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告诉她,他会把她接到家里。不会让她回明州楼家被人奚落嘲笑。

如果他在那一夜的月光下,没有回答那一句“我才不要回去。”

也许楼鸾佩就不会遇上王世强?

而他也不会因为那一句话十来年久久地不安,他帮着她抢到了王世强,原来不过是为了让这份不安早早地平息下去?

而这份不安如此强烈,持续了如此漫长的岁月。

原来只是因为曾经喜欢。

王世强看了楼云一眼,见他仍然是一脸茫然,暗中未尝不恨,他走上前伸手牵住了季青辰,拖着她就走出了房间。

季青辰一面哭着,一边频频地回头。

只要楼云这时候再唤她一声,再说一句他不喜欢楼鸾佩,她就认了。

她再也不提以前的事,跟着他回京城去,心心相印地在一起一辈子。

“青娘…我…我…”

楼云叫着她,但他的手也压住了自己额头,脸色中带着震惊与迷惘。

从西南山寨子里走出来了近二十年,他再一次被他自己的世界所摧毁。

而季青辰一任双眸的泪水流淌,控制着想要扑出去拖住他的那份绝望,她停在门前,哽咽着哭泣道:

“你们都出了五服了,就算是成亲又怎么样呢?她要是愿意跟你走,那怕是做官科举的人家,至多也就是亲族们嫌弃,日子过得艰难一些。你选个西南夷或是福建羁縻州那边的小县城去做县吏,怎么就不行了呢?”

更何况,他那时也只是去做了个下三等户去做的武职。

王世强听到这里,终于也听不下去了。

“…楼相公不是派了人去普陀寺里送茶叶和衣食用具,何不去见一面?”

她真的很想向给王世强一巴掌,让他闭嘴。

然而她只有力气望着楼云。

直到她被拖着走出了院子,她回头去看,楼云仍然呆呆地站在了那屋子里。

他的眼睛还凝视着她。

但夕阳抹在了灰黄色的屋顶上,在这远离京城的黄河岸边,没有楼叶和骏墨在学士府在大门前提醒他,他终于是没有再追上来。

他没有再说他不喜欢楼鸾佩。

而院门关上,她就看不到他了。

就像那一夜走出正房,走出楼学士府上马准备离去时一样——他不记得她了。

他也不会再记得她这个与他拜堂成亲,守在正屋里亮着灯的妻室。

唯一的庆幸,是他们已经和离了。(未完待续)

352 孤单一人

季青辰进了王清河的空屋里,就扑倒在了坑上大哭着。

王世强站在一边看着她,也没有出声,过了会儿就叫人去看看楼云。

“楼相公刚刚离开了。”

左成在外面悄声回答着,“跟着的人看他去找了楼大鹏,听着黄河水师那边的人说,楼相公是说有急事回京城面见官家,所以…”

“回京城了?”

王世强没料到这样的变故,还在疑惑的时候,左成站在门边觑着他的眼色,悄声道:

“小的看,不是去京城。”

“怎么说?”

“楼相公的船是去济州城的船,而且上船就发了铺户加急给青州城送信,让那边准备海船。他应该是准备直接坐了船去舟山港了。”

楼鸾佩寄居的普陀寺,是在三江口舟山岛的上院。

寺里的佛塔,就是三江口东海上的长明灯塔。

王世强愣了的时候,里面的季青辰听到了耳中,就已经嚎啕大哭了起来。

楼云去找楼鸾佩了。

他们是相亲相爱,只有她孤单一个人了。

“现在又哭什么呢…”

王世强打发了左成,缓步走了回来。

他双手稳定地打火石掌灯,脚下却有了一些支撑不住的感觉,终于坐在了坑边。

季青辰因为太伤心,已经把头塞到了坑边的被子底下,闷着脸在嚎啕着。

屋子里回荡着的全是她的哭泣呜咽声。

“早知道这样伤心,你就不应该和他说那样的话。何必戳穿了他,他也是想好好和你过的。”

王世强叹气苦笑着。

坑桌上灯光跳跃,照出了他疲倦的脸。

他也想起了自己。这七八年来楼鸾佩也是想和她好好过的。

因为听到了他的声音,听到他声音里带着和她一样心底的苦涩,季青辰就知道:

