为他坚信,腼腆善良的纪三公子面对季青辰的感谢时,一定不会埋没他楼云这个真正的英雄。(未完待续)

148 一去不回

眼看着季青辰走得没了影,楼云打了个哈欠,拍了拍纪三的小肩膀,准备回帐子里补个觉。

季青辰肯定是陪赵德琳说话去了。

他也要趁机歇一会。

为了能和她说上这四句话,他老辛苦的了…

今天天还没有亮,他就起床了。

梳洗换衣吃饱饭,他去拙萍居叫醒了主人纪二,拖着他大清早就到了此地。

表面上,他是帮着兄弟做主人,帮他打理各处的帐幕、安排瓦子风筝手。

实际上,他当然是观察好了季青辰的帐子在哪里,陈家的帐子在哪里,还有他楼云的帐子必须在哪里…

骏墨跟在他的身后,简直无法相信他折腾了一清早,就这样轻易地完了事。

难不成季坊主就因为和公子对答了四句话,就能明白公子对她的情意了?

公子以前可不是这样。

但凡是男人,多多少少都喜欢和女子接近。听说公子以前在西南寨子时,女伴都要自己出头去寻,更是练就了在兄弟们里拼杀出来的本事。

不提他现在为官,只提他当初在明州城里做楼府小厮,在瓦子里时两三话就能逗得人家小娘子花枝乱颤,笑个不停。

他骏墨那时候虽然还小,还是明州街头的小混混,但不就是觉得公子泡纽的手段高明,才经常追在他屁股后面…

公子这回和季坊主说话时,太不花心思了。

这样正儿八经,怎么能打动季坊主的芳心?

就算是要守礼,公子多问一句季辰虎如今怎么样难道不行?季辰虎受了伤,他的官位是公子保举的。谁也不会觉得奇怪。

最重要,季坊主也能觉得患难见真情。

他骏墨都能想得到的小花招,公子他居然不明白?

白鹤洲沿湖的帐子由南向南,参差扎了三十八座,除了中间摆席的帐子,其他帐内却并不大。

楼云的帐子里,厚编地席上铺着一层深红地毡。上面摆了一张歇息的黄宽木榻子。

楼云倚在榻子上。抱着靠枕眯上眼,连打三个哈欠。

因为骏墨着急又不明所以的眼光,他好笑地瞥他一眼。摇头道:

“你不懂。”

少年骏墨正要虚心求教,帐子一揭,张学礼也恰好走了进来,他笑着拱手向楼云回禀。道:

“大人,陈纲首已经明白大人的意思了。”

楼云向他招了手。请了他坐在榻子边的椅上,又唤了骏墨倒茶。

张学礼接茶后笑道:

“大人果然深知陈纲首的性情。”

昨晚廊亭里,陈洪匆匆赶来,是特意来探听他和王世强那边商量得如何。

而他楼云既不想背黑祸替陈家出头退亲。当然就得出言缓和陈洪和季青辰之间的关系。

但他嘴上说得再好,他也能从陈洪的眼神里看出,陈洪觉得他言不由衷。

他只有连夜让人去驿馆找张学礼来了。才能让陈洪知道,他真的不是在暗示他。他绝没有让他尽管趁唐坊势弱的时候,想怎么向季青辰勒索嫁妆就怎么勒索的意思。

他要真这样干了,才是不给他楼云面子。

至于陈文昌和季青辰的婚事,他说的话确实是假了些…

但他只是觉得,陈洪把陈文昌扣在泉州城的安排,实在是太叫他意外了。

总算也叫他楼云想起来,原来陈家还是有家主,陈家还是百年世家,陈文昌顶着家里的长辈充情深还是有个尽头的了。

昨晚廊亭里,陈洪身为陈家家主,把他在泉州城的安排禀告了他。

“大人,下官已经写信给堂兄夫妇了。我那侄儿绝不至于为了这门亲事,就坏了大人在西河道上的大计。”

陈文昌一回泉州城就会被父母扣住,不能再回明州城。

要爹娘还是要老婆,他自己看着办。

他陈洪还不信了——家里供着读出个举人的陈家子弟,为了个外夷女子居然敢不孝父母了。

再说,因为他陈洪没有嫡子,庶子也生得晚,他本来也有过继的打算。所以堂兄家的文昌侄儿一生下来,好歹也是他陈洪从小抱到大,从没叫他受过委屈的。

如今为了个女人,连亲堂叔也不要了?

