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这名女子还是京城官眷圈里的一品外命妇。

下朝后,官家回了延和殿午睡,他特意让第一天上班的她可以回去休息,明天再来。

季青辰再次觉得,赵端宁应该不是抽风看上她了。

打从他从东京城战败回来后,她就越来越摸不准他的心思,只不过,她一想起王世强书房里的密信她就知道:

她从来都摸不准赵端宁在想什么。

然而季青辰也没有回家。

她被皇后殿的女官递了话,叫到了全皇后面前。

全皇后的神色果然有些憔悴了。

“…听说楼相公有意与国夫人复合?国夫人却没有回应?”

全皇后放了茶,含笑问着。

她毕竟是加封的国夫人,不是普通的女官,依旧是赐了座再赐茶。

“国夫人心中是另有人选了?”

季青辰寻思着要怎么回答才好。

全皇后摆出来的意思,分明就是让她不要和贾似道有所来往。

这就足以证明帝后不和了。

以往,全皇后不论是明着还是暗着,都没有反对过赵端宁的任何决定。

“多谢娘娘关爱,臣妾现在并无成家的意思,再者,楼相公为朝廷尽忠,公事繁忙,过几日就自然就另行纳娶了。”

谁知道楼云什么时候又“良心发现”,觉得必须要和楼鸾佩去同进同退?

贾似道要不是和官家疑似有一腿,其实倒是个二婚的选择。

至少长得挺好看。

“这件事,是本宫多了一句嘴,提起了宫外的流言。”

全皇后说得语言不详,季青辰却马上听懂了。

全皇后居然在赵端宁面前说男宠的事了。

“贾大人年轻气盛,难免对本宫叔父当初两次退亲的事有些怨意。但他毕竟与本宫的堂妹订过了亲。就算因为上次北伐战败,他被贬了官,堂妹家又退了一次亲。但这也并不是本宫的意思…”

季青辰觉得,她就是想趁机结好全皇后,也不可能了。

全皇后很难翻身了。

谁都能看出来,赵端宁战败回来时心理太脆弱了,他那时完全就是和贾似道君臣一体。

全家要退亲那不是打贾似道的脸,那是在向赵端宁扇耳光子。

“娘娘的苦处臣妾明白,但…”

季青辰只能这样含糊了,谁有那样大的脸去赵端宁面前替皇后说好话?

她自己的一堆破事还没收拾干净呢。

全皇后打量着她。

季青辰上朝不可能不化妆,杏眼桃腮,眼波流转,绯色官服雪绢立领,耳上的珠档透润碧青。

那对珠档还是赵端宁以往在东京城下赏赐给她的翠玉瑶。

但她一身男式官服和簪花帽,很坦然地回视于全皇后。

“…国夫人此回进宫,官家的意思国夫人可明白?”

“是。听说官家有意把陈王放在宫中抚养,臣妾既是做过谢皇后的外务女官,早些在宫中应役,也是应当。”

其实根本不关她的事。

赵端宁只不过是弄死阎太妃后,用她来提醒谢皇后一系,他正盯着他们呢。

“…国夫人闲时,也按品级大妆到本宫这里走一走吧。”

全皇后说了这一句,打发她回去了。

“是,臣妾告退。”

季青辰知道,谢皇后说得没错:

“她虽然是小户出身,却是个明白人。试探一两回就知道你进宫没有向官家邀宠的心思。如今宫中杨郡夫人和曹美人同时得宠,她根本顾不上你。”

她更顾不上娘家堂妹了。(未完待续)

360 妖妇误国

宫里的新宠妃们如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地跳进了官眷们的视线。

然而京城里流传的最厉害的笑话,却不是全皇后被杨郡夫人气病。

反倒是一首四言诗。

连王清河在楚州城都听到了京城传闻,匆匆给季青辰写信,劝她不要锋芒太露:

“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误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李太白用来讥讽杨贵妃姐妹的讽谏名诗,临安城满大街的官私酒楼子都在唱。

如今官家赵端宁最宠爱的除了贾似道这个男宠,更出风头的是季青辰这个没公开的情妇了。

季青辰回信表示,这首诗她已经是听到耳朵都要烂了。

“楼相公听说了这些可如何是好?”

王清河在信中的焦虑溢于言表。

“姐姐忘了,我和他已经和离了。”

季青辰没觉得她现在还需要对楼云的面子负责。

她更关心自己的小命。

“妖妇误国——!”

她偶尔换了装,坐车出门时,都能听到酒楼上传来愤青书生醉后的咆哮,“不得好死!”

“狐媚惑主,罪在不赦——!”

骂完之后就是书生拨剑砍桌椅的劈柴声,还有楼上楼下一片哄然叫好声。

接着《满江兵》、《家祭》此类的诗词弹唱了起来,混杂在男子耍酒疯嚎哭的行为艺术里:

“官家,切切不可听信妇人之言——”

而她小心地躲在了车帘后,看到路边茶馆里到处都是拍桌骂妖妇的书生。

她总算体会到了肖抚宁告夫欺君时的群众压力。

她不就是劝了几句,让赵端宁不要马上灭金国吗?

至于这样咒她?

据说,现在之所以还没有学子们联合到皇城门外去叩阙。逼着英明的皇帝赶紧勒死妖妇,实在是因为陈文昌是她的老相好,把几个串联闹事的刺头都劝服了下去。

再者,她在太仓书院、船厂、工坊也制定了新的考勤制度。

以朝廷赶工建船为名义,如果有学子和管事们缺课、缺工、缺勤一律扣五倍的工资。

“下回,不要在朝堂上说这些话了。”

那天下朝的时候,楼云就使了个内侍和她递了话。

追求者贾似道倒是没提醒她。只是通过仇夫人送给了她一套和田玉首饰。以资鼓励。

亏她那时还觉得她办得挺隐晦。

她一个女官怎么敢在政事堂的大佬们面前议论政事?