王世强就算是讥讽了楼云,但他怕是完全没料到楼云真敢去的。

楼氏的族亲们可不是平民老百姓,他们要是知道这样的事,楼云马上就要被弹劾,从政事堂被贬官贬到琼崖岛外的末流小品。

高宗时的宰相张浚。在原配死后要把爱妾直接扶为正室。而被罢了宰相之位。

王安抚使在明州包官伎而被弹劾罢官的事,刚刚过去三四年。

甚至光宗皇帝,也因为不为父亲举丧。而被迫退位。

道德水准这个东西,平常可以不当回事,但升朝官们要是不谨慎被政敌拿住了这类把柄,随时可能从天上掉落人间。

王世强没料到。楼云就真敢去普陀寺见楼鸾佩了。

他呆着脸,就这样坐在炕边。听着她的哭声。

“你早知道他是敢去的了?”

他这样喃喃低问着。

季青辰哭得已经喘不上气来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似乎听着黄七郎夫妻回来了,左成上前和他们说了些什么,王清河又探头进来看了看。

也许是季青辰哭得太凄惨。也许是觉得他脸色也不好,应该没有趁机乱来的意思,她又把头缩了回去。虚掩上了门。

“那年…你也是这样哭的?”

因为她哭得缩成了一团,王世强叹了口气。终是努力振作了一些。

他伸出手把她的脑袋从被子底下拖了出来。

“哭了过了,明天就忘了吧…”

他把她抱在了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想起她刚才和楼云争吵时次次都是恨着楼云不应该帮着楼鸾佩抢人,他的神色也带了些凄凉,

“那一年我要是不回去,就随了你的意在唐坊入赘。每日里陪着你,多看别人一眼你也要伤心闹着我,哪里还会有这些事呢?”

她哭得打了嗝,在他怀里一缩一缩地哽咽着,没有回话。

她已经想不起来,她当初不愿意答应他嫁回明州城去,有多少是因为担心蒙古南下,又有多少是感觉到了他心底与她格格不入的梦想…

即使是成为了三千江浙海商之首,独占了东海市场,王世强最津津乐道的仍然不是这些。

他时常和她回忆起的大宋,说的还是他在族学里的刻苦,在蒙学考试里的第一。

那是他儿时的梦想。

而楼云最喜欢提的,却是他那些楼氏兄弟走出云现山的改变。

一如她在意的,是唐坊人回到大宋后的生活。

“成亲吧。”

王世强叹息着,拍着她的背让她慢慢地止住了哭声,

“我也等了你好些日子了。别说我当初负了你,选了她。我和你在一起时那几年都是一心一意的,没有背着你乱来。便是江止云,如今也打发走了。”

楼云的船顺黄河到了青州港时,王世强收取了西夏国六座军州。

黄七郎的商队开始向北。

打听到他坐了陈家的船,直接向三江口的舟山岛去了,她彻底绝了望。

没有了楼云,季青辰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他已经见到了楼鸾佩了吧?

季青辰完全不想回京城去,如果楼云真要和楼鸾佩在一起,她能选的路有三条:

第一条,她得和亲戚们口径一致,坚决打击这桩让大家都挺丢脸的同姓婚姻。

第二条,她可以和陈文昌成亲,表示一下她年轻漂亮有钱有势,不是没人要。

第三条,她还可以学学楼鸾佩,也去寺院里带发修行什么的,博取一下同情,楼云和楼鸾佩那就会马上臭大街。

这三条路她都不想选,所以她把王世强甩在了安州城。

她随着商队生平第一次骑马进入了蒙古草原的汪达部。

全真教在该部的弟子刘志常正等着她。

“刘道长。”

全真教果然很上道地把她对外介绍成一个有钱的商妇,完全不提她国夫人的品级。

经了刘志常,她见到了汪达部的头人们。

而眼前在汪达部说了算的大头人,却是铁木真的三女儿阿剌海别。

“父汗和我说,我要做他的眼,看好长生天恩赐的这一条草原商路,我要做他的手,用鞭子抽打偷懒的牛羊和奴隶,我要做他的双脚,带领着族人随季迁移牧场,父汗对我说,女儿呀,在他出征在外的时候替他看好回家的路,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汪达部已经随铁木真攻打花刺子模。

包括阿剌海别的公公和丈夫、还有丈夫的叔伯兄弟们都率部众跟随,嫁到汪达部的她此时就是该部女首领。

季青辰觉得,她不能萎靡不振。

除了从西契丹运来的大批战利品和奴隶让她不安,眼前的阿赖海别也让她吃惊。

这位看着也就二十来岁的蒙古女人误以为她是西夏有见识的商妇,还向她打听西夏人是怎么在宋文基础上制造自己的文字。

阿剌海别觉得蒙古人也需要自己的文字。

季青辰马上表示,这事得请巫师来占卜。

既然刘志常告诉她,铁木真在打压部族的巫师,她当然就要不遗余力地支持蒙古部大萨满。

王世强在安州城,等着黄七郎的商队回转。

“老爷,京城里有人写信给季娘子了。”

左成上前接着了他,扶他回了寝院里坐歇,给他送了醒酒汤。

“是楼相公?”

