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宗族这日也来了不少。

符家是符先琥夫人当日就过来奔丧,吊唁之昌,符先琥带了家中膝下所有儿孙都过来给老太太上了香,磕了头。

太傅董之恒这日出来了。

宋家的吊唁只行了一日,不到傍晚就关了大门,次日皇帝下旨,追封宋老太太为平善夫人。

不日,丰谷宴开始,百官入朝,受封接赏。

宋家丧事在身,无人入朝。

这日不是大朝,德王这一年上的都是大朝,皇帝的小朝会他很少前去,都是请托在府,是以这日德王提前了半个时辰,赶在辰时进宫受赏的官员前面进了宫,但在金銮展里已到的百官中没找到宋家兄弟们的身影。

他之前知道宋鸿湛在都城的这三兄弟,只有四郎作坊手上的事没丢,大郎是长孙,已自动请辞守孝,三郎已接上官安抚,这一段时日都不用去兵部点卯行事,这次他大侄子没费吹灰之力,宋家的两位猛虎之辈就消失在朝廷当中了。

想来他侄儿晚上做梦都要笑醒。

德王没找到人,就收回来了眼,想来他大侄子也不会下令请宋家的人来,哪怕这丰谷宴,有宋家人一半的功劳。

而这,他大侄子真做得出来,也不怕人冷心。

德王妃这几日心情不好,德王跟着心情不佳,连着好几个日子这脸上也没了往常惯有的笑。

笑嘻嘻的德王一不笑了,让人看不透心思,众人就对他畏忌了起来,连带请安都格外带着几分小心,没人敢像此前一样放肆与他说话。

德王之前跟他们交好,请他们吃了几次酒,还带他们去他的新庄子打过两次猎,众人当德王改了性礼贤下士,这下德王脸稍稍一变,鸿沟又明显出来了,且丰谷宴马上就要办了,这是举国上下的大喜事,是圣上的德恩,这时候就是有人有心跟德王交好,也不敢和德王太过热络,遂纷纷避着他,好在德王身边有宗族中人随时跟着,没让他这朝上朝下行走成了孤家寡人。

德王一进来没找到人,周家几个在朝为官的官员已走过来了。

“皇叔祖。”礼部侍郎领着宗族的自家兄弟快步走了过来,等兄弟们问完安,他接道:“叔祖,这边请,您的席位宫人已备妥,我这就带您过去。”

不等他多说,有公公小步跑来,腆脸笑道:“德王爷万安,圣上有请。”

第213章

燕帝正在庆丰殿后面的平安阁里面见各州的来臣,见到德王见来,扬声笑道:“皇叔来了,来,来,诸位贤臣,来见见我大燕皇叔。”

“参见德王千岁大人。”德王一进来,屁股紧挨一点位置的臣子已站起半拘着身,皇帝话一发,就异口同声给德王请了安。

“免礼。”德王朝他们颔首,抱拳朝燕帝,“陛下。”

“皇叔,来,坐。”

“是。”

燕帝很高兴,说话之间举手投足动作甚大,德王漫不经心听着,话意涉及到他,他也不插话,态度很是轻忽。

等到差不多要到吉时,他等这些臣子们退下走远跟燕帝闲聊了几句,这才告辞,与他们隔了一小段时间才去丰谷宴。

他一走,孙公公小声在燕帝身边笑道:“德王爷今天倒是知礼多了。”

倒知道忌讳了。

燕帝端坐,由着小太监整理仪容,闻言脸色不变。

“这人呐,多收拾两次就知道疼喽。”孙公公跪下给皇帝检查鞋袜。

他以为圣上高兴听到这话,没成想,燕帝一听眉头反倒一皱,孙公公立马噤声,不敢言语。

孙公公当这是收紧宋家那边让德王叔收敛了,燕帝却不敢这般认为,他最了解皇叔不过,皇叔就不是收敛的人。

就怕在后面哪等着他,燕帝这一下,面见列位丰报大臣的好心情瞬间就淡了,这前去庆丰殿的路上,他身上那股不愉的气在不经意之间外泄,吓得内宫的人一路不敢吱声,到了庆丰殿,让之前不少见过他与他笑颜过的臣子们不敢直视龙威,心里愈加对燕帝臣服。

