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妃怀胎虽然也很重要,但派太医和医婆去就行了。

官家你又帮不上忙。

在官家的瞠目郁闷中,他一声不吭地随着官家出殿。

随着步辇的前行,楼云看着随行的谢尚宫半点没有什么密报给官家的意思,就知道宫中无事。

季青辰没上当。

在官家的试探下,他又勉为其难地改变立场。觉得官家少听一天的学士讲学并不是大事,去陪宫妃才是事关社稷。

官家顿时高兴了。

他马上就吩咐,步辇转向贾夫人的宫中去。

而此时有女官来和谢尚宫说话,似乎因为没有避开楼云的意思,所以他听到了。

季青辰唤了史内侍一路向翠寒堂去了。

他暗吃一惊。

官家马上就要路过翠寒堂的。

而在那一处堂阁边,他应该要辞别官家,独自出宫去了。

如此地恰到好处。

所以他坚决地陪着官家的步辇到了翠寒堂前。

堂后的看星阁子上有四五盏的灯笼摇晃。门前也有人影站立。官家果然奇怪。

他唤了谢尚宫,让她去查问堂里有什么人。

这座翠寒堂,本来是高宗皇帝还在时。最喜欢的纳凉之处了。

等闲人是不许进的。

季青辰在小史内侍的引路下,到了驾前来拜见,官家那吃惊的神色完全没有掩盖住。

看星阁子上的灯盏当然是早就有人点起的,就为了吸引官家的目光。

楼云看了看四面幽深静美。泉水汀冬的氛围,而月光下的季青辰。似乎因为在席上饮了两三盏酒,双颊泛出淡淡桃花的美丽容颜。

年轻官家视线扫过去时,当时是晃了一晃的。

楼云再看了看那群眼睛只盯着地面,完全不会管官家想不想一夜风流的女官、内侍们。

他觉得。不整死小韩,他也不要姓楼了。

谢尚宫在官家耳朵边低声说了两句。

既然有季青辰搭了台面,这位谢尚宫当然知道要如何唱戏。

官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沉得发黑。

“楼卿。随朕去延和殿。”

官家的步辇马上转了向,“季文郎也来。”

他压根不打算去坤宁宫北苑所在的宫妃殿阁了。他把怀胎的贾夫人撩在了一边,直接就去了自己在后宫处理政务的地方。

楼云看了随行的季青辰一眼,暗叹了口气。

她冒险而来,当然是觉得不整死贾夫人,她回去也睡不着觉了。

“来人,再差两名太医官去贾夫人宫中诊脉。”

官家一在延和殿落了座,就厉声吩咐,“孤云你去!”

孤云是谢尚宫的名字。

楼云表示很欣慰。

贾夫人怀胎的事是真是假,当然得再次确认。

这才是最重要的。

谢尚宫亲自点了可靠的医官去了北苑,但季青辰却没指望贾妃怀胎是假的。

她要不是真怀了胎,哪里敢这样嚣张地在宫中谋害外命妇?

这位夫人只是万万没想到她季青辰在识穿骗局后,还敢再到翠寒堂来。

趁着官家对贾夫人还是一肚子怀疑恼恨的时候,她低头上前,轻声禀告道:

“小臣多事。今日在翠寒堂前驻立,本是有他事禀奏陛下。”

赵扩难免也要迁怒,觉得她居心叵测,既然识穿了骗局为什么不马上出宫,淡淡问着,“什么事?”

因为官家大怒,谢尚官办差,所以这殿上只留下了她和楼云。

季青辰从袖中取出了季辰龙留给她的一张羊皮地图,双手呈上,轻声道:

“陛下,这是小臣的族弟为大宋献上的金国边州驻军图。”

饶是楼云心中早有几分猜测,此时也吃了一惊,更不要提赵扩了。

这位官官因为被宠妃设计,本来是一脸坏脾气,熊踞在了红毡大靠椅上,他每一个表情都表示着“我心情很差,谁都不要来惹我”。

此时他蓦然从椅上直起了腰,怀疑自己耳朵出错,反问了一句,道:

“什么?”(未完待续)

