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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石娘子正沉吟间,顾早听到身后又有响动,转头望去,却是个十来岁丫头模样的,一阵风地旋了进来,看见石娘子便哭了个脸道:“那范家的大嫂却是摔了腿,正绷了夹板躺在那哼哼呢,哪里还能过来做菜?”

石娘子面上现出了焦虑之色,自言自语道:“这可怎生是好,偏偏我又不会做蟹。”

顾早心念一动,陪了笑问道:“敢问石娘子可是要做蟹?”

石娘子看她一眼,叹了气道:“我家官人的友人却是捎了两篓子的兴化毛蟹,说叫烧了待午间他二人回来对饮。我却是个北地吃不惯江鲜的,又哪里会做好这东西,本想叫那范娘子过来帮我烧了,她是个扬淮嫁过来的,自懂这烧法,却偏生又说是摔了腿,这可真是不巧了。”

顾早笑道:“谁说不巧,这可真的是巧了。”

石娘子不解,只是呆呆地望了顾早,顾早笑眯眯上前道:“石娘子有所不知,我却就是从扬州刚迁来的,这毛蟹的烧法虽比不上那大厨,但也略通皮毛,你若信得过,便让我代你烧了可好?”

石娘子大喜,也不多说,扯了顾早便往里屋的厨间让去。

石家的厨间很大,东西一应俱全,想是开了学堂有学生也搭伙吃饭的缘故。顾早将自己带来的粉糕放在了桌上,便看向了石娘子拎来的蟹。

眼下深秋,正是吃蟹的好时候,顾早拎出了篓子里的蟹,只见只只个大脐肥,爪上的毛泛了金色,一看便知道这是兴化一等的湖蟹了。也不用想,先取了四五只洗刷干净,将脐揭开,稍稍抹了些盐,又用甜酒浸泡了起来,再取了几只,带壳横切成了两段,将螯亦用刀背劈开,入葱、姜、椒、盐、酒,见灶上已有鸡汤,便又加了一勺,放到了砂锅之中用重汤炖了起来。

此时那原先浸泡在甜酒之中的蟹想是已经喝进了酒汁,有些举螯无力了,顾早拎了起来放到了蒸笼之中,架上了火便蒸了起来。

顾早叫那石娘子看住了火,自己又取了生蟹,将股肉和膏尽数剔了出来,加蛋清、豆粉、姜汁、盐、酒、醋,打成了绒作圆,待那蒸蟹流出了黄膏油,起了锅,这才将蟹圆下水,又入了鸡汤、笋片、蘑菇、胡荽一起烩了起来,不到半个时辰,那蒸蟹、烩蟹、二色蟹肉圆便都清清爽爽地上了盆。

那石娘子尝了一勺蟹肉圆汤,入口竟是鲜美异常,大喜过望,知道顾早是个会烧菜的,干脆央了她连别的配盘也一道烧了。

顾早有心要让那石家娘子在丈夫面前为自己递话,当下也不推脱,使出了浑身解数,等晌午时刻门外响起了马蹄的动静之时,炒莴苣、芙蓉豆腐、酒酿拌鸡脯便也好了,摆了自己带来的粉糕,调了蒜蓉醋,又到了篱笆墙外,摘了几朵方才进来时瞧见的开得正茂的野菊花和一把叶,拿了进来,放沸水里滚了下,将那淡黄的汤水连了花叶剩在了一个浅口盆里。

石娘子却是有些不解了,只道是用来喝的什么汤,顾早笑道:“食蟹手腥,用这菊花水洗了可解。”

那石娘子早已经欢喜得什么似的,叫了那丫头一道上了盘,摆上了自家三月用松花酿的松花酒,由了男人们饮酒作乐,自己才拉了顾早坐在厨间,就着刚才装出的小盘菜,与她亦是对酌了起来。每样菜夹着吃了一口,却是赞了叹道:“二姐这样的人才,竟也是个如此会做菜的人,若不是亲眼看了,便是打死我也不信。那蟹就不用说,这几个家常菜,比我自己平日做来,也不知要好吃了多少,还有这糕,松松软软,入了口却是又脆又香,哪日有空教了我做。”

