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道长这些年过得如何,不在都城罢?”宋小五问立春。

立春拢紧眉心,“天机老道长三年前就云游四海去了,属下未听见他有回来的消息,最新的消息是他去年九月出现在南水定阳过。”

“不在?”不在也好,不会突然对她喊打喊杀,宋小五不是很拿得准他。

天机道人当年与召康承诺过不会拿她开刀,但他是宋小五的变数,这老道人身为国师,在民间声望很大,举国皆知之人,他一挥臂,应者太多,他可说是燕朝百姓的信仰,要是有什么事发生,他是宋小五第一批要控制住的人之首位。

“是,这一年来属下没有得到过他出现在都城的风声。”立春肯定道,“上次的消息说他是往南边去了。”

“司马大元帅和司机大元帅那边…”

“由属下去罢!”站在殿门边的春分出列请命。

“尚还不知帮不帮,老元帅在宫里,大将军也是为难。”将军老父亲老元帅目前在宫里被扣着,皇帝想来不会轻易放他们出来,在人没回去之前,宋小五不敢拿此作赌。

司马身为将门世家,三代为国尽力,老元帅之前因得罪已故太后娘家,险些被抄家,由此让其子司马将军对家人看得分外重,他在西北为将时已警惕万分,沾上了晏地初始就恨不能把全家都迁出都城,现在老父亲就在宫里头,他是不可能拿老元帅涉险的。

“不帮也得帮,他是我们这边的人!”春分狠声道,“王妃实在不必犹豫。”

“先放一边。”

“王妃,大将军乃兵马之首!”

“老元帅在宫里,不要逼大将军。”

“可都这时候了,实在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大将军乃掌兵之人,他知晓分寸。”春分据理力争。

“先放一边,看看老元帅今天会不会回来。”

“他们…”春分想道大将军家的那几个重要的人早已送出去了,留在都城的早有牺牲的觉悟,王妃何必心软?但一对上王妃朝他皱眉不悦的脸色,春分一垂头,叹惜着退到了一步。

罢,听王妃的。

慈不掌兵,宋小五也不是仁慈,只是司马一系由大将军当家,他就是惊弓之鸟,早年就在抄家那事上吓破了胆,如若不是老元帅在上面压着,司马家早退了下去。

这父子是一体,相互支撑,谁也少不了谁,司马家还是等老元帅回去了再说,也只有老元帅有那个气魄说干就干。

宋小五接道:“等老元帅一回去,就给他们送个信,问问他们那边的意思…”

“接下来要做的,就由立春去,”宋小五看着坐在她下首沉默等候她令的铁卫之首,“先发陈情令,再进军囤镇。”

陈情令发出去,晏地两日就可收消息,晏地举民皆兵,武力之城战力非凡;军囤镇有不少旧部,造反他们不会答应,但要是捍卫德王府家小安全,有德王的声望在,这些德王一手扶持上来的武将们暂时还是会义不容辞的。

“留下铁卫休息准备,明日随我一道进宫。”这是目前宋小五所能调控的所有局势,接下来就是趁势而为了,说罢,她站了起来,起身回内殿歇息。

皇帝想让她死,她也想看看,皇帝最终有没有那个胆量让她死。

“王妃,是一道进宫?”立春拦住了她,沉声问。

“一道。”

“逼宫?”

宋小五莞尔,侧首,看向他,“怎么会?”

“不过是圣上想取我的命,我亲自送上去,带几个人一道进去罢了。”

“王妃…”

“他撕破脸,我也撕破。”不走回头路,不留后路,这次不解决也必须解决,宋小五把底说破,掉头而去。

“听,令!”那就是动,立春明悟,拔刀出殿。

“嗬!”门外铁卫回音吼道。

进殿的宋小五听着死卫们明志的吼声,脚下步伐加快,心亦坚硬冷酷无比。

这次必须快刀斩乱麻,她要在皇帝清醒过来收手之前把他一次逼到死。

第234章

任何权利都是建立在承担责任之上的,而燕帝尽五分责任,想享十二分的荣光,就得看他有没有这个命了。

是夜,宋小五与同行而来的两个师爷晚膳用到一半,收到探子传回的消息,皇后已被软禁。

皇后的情况看来很不好,太子带御医前去探病还被拦在了宫外,无法进入。

听罢,两位师爷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朝王妃拱手,“王妃,此举与我们有益。”

那是太子的生母,一国之后,这人心,圣上看来是不想要了。

宋小五没有出声。

但稍晚易家人求见,她未作多想就让人进了门。

易家来的是易家老太爷,是他的两个儿子扶着来的,三人见面欲要行礼,宋小五拦了易老太爷,扶他坐下,顺势在上首的另一张椅子上坐睛,率先开口:“老人家深夜造访,有话但说无妨。”