191 眼障心障

“官家,小臣的族弟在高丽开京城读书,这一次在高丽宫变中被金人俘虏。”

季青辰伸手把羊皮卷交到了楼云的手上,楼云转呈给了赵扩,

“虽然辱身从贼,但小臣的族弟自幼祟慕中土故国,心向大宋,所以借由被俘的机会,跟随金军中的猛克千户作了小小的随从。趁着前几月战后巡查边州,画下了这副地图。”

她仍然保留地没有说出季辰龙现在的身份。

要知道,官家现在还是隔壁完颜叔叔的侄儿,宋代官家打赢了都喜欢和金国讲和的历史告诉她:

在赵家人面前无论如何都要防一手。

否则不知道什么就被卖了。

季辰龙也是听了她的劝说,才打消了请她牵线,他今天就暗中来拜见官家的打算。

赵扩现在已经不关心她说些什么了,他召了楼云一起在灯下细看地图。

因为半年前的那场兵败,赵扩对金宋边境的兵力安排十分熟悉。

这段时间,他每天都在催促枢密院打探议和后金国的兵力调动,还有金国边境上重新安排的布防。

楼云本来就是江北边军出身,所以更是一眼就看出这地图真得不能再真。

“陛下…”

君臣同时兴奋了起来。

季青辰被直接晾在了一边。

赵扩一边和楼云低语着,一边伸手在桌上的文件堆里乱翻。

他翻出了职方馆呈上来的金国边军地图,两相比照,这位官家不由得连连点头。

他与楼云交谈着,用御笔指画着地图上的地形和军力布置。

被无视的季青辰正好也得了功夫,好好盘算怎么和贾夫人死斗到底。

她今天只要跟着那内持押班到了翠寒堂。堂后早就点起的阁子灯就会让她和官家相见。

明白上当后,为了从小韩大人的陷害中自保,她最好的方法就是勾搭官家。

小韩大人再厉害也比不上官家。

但宫中有吴太后,有怀胎的贾氏,甚至还有谢夫人。

这样有伤官家圣誉的事,怎么可能走明路?

她要是失了踪报了死,年轻官家脸皮不够厚。干了丑事自然不好声张怪罪。

更何况不过就是一夜的女人。

总而言之。她就是没有好下场。

——她死不如贾夫人死,她死不如小韩大人死。

官商勾结的无敌大招就是直接给对手按上一个夺官流放,甚至抄家灭族的罪名。为的是方便杀人夺产。

小韩大人干得是驾轻就熟,她季青辰干起来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就这样冷冷盘算着,她等到了谢尚宫来回报的身影。

谢尚宫禀告官家,贾夫人确实怀了胎。她还坐了小辇到延和殿外来谢罪。

官家此时的脸色早已经好得不好再好了。

“既然怀了孩儿,就不要劳动奔波了。快让她回去。”

官家说话的时候。心平气和,仿佛刚才翠寒堂的事情就此揭过不提。

楼云却是微微一笑,和季青辰互换了一个眼色。

就连谢尚官那看不出多少表情的脸庞上,都透出一丝淡笑。

赵扩只要不见贾夫人。就已经是谢夫人胜了一局。

更何况,要打悲情示弱牌,季青辰觉得她足以完胜贾夫人。

“季文郎的族弟…”

赵扩现在的心思当然是在这有用的眼线身上。

季青辰反复强调了季辰龙是个喜欢读宋书的文弱书生。只会骑马射上几箭。

他的人生目标就是回大宋参加科举为官家尽忠,但这次的被俘完全打碎了他的美好梦想。

投降就是无奈之举。

然后。她含泪跪在了殿前,伏地泣禀道:

“唐坊三万之众,抛家别国,至今已千年矣!”