丰谷宴上德王也不寂寞,宗室那边的人围着他们这个小祖宗欢言笑语,掩饰住了朝中臣工无一前来朝他敬酒的事情。

有与宋家亲近的年轻小臣欲要前来,不过半途被好友同僚不动声色地拉住了。

到了席末,德王跟皇帝请罪要回,燕帝一听,意味深长笑道:“这是皇婶在府里等您回呢?”

席末是赐赏歌伎舞女的时辰,今日内宫司乐坊泰半的美人儿近百人皆出现在了殿堂,其中不乏柔媚挑逗人心的绝色美人,饶是燕帝见惯了各路美色,也不禁心头一热。

“不等我,我也回啊。”德王就没要过这好处,他这大侄子以前给过一两次,后来不也不给了?

这是不承认,燕帝笑而不语。

德王也不在意这点,以前诸人当他对宋家女鬼迷心窍,被小辫子迷住了,现下就当他忌讳宋家,忌讳她,不敢多占美色,就从来没有想对过他的一刻。

个个人精,如何没有猜对的时候?

“陛下,臣告退。”德王再行告辞。

“也好,那朕就不留你了,皇叔且等片刻…”说话间皇帝朝身侧略一颔首,很快就有太监带着一位国色天香,肤如凝脂,娇媚可人的少女走到了他们面前。

“参见陛下,参见德王。”少女声音娇如鸟鹊,她小声怯怯地请着安,娇弱的声音如同带着一把能勾动人的勾子,不禁让人驰魂夺魄。

绝色美人,燕帝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方才朝德王望去。

德王也在看美人,心想回去得跟王妃说,他在宫里见着绝色美人了,燕帝一看过来,他看着美人,摇着头,嘴里道:“给我的?不了,给我浪费了。”

他说着望向了燕帝,轻浮忍不住发作,朝燕帝挤眼:“给您喜欢的大臣,岂不对您感恩戴德?”

“皇叔不必客气,这是朕…”

“哪儿啊,给我没用,美人是好,但能有美色就是最大的能耐了,可德王府不养闲人呐,府里今年穷得很。”德王也是心疼,叹了口气,“尤其养美人也甚费银两。”

燕帝一怔,“那朕赏…”

“不不不,”德王举起双手朝他摆手,“你留着,你留着。”

“可是皇婶…”燕帝又意味深长。

是王妃介意,他怕王妃吗?是也不是,德王偏头一想,王妃不会介意,但到时候怕真是会如了大侄子的意,跟他生疏了。

他是明知前有深渊,还会往里掉的人吗?

德王知道这是他大侄子逼着他说他怕王妃,畏妻的话,便实诚道:“你皇婶不在意这等小事,就是一来带回去养着费钱,二来拿回去也没用,美人看两眼知道了世上有这等美色就好,看多了,我心里疼,想的都是我花在她身上的银两,怎么高兴得起来?”

“要是银两的事,朕…”燕帝的话,在德王鼓起的眼色当中止住。

“到时候是我不高兴,拿个不高兴的物什回去,陛下,您看我不曾傻到这步罢?”德王生气了,脸色大变。

燕帝眼看气氛被王叔弄僵,下面已有人往上面打量了,怕多生事端,便朝德王笑道:“既然王叔不想要,那朕就不勉强王叔了。”

偏生要说两句难听的,坏了脸色才知收手,就不知道适可而止?

他这大侄子,十年如一日无所长进。

德王沉着脸,这次表里如一不高兴得很,“微臣谢过陛下。”

德王高高兴兴地来,回去脸拉得比驴还长,气愤不快地走了。

回去后,他跟王妃抱怨:“他就是不想让我好过,他让这个不好过,让那个也不好过,他到底图什么?往后我们就会让他好过了?”

