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雅转转明亮的眼眸,小巧的唇高高撅起:“按奶娘和王叔的说法,祖田收不到租金的缘故是三年前这里曾发过大水,庄稼尽毁。可你想想,时过三年,就算生产力未全部恢复,也不至于租金如此稀薄,我觉得其中有诈,来这一看果不其然。”

宋玉闻言,一是感动,尔雅果然如大哥所言,能助宋府兴旺。虽自己诓她,但一码归一码,她既不像其他骄纵千金小姐般懊恼甩袖回娘家哭闹,反而一如既往地帮衬宋府。二来,宋大妖孽也甚好奇。因在帝都当差,祖田这边的租金以前一直由大嫂掌管,他并无插手,尔雅说其中大有猫腻,到底所谓何事?宋玉张大耳朵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佃户有所隐瞒?”

登徒尔雅颔首:“这些时日,我天天带着宋泽宋钰在外游玩,其实是隐姓埋名查探田地,我发现,自发水第二年起,收成已完全恢复,甚至还有所增涨。不管是宋府的田地,还是别家地主的田地,都丰收硕硕。可奇的是,单宋府一直收不上租金,若不是佃户有意隐瞒,就是你宋府——”

话未毕,尔雅霎时反映过来自己竟与宋玉膝挨膝、头靠头地在讲悄悄话。若换了别的女孩子,顶多娇羞地小叫一声,继而忸怩背身过去罢了。偏偏尔雅是“识大体、处变不惊”的奇女子,望着依旧歪头凝听的宋玉,柳眉一竖,声音登时提高八分:

“谁让你上我床的?”

“……”

远处,宋府一家人犹如登徒尔雅初嫁宋府那晚守在院落,望着主房窃窃私语。

宋泽舞着尔雅刚教他的一套鞭法,一边问:“姐,怎么二婶突然转性肯和二叔同房了?他们明明不和——”

宋钰和奶娘一边嗑瓜子一边白了眼弟弟:“你懂什么,打是亲骂是爱。二婶挥鞭子挥得越来劲,就说明她越欢喜二叔。”

祺安蹲在屋檐下,叹气:“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少爷不大欢喜少奶奶呢?”

奶娘啐了口儿子:“你晓得甚?!少爷是我奶大的,我还能不了解他?只要他不愿意的事,就是天王老子也拗不过,你看今天少爷进主房有半点犹豫的样子么?”

众人齐齐摇头,奶娘傲娇地挺挺胸:“那不得了么?”

宋钰晃脑袋:“这么说,二叔是色心未泯,还是盼着和二婶早日圆房的。”

宋泽补充:“对,只是闷骚二叔嘴上不说罢了。”

王叔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可是,你们觉得少爷能顺利爬上少奶奶的床么?”

祺安抓头:“不是吧?少奶奶实在不允,少爷也可以趁她睡着了悄悄地爬。”

王叔敲了敲烟头:“说得轻巧!你们也不想想洞房花烛夜那晚,少奶奶差点把少爷的手扭断,若今天——”

嘭!

话音刚落,主房就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众人心下一惊,就闻主房如洞房花烛夜那晚般,传来宋玉久违的惨叫声。这次,宋府人上上下下都有了心理准备,没有惊慌失措,只是…非常鄙视地齐刷刷瞪向王叔。

乌鸦嘴。

看来,少爷要想反压,还真是…不大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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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翌日,奶娘起了个大早。

熬了锅香喷喷、粘稠稠的玉米粥后,就去敲小两口的门。她琢磨着:不管少爷昨晚是爬上少奶奶的床也好,没爬上也好,应该都很辛苦,所以才天不亮就起来煮食。可敲了老半天,里边都没动静。

奶娘有些傻眼,睡得这么沉,莫不是…昨晚少爷霸王硬上攻,成了?!

又胆颤心惊地敲了两下,主屋依旧没有声响。反倒是旁边的祺安被老娘吵醒,边缠着腰带,边打着哈欠出来抱怨:

“哈~~娘,这么大清早的你干什么?”