大菜固然是手艺活,那家常的小菜却才是真的能考量手艺。顾早笑眯眯喝了一口松花酒,入口清香甘美,心中也已是有些笃定了起来,青武入学的事情,十之八九是逃不离了。

石娘子转头又瞧见剩下的一篓子蟹,却是有些发愁,怕挤压了时间长会蔫,顾早笑道:“存这蟹,也是有个讲究的。你取个缸子,缸底铺上一层田泥,上面搭个竹架,悬些浸湿的糯谷稻草,谷头垂下到那蟹可以仰食,上面再盖个笊篱,覆了稻草,如此再久也不会瘦了。”

石娘子认真听了,赶忙记下,这才又劝起了酒。

那松花酒虽是甜的,只是也有些后劲,顾早怕醉了误事,也不敢多喝,只几杯便止住了。石娘子也不勉强,陪了她一直等到了前面那两人尽兴了,才扯了自己丈夫到了后边,将顾早的来意说了。

石先生却是个五十左右儒士模样的人,平日里应是个不苟言笑的,只是此时刚喝了酒,那脸上便是有些红通通一片了。听了自家娘子的说道,看了站在一边微笑不语的顾早一眼,想了下,终是开口道:“也难为你烧的这一桌子好菜,也罢,我便破个例,让你那弟弟明日过来罢。只是话先说了,试读一个月,若是月试考了下等,便也只好走路了。”

顾早大喜,再三谢过了,又向石娘子问了束脩,这才提了自己的食盒要告辞。石娘子却是抢了她的食盒,硬是装了满满登登一盒子的干菇木耳才放了她去。

出来时大半日已是过去了,此时夕阳也已是西斜了,金色的光投在湖面,灿灿了半个湖面。

湖边也没看见有可以坐回去的车子,只稀稀落落尚有几个游人。顾早便挽了食盒,沿着湖光山色一路慢慢朝着城门而去,倒也惬意。走了一段路,那酒的后劲却是上来了,一颗心扑扑乱跳,面上一阵滚烫,急忙拣了路边一块看起来稍显平整的石头,坐在了上面用手撑着额头,等着那酒劲过去。

正此时,却听见身后来时方向响起了一阵得得的马蹄声,顾早也不理会,只是稍稍扭了身子朝里,用手将自己的脸遮住,等着那马过去。

那马从她身边疾驰而过,掀起了一阵风。

顾早吐了口气。只是这气还没散尽,边上又是一阵风,那马却已经跑回了她的面前,恢恢叫了两声停了下来。

顾早有些奇怪,这才把脸扭了回来看去,却是一阵错愕。

一匹通体油亮的大黑马,上面的人……竟是那日汴河大画舫之上的那个大胡子男人!

那男人只是那样高高地往下瞧着顾早,目光冷清清的,看不出别的表情。

顾早收回了眼,便似没看见似地整个扭过了身子,背朝着他,心道这回总该走了吧?

谁料半晌过去了,那身后却仍是没动静。顾早后脊梁森森地竖起了汗毛,腾地站了起来,低着头便匆匆往城门方向而去。

没多久,身后那人便已是催了马赶了上来,却是始终跟在她后面几步远,不紧不慢。

顾早心头的火一下子冒了出来,正借了酒意,猛地站定了脚,转过身去,冷冷瞅向了那男人。

正文 萝卜西施

那男人看着顾早此刻酡红的两颊之上那隐隐显出了几分敌意的眼睛,突地又想起了那日她湿漉漉从水里爬上木船对自己回首时的一瞥,眼眸清亮得像是星,回去了之后,他居然还时时想着这双眼了,这样想着,他眼里的凉意一下子消了去,渐渐泛上了温暖。

只是顾早却没心情也去研究他的眼睛,见他居然仍那样似是没事地与自己对视,火星子终是忍不住从眼里冒了出来。

“这位大爷,我挡了你的道吗?”

她冷冷问道。

他摇了摇头。

“这路是贵府修的?”

他又摇了摇头。

顾早冷哼了一声:“我既没挡你的道,这路也不是你家的,你却为何总跟着我?看你也不像那浮薄的人,为何行事却如此荒唐?”

好利的一张嘴,就像那日湿了身赤了脚却仍面不改色一样,眼前这个小妇人浑身总是透着股和别的人不一样的劲。

上次没注意,这才却是看到了她绾的妇人发髻,上面斜斜插了一支梅花钗,已是有主的人了吗?