王世强和程二公子去了阁楼馆子里,喝了几杯花酒就回来了。

左成知道季二郎还在这寨子,王世强是不可能一边和季辰龙商量娶他姐姐,一边还弄个外室来惹事,所以他也把心思都用到了季青辰那边,道:

“不是。楼相公还在明州那边…”

他没敢说楼云进了普陀寺,到现在还没有回京城。(未完待续)

353 伤心太过

明州离安州城太远,消息不是太灵通。

左成不知道楼云和楼鸾佩到底如何了。

“老爷,是陈山长又给季娘子写信了。程家把信送到汪达部去了。不过季娘子还是没回信。”

左成是想来讨个喜,王世强却叹了口气。

“她是知道陈文昌是真对她好,所以才不回信。让他死了这份心。这时候绝情些,却可见她对陈文昌的情谊了。”

左成琢磨着他这话里的意思,季娘子前阵子拘着他王世强在身边,就是为了活活气死楼鸾佩?

“让明州那边的家里,马上送一批工匠到程家寨子来呆上两三年,收一些徒弟吧。”

王世强醒了酒,就抹脸漱口,

“季娘子最不喜欢的就是蒙古部。等她回来这些安排就会觉得我心里有她了。蒙古人上回占领了西夏的十二座军州,又吞并了汪达部,抢到了去西契丹的商路。谁说蒙古人不会是下一个西夏?”

王世强已经是极有见识,但还没想过蒙古人会吃了西夏再吃金国。

东面吃了大宋,西面还要去吃东欧诸国。

他疲倦了一日,躺倒了炕床上,

左成站在床头,一条条地替他读着京城传来的邸报,都是朝堂上的事情。

听了许久,一直没有听到楼云因为违旨突然回京城,被官家贬责的事情。

王世强思索着就明白了原因。

“和家里说,让各房的子侄好生读书,今年的秋闱必要有一两人上榜才好。明州楼家怕是不成了…”

楼云从西夏突然回了大宋,官家却一句话都没有责怪。

王世强知道,赵端宁巴不得明州楼氏出一桩同婚成婚的大丑事。

不仅可以名正言顺地让楼云从政事堂里滚蛋。还能让明州楼家丢了书香世族的招牌。

说不定还能连累到陈王府和阎家。

就连王清河都暗暗叹着气。

草地里已经入了冬,她在回来的路上,在马车中劝着季青辰道:

“你七哥有些担心你。你以往和道士们一起讲讲经倒也罢了。如今怎么还和蒙古人的巫师时常来往?不提咱们大宋律禁绝巫术,金人那位得宠的李师儿也是因为用巫术祈孕被杀的。你在唐坊里可不是这样。我看着都担心了。”

季青辰知道她的好心,安慰只说是和蒙古人做生意,和他们的萨满打好关系。

黄七郎到底觉得不对劲,回来后和王世强说了。

“王贤弟。你可得劝劝大妹子。她可不是为了做生意。你也听过当初北坊里的流言吧?”

当初刚刚建坊的事情王世强当然知道。他笑道:

“我以前就觉得季娘子养着唐坊的那几个老巫,总是有原因的。也许她是佛寺里的出身,难免对这些鬼神之术沉溺了。”

左成侍候在一边。想起他隐约听左平提起过:

刚建坊时北坊有传言,说季娘子没杀了五个巫祝是因为她自己就是个巫祝。

说是驻马寺老宋僧破了她的巫法,然后把她收归门下,她才改邪归正。

所以。蒙古大萨满到了汪达部,她就自称是外族的巫祝后人。到他门下去切磋着怎么跳大神。

她还供奉了大批金珠锦缎给蒙古大萨满。

黄七郎担心不已,觉得季青辰是伤心太过,脑子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