宋小五正在审核文书,没出声。

“王妃!”德王更愤怒了。

德王妃勉强回道:“只让你不高兴了而已。”

德王气得炸起:“你到底是哪边儿的?”

王妃被他嚷嚷得分了心神,眼睛总算望向他了,她朝德王拍了拍身边的长背椅,德王一个箭步过来坐下,嘴里道:“可不是我非赖着你。”

是她让他过来坐的。

他一过来,王妃就往他身上倒,德王伸手,美滋滋地搂住了她,闻着她的发香,心猿意马忘了之前的事:“王妃,你身上好香。”

王妃止住了他乱摸的手,把手拉到嘴边亲了一下,方转脸看着他微笑道:“自古以来,美人计皆上等良计。”

她微微抬起侧脸,这个角度的王妃睫毛微漾,红唇如焰,夺人神魄,让人心驰神荡,德王喃喃:“小辫子,你好美。”

“如何?”

“真的,你好美。”

使了美人计的德王妃忍俊不禁,笑着掉回头,低头吻了吻放在她腹上的大手。

小鬼,依然可爱。

让他目眩神迷的脸回去了,德王这才回过神,臊得不由有些脸红,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喉咙,立持正经道:“是如此,民间有话,人生有三喜,升官发财死老婆,圣上赐美人,岂不是三喜加身?”

得圣上恩宠,升官发财有了,还不用死老婆。

宋小五真真是被他逗笑了,倚着他胸笑了好一阵,带着那个看着她的人也笑了好久。

笑罢,她道:“别管他了,见招拆招罢,我们重要的是晏地那边的事。”

她要是皇帝,她会不择手段养民育粮,打造武器,开拓军队,尤其是在资源紧张的时候,更要紧迫其事。

丰收是要庆祝,但少庆祝一场,不会让他失掉臣心。

臣要嘉奖,可民乃根本,壮大他们是首当其冲的,只有他们壮实,富裕,国土才丰茂,人丁才旺盛,国力才更坚实。

但第一年,燕帝就叫回了臣子,收买臣心。

哪个是首,哪个是次,他就没平衡对,至少,宋小五对他的手段不看好。

她之前还对他逼压德王府释放良种,壮大自己打击对手的事高看了两眼,现在这想法她得收回来。

“是了…”王妃说到晏地,德王脸色真正难看了起来,这次丰收,是牺牲了晏地得来的,虽说能造福万民是他的福气,是周氏子孙应该做的事,但皇帝的行事让他对此的喜悦大打折扣,更何况,晏地失掉了一年的存粮,兵力大减,王妃与他要做的很多要成行的事就要搁浅了。

德王低头,看着王妃平静的脸,难掩心头难过,道:“对不住你了。”

“别说这些,尽快尽力弥补就好。”对不起无用,有用的就是想办法把空缺补上,这不是男女情爱,情爱当中说些甜言蜜语有益身心,实事却是必须付出行动,方才有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你不怪我?”德王抽鼻子。

都是为了他,小辫子才不断妥协让步的。

宋小五本想让怪无用,但一想,这可是她男人呢…

她便道:“怪能让你心头好过些吗?”

德王点头,“能。”

“那我怪你一下。”

宋小五抬起他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轻咬了一口,当是怪了一下。

这把德王逗得“扑”地一声,哈哈大笑起来,如获至宝一般把她抱到腿上坐着,轻摆不休。

就跟心头开了花似的,德王越想越好笑,越想心口越甜,他忍不住把王妃扑倒在背椅上,痴缠了起来。

第214章

九月燕都落叶纷飞,宋晗青上德王府,跟堂姐商量过问祖母下葬之所。

燕都不是宋氏子弟的根,宋家在此落地生根,没个两代数十年的年景是不行的,为恐日后生变,宋晗青对祖母下葬之所尤为谨慎。

宋韧亦如此,他不便请来,就让侄儿来了。

宋祖母落坟之地,免不了日后是燕都族人死后的落脚之处,是大意不得,宋小五本想晗青之妻是符家之人,与符家有了合作,沉落也不易,但转念一想,姻亲之事是两姓之好,行两姓的方便,他日起了闲隙,过河拆桥翻脸无情恩断义绝的姻亲也比比皆是,对此不能有依靠的心思。