她开门见山,易老太爷苦笑不已,张嘴嘶哑道:“我女儿曾给我这老不死的说过,如果有朝一日,她不行了,让我过来找王妃娘娘唠唠家常,说说心里话。”

是以,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易家行事异常低调,从不触皇帝的逆鳞,之前家族子弟与宋家过从甚密,后来皇帝不高兴,两家也不怎么走动了。

但因此,易家保住了他们手中的矿,和几个县的官位,还有几条驿站的控制权。

听起来,他们家没有在朝为大官的人,家族下面的子弟坐的都不是什么影响大局的位置,力量太小。

不过再小的力量,一旦有一天拧成一股绳,那是能绞死人的。

但他们要出头,就会付出代价。

宋小五沉默了半晌,道:“娘娘的事,我自当尽力。”

她会竭力保太子,该他的一分都不会少。

她看了眼心潮不平,持力自控都免不了脸红鼻赤的易老太爷,“你们的话,以前是如何,以后就如何罢。”

这事易家不插手,是最好的自保。

“不,”易老太爷摇头,目露哀伤,“易家因娘娘之势而起,岂能因她失势抛之,我等父兄再无良心,也不能看着她死不管啊。”

“就因是如此,她希望你们能安好,不要浪费她的苦心。”

“唉,”易老太爷长长叹气,潸然泪下,“我们知道娘娘的苦心,但一家人说不了两家话,到底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从未嫌弃过娘家这个没给她涨过脸的负累,娘家人也不能辜负了她,我们家,我们家…”

也就这点能赔她的了。

“只要是能帮到娘娘和太子的,有事王妃娘娘只管吩咐就是。”一脸憔悴的易大老爷这时黯然开口。

宋小五听说他夫人没来得及回去,被皇帝留在了皇宫“陪”皇后,这也跟变相挟持无疑了。

“回去罢,有事我会找你们。”话说到这,宋小五也不推诿,只是到底还是想给皇后和易家留点后路,末了彻底把话点破:“皇帝给你们的,是已筛选过的,你们也不是那好争风头之人,这些年给他帮的忙多过于给他添的麻烦,他这人有点好,就是对识趣之人不会赶尽杀绝,真出事了,他兴许不会动你们。”

“他喜欢听话的狗,我们知道。”易大老爷代父开了口,低声道:“我们家的性子您也知道,不好出头,性喜周全,当年先帝看中我们家妹妹,无非如此,但这周全的性子说明白了,不过是软弱,不想得罪人…”

“也是不想让人难过。”宋小五淡道。

易老大爷苦笑,惭愧地摇了摇头,“说到底是软弱了些,亦好欺负,娘娘出事了,太子和小王爷又能好到哪儿去?到时候就是我们还能心狠不出头,这世间也容不下我们这等无情无义的人家。王妃娘娘,此事我们父子几个在家商议过三,这次我们家已无路可退,退无可退了。”

不是他们不想保留,而是无法退了。

“知道了,先回去,见机行事就是。”宋小五答应了。

“谢王妃娘娘。”

宋小五默然,目送门口的铁卫送了他们出去。

这一夜宋小五睡了一会儿,五更一到,她就起床梳妆。

她穿了一身简单的妃袍,头发用轻冠扎起,妆扮好,卫娘奉上了剑,宋小五拿过一一抽开看了看,拿了柄短剑放入暗袖中。

不成功,便成仁罢。

能走到这个地步,免不了要多赌几次命。

宋小五自问她此生过错不少,但有些勇气,她从未丧失过。

**

辰时,德王王妃宋氏带兵挺进皇宫作乱,整个都城上及达官贵人,下至百姓,轰然一片。

皇宫北门,五千御林军排成队,一片片威然站立于宫门前,反军一到,他们刺出了手中枪。

武威将军谢晋站于最前,见到宋氏拔刀喝道:“王妃娘娘这是何意?是要反吗!”

“去给皇帝。”宋小五把她的“陈情令”给了谢晋。

“您这是何意?”

“送进去就知道了。”

“宋王妃这是非要如此了?”

若不然呢?过不了几日,全天下都知道她一介妇人带兵杀进皇宫,这事还有什么置喙的地方。

宋小五沉稳地看着一直在大声嚷嚷的武威将军。

谢晋与她对视,她不轻言,他拿不住她到底是何心思,这样下去僵持不是法子,当下他心一横,又厉声喝道:“这是德王王府要反吗?即是反,就别怪我等护国之将不客气了!”

他就是不接,宋小五把令书交给了身边女卫,朝谢晋道:“将军要动手了?”

“但问,宋王妃带如此多带刀武卫进宫是何意!”谢晋依旧厉声厉气,声音哄亮到能传数里。

“面圣,劳烦将军帮请示一下,问问圣上见不见。”

“带兵面圣?哈,这是何来的规矩?”

