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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了家门口,就已经听见方氏在那里骂二姐和青武的声音:“你这两个小白眼狼,才得了二姐几个好处就这么听她使唤了,她要杀猪,你们怎不叫唤了我一声,反倒不声不响帮了她!”

顾早急忙上了前去,嬉皮笑脸扯了她的手,又将那卖猪的钱一五一十数到了她手中,自己又补了两百文,这才将方氏的火气稍稍压了些下去。

“娘,那猪赶了上船,腌臜就不用说了,万一撒起野来松脱了缰绳,指不定连船也会翻了,再说那城里也不许人在檐下养猪的,你便是赶了去,也是白白的,所以我才将它们卖了得个清静。”

方氏这才没奈何,怏怏地叹了口气。

家中万事都已是妥当了,这日趁了黄道吉日,顾早一家便要离了东山村了。里正夫人和那顾婆子都来了相送,七手八脚帮着将那大包小包送到了埠头,帮着摆进了雇来的船,顾早话别了,船家这才启了船,朝着汴京方向去了。

正文 二姐出手了

船没两日便入了运河,白日里扯帆,晚间泊靠了歇息,一路都是顺风顺水。三姐和青武是初次离了东山村出远门的,看什么都是新鲜,两人一路之上叽叽喳喳个不停,顾早虽没他二人兴奋,心里也是有些期盼的。只有那方氏,从上船的当日开始便犯晕恶心,吃了东西便吐个干净,几日里下来,竟是连坐也不愿了,整日里只是躺在那舱里哼哼唧唧,看起来竟似瘦了一圈。足足过了半个多月,才算渐渐有些习惯了,有时候也从舱里爬了出来和三姐青武一道看那岸边景色,顾早见她气色渐好,悬了多日的心才渐渐平了下去。

如此在船上行了一个多月,已是转入了汴河了。这汴河却是直通汴京的,听那船家讲,每年光是通过此处运往京畿的江淮米就不下六百万石,俱是以连船纲运过去的,漕船少则十只,多则三五十只,连成一纲,浩浩荡荡,据说汴河里每日仅纲船就有几千艘之多,加上公私客货船只,不下万艘。那船家一番话,别说方氏三姐和青武,便是顾早听了,心中也是暗暗有些纳罕。

果然入了汴河之后,越靠近京畿之地,从他家身边驶过的来往船只便密织如梭,稍不留意甚至时有碰撞发生。

这日终是到了离那京畿不远的十里镇,再行个两三日便是汴京码头了,船却是驶不动,慢慢竟停下了。顾早到了船头望去,见前面宽大的河面之上已经密密停满了大小船只。船家放了锚稳住船,大声问了稍早些停下的人,才知道原来前面有个龙口,河道本就不宽,恰巧两艘南北相向的大船碰了起来,双方都是个有背景的,咽不下一口气,竟是在那里争了起来,堵住了通道,这才引得后面一片阻塞。

船家大呼倒霉,顾早倒不焦急,既是吵架,便会有歇的时候,等双方都偃旗息鼓了,河道自然也就通了。看看日头正中了,想着在船上已是连着多日没有碰过新鲜菜蔬了,又见这河两边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便扭头叫那船家寻个码头将船泊了,好让她上岸去采买些接下来几日的菜蔬。

那船夫跟着也连吃了多日的腌瓜酱菜,嘴里早淡得要出毛了,听说顾早要去买菜,自是高兴,忙不迭地起了锚,瞅见个埠头,便要撑了过去靠岸,身边却是游过了一只轻轻巧巧的小舢板,到那停着的大小船只中间来回穿梭。舢板上只一个穿了旧衣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在那里叫着“烧饼油果子清水冽……”,嗓子甜津津的,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原来她竟是趁了这空当,过来兜售烧饼油果子清水的。河面上的人,本就等得不耐,又已是日中,大多腹中饥饿了,那些自己懒怠起火烧饭,便纷纷掏出了角子买那烧饼油果子充饥,小姑娘生意竟也是好得很。

