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一个堂哥叫郑洪,现在在宿州做屯田判官?宫学是谁举荐你去的?”
王帐外,宗室王公们骑马射柳的笑声不绝。
王帐中,完颜景有闲心地垂问着。
因为她一直低着头,所以他看不清她的容貌。
两月前天寒地冻,整日无聊。
他早就命宫中准备三四月的射柳旧礼,好招王公子弟们进宫。射箭、击球打发时间。
因为这射礼是契丹旧辽的宫制。他一时的兴致,唤了翰林文字张横到殿上。
他不过是问一些旧辽国的礼仪,顺便问起了女学里有没有学业好的宫女。
张横兼了宫教。便回答:
“陛下,宫女中声音最清亮悦耳者可教。”
“奴婢确实有一位父亲和一位堂兄在国。他本名不叫郑洪,这个名字是俘虏奴婢们的猛克千户所赐。”
李海兰并不需要刻意弥补季辰龙的身份。
但她不能因为他要替宋国人卖命,就坏了她自己的事情。
“奴婢父女和堂兄。都是战事里的俘虏。”
完颜景看过奏章,保靖军统制禀告过郑洪的来历。还举荐他做都水监的水官。
他倒是觉得这郑洪虽然能干,但也多事了一些。
黄河这十几年来虽然几乎年年都泛,改道了三次,但水退之后恢复农田就好。
这郑洪提起。要调上万军卒专门去开挖山东梁山泊,引黄河水出东海。
这样治河未免小题大作。
他也看过史书,汉人也没有这样修河的。
河道边的小民们如果真愿意安定屯田。怎么朝廷的筑河劳役他们都逃了个一干二净?
完颜景不耐宰相老是提起调兵挖河的事情,不免迁怒郑洪。
想到这里。他此时看了李海兰一眼。
他本想留这宫女伴驾,用她那清亮声音为他读几页汉书的心思也腻了。
“下去吧。”
“是,陛下。”
李海兰波澜不惊地退出王帐。
她早知道季辰龙对她在宫中没有半丝的帮助。
在这宫中,她要得国主看重自然得靠自己…
她出帐后转头,恰好看到了另一面的击球场上,宫中最受宠的真妃徒单氏一身金锦骑服,也在马上弯弓。
她连射三箭,终于射断了大柳树上的柳枝。
这也是极好的箭法了。
宫女们的欢呼声中,李海兰微微一笑。
东面的射场上,完颜氏的宗室王公已经喧嚣起来,要开始打马球。
她转头看了一眼王帐。
金国国主完颜景却在帐中安静地看书。
李海兰觉得,就算有季辰龙拖她的后腿,她要摸透国主的心思似乎也并不难。
大娘子来信劝她的那些话,她会记着。
但她不想回唐坊了
春日里,中都城外的白荷潭附近,季辰龙正坐了金国漕船到了通州港泊岸。
“二郎,回家再说。”
李文定在码头接了他,愁眉不散带着他回郊外的田庄里。
“这也是阿姐买的庄子?”
季辰龙知道季青辰趁着金国水灾,买了十几个田庄。
他只是没料到,她除了黄河水泛的西京、南京(开封)城,还在中京买地。
他坐在马上远远看去,满眼都是刚刚插上的青青水稻。
城北沿河的田庄当然不只季青辰买下的那几座。
上万亩的水田之后,可以看到一处水源奔流,上游不远处隐约看到一处恢宏的殿阁苑林。
季辰龙不用问,一看就猜到了是国主在城外的消夏离宫。
“二郎,我知道。你不去宋国做官。而是借着仆喜娘子之力在金国得到了假身份。这也是为了我们父女。”
李文定把他带回了水岸田庄,不待他清洗休息就开了口。
“阿爹,李家祖上既然当初离开了大宋,不愿意做赵家的臣下,你们当然不愿意就这样跟着我阿姐回去。”
季辰龙微微笑着,并不以为怪,“但我阿姐也没有催你们。你就当替她打理这些田庄产业,愿意在金国住多久就住多久。”
李文定叹气道:
“但你们的亲事…海兰她是铁了心了。”
李文定咬了牙,苦笑道:
“她托了口信出宫,找我要了一百匹花纱罗子,让我帮她送到了宫中梁内丞家里。”
季辰龙这才皱起了眉头。
送礼不算什么,但常武殿上梁内丞梁乞奴本是个汉人宦官。
李海兰这样不是女真人身份的女官,说不定还更容易借他的力。
季辰龙去京城前让人给季青辰留了信,说他要去京城一趟来回需要两月。
所以楼云如愿以偿地留下了她。
让她暂时住在了楚州城。
季青辰却完全没有想去住在三郎家里,反是借了城中黄氏货栈名下的一处别院子落脚。
她的理由是掩盖身份。
“…你去和许娘子说,让她学学李家三娘在唐坊里的作派。说不定她和三郎就好了。”
楼云深知她的心结,见她这有亲不能投的,决心承担起姐夫的教导弟、妹之责。(未完待续)
ps:啊,一抬头发现我晚了一个小时更新。骚瑞。
查资料花了时间唉哟喂。不知道金国宫女穿什么。不知道金国国主住啥宫殿。
207 步步为谋
楼云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季青辰正把李全送来的名刺交给了他。
李全想约她谈一批粮食生意。
楼云忍着冲回军衙后宅,把这义兄一顿暴踹的冲动,把这贴子随意一翻,丢在了一边。
“不用理会他。”
季青辰在楚州城要住上一两月,早就知道不可能彻底掩盖身份。
所以索性以黄氏东主的身份住进了城西别院子。
暂时深居简出。