做人可不能这样没良心。

“陈纲首让下官回禀大人,如果大人属意于季辰虎,他陈家也愿意出面,为季坊主迁进坊民之事和浙东运河上两家船帮老大商量。”

张学礼细禀着他和陈洪的商量结果。

经了他的转达,陈洪总算也知道,楼云虽然绝不肯让码头落到季青辰手上。但他答应王世强,让唐坊迁坊民到西河道的交换条件也是来真的。

楼云可没有一面答应条件,一面又让他陈家暗中捣鬼,让坊民无法在西河道立足。

楼云在帐子里盘坐,神色却沉吟了起来,

“陈洪太急了些。”

张学礼也觉得陈洪折散陈文昌和季青辰有些太不近人情,显然是得意忘形了。

但他却诧异楼云如此谨慎。

“前几日我在绍兴,听说黄七郎一直在绍兴和本地的船帮老大来往,还有他那几个老兄弟,现在不都在京城里?我在谢府里也见过他们中的一人。”

楼云这几日来往奔波,现在再是困倦,也没有大白天睡觉的习惯,他从骏墨手中接了浓茶,饮了几口,

“王世强虽然和黄七郎是结义的兄弟,但我看黄七郎和季坊主的交情应该更深才对。”

张学礼对西河道这件事十分上心,所以也能明白他思虑的方向。

“大人说得是。王纲首未必是要争这码头的,于他的官位未必有利。但黄七郎的黄氏货栈却是一定要在西河道上争一争的。这平空多出来的一段河道又连接江北榷场,他们靠着季坊主已经是抢了先机,怎么肯就此放手?”

张学礼微一犹豫。还是如实说着,“我看季坊主,也绝不肯答应王纲首就此退让的。虽然大人是一番好意…”

楼云听到这“好意”两字,不禁笑了出来。

张学礼也捋须而笑。

他们心知肚明,保媒时的“好意”那还算是真好意,确实是为了季青辰婚后在陈家过得顺利些。

但这抢码头的好意,可就不是真好意了…

如果不是为了换铜镜案里的证词。楼云连坊民都不会同意让她迁入二百户。

现在。他也绝不会让黄氏货栈有机会染指到西河道。

黄氏货栈自成立时起就是韩参政府的最大金源。

“过两日去了沧浪园,再看王纲首如何向她开口吧。”

楼云叹了口气。

他站起来,踩了榻前的丝绢道履。在帐内走动,皱眉深思。

张学礼看他委决不下,居然也明白他的心思,也叹道:

‘陈纲首是急了些。黄氏货栈在江北榷场里占了三分之一的生意。在楚扬的人脉早已经布下,季坊主这一回还有五成的胜算。大人没有开口。陈纲首就这样迫不及待要折散她和陈文昌,将来万一失了手,陈家在那段河道上就是一场空了。”

楼云将来也不方便插手了。

张学礼侧目看向楼云,想起为陈文昌和季青辰保了大半年的媒。此老毕竟还是心软了些,便建言道:

“大人何不劝他一劝,让文昌公子回来?”

骏墨听到这里。已经是紧闭了嘴,低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楼云重新在木榻上坐下。半晌没有说话,到最后只是苦笑摊手,“并不是我不劝,而是这劝说的话本不应该我来说,更何况也不需要我去说——”

张学礼还没有想明白,外面就有楼叶在禀告,声音带了些诧异吃惊,道:

“大人,季坊主差了人过来,想请张大人过去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