她一边哭一边说着在扶桑吃不饱、穿不暖,天天担心有地震。

父母族人全都在震后的疫病里死光。

三姐弟孤苦无依。

后来好不容易开了河赚钱养家,还被压制着不许建船,拿不到国民待遇实在是太憋屈。

赵扩知道这女坊主是个厉害人。

除了当坊主的杀伐决断,她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到金国挖墙角,迁出汉人匠户到唐坊。

他推测,与她有关的那些火器图、水力机械图,也少不了那些工匠出力。

但她所说的过往也都是真事。

想起她对边州河道有捐建之功,他心中难免就起了恻隐之心。

再者,美女跪在地上哭叹着身世凄凉,男人要坐稳了不动弹确实也不容易。

当着楼云的面,赵扩当然不能亲自去扶,自有谢尚宫上前。

“小臣如今已经归宋,受圣君庇佑,感铭五内。然而外夷归来之人,唯恐不得朝廷信重,每日间战战兢兢,如覆薄冰…”

她跪在地上不肯起,饮泣着,

“小臣一身富足安康,全赖官家所赐。然而却还有坊众三万,或是如族弟一般在敌国为大宋尽忠,或是苦守着战乱边地,无处可投。小臣一想到这些,心中焦痛。今晚才寻机到了翠寒堂前,再次拜见官家,实在是无礼之举…”

她伏地谢罪,赵扩叹了口气。

“季文郎请起。”

他起身下堂,亲自扶了她起身。

旁边的楼云瞥了一眼谢尚宫,自然就看出了这女官双眼里对季青辰的赞叹:

官家就算知道她在悲情,也会觉得情有可缘。

赵扩表示,坊民虽然太多,但回迁之事可以好好商量。

季辰龙的忠心,他会记得。

季青辰马上也投桃报李,觉得贾夫人完全就是兰心惠质,看出了她官卑职小。不敢再次求见。

所以,这位宠妃才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

赵扩对她的颠倒黑白,仓促间有些接受不能。

“季文郎是如此以为?”

他停步侧头,淡笑审视着她。

季青辰反倒是放了心。

这皇帝虽然有城府,但还是分得清轻重,没有因为贾夫人怀胎而不论是非。

“小臣并不敢妄测。”

她低头回禀。

她当然不会就这样放过贾夫人,尽管她知道现在就要扳倒她。那是根本不可能。

刚才谢尚宫来扶她时。给了她一个隐晦不明的眼色。

她甚至都能肯定,只要她这里出了延和殿,外面就一定有贾夫人派来的心腹内侍等着她。

不过是向她赏赐衣衫首饰。表示歉然赔罪之意。

她这样的示弱下去,又怀着龙胎,赵扩过不了几天就心软了。

——贾夫人不仅美貌,心计其实也不是泛泛之辈。

她要不是行险去了翠寒堂。根本抢不到上风。

“小臣只是曾经在佛前听教,听说过佛祖座下有娑罗龙女。得证菩提。”

所以她只能把戏做到底,绝不能让贾氏有翻身做好人的余地,

“然而智积菩萨因为娑罗龙女是女身,认为非是法器之身。无法证三千因果。智积菩萨和佛祖打赌说,西方佛界有三十三天,极乐天中有无数飞天乐伎。她们分明与佛祖如此接近,却从来没有一人觉成正果。升坐于莲华宝台,为什么龙女就可以呢?”

说话间,她从衣领解下不离身的飞天袈裟扣。

她双手举起,手中在佛前献乐的飞天天女,呈现于官家面前。

这个故事是空明大师寻找到了流失的梵经原本后,在驻马寺一边翻译一边自己创作的。

大宋佛经里并没有流传。

所以不仅是赵扩听住了,连楼云也倾耳而听。

反弹琵琶的飞天天女在宫灯下眉目如画,如似在西天沐浴佛光。

“智积菩萨派了弟子去问娑罗龙女这个问题,娑罗龙女却没有说话,她只给小弟子施一个法,让他带给智积菩萨。原来是智积菩萨肉身成佛之时,曾经在三十三天被天女戏弄过,一直怀恨在心。所以虽然有菩萨之身,他却再难与佛祖一样,得证无上大道。”

说到这里,她终于微笑着抬起头来,与赵扩对视。

因为只隔了两三步远,她看得很仔细。

这十五岁就逼宫登基的官家,有着传说中光宗皇帝一样温文尔雅的英俊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