顾早笑了下,感叹了句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却是颇会做生意,见船已经靠了埠头,便欲和三姐上岸去。恰在此时,耳朵里却是听到了一阵惊叫声,似是刚才那小姑娘所发。

顾早转过头去,见不远处停了一艘大画舫,那小姑娘的舢板正停在那画舫边上,却不是做生意,正被一个年轻男人拉住了手在轻薄。

那男人不过十八九的样子,衣饰丽都,全身上下挂满了玉坠香包,面目倒也清秀,只是一双眼睛却是会泛桃花,身后站了两个家奴模样的人。他此刻正攥了那小姑娘的手,笑嘻嘻道:“小娘子声音倒是甜蜜,此刻船又不走,你倒不如上了我的船给我唱个曲儿,听得好了,你那烧饼油果子我全买了,再送你些胭脂香粉。”

顾早皱起了眉,停住了脚。

那小姑娘面色苍白,见手被那轻浮男子抓牢了一时甩不脱,情急之下,附身过去朝那男子的的手便狠狠咬了一口,那男子痛叫一声,用力甩开,那小姑娘站不住脚,竟是扑通一声载进了河里,连那舢板也翻了过来,烧饼果子漂了在水面上,一个个沉沉浮浮。

那小姑娘掉在河里,两只手伸出了水面,口里只是叫着救命,看样子是不识水性的。刚才那被咬了一口的年轻男子却也不叫疼了,龇牙咧嘴从身后一个家奴的手里操了根船桨过来,顾早以为他是要伸下去救人的,万没想到他竟只是将那桨伸到了水里,等小姑娘抓牢了,却偏偏不拎上她,反而扯了她在水里按上按下,竟是耍猴那样的玩,身后的那两个家奴也是笑得前仰后合,眼睛朝着周围船只上有些已经按捺不住的人瞧了过去,大声嚷道:“东京皇城里的杨贵妃可是我家小公爷的嫡亲姐姐,小公爷想对这娘们发善心,她却是不识好歹咬伤了小公爷,便是拉了去乱棍打死也是应该的!”

那些本看不过眼的船上众人听那家仆报出了杨贵妃的名号,一个个便又有些缩了回去,只是偷眼瞧着,再也不敢出来一步了。

那年轻男子竟似玩出了兴味,蹲在了画舫边上,将手上的桨连着那小姑娘的头按下了水足有七八秒,这才又提溜了上来,那小姑娘已是不知道喝了几口水,手竟有些松脱,便似要抓不住了。

见那男子竟是又要将她按下水去,顾早再也忍不住了,从那船家的的手里抢过了竹篙,一把推开了还想阻拦自己的方氏,点着便朝那画舫行去,只是未行到一半,眼见那小姑娘便已是松脱了手,一下子沉下了水去。

顾早大惊,也未多想,连鞋子也来不及脱便已是一头跃了下去,凫到了水下,水有些浊,顾早隐隐瞧见前面水下有一团正不断下沉的黑影,想来便是那小姑娘了,几下凫了过去,抓住了她的腰身,一个蹬脚,头已是冒出了水面。

顾早托了那小姑娘,朝着自己的船游了过去,到了船边,三姐和青武早帮着将那小姑娘拉上了船,看她样子,应是晕了过去。

顾早正要自己也上了船,却听见身后那画舫里的男子竟还指着自己这边骂个不停,蹲在画舫边,手上的浆不断拍着水面,溅起一片水花。她心中大怒,冷笑了下,便又一个猛子扎到了水中。

边上的众人和那男子连他身后的家奴眼见顾早突然没了,都是一阵发愣,却未料到一会突然“哗啦”一声,她竟已是从那画舫的边上钻出了头,伸手猛地一扯仍攥在那男子手里的木桨,那男子猝不及防,惊叫一声已是一个倒栽葱地被拉进了河里。

众人大惊,很快却都指着那正在水中狼狈挣扎的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顾早也不理他口里嚷着救命,径自便游回了自己的船,双手撑住了船舷,正要上去,却又听见身后的画舫上传来了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这都怎么回事,闹成了这个样子!”