他突觉得自己心绪一下子低落了去,方才喝的那许多松花酒竟似是咕嘟咕嘟在心里冒起了酸泡。

“这里荒郊野地的,离城门还有一里多地,此刻天又将晚,你家男人便放心让你一人在此间行走?”

他淡淡说道。

顾早扭头西望,这才注意到那太阳确实只在西山边只剩小半个脸了,此时白日已是渐短,只怕没一刻钟,天便会黑了下来。

她踌躇了下,终是不再理他,低了头匆匆朝前走去。

那男人却也不再说话,只是仍那样提了马缰,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远远地隔了有十来步的距离。

顾早一口气憋了一直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渐渐看到了些路人,想是已经快近城门了。忍不住偷偷回了眼看去,见到那大胡子居然也跟到了这里,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她虽是觉他可厌,但方才所为,毕竟是为自己考虑的多,等进了那还未关上的城门,犹豫了下,终是停下了步子,等那大胡子上前勒了马,她叹了口气,仰脸说道:“多谢了,这里已是热闹了,你不必再跟我。”

他一怔,本以为又是一场冷讽热嘲的,未料虽没看见个笑脸,却也是得了一句道谢。

顾早说完了,也不待他回答,绕过了那高头大马,便又匆匆朝前去了。

大胡子男人骑在马上,望着那很快便消失在夜色和不断涌动的人潮中的背影,微微地有些出神,终是摇了摇头,一扯马缰,朝着郑门方向疾驰而去了。待到了那靠近汴河的府邸,早有门口的小厮看见了,急忙上前接他手中的缰绳。他下了马,抬头瞧了眼门口高高悬挂的映了“太尉府”三字的红红灯笼,进了大门,绕过影壁,穿过了正堂和二堂,又过了一道砌筑斗拱的垂花门,这才入了内院的园子。沿途遇见的家人奴婢见了俱是矮膝口称二爷,他也不大搭理,只是匆匆过了北房东花厅的游廊,这才到了一间屋子前,早有那立在门口的丫鬟掀开了帘子。

此时天气并未很冷,只是那屋子里已是燃起了上等的银炭,他刚跨了进去,便觉得一股子挟了脂粉香气的暖意迎面熏了过来,定睛瞧去,那屋里此刻正乌压压地已经堆了七八个人,都是府里的女眷,正在谈笑晏晏,屋里一片春光。

他朝坐在正中铺了黑色绣金弹裘云椅上的一个老夫人疾走了几步,到了跟前,俯身行了礼,口里说道:“娘,儿子这几日俱是一早出门,回来之时娘又已是安歇,总赶不上问安。今日总算是碰上了,还请娘勿要责怪。”

他话音刚落,站在那老妇人身边的一个中年妇人便已是笑道:“二弟这话说的,刚刚娘还在和我念叨着你的终身大事呢。你侄儿眼见着都是个要成亲的人,你却总是在外游荡,一年也难露几个面,若不是娘下月逢了花甲大寿再三催逼,只怕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呢!”

这说话的妇人却是他的大嫂姜氏,太尉府的大房夫人,头戴一只攒金凤头钗,身穿黑色洒金祥云对襟夹衣,面皮白皙,脸容端庄,只是颧骨之上稍稍有几颗雀斑,虽是用了粉,却也遮盖不住。

那姜氏刚说完,站在里侧些的一个二十来许的妇人便吃吃地掩口笑了起来道:“老夫人,要我说二爷这样的人材,每日里打指缝里过的银钱又像是那流水,只怕在外面早就有了香窝的,若是真有了,也就早早就带了回来,指不定从此就能收了心留下呢。”

说这话的却是杨家大房的侧室罗三娘,缃绮上襦,碧霞罗裙,打扮得和姜氏又有些不同,又柳眉凤目,琼鼻樱唇,自有一股俏丽风流,素来便是杨家老大的心头肉,年前又刚添了个儿子,虽是庶子,却也颇得他的疼爱,故此说话也渐渐地有些多了起来。

姜氏也不理睬,只是那眉间却是隐隐聚了些不快之色。

老夫人淡淡横了她一眼,罗三娘自知失言,讪讪地笑了下,悄悄后退了半步,老夫人这才看向自己的儿子,笑道:“昊儿,你大嫂说得是,你早些定下心来成了家,生个一儿半女的,就比日日给我来问十个安也要来得让我高兴。我已经跟你大嫂说了,这回趁了这趟热闹,叫她好好留意下京里的待嫁闺秀们,也不是定要那门第高的,只要家里过得去,又合了眼缘,总是要趁早给你定下来的,你再不许又推脱了去。”