只是她暗中和季辰虎在如意坊见面时,又遇上了李全。
李全认出的是她身边的姬墨。
至于他如此快地确认她的身份,打听到她住进了货栈别院,她不觉得奇怪。
李全既然是楼云的义兄,山东青州水泊山寨的寨主,总有他自己的门路。
和她相比,李全才是真正见不了光的人物。
李全在金国的待遇是悬赏五百贯取他的首级,而她季青辰好歹还是个富户良民。
所以在她看来,和李全一见倒不为难。
只不过,此时在城外河道里,楼云穿了一身紫衫便服,雇了雕漆画坊请她来看景。
她自然没心思多想李全。
楼云明显对这义兄不以为然,她就得多花些时间去打听这人的为人性情。
楚扬河道东段是春秋时期由吴国开挖的古运河、
由长江直通到了楚州城外的淮河。
季青辰不论是前世还是后世,还是第一次看到淮河河面。
茫茫水波泛白,天边山峦淡墨。
她不由得就笑了起来。
楼云也觉得今日的游河招待不周。
这样的苍茫水景应该雇佣上两三只旧船,船上铺着编席船盖,搭着旧桨。
他们用破壶饮上几盏村酒。随波泛水才是与天地一体的意味。
但本着季青辰是女子必定喜欢漂亮船,他是追求者宁可暴发了不可寒酸的本意,他最后还是叫楼春在全城船栈里仔细去寻,雇了一条最新最好看的雕漆画航。
季青辰那是绝没兴趣坐破船寻意境的,所以她此时也叹息了起来,连楼去这样颇为自制的男子,都觉得漂亮画舫难以拒绝。
季辰虎要不娶许淑卿那也是太难了。
他们说不定就是一辈子这样吵着过下去的命。
但她捐助了楚州西河道。让三郎占码头起船帮。她又在太仓入海口买了地,甚至她还想央求楼云出面,为她引介后寨有山东海运港口的李全。
她做这些。是为了在这有铁木真的时代,抢先一步安排能迁回三万坊民平安吃饭的办法。
她需要三郎和许七齐心合力支持她。
“刚才你怎么说起李家的海兰?说是让淑卿学学她?”
他和她想的一样。
然而她知道这行不通。
只要季青辰不多心,楼云就能放心地说着,道:
“我在唐坊时日虽短。但我看李三娘子在唐坊。似乎是忙着自己的事情。她不太和二郎亲近的。我旁观着,她和南坊打起交道来。许家兄弟也不曾为难她。这其中,应该是三郎看重海兰的原因。”
“是这样,只不过…”
季青辰知道季辰龙对李家大女和三女都是另眼相看的。
但她觉得,这样看似独立对李海兰并不是好习惯。
她是为了和两个姐姐争夺二郎。才渐渐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她从不会过多纠缠二郎,不会胡闹,不会吃醋。
她会忍耐。直到最后关键时刻一举拿下季辰龙,成为了他订婚的未婚妻室。
季青辰甚至都记得当初二郎想娶李海兰的原因。
“阿姐。海兰对我情意最重。”
但现在呢?
她不是一样忍耐到了极限,直接甩了季辰龙,进了金国国主后宫?
真要是这样,她身边的帮手就更少了…
又是十多天过去,李海兰在常武殿中被排挤的情形并没有多少改变。
然而宫中除了女真十姓贵族,还有契丹人、奚人、渤海人、汉人、高丽人等妃、嫔、女官、内侍、宫女。
她不愁找不到人来往,打听些有用没有用的消息。
反正她知道,当初金国国主问起宫中女学的事,并不是在挑美人。
张横在宫学里兼了宫师。
宫师教学是隔着青帘,不能见到宫女的。
就算她拿着在唐坊也没有读通的《老子》上前去请教,他也是在帘前指点书卷,讲解于她。
最多能听到她的声音。
所以她上回被完颜景屏退后,并不觉得他没看上自己的脸。
她不着急,她可以慢慢寻找机会叫这位国主注意到她。
她对父亲李文定说过:
“阿爹,大姐和二姐将来都是要跟着大娘子的。大娘子一定会用心为她们安排家事和婚
事。但我不需要。”
她静静地走进了常武殿的内殿,在完颜景的案头放下了清茶,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边。
——她可以比大娘子做得更好。
她一动不动地垂头站在殿上。
内殿榻上的完颜景批完了奏章,和往常一样静静地看书品茶。
直到轮值的时间过去,她依礼和同一班的内侍们退出殿去。
完颜景的眼光一抬,视线落在她白衣青裙的背影上。
好安静的女子。
不完全像是个高丽战俘。
他放下了书,内丞梁乞奴连忙上来给他送了敷眼的菊花帕子。
他自然看到了国主对李海兰的注意,悄声笑道:
“陛下,是老奴举荐李师儿去的宫中女学。”
此言入耳,倒让完颜景意外看了这心腹老奴一眼。
“对了,好像是朕让你去办的…”
他总算也想起了两年前宫女备选的过往。
那年备选时,他在城北离宫歇夏,实在懒得回城。
偏偏宫中无后,真妃徒单氏、丽妃蒲察氏有小疾不起,他索性叫这老奴回宫办的这件事。
梁乞奴陪笑着,和完颜景说起两年前的备选。
因为皇帝宫妃们都不在,他身为内丞当然更谨慎地办事,只求不出错。
他只是掌了眼,挑出一批模样不至于吓到贵人的宫女,其他的打发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