尤其是赵端宁自己也被臣下鼓动得激动万分。

那天,政事堂里几个老大人联合了各自的门生旧吏,在朝堂上集体上言北伐。

大朝会上的升朝官有二三百人。呼拉拉一大半人在垂拱殿前跪了出来。

他们痛哭流涕要赵端宁马上北伐,为靖康之变里的宋徽宗和宋钦宗报仇。

那郡情激奋的情形看在眼里,再想想京城里的百姓说起这件事也是同样的咬牙切齿。

她就明白了当初南宋怎么会傻到先灭了金国。

然后自己被蒙古灭了。

二帝毕竟是自己的祖宗,群臣又跪在了眼前哭谏。赵端宁很正常地激动得站了起来,

他在御台上走来走去。拧着眉,涨红了脸。

他嘴里叨叨着,全是“共灭金国,共灭金国”。

要不是太子才六岁。他还真像是又要御驾亲征去找死的模样。

于是,她提醒着内侍大档,应该依规矩地长唤一声:

“静——”

朝堂上虽然还是很吵。赵端宁却总算想着自己是个皇帝不是个热血青年了。

他坐回了龙座上。

她早有准备,马上很低调很规矩地拿起了贾似道的奏表。在御台上念了起来。

她觉得这人不懂打战,却太懂得怎么争权夺利。

贾似道很清楚金国可以留着慢慢利用。

“北虏能灭否,能也。北虏能灭而绝之否?不能也。”

(北方的敌人能被我们消灭吗?当然能。

北方的敌人能被消灭一次就从此高枕无忧吗?当然不能。)

“…北虏之害,自商周、秦汉以来未尝绝矣。昔周幽王败于西戎,秦始帝征于匈奴…其后五胡之乱,到本朝之契丹、女真…”

(北方的敌人,从商周到秦汉直到现在,都没有断绝过。周幽王峰火戏诸侯,结果被西戎攻进了镐京。秦始皇攻打匈奴,扫荡*…但后来还是有五胡乱华,到了大宋,北方又有了契丹辽国,接着是女真金国…)

消灭了金国,接下来又是谁呢?

宰生不如宰熟。

贾似道这篇奏表写得确实是有理有据,马上就给朝上君臣泼了一盆冰水。

她事后在赵端宁怀疑的眼光下赌咒发誓,她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那一天为什么先读了王世强的奏表?

——不是因为他反对北伐。

那是因为王副相的奏表是从明州送来的,被压了一天,本应该就是他的先上场。

为什么中间拿了楼相公的奏表?

——那也不是因为他反对北伐。

而是因为为楼相公他年轻,他的顺序不能抢在甘老大人、陆老大人的前面。

至于为什么最后读贾似道的奏表,接着就是七八个奏章都是贾似道一党的小人反对北伐。

——这绝不是为了彻底打断大臣们鼓动北伐的节奏。

“国夫人以为朕耳聋眼瞎吗——!”

赵端宁大怒起来,拍桌子咆哮。

她才羞愧地承认,贾大人给她好处了。

他送了她不少厚礼。

官家不是傻瓜,当时在场的升朝官们也不是傻瓜。

楼云因为要去处理明州城迁族的事,过两日就离开了京城去江西。

她一个人上班后,那“平明骑马入宫门”的古诗就开始流传了起来。

——官家没答应马上北伐,完全就是受了妇人所惑!

男宠已经不新鲜了!

就在好事者开始把她和贾似道联想起来,一起大骂的时候,她这几天也正在琢磨着怎么找贾似道商量一下她的出场费。

仇夫人给她送各种首饰礼物,全都是为贾似道转送的。

她没有收,却也没有拒绝。

贾似道没有订亲,没有妾室,她还调查了他也没有私下养娈-童。

更重要,他眼下掌握的皇城司,也就掌握了京城里的盐运河道。

她少不了和他打交道。

所以,她只是在成套的首饰里取了一只钗或是一对耳环,以示礼节与谢意,然后把余下的首饰退了回去,说是转赠给贾大人的两位妹妹。

她倒要看看贾似道到底想怎么样。

楼云知道不知道这件事她无所谓,反正她从楚州回京城前,就让陈文昌转达了她的意思:

她和楼云将来如何,她再想几个月就给他个回话。

她也不可能拖着楼相公的大好青春。

但赵端宁的态度很奇怪。

她老实把她收到的一盒子零碎首饰给他看了。

他明显呆了呆。

要不是她已经判断出赵端宁对男色真没有喜好,她还真以为她和赵端宁抢人了。

官家只是失笑着叹了口气。

“国夫人也要出嫁了。何必如此着急呢?”

他挥一挥手,让她抱着盒子退下去了。

她一出延和殿,就知道上当了。

贾似道和她接近,这并不是赵端宁的旨意。(未完待续)

361 两家议亲 (上)

“贾大人。”

过了几日,她安排好了机会在宫中与贾似道相遇。

五月里的宫中小西湖边,牡丹花盛放。

水畔花间有一座四角攒尖顶的伊洛传芳亭,专供宫人观赏这高低错落几十处的牡丹花。

贾似道一身宫干的白靴青袍,打扮得像是个皇城司的武职干当官。

他双眸点漆,唇若点朱,季青辰每回看到他,都觉得赏心悦目。

“这几日我送的礼物,国夫人不喜欢?”

他年纪与季青辰一般大,比楼云还小上几岁,看起来果然是英姿勃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