老夫人鬓发已是掺杂了银丝,头上只插了一只碧玉簪子,耳边戴了副金丝小丁香,说话的当,便微微地晃了起来。

姜氏扭头瞥了自己身后的那罗三娘一眼,这才接了口道:“娘是个和善的,只看人品,不挑拣那门第,若要我说,须得是那大家里出来的闺秀,才是个知情知理的,这小家里出来的,别管她怎么伶俐,总是脱不了小家子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闹笑话。”

罗三娘只气得胸口一阵闷,她是个庶出的,父亲虽是正五品的中侍大夫,却至今也和大多数小京官一样,只能在京里稍微体面些的弄道里租房子住,明知那姜氏挤兑的是自己,却也只能暗地里咬紧了银牙,见此刻这屋里的八九双眼睛都在自己身上,面上还只能露出笑。

杨昊也懒怠看那妻妾暗斗的一幕,只是听自己娘说的这话,眼前突地闪现出了方才的那个身影,面上微微笑了下,又陪着他母亲说了一会的话,这才拜辞了出来,转回了自己的院子。

却说顾早快到家时已是亥时多了,只是那街面上的夜市却正热闹,她心想三姐和青武此时生意也应该快收摊了,未料远远便在那小巷子口里见到了他二人,正翘首等待的样子。

待见了顾早,三姐是喜得一下子搂住了她,青武虽没甚表示,却也是咧开了嘴露出了笑。

“今日萝卜卖得比往日快啊?”顾早笑问道。

“娘现在自己一个人支摊呢。”三姐应道。

顾早心中有些感动。想是三姐和青武不放心自己这么晚还未回来,便巴巴地到了这巷口守着。又怕那方氏一个人忙不过来,三人这才结伴匆匆往那夜市赶去,远远地却是见到那老榆树底下围了里外三层人,方氏的声音远远地便传了过来,似是与人起了争执。

顾早急忙几步赶了过去,分开了人群进去一看,果然是那方氏在和人吵架,边上的人虽是多,却是都来看热闹的。却原来是有个买腌萝卜的算好了钱又顺了一个,方氏却是不依,那人也是较真的,这才争了起来。

看见顾早来了,那买萝卜的便扯了顾早道:“二姐,我往日里在你这做生意,你自己都是多送我几个的,今日换了你娘,怎地我多拿一个也不依的?”

顾早急忙将嘴里仍念念叨叨的方氏扯到了自己身后,往他那碗子里多夹了四五个,这才陪了笑脸道:“我娘是个铁打的,钉是钉铆是铆,你休要和她计较,等明日里我上了新货,多送你一份尝尝。”

那人见顾早做的大方,这才嘴里嘀咕着走了,边上看热闹的一人笑道:“却原来萝卜也是要西施卖才能顺当。”众人都大笑了起来,你一碗我一碟的,三两下便卖光了剩下的萝卜,只是从这晚后,顾早这“萝卜西施”的雅号却也是不胫而走,人人见了她都要叫一声,慢慢地竟是有了些名气。

见萝卜卖光了,人也渐渐散了,一家子这才收拾了一道往回走。方氏却是对顾早多送人萝卜仍是耿耿在怀,一路不停念叨着败家。顾早知道跟她是个说不通的,便问了她今日上工的事体,果然,方氏一下子便将方才的事情丢在了脑后,一路走一路啧啧称羡起来,道这家却原来是太尉府,那宅院是里三进外三进,跟着那管事的转得她迷迷瞪瞪才到了厨间,以后是要在厨间做个打杂的。

“二姐,这太尉却是个什么官?”