顾早半个身子已是上了船,回头望去,却恰对上了一双乌沉沉的眼睛。

她稍稍一愣,打量了一眼,见此人穿了一身青色绸衫,身材高大,只是半张脸都被大胡子遮住了,看不出年龄,但听声音,年纪应该不是很大。

那几个家奴似是有些畏惧于他,面上片刻之前的嚣张之色早就飞了,缩头站在那里,竟也忘了去拉那仍在水里浮浮沉沉嚷着救命的小公爷。

那男子和顾早对了一眼,远远地便瞧见了她面上正不断滚落的水珠,眼睫毛也是湿的,更是衬出了一双乌溜溜的眼,一时竟是有些失神,刚一眨眼,却又见那女子已是转过了脸,自顾撑着上了船。她身上的衣衫单薄,被水打湿了尽数贴在身上,裹出了细细的一截腰肢,脚上鞋也掉了,露出了雪白的脚和一段小腿,正看着,突然瞧见边上大小船只上无数双眼睛也正和他一样在盯着,心中突地生起了一丝奇怪的不悦。

顾早上了船,也顾不得自己还全身湿嗒嗒滴着水,更是不理边上那早已吓得直咬手指头的方氏,先蹲了下去瞧那小姑娘。

那小姑娘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顾早摸了下她的心口,见还在动,知道她只是一时闭了气,心便先松了一大半,当下撬开了她的嘴,自己俯了上去吹气按压,不一会,那小姑娘嘴里流出了些水,喉间咕哝了几声,眼睛便已是睁开了。

此时已是十月了,虽仍是着单衣的时令,只是刚从水里出来,被风一吹,还是透着些凉,顾早怕那小姑娘受了寒,便让三姐扶了她进去换件衣裳,自己还未喘口气,便已是迎头碰上了方氏的一阵狗血喷头。

原来方氏刚念了声阿弥陀佛,转头就看见那高头画舫已是朝着自己的船行来了,那小公爷早已被捞了起来,正湿漉漉四平八叉躺在甲板上喘着粗气,身边围了一大圈的家奴和不知哪里冒出的娇滴滴的丫鬟仆妇,都在那里哭天抹泪的,又见那立在一旁的大胡子形貌严峻,早已经吓得腿都似那抖糠筛般抖了起来,心中暗暗叫了声苦,一把扯了顾早,手指头便已是朝着她面门上戳了过去。

“二姐你个惹祸精,边上那么多男人都不敢出头,你一个娘们去逞什么能?捞起了那小姑娘也就好了,你又将那杨家小公爷扯下水来做什么?那样的皇亲,是你惹得起的吗?只怕东京还没到,眼见全家就要被你害了,可叫我怎么去见那地下的顾二哟……”

顾早由了方氏不停地骂,自己裹了件三姐递来的外衫,看向了对面正靠来的画舫上的人。

正文 到东京了

两个船渐渐近了。画舫的船舱甲板要高了许多,大胡子男人只是静静立在船舷边,居高地看着下面的顾早。

顾早头发还往下不住滴水,却是紧紧裹了衣服,扬起了头冷冷瞧着那大胡子。

那男人见顾早竟是丝毫不避讳自己的目光,心道这女子好不知礼数,微微地皱起了眉头,目光又沿着她新披上的半干的外衣一路向下,却是瞧见了一双白生生的天足竟还裸-露在外,眉头皱得更是紧了。

顾早顺着他目光,早就想起了自己还是光着脚。她倒是完全不在乎,从前便是大腿胳膊也露过,哪里还在乎这一双脚?不过心中亦是明白此时非彼时,此时女人的一双脚,只怕比那三点还要私密了些,当下皱了下眉头,将外衣稍稍往下扯了些,堪堪盖住了脚板,这才又抬起了头。

这两人对视,边上的人却也都是没有闲着。周遭的船只虽是慑于那杨贵妃的名头不敢过份地靠近了,却都为顾早暗地里喝彩,怕她此时吃了亏,早就围了过来成了一个大圈在不停起哄;三姐和青武虽亦是有些惊惧,但怕二姐遭了欺侮,也是齐刷刷站到了她的身后,对那大胡子男人怒目而视;只有方氏,骂完了顾早,这才转过了身,挡到了她身前,一边回头对着她拼命打眼色,一边自己低头弓腰,对着画舫上的大胡子男子挤出了一脸的谄笑。

