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王世强早就没婚约,在他离开唐坊去西南边军前,除了新约定一起卖粮的生意,她在北伐上继续支持他的价码也是讲清楚了的。

就是当初她让左平转达的条件。

上千名江浙中小海商的家庭情况和婚嫁名册,她当然要拿到手。

至于她心里一直押在北伐上,经过这一回宋军惨败更加坚定的打算,她自然是不需要告诉王世强的…

不管是蒙古人还是金人,她一边怂恿备战。一边随时准备向南洋逃蹿,这不是理所当然?

就宋军这一触即溃的水平,几十年后祸到临头再反应,早来不及了。

季青辰从左平手上拿到江浙海商名册时,谢七小姐谢道仪也被画舫接到了沧浪后轩。

谢道仪自然是一位个子高挑,英眉大眼的飒爽美人,长得和谢纲首一看就是亲兄妹。

她和谢国兴、谢国运。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妹。又是谢氏叔祖的老妻生前养在膝下的侄孙女。

她在谢氏叔祖面前说起话来,倒比谢国运还有用。

所以她这一回从京城回来,自有主张。

“两位姐姐不知。要说到我家里等着进宫的姐妹,我只可怜一位堂姐,本应该是她的,她却争不了…”

后轩疏朗。轩内奇花异木葱郁摆立,其间用灰白未染的上品绡纱间隔。轩外烟波渺渺。

沉默俊俏的丫头、小厮们参差侍立,皆是心腹。

黄七郎早去外头和王世强他们坐了一桌,里面三人一桌的女席面上,季青辰一脸有趣。听着谢七小姐说起谢府各房娘子们抢夺进宫之位的惨烈战役。

那简直是比抢西河道码头的事情还要你死我活,明枪暗箭。

尤其楼云将来的丈母娘,那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谁叫二婶母果然好算计。她把八姐姐许配给楼大人,不就是为了得了楼大人的助力把四姐姐进宫的事订下来。让别人都只能干看着?果然生了一对姐妹花就是不一样——”

她们这厢议论的皇后妹夫楼云楼大人,他此时却没有去沧浪前轩里吃席。

他见着季青辰坐了王世船的船离开,刻意绕开了他在涂氏湖边的造字园。他想想这三天春宴绝没有机会和她说话后,索性就破罐子破摔。

他赶开了随身的小厮骏墨,让他在造字园子里等着第二日必定要来沧浪园的谢国兴。

他自己只和和纪二两个人一起坐了小船,到了苍枵湖里去垂钓。

月湖沿岸二十二滩,七十六景,四明王家的沧浪园就占去了一半。

因为水路弯曲,沙洲阻隔,园林里除了涂氏湖、苍枵湖还有十一处相通的湖面,景致各异。

赏春日里没有多少拘束,不少有雅趣的客人招朋引伴,坐着小船各自去湖水深处游玩。他们夜晚在沙州边扎帐而宿。船上不但有仆从小厮,还自然备了食材和食器。

主人家也并不见怪,反倒得意于家中园林享盛名于一时。

楼云和纪二这一垂钓就是过了两天,纪二身边带着如意、顺心两个小厮,都被他楼云差使得团团转。

所以,到了第三天春宴将散的日子,他觉得在山水之间已经心平气和,这才回了他的造字园。

回途中,他特意路过了涂氏湖船渡口,看着季青辰原本站立的枯梅渡桥,他暗暗给自己打气:

真要再遇上王世强的船,他再只顾着心酸避开那就是狗熊一个。

他就应该客客气气上前去和季青辰打声招呼。然后问候一下王世强的老婆他的族妹,向季青辰暗示一下这混蛋都是娶过亲的人了,让他赶紧滚蛋才是常理。

修河道什么的,他楼云也很行的。

两日垂钓让他的修养和脸皮厚度有了质的突破,楼云表示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

骏墨在造字园里接到他,却已经是急得不行。

虽然知道他不愿意听,骏墨也不由扁着嘴埋怨道:

“公子,谢纲首一直在等公子,想把公子和谢八小姐的婚事说下来。公子你——”