是以她让人去请去了宗堂的德王,让他中午回来一趟,这厢留了宋晗青的午饭。

宋晗青看堂姐要等德王回来说话,便耐心等下。

他比以前更沉得住气,已不是轻易让看得穿的人了,宋小五见状,让人先请了世子过来。

世子那边很快有下人回话,道:“回王妃,世子爷说眼下功课繁忙,等得空就马上过来拜见青舅父。”

世子主意正,拒绝王妃不在话下。

下人此话回罢,宋晗青看了堂姐一眼,却见她摇首起身,与他道:“丁老师正予他上课,我俩同去一看。”

“是。”宋晗青知堂姐口中的丁老师乃牧羊老人,其师师承前朝编写珠算此书的大儒,此人从小就是神童,在民间有名,但他仇恨朝廷,冥顽不化,中年没落无名,因被德王府请进王府再次名声大振,其来历才又被人知晓,交口相传,津津乐道。

宋小五到时,丁老人正在上课,见到她来,施以浅礼便不再过问,世子亦如是,与母妃舅父施了薄礼,又正襟危坐听老师讲课。

宋小五偶尔会过来旁听,世子与他的老师们已从大惊变成习以为常。

这一节课近半个时辰下来方才下课,世子过来跟舅父说了几句话,问及舅母表妹安好,便告罪带着士卫前去武修。

世子近日课间的武修是爬山。

德王府中间立了一座高达五丈的假山,乃德王府铁卫带兵一百两天筑成,世子每日课间有两柱香的时辰练习轻功。

只见王府铁卫几个飞纵就跃上山头,往下抛下绳索,世子冷着脸把绳子系上腰带,一系好就踩上了假山,身形轻快往上攀岩。

跃过一丈,世子就慢了,宋晗青细看,发现一丈之上落足之地相隔甚远,手脚很难够着,世子须纵上跳跃才能攀附其身,着实险也。

这也太危险了,宋晗青侧头,看向堂姐,见她神情专注假山之上,又回头仔细打量起了世子的登高。

世子已满头大汗,正咬着牙紧紧攀住手上够着的挂钩,一等稳住身形,他大声“啊”了一声,随着叫声往上跳起,一脚险险踩住了他之前手上攀附之钩,身子扭曲地挂在了半空当中,一派眼看就要掉下来之势。

宋晗青怕他掉下来,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却见世子又是一声吼叫,身子弹起,另一脚飞快踩在了另一手将放之地。

他稳稳落住,上升了三尺。

了不起,宋晗青心神一荡,精神一振,为世子喝采,“好。”

他一脸高兴转头,发现侍卫与身边堂姐皆一脸如常,不为所动。

他一顿,宋小五看到,朝堂弟浅浅颔首致意,就掉头面朝假山而去。

宋晗青立马收住心神,也朝高山看去,世子已在仔细打量他头上方的形势。

这次,上面的挂钩更是往上多增了半尺,世子看罢,咬着嘴大力呼吸积攒爆发力,不等他再纵上一跃,站人亭阁之上的铁卫吹响了口中的哨子。

时辰已到。

假山上面的铁卫抖动了手中的绳索,饶是世子不甘不愿,也只得从半空中跳下来,满脸铁青。

他很是生气,解下绳索大步就往书房走,走了几步方才想起今日青舅父也在,这才按捺住脸色转身过来,跟舅父告罪,“周承失礼,望青舅父谅解。”

“无碍。”

“课时已到,外甥先走一步。”

“好。”

硬梆梆的世子走了,没与他母妃打招呼,宋晗青一怔,转头看向堂姐,看到了她一脸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