“这位公爷,还有那位小公爷,刚才都是我家二姐不好,她自小就犯有冲病,病发就猪油蒙了心的到处冲撞人,那位小公爷瞧着是无碍了,我给你们磕头赔罪了,你们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家二姐这次吧。”

顾早听那方氏之言,虽是滴滴答答的有些让人牙疼,却也明白她的苦心,又看了眼对面那飞梁画栋的大画舫,再想想自己身后的弟妹,心中一酸,暗叹了口气,只是垂了头,就当认了。

谁知那刚才一直都仰倒在甲板上叫唤个不停的小公爷却是一骨碌坐了起来,也不顾身上湿嗒嗒的,指了方氏便大骂了起来:“你个老虔婆,你还当有下次啊?小爷我这次要是不把你家那个撒泼的婆娘好好整治一番,我就枉称了小霸王!”

方氏一怔,见边上那大胡子男人也是负手而立,竟似要由了那小混混胡闹的意思,心道今日左右是善不了了,心中一横,当下便已是一屁股坐在了船板上,一边拍着身边的板子,一边哭天抢地了起来:“哎哟顾二你个短命的啊,你自己走了倒好,怎的也不把你全家都一道收了去啊,眼见着今日到了那官家(宋代人称皇帝为官家)脚下了,青天白日的竟也是被人这样的欺侮到了头上,这可叫人怎么活啊,哎哟我的老娘诶……,我今日便一头撞死在这大花船上好了,也算是来过了一趟皇城……”一边嚎着,一边那眼泪鼻涕便已是滚了出来,擤了一把,便已经甩到了对面的画舫上去。

那小霸王平日虽也是个骄横的,却哪里见过像方氏这样的货色,眼见着她手上的一把鼻涕眼泪便要往自己脸上甩了过来,吓得后退了几步,身边的丫鬟仆妇也一片尖叫,周围围观的人更是起哄得不行,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顾早见方氏又使出了这老一套的看家本事,居然也似吓住了那小霸王,又见她行为实在是粗鲁,忍不住便噗嗤笑了出来。

她本就生得美,此时发梢上还滴着水珠子,这一笑却是似那春日绽开的花,还是带了露珠子的花,别说那大胡子,便是这小霸王,竟也是呆呆地盯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原来他平日在外面鬼混所见的,尽数都是些涂脂抹粉的莺莺燕燕,便是家中的大小妾室通房,又有哪个不是娇娇滴滴的,刚才是气狠了没注意,现在见了这等爽脆的笑,早就把怨气都不知道抛到了哪里,反倒是一下子心猿意马了起来,只顾盯着顾早不放。

方氏却是不知,见这小霸王望着二姐出神,还只道他还在寻思怎么整治二姐,心中更是慌了,嚎得更是欢,一双手把身边的木板拍得震天响,那声音把岸上的无数人都给吸引了过来,挑担的撂下担子,骑马的下马,做生意也不做了,纷纷都围在了两边埠头,对着这大小两只船指指点点。

那大胡子见方氏闹得实在是不像话,皱了下眉头,终是发了声:“这位妈妈,刚才却是我家侄儿不对,他自小就被我娘有些娇惯,所以一时不知轻重,还请妈妈歇了,我让我侄儿给你赔个不是。”

方氏有些发呆,一时竟忘了哭闹。

顾早见这大胡子总算是讲了句勉强还可入耳的话,虽是对他只用“不知轻重”轻轻一句便遮过了那小霸王刚才的行为有些不满,却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当下只是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那大胡子转头,喝了小霸王一声,这小霸王便笑嘻嘻靠了过来,对着顾早深深唱了个诺,嘴里说着:“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小娘子多多饶恕。”

顾早有些惊奇,却又见他一双桃花眼在自己脸上飘来飘去,心中一阵厌烦,侧了脸不去睬他,那小霸王却是涎了个脸,竟似要跳到顾早船上的样子,被那大胡子拦住了。

顾早看了一眼自己身侧船舱里此刻坐在那里仍是面无人色的那小姑娘,这才转向那小霸王,冷冷道:“你又何尝得罪过我,倒是这卖果子的女孩,你轻薄在先,致人落水后不去救她,反倒将她按入水里耍弄,这又是何道理?”