你居然一避就避出去了两整天。

楼云只当没听到,催着骏墨给他换衣裳,准备去辞别了主家,好回纪府里去。

骏墨只好一边侍候他,一边捡了他喜欢听又重要的事禀告。

“还有,公子,赵爵爷的回信也来了。公子日后拜在他名下做义子的事情他问过宗正司了。赵宗司说了,只要不记进宗室名谱,他收多少义子宗正司都不管。”

“行了。只要有个名份。叫纪府听着是回事就好。”

楼云眼睛看到了内寝书桌上的信匣子,一边让骏墨给他戴幞帽,一边取了赵秉林的信匆匆看完。他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总算有了一笑。

纪二他那老娘当真是个麻烦。

这老夫人心里急盼着二儿子娶亲,再不肯叫他去寿威军里提心吊胆。

马上安排他和顺昌县主的亲事,纪二还可以赶在伤病假期结束前,借着宗室县主女婿的名份在京城皇宫里谋一个御前带械的官位。

纪府不算是勋旧名门,要不是世代与宗室联姻。纪二哪里能到官家的垂拱殿前值守?

眼看着事事顺心。但说起亲事来,媒人都差到京城去了,赵老夫人还一直问着赵德媛家两个哥哥的事情。

楼云也知道赵德媛再好。两个哥哥涉了案子就容易叫亲家挑剔。

赵秉林早前得了他的消息就匆匆写信过来,一封是写给他的远方堂姐纪府赵老夫人。

信上虽然是一顿废话,但请她看在赵氏同宗的面子上宽待赵德媛的意思,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

还有一封就是写给了他楼云。赵秉林虽然是意外于楼云退亲的手脚之快,但想着纪府三代与宗室的联姻。当然还是愿意的。

只是他在京城为了两个儿子脱不开身,央他楼云为赵德媛出面周旋。

他楼云不得不弄个名份——现在他教着赵小弟,让这位赵四公子出面和纪二打交道,为姐姐和纪府说亲事——将来说出去毕竟也不好听。

赵小弟对京城里的案子并不清楚。还不是只有他楼云出面去解释?

“胡纲首有消息来吗?我让他再去和季坊主说的事情,有了回音?”

楼云顺手从衣架上捞了他的玉挎带,眼睛在空空的书桌和床头枕箱转了一个圈。他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叹息地没有看到别的留信。

骏墨摇了摇头,犯愁回答道:

“公子。季坊主这两天都和黄纲首夫人呆一块儿,要不就是和谢七小姐说话。胡纲首这两天虽然来了王家也找不到机会约她相见的。再说…”

他迟疑着,觉着楼云终于觉醒,知道季青辰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臭脾气,但这女子的性情确实也有些古怪,

“公子,季坊主她…她确实是夷女,她和陈家议起亲事来,不太讲究宋礼,敢和亲家叔叔当面为了嫁妆争吵,但她也不是普通夷女——”

人家可不是西南夷山里的生蕃女子,就算要强也不是楼春、楼叶他们觉得的那样性情,。她才不会把猎物抢来抢去的是情趣,会觉着抢得最欢的男人有本事有魅力。

只要转头拿到了更好的补偿,她就能迷上楼云。

人家季坊主完全是一副我要抢输了你也别想舒坦,你敢抢她的码头,她就敢让你滚蛋。

“公子,季坊主现在的本钱都押在了西河道,公子你不给人家码头,反到和人家去商量新开河道通长江的事情,她怎么肯答应——”

骏墨觉得楼云想得太美。

“她要是不答应,那倒算是我看错了她。”

楼云好没气地说着,双手束着玉挎带,

“我这边的寄舶港送到她手上她不稀罕。她要不逼死了王世强,逼着他去开河道,我也不姓楼了。”

骏墨忍着笑,匆匆替他打理好衣裳,“小人还以为公子你…”

大前天跟着楼云在濯耳亭上,骏墨看到了王世强的船来接季青辰,也看到了楼云那泛绿的脸色,他还以为楼云吃醋吃得脑子都乱了。

“她的打算我还不明白?她只有两个弟弟,一个季辰虎是不服管束不好为官的,安排在河道上让他做船大王就行了。另一个季辰龙是干不了苦力活的,他的前程怎么办?我看她那两个弟弟都被她这长姐娇惯太过,在唐坊充老大充习惯了。她要不把王世强踢出去为他们铺路,季辰龙就算是考上个举人或是进士功名,这官场上十来年做小官的日子他熬得下来吗?”