青武不解,问了一声。

方氏撇了撇嘴:“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大官了,和那太师总是个连襟的。”

顾早失笑,只是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这太尉究竟是个什么级别,只知道是当下最高的军事长官,相当于她从前的那个国防部长,这一点还是拜了水浒传里的那个高俅高太尉才知道的,想了下才道:“这太尉应是三公一级的,想来比那太师的品级要略微低些。”

三姐和青武都笑了起来,方氏也不以为意,只是嘴里仍道:“太师、太尉不都有个太吗,说他连襟又哪里错了。”

顾早也终是忍不住,三人齐声笑了起来,却是家门口也已经到了。

正文 顾早雇人

进了家点了那黄漆漆的油灯,方氏听说了青武入学的事情,起先是高兴,待听到光先生的束脩一年就要两贯钱,还不包括书本纸张笔墨砚台,另外因了路程远,还需住在先生那里另交搭伙费,那嘴巴的弧度就拐了下来,半晌里不吱一声。

顾早怕青武见了难过,一下挡到了他面前,笑道:“娘,那先生可是个当世的大儒,学问不但第一印成了书,那教出的学生里,考中了举人进士的更是无数,光耀门楣,我听说有个做了官的,他老娘也被官家封了诰命,回了老家那是八抬大轿,就连县太爷都亲自出城迎接……”

顾早不过是信口胡扯了后面的一段,却偏偏是戳中了方氏的心思,想着自己若是有朝一日也如此了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将那毛团子一家的田也给尽数弄过来自己种,立时便是又翘起了嘴角,也不肉痛了,笑眯眯从自己的私房里摸了两吊子的钱递了过来。

“二姐,这个束脩我做娘的自当要出,只是那书本笔墨什么的……”

她巴巴地望了顾早,却是不讲。

顾早见她居然也出了钱,有些意外,当下接了笑道:“娘又不是个有私房的,这般出了束脩,已是很好了,剩下的我这个做姐姐的自当包了。”

方氏喜出望外,笑眯眯地拍了青武的肩,嘴里说着要勤奋向学,将来务必要考个功名回来的话,顾早朝青武挤了个眼,青武应了,方氏这才叹了口气道:“哎,你那命短的老子旧日里想的就是这个,才送了你去读了两年学的,现在既是得了个这么能耐的先生,想来你也是知道该怎样的。”

青武这才端正了脸色,对着方氏郑重重新应了,方氏这才满意了去。

第二日,方氏又起了个大早去上工不提,顾早也早帮着青武收拾了换洗衣物,并一双三姐新做的鞋子,裹了一个包袱,又拎了铺盖,叮嘱了三姐在家,这才陪了青武一道,先是到了那街面的书肆。

昨日石先生便已是开了个书单,让照着去买。原来此时的科举还不像后世那样单单就一个八股,考的是经义、策问和诗赋,经义便是儒家里的一些典章,大体便是后来南宋朱熹编印的四书五经那几本,因了石先生现今也只是存了考较一个月的心思,所以并未叫买齐,只是单单列了一本论语。青武从前进学的那先生,教的不过是些百家姓和千字文,两年里断断续续的功夫颠来倒去也就这么个启蒙水平,论语却是没有学过,所以书也需重买。

顾早兴冲冲进了书铺,问了那店主价钱,却是被吓了一跳。她从前便是嫌书贵,此时方知什么叫贵,书本居然是论页算价钱的,一页纸四文,这论语二十篇一本下来,价钱却也是要一贯多了,抵得上一个月的房租钱。

顾早只是惊讶了下,好在今日身边的包袱里带够了钱,当下又挑了些纸笔砚墨,一并数了钱付了,这才拿了东西出了书肆,叫了辆车,朝那金明池去了,到了守道堂,先是让青武拜见了石先生。

那石先生见青武样貌忠实,眼睛却是灵透,便心生了些好感,又让写了几个字,见墨迹挺拔,颇见风骨,暗自点了下头,受了他三拜,算是暂且入了学堂了。

顾早已在石娘子的引领下到了后屋将青武的床铺打理妥当了,这才转了出来。本想再叮嘱他几句,却从门里见到他已是坐在了学堂里听那石先生授课,神情专注。虽是年纪在那些学生里瞧着是有些小的,却也是有模有样,心中欢喜,又生了几分感概,远远地立着看了一会,这才谢过了石娘子,自己回去了。

那腌萝卜的生意已是渐渐地起稳了,门口的小院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缸子坛子,品色也从刚开始的腌萝卜卷、小萝卜串、烧酒萝卜发展成了现在的腌菘菜、腌香椿、糖醋蒜头、酱瓜酱茄……竟似要开了个齐备的腌菜铺一般。顾早自己也去买了好些个坛坛罐罐过来,想是此时烧瓷发达的缘故,发现原来这瓦釉的粗缸罐是目前为止她发现的最便宜的东西,老大的一个也不过十文钱,怪道那做酱的跑路了,剩下的这些个裂嘴的都没被胡氏给收了去,只是那好的却一只也不见,想来虽是便宜,也是必定给她顺去了。