那大胡子听了,转头冷冷瞧了他侄儿一眼,那小霸王打了个战,急忙陪了笑脸道:“二叔,我看那卖炸果子的可怜,不过是想多替她买几个果子而已,她却是咬了我的手,我一时吃痛甩脱,她自己立不稳脚才掉下水的,真的与我无关啊。”

听他如此说,周围船上的人又都是哄声一片,顾早也不辩,只是侧了脸冷冷瞧着这一对叔侄。

大胡子低声喝道:“你今日还嫌这丑出得不够大么?还不快向那卖果子的赔个礼好收场。”

“赔礼倒是不用了,只是她方才那一兜子的油饼子都翻入了河里,叫你侄儿尽数赔了便是。”顾早立刻接道,神色淡淡的。

那大胡子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他边上的小霸王,那小霸王这才哭着脸从身上摸出了一锭银子,递了过来。

顾早接了,掂了下,约莫有一两,折合一贯的钱,这才冷笑道:“这钱赔这油果子是绰绰有余了,剩下的便当是这女孩的压惊钱了,多谢小公爷的大方。”说完竟是再也不看一眼,自己已是扭头钻进了舱。

此时龙口应该已是通了,远远的河面上的船只瞧着已是开始挪动了,众人见已是没有热闹可瞧了,便也都慢慢散了去。

方氏眼见着一场祸事居然就这样消弭了,还道是自己的撒泼起了果效,早已经不知道念了多少声阿弥陀佛,怕对方那叔侄俩反悔,急忙从船板上爬了起来,呼喝着船家撑了船快走。

那大胡子男人眼看着这船渐渐荡远了,竟是再也没见刚才那女子露出脸来,心中微微有些怅然,转头瞧见边上自己侄子的那一副邋遢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低声喝道:“还不快去换了衣服,你前个月刚闹出的那人命官司还没歇,害你祖母气了半个月,现在又想得风寒再让她闹心吗?”

那小霸王似是有些怕他,缩了缩脖子,又朝顾早那已经远去的船瞧了一眼,这才低了头,在那些丫鬟的簇拥下,进了画舫。

却说顾早换了衣服,擦干了头发,将方才那一两银子递给了那卖油果子的女孩,那女孩死里逃生,又白白多得了这许多钱,对着顾早便要磕头,顾早急忙将她拦了,又送了她上岸,自己一家这才继续朝了汴京而去。

不过两日,便是到了码头,却不是汴京城里,只是城外汴河的一个停靠埠头。

船刚靠码头,便已是涌上了几个脚夫,争着要替他们搬运东西上岸,方氏未见过此等阵仗,怕东西被顺了去,牢牢按住了大声喝止。

那几个脚夫停了手上的动作,面面相觑,却是都笑了起来,心知是碰到了乡下的婆娘,其中一个便笑道:“妈妈却是休慌,我们都是那太平车的脚夫,你家这许多东西,也没个人来接,不雇个车,难道竟是要用手提溜了进城?”说着便指着码头上停靠的一溜车。

顾早望去,见那车有个四方车厢,没有顶的,板壁前方突出了两根直木,长约二三尺,车前套了六七头骡子,想来便是东京城里那专门做运送生意的车了。

方氏这才松开了手,回身瞧了眼自己的七八托家当,想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靠手拎进去的,又怪顾大一家不来接,这才无奈地问起了价钱。

顾早报出了前次胡氏信中所提的那租来的房子的地址,那些脚夫听了,便笑道:“这却有些远了,在那五丈河的染院桥一带,从这里去,却是要一百个钱。”

方氏大惊,人已是跳了起来:“你当我是乡下来,诈我呢!我打扬州来,什么没有见过?这怎就要一百钱了?”