宋小五见谢晋这是非要拦着不可了,拿过女卫手中的陈情令,念:“晏地百姓为十万,另有三万军户,实际可为兵者十五万,晏地离都一千二百里,三百山道,四百村道,五百县道,途经两州八县,快马最快十日能及都城,改水路而上,三日即可。”

三日就可以兵临其下。

“把这个给圣上。”宋小五念完一半,把没念的另一半放在上面,递过去。

另还有德王周召康可调动的一些兵力。

这只是武力的呈现。

至于文,宋小五可以当面跟皇帝说一说。

她是从未没插手过这个国家的政务,但欠她的人还是有几个的,不是谁都能像皇帝一样,用了就当是自己的。

不喜她的人是多,但再多宋小五也不怕,因为她有理可据,有理可争,而皇帝手里可没几个什么像样的理由。

“朕为天子、朕即天下”,敢这样宣之于口的皆短命。

“你!”如此堂而皇之威胁,谢晋眼睛一张,不可思议,但此时容不了他匪夷,颤手接过令表,招来副手吩咐了几句,就亲自持令飞奔而去。

移时,谢晋跑了回来,传道:“圣上有令,德王王妃可带随身女侍四人进宫!”

五百铁卫都带进去是不太可能,一放进去了,逼宫无疑,不反也是反,皇帝亲口放进去更是没面子…

但要带。

“我是前去跟圣上商量事的,护卫要带,圣上要是担心这几百人能把皇宫反了,那就让他们留在前面宫坪就行,我不介意你们派重兵看守。”

“宋王妃!”谢晋的厉喝声比之前还大,他拔出了腰中刀指向她,刀光在晨起的初阳当中闪闪冒着寒光,“您目无圣尊,该当何罪!”

“呀啊!”不逊谢晋,王府女卫拔出了腰间剑,刺向了谢晋脖子。

刀剑对持。

“去传话罢,”宋小五纹丝不动,眨了下眼睛,口气亦不变,朝谢晋淡道:“至于我是何罪名,见面了再由圣上给我定就是。”

谢晋见她如磐石一样坚不可催,岿然不动,一咬牙,收刀又跑了。

“妖妇!”他一走,身后副将领拔出了腰间刀,愤然暴声厉喝。

“妖妇!”他身后的小队也随将领,刺出了手中枪。

“妖妇!妖妇!妖妇!妖妇!”整齐的喊声响彻了宫门,穿进了墙里,复又见他们收回了手中枪,往地上一敲,敲枪齐喝:“妖妇!妖妇!妖妇!”

“妖妇亡国!”有人带头喊。

“妖妇亡国!妖妇亡国!”这一次的喝声,比此前大上了数倍,那声声喊叫声当中,带着冲天的杀气。

宋小五身后铁卫在第一句的时候就拔出了手中刀,但被王妃拦住了,后面等声音愈发地大,敲枪声愈发地响,德王府铁卫们未杀眼已红,面目无比狰狞。

他们围住了王妃,举刀备战。

宋小五在漫天的杀意当中听着那一声亮过一声,一声怒过一声的喊声,嘴角慢慢翘起。

漫漫人史几千年,皆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的成功建立在小兵的尸体上,而等天街踏尽公卿骨,等到活无可活,起义反的杀的,就是之前给予他们荣华富贵的公卿帝王,而这其中死的,亦还是小兵…

人命啊,如蝼蚁,如草芥,好的时候,这些草芥是一个国家的国本,坏的时候,个个皆帮凶…

这世上哪有什么永存于世的公义,不过是好的带头人在领头,就过像人一样的日子;不对的带头人,那就一起过非人非鬼的日子。

没有谁能真正无辜,而公义和权利,是战斗得来的,想要有人跟你讲公理,那就得把公理争到手里…

她争不到,还有后来人。

早晚有一天,会有人把这些争到手里,活得像个人。

宋小五无畏这些让她去死的喊声,她慢慢转圈,一一看着这些视她为妖为魔的人,看着他们不敢与她对视。

她不畏惧他们,相反,是他们畏惧她…

他们畏惧他们心底的那个恶魔,在畏惧那些他们认为不对,永远不会去做,也永远做不到的事。

他们苟活,有朝一日,兴许能苟活到能用到别人为他们争来的权利的那一天,但更大的可能,苟活就是苟活。

第235章

谢晋一去不回。

烈阳下,持戈敌对的双军兵卒脸上皆汗如雨下。

半个时辰后,没见到人来,宋小五朝身边今日铁卫首领惊蛰道:“收息。”

惊蛰回:“王妃,可一半一半?”

他不敢全员放松对待,宋小五认为皇帝没那个胆,但欲要点头之际,不远处,一群群兵卒抄圈往包围圈外继续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