这生意做顺了,顾早那萝卜西施的名号却是越叫越响,没半个月,居然这整条夜市街的人便都认识了她,喜她为人爽利,那一口一口的“萝卜西施”叫得好不欢快。

这人怕出名猪怕壮,果然是颠扑不破的千古真理。名头响了,这街上有些不入流的见她人长得美貌,又只是两姐妹,且渐渐也不知被谁传开了她是个没了夫家的妾,这动起了歪脑筋的人便络绎不绝了起来,言语调戏那是家常小菜,便是趁了边上人少之时拉拉扯扯也是常有的。

顾早却也不是个吃素的,几次了下来,便也多了个心眼,和三姐出来支摊子时便都将下工了的老娘也提了出来,不用她买卖,只是支了个板凳让她靠在树上坐,见到了那不怀好意的人,方氏便是如猛虎出山,捉住了一顿又撕又骂,没几次,这整条街的人便又都知道了那萝卜西施虽是个水灵的,她家那老子娘却是只惹不得的母大虫,便也只好渐渐息了那心思。

青武每十天逢了休沐日便回来一次,三次下来,便是那月考了,居然说是得了中上的评定,虽不是上好,但他年岁偏幼,又是个断过两年学的,有这样的成绩,却已是不错了,那石先生也是个知情的,当下便正式收了他做学生。

顾早知道了这消息,很是欢喜,当晚特意也不去支摊了,和三姐买了食材,自己亲自动手,做了豆豉煨肉、油丝蛋、烧肠、面筋、青菜烧米果,又将柿饼去核,与那熟糯米粉和了加蜜汁水,调润蒸熟了,做成了那冰糖琥珀糕,虽都只是贱价的东西,只是也摆了满满一桌,每人又吃了几杯外面沈娘子那饭铺里买来的百果酒,倒也乐乐呵呵地过了一宿。

顾早让青武捎带了特意多做的冰糖琥珀糕给石娘子,送他又去了学堂,才回来算了下这到了东京一个多月来的进项,刨去了萝卜菜蔬调料的成本,每晚均进两百五十文左右,统共竟也得了将近八千文,合差不多十贯的钱。按了此时东京城里家庭收入的类别来说,三千钱以下的属于贫困户,她虽算不上贫困户了,只是和那中等家庭的一万五千钱以上的标准相比,还是差了一半。

顾早却也不气馁,这刚第一个月,有了这样的进项,已是出乎她的意料了。且按着现在的模样来看,已是越来越大了,以后想必会更好,近来甚至隔壁沈娘子做焌糟的那家酒肆已是托了她来打听进货的事项了。只是她家院子小,放不了许多坛子,每日里腌的东西差不多又只够自己卖,所以还未答应了下来。

此时光她和三姐两个,又要买,又要腌,又要卖的,每日里只见是忙得似那陀螺在不停地转,方氏每日上工,便似刘姥姥掉进了大观园,哪里还肯辞工了不做,每日里回来只是不住口地卖弄自己新得来的关于主家的小道消息。顾早又想了自己以后的打算,心中便慢慢寻思着去找个帮手了,这却只能又找那牙侩了。不过只一说,第二日,临街那牙侩铺的便早早地领了五六个人过来站到了顾早的院子里,都是姑娘小媳妇的模样。

顾早正用手抹着那菜上的盐,洗了下擦干,这才转身瞧了过去,却是早已经瞧见那几个人面上的不快之色,心中一想便是明白了,应是都存了方氏那样的心思想要入大观园的,这腌萝卜和菜的地却是瞧不上眼,当下也不多说,只是对那牙侩笑道:“我这里味道确是冲了些,想是她们有些闻不惯,有没有别的人?”

那牙侩想了下道:“倒是有个,只是年纪小了些,我怕她不顶用所以没带了来。”

顾早道:“年纪小却是不怕的,我这里又不用她挑箩扛担子的,你带来我瞧瞧。”原来顾早想着自己这里地方破旧,那大些的人都是有了眼色的,便是雇了也不会好好做活,不如用个小些的。一则是那小小年纪便出来做工的,必定是家里穷苦,她有心照拂下,二则也是看中了好弹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