那脚夫急忙叫起了屈:“妈妈你这话说的,这里是东水门,到那染院桥,却是要绕大半个城,今日生意不好,不过收你一百钱,就当是利市。”

方氏连连摇头,嘴里只是嚷着:“这许多钱,我却是可以买两斗米,太贵了,太贵了。”

那脚夫嘲笑了起来:“妈妈,你这一百钱到了东京,可就只能买一斗半了,哪里来的两斗好买。”

顾早懒怠听方氏和他纠缠,插嘴说道:“四十钱,你去便去了,不去我再叫别人。”

那脚夫把头晃得像个拨浪鼓,拔腿就要走,顾早见他神情不像是装的,心知东京城里什么都是贵的,想了下,便叫住了道:“加你十个钱,五十,去也是不去?”

那脚夫寻思了会,终是肉疼似的点了下头,回身叫了人,七手八脚便将船上的东西都搬运到了那太平车上。

顾早付了船家的钱,道了谢,这才扯了仍是嫌贵的方氏,跟了上去。

那太平车的车厢很是宽大,放了顾家的大包小包,仍是有些空的,当下顾早一家便也上了车厢,那脚夫在车的中间挂了个铁铃,一甩手中的鞭子,七八个骡子便拖了车,一路响着往城门去了。

正文 关于租房的猫腻

靠近城门,汴河沿岸便都栽种了杨柳树,墙刷得粉白,看着很是齐整,过那东水门时,抬头便瞧见跨河有一道铁裹的窗门,脚夫说是每逢夜间便像闸一样垂下来接着水面,方氏听了啧啧称叹不已。等入了城,方氏一双眼睛便更是不够瞧了,只见那唐家金银铺、温州漆器什物铺、果子行、梁家珠子铺、百种圆药铺、车家炭、李家香铺、王楼山洞梅花包子……一个个招牌是密密相连。大街上人来人往,车马不绝。又过了那南门大街,入了旧城,更是一片繁华之相。那脚夫有心在乡下人面前卖弄,赶了车俱是经过那热闹之处,一张嘴更是说的天花乱坠,方氏三姐和青武都是听得一愣一愣。

方氏扭头,见靠右手边一条笔直的大路直通过去,尽头处隐隐像是瞧见了两座巍峨的门楼,下面连着五座金钉朱漆的门,不禁好奇了盯着看,那脚夫瞥了一眼道:“这便是御街了,直通那官家大内的正门宣德楼。”

方氏咋舌,呆呆盯了瞧,直到过去了,那头还是拼命扭着,顾早见了好笑,被方氏看见了,白了她一眼,才叹了口气道:“今日竟是真的眼见了这官家住的楼,可算是开了眼。”

车子又过了浚仪桥往西,那脚夫却是指了一道高墙大院道:“这便是开封府了。”

方氏朝着围墙拜了两拜,嘴里念叨着今世莫要再见。平头百姓想来是犯事倒霉了才会被送到此处,她不愿再见,倒也是个理。

顾早对此间倒是很有兴趣,多看了两眼,忍不住便接了口问道:“开封府里可有个姓包的府尹?”

那脚夫转过头,瞧了她一眼,心道这小娘子倒是有些怪,方才那么多的新鲜她都没搭腔,见了这开封府总算是开了口,问的话却又是这般稀奇古怪,当下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从前那府尹姓王,现在的是赵大人,哪里有什么姓包姓面的?”

顾早有些失望,本还差点要问御猫的呢,所幸管住了舌头,转念一想,便又暗笑了起来,此时的官家虽也是那个仁宗,但现在的年号还只是明道,包拯此时应是还蹲在庐州老家啃书的吧。

又出了里城,一路叮叮当当地最后总算是到了那染院桥。按了信上的地址,一路寻了过去,路却是越来越窄,最后变成了只能容两三个人通过的小窄巷,车子却是无论如何也赶不进去了。两边都是密密的门户,一家挨着一家,房子大多破烂老旧,想来便是东京城里的贫民区了。