骏墨听到这里,连忙一通马屁拍上。

世上像楼云这样能屈能伸,成熟稳重的男子当然是难寻的。季坊主只要有眼睛,迟早会发现公子不一样的美丽。(未完待续)

156 意外相逢

楼云心里被顺了毛,脸上还是一副国事为重的模样,冷笑道:

“季辰龙在俘虏名单里不见踪影。我可不信他这回在高丽从了金人完全是被人牵连。只怕他姐姐也能猜到其中的蹊跷。所以她才急着让王世强继续修河道,逼着他攒资历。听说王世强以前一直有打算要开书院,这一年才耽搁了下来——”

骏墨吃了一惊,道:“这是和文昌公子一样的打算?”

“陈文昌开书院是真开,王世强开书院那是要笼络人心。季坊主只怕就是想让季辰龙在这一块出头呢。”

骏墨听着虽然有理,但这些事他自然是插不上话的。

他也敢不提陈文昌。

眼看着蕃坊的蕃长已经托了纪大公子出面,有意要在桃花渡瓦子里宴请季青辰,以示求和。陈洪在晓园里权衡利害权衡得头发都要白了。

陈文昌说不定马上就要从泉州回来。

反是楼云不急不忙着,随意道:

“陈文昌是不错,但我以前是遭过罪的。我看她两个弟弟将来和他可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骏墨一时还领悟不到楼云这淡定自若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他只知道陈文昌的父母和季坊主只怕也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另外,他也隐约听楼大那些家将说起过,楼云当初在西南夷山里曾经有一位初恋相好。

他们在一起,曾经被他的兄弟们,还有对方的姐妹们纷纷反对。

如今陈文昌和季青辰这一男一女的婚事,如果两方家里人都不赞同,也够他们折腾的了。

楼云换好了衣裳。寻思着反正没机会遇上季青辰,也不可能在陈洪现在开始后悔的时候去和她多说话,所以他眼下的当务之急着去找纪二。

拉着他马上回家去,商量给赵德媛订亲的事情。

“大人,外面有纪二公子的小厮求见。”

这边厢楼云换了大衣裳,才走出了房门,就听到了家将们的传报。

可怜那如意累了这两天。如今还是没法子歇息。急得一脸是汗,见着楼云就扑了上来,哭丧着脸道:

“大人。不好了。我家公子只怕叫人给坑惨了。这事情传到赵四公子耳朵里,他和县主的婚事眼见着就要不成了!我家公子没了县主,他会剃头作和尚去——”

楼云这些年来在家里家外经的事情都多了,纪二的烂摊子他不知道收拾过多少。如今他自己连悔婚退亲的事他都干了他还怕什么?

纪二就算是被人陷害,在春宴上调戏了谢家娘子将来的皇后。他楼云也能摆平!

他并不着急,立时让如意引路,一边向着纪二被旧友请去的紫竹林院赶去,一边沉声道:

“他又怎么好心多事了?洪家公子虽然是四明学院的舍生。但他家里那不是明州知府的亲戚,怎么又请着纪二去接他们洪家的姨妹?”

如意一脸的可怜兮兮,觉得自家从小摊上纪二这个仗义疏财。外号“及时雨”的公子爷,他那颗小心肝都要为他给操碎了。

“洪家的二房里和我们三老爷夫人的母亲家有亲戚。洪家的姨家表妹,见着我家公子也要唤舅兄。洪公子本应该去接着她们去坐船回家的。但他被知府召去,脱不开身,家里没得力男仆,怕女眷叫外面的船夫给冲撞了。就托了我家公子去接。他说书院里同学虽然多,但都是没亲缘的外男,听说公子要去接老夫人、大少夫人回家,就托他顺便去接洪家的姨母和表妹…”

楼云听着这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就已经是无语。

“老夫人她们也住在紫竹院子旁边?”

“是——公子说,反正近便,他向大少夫人要几个婆子过去,顺便也就把洪家姨妹接上船了,也不会出事。”

这样的事情,纪二的性子必定是不会推托的。

“你们老夫人和大少夫人呢?”