方氏见这一片屋子老旧,心中本就生了几分不快,又见那脚夫催着自己下车,竟似要将自己甩下了,哪里肯干,揪住了便不放,那脚夫无奈,只得自己也爬了下来,帮着一件件将行李拿了进去。

这房子却在小巷子尽头的一个窄院里,七扭八拐地才到,只一间门脸,看着前后两个房间,门却是铁将军把着,方氏无奈,只得将大小包都堆放在了门口,这才打发了脚夫。

边上住的人听到了动静出来,却是个三十来岁的少妇,自称沈娘子,听说了他们一家便是租下了这里的新住户,倒也热心,张嘴便说:“你们便是那在潘楼东街开了绸缎铺的顾大家的亲戚吧,顾家大嫂前几日倒是来张望下过,说是瞧见你们过来了,便让我代为转告声,让你们上她那去拿钥匙开了门好进去。”

方氏嫌麻烦,嘴里便嘀嘀咕咕了起来,顾早知道她是个不识字的,初来乍到的怕她出去了回不来,便让方氏和三姐青武在门口等了,由她去拿那钥匙。方氏正有些累,也懒怠走动,叮嘱了几句便一屁股坐在了门槛的台阶上。

顾早出了小巷子,到了那街面上,问了不下五六次的的路,最后才总算是找到了潘楼东街,与那染院桥,竟是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好不远的路,又沿着那招牌一个个地找过去,最后终于在一个门口停下了脚步。

铺子的门正大开着,里面两三个正在看布的顾客,边上一个伙计忙得是飞来飞去,突然瞧见门口站着的顾早,上下打量了几眼,却是不说话。原来这伙计的一双眼,早已经是历练得贼精,瞧见顾早的穿衣打扮,便不像是个送生意上门的,哪里还肯搭理。

顾早进了大门,笑着问道:“这位小哥,请问这里的掌柜可是姓顾?”

那伙计从鼻孔里应了声,眼睛也是没有瞧过来。

顾早也不恼,只是说道:“我是掌柜家的侄女,还请小哥通告下,就说我来取钥匙。”

那伙计这才扭过了头仔细看了下她,掀了帘子进了里间,想来这里应是前后两进的,前面是铺面,后面的便是住宅了。

不一会,顾早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帘子噗地被掀开了,先是那伙计出来,接着便是个有些矮胖的中年女子,涂脂抹粉,裹了一身的绫罗,看见顾早,先是一愣,接着便堆起了满脸的笑。

顾早自是没见过她,但想来便是自己的伯母胡氏了,正要恭恭敬敬称呼她,胡氏已是几步上前,扯住了她的手,咯咯地笑了起来:“哟,这不是老二家的二姐吗,几年不见,长得是越发水灵了……”

顾早笑了下,正要开口,却又是已经被她抢去了话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二姐,前几年不是说你做了人的妾么,怎么如今也到了东京?”

顾早嗯了一声,很是简短地答了句:“夫家没了,我便又回来了。”

胡氏抬了眉头,做出一脸的惊奇之相,面上的白粉随着她嘴巴的一张一合扑簌簌地往下掉:“哎呦,怎的会如此命苦……”

顾早怕她接下来会长篇大论没完没了地关心下去,急忙截住了她下面的感叹:“伯娘,我全家如今都是已经到了染院桥的那房子,却是没有钥匙被锁在了外面,隔壁那大嫂说叫到你这取,我便来了,还请伯娘将钥匙给了,我好早些回去安顿了他们。”

胡氏瞅了顾早一眼,却是没有说话,顾早突然想了起来,立刻说道:“那房子不知道伯娘为我们租来多少租金,我现在过来身边倒是没有带几个钱,等明日安顿好了便会将租金送来。”

胡氏这才摆了手,一边从衣袖里摸出一把钥匙,一边笑嘻嘻地说道:“大家都是亲戚,说什么钱不钱的,便是晚个两三日又有什么关系,那房子租价不过每月两贯,我却是问了好多人才打听过来的,没比这更便宜的了,两间房,离街面又近,要不是我跟那房主认识,哪里还会轮到你们租用,早就被人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