如意听到这里,更是要伤心死了,道:

“小人刚刚才得了大少夫人派人传的口信,知府夫人请她们一起坐船,老夫人本来看中

了知府家的小小姐配给我们四公子,所以早就走了——”

楼云听得这里,也知道这事情麻烦了。

他向来就听说过,洪公子家住在温州,是知府家的亲戚,他家境寻常,远来四明书院读书时是寄居在知府衙门后宅的书房里。

书院旧友都知道他是想高攀知府家大小姐的。

但这事情里的知府和知府夫人却更叫人疑心。

他急匆匆走向紫竹院子,打算抢在前面去拉住纪二,免得他和那洪家姨妹传出了流言,那如意还在哭诉着,道:

“顺心跟着公子去了,小人转个头不见了他们人影,没来得及和我家公子说。我回来时还听到王家管船的小厮里都在传,洪家公子和他母家的姨妹前日夜里在湖边私会,叫人给看着了。知府大人却是要招洪公子做女婿呢。小人害怕,洪公子这是想甩个包袱给我家公子…”

“他倒是算计得明白。”

楼云冷哼一声,这洪公子的主意打得精明。

如今纪二要是去了这紫竹院,一边是学道官家纪府的二公子,一边算是知府家的远亲。

春宴里,年轻男女游湖、踢球、放风筝、看景时远远相见,在众人之间说上几句话倒也罢了。

但如果叫人当场抓住了在紫竹院子私会,哪一边都不是市井小民,可以含糊过去。

至少纪二和赵德媛这门亲事,赵小弟赵四公子必定是不会愿意了。

赵小弟是连他楼云都敢嫌弃的小学究。

“大人,听说…听说…”

如意还怕他不知道其中的严重,追在他身边,满脸是汗和着泪水,“听说他们前日夜里在湖边…”

楼云只看他这样结巴,就知道洪公子前日夜里和母家姨母的女儿在湖边私会,可不仅是对月伤心,对花诉泪。

这一男一女只怕是被人看到衣裳不整的样子了。

所以那洪公子才敢狗急跳墙,要坑纪二。

他暗咒了一声,一边急行一边暗暗吩咐了如意、骏墨几句,让他们相机行事。

万一紫竹院里有婆子、丫头哭闹起来说有人非礼,索性就大家乱嚷起来。

他们抓棒执棍地闯进去,说是青天白日见了盗贼,少不了把四明王家的仆从、小厮也多引几个进来,到时候硬指是奸-夫,把水搅混。

绝不至于让纪二吃上这个哑巴亏。

如意听得是破涕为笑。

他暗暗觉得,楼云替自家公子收拾烂摊子的本事,那是十年如一日地叫人放心。

眼见得紫竹林子在望,楼云一面急行,一面还要问一句:

“那院子里除了纪府女眷、知府远亲之外,还住了谁?”

如意没来得及出声,就却听得一声意外的招呼。

“楼大人?”

楼云还没见到紫林院子兵荒马乱的样子,反倒在竹林子外迎面撞上了谢纲首谢国兴。

没等得他诧异,白跑了两天没能提亲的谢国兴也是一脸吃惊欢喜。

“楼大人这是我来寻我?我叫人去送了我家两位妹妹,就来和大人叙话。”

“…你家妹妹?”

占里二三里的紫竹林里,果然散着着三四处相隔不远的精舍,屋后是壁立的藤蔓假山,瀑布飞泻,在精舍之外流淌出一弯隔桥的曲水。

这就是紫竹院了。

楼云看了一眼谢国兴背后的紫竹院子,还有院子里的几座精舍,他这才想明白,这院子里除了纪府女眷、知府远亲,居然还住着谢国兴的妹妹们——谢氏娘子。

身份倒也相当。

然而,他猛然间想明白了心中的疑惑。

“我记得…明州知府向来走的是韩参政府的路子?”

他突然开口,看向了谢国兴。

谢国兴也是纲首,听他匆匆说了纪二的事情马上就知道有蹊跷。他当然也知道洪公子和母家表妹湖边私会的事情。

“李知府招了洪公子?知府夫人又请走了赵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