奶娘充耳不闻,拉着儿子到一边悄声道:“我问你,昨晚你回来歇息,可听到主屋有什么动静没?”

祺安见老娘一脸神秘的样子,仍旧一副刚睡醒傻呆呆的朦胧样,挠头道:“声音么?昨晚回来后,好像…呃——”

奶娘期待地等着答案,只可惜,祺安望天想了半天,说了两个字:“没有。”

“什么?没有!”怎么会没有?无论如何,也该有点木床吱吱呀呀的声音吧?

祺安眨眼,又重复遍:“没有。”昨晚听到少爷惨叫后,祺安与大家又闲聊片刻才回来睡觉,原本也以为会听到少爷苦苦哀嚎的声音,可真的…很安静。

奶娘很不满意儿子的答案:“这个可以有。”

“这个真没有。”

“……”

两母子越争执声响越大,不到片刻,宋泽宋钰全被吵醒,闻讯而来。

宋泽揉着眼睛问:“奶娘,怎么这么吵?可以吃饭了么?”

宋钰拍拍弟弟脑袋,显然把起床气全撒在了可怜的宋泽身上:“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奶娘,这公鸡打鸣也没你这么准时的。”

王叔比较冷静,捻着胡子感叹:“还是少爷少奶奶福气好啊,我们都被奶娘这只老母鸡吵醒了,他们还在屋里纹丝不动。”

闻言,众人才突然发现似乎主屋一直没有半点声响,不由齐刷刷回头去看依旧紧闭的大门。

奶娘突觉不好,忙拍门道:“少爷,少奶奶。”

没声。

“起床了,吃饭了。”

“……”依旧没声。

“着火了。”

“二叔,外面有人发银子啦!!”

寂静寂静,还是寂静。

宋钰暗叫不好,脸一沉果断吩咐:“祺安,王叔,踢门!”

嘭。

主屋大门应声而倒,里边…空空如也。大床旁边的塌椅上多了套枕头被子,奶娘见了立即明了,失望叫嚷:

“少爷昨晚睡的这啊?没圆房啊~~”

祺安满脸黑线地拉住老娘:“娘,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而是考虑少爷少奶奶去哪的问题。

宋泽撑住小脑袋望天:“为什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家人集体嘴角抽搐,脑子里勾画的却是同一个画面:月黑杀人夜,他们家美玉如花的少爷悄悄地,悄悄地,往娘子的床上爬着,就在成功之际,霎时刀光一闪。可怜的少爷来不及叫喊便倒在了血泊中。

毁尸灭迹,畏罪潜逃……

阿弥陀佛,请菩萨保佑他家弱不禁风的少爷。

与此同时,被怀疑已故及杀人凶手的宋玉和登徒尔雅,正坐在马车上,优哉游哉地往城外走去。

原道,小两口打归打,但在大事上意见一致。尔雅怀疑,租金收不上来最根本的原因即是出了家贼。话说自从宋府一家搬去郢都后,这边的租田全由一个远房旁戚代为上收,继而抽去部分跑路费,再交到宋玉大嫂手上。尔雅这段时日在宋玉祖宅住着,实则回来认亲游玩,暗地里却发现恰在三年前,宋玉大嫂委托的亲戚病死,现在宋府的租金,全由这亲戚的儿子代为征收。

宋玉晃着扇子:“所以,你怀疑是陈表弟从中作梗,吃了回扣?”

尔雅掀帘看了看车外风景,颔首道:“一换人租金就收不上来了,你不觉得奇怪?”

宋玉望着窗外金灿灿一片田地,的确如尔雅所言,田地硕果累累,不像交不上租的样子。他扶着扇子沉吟:“大嫂曾经也怀疑过,甚至带着王叔到乡下探望过一次佃户。可这些佃户一见大嫂,各个哭嚎不止,所以——”

登徒尔雅打断宋玉,摇手道:“非也,非也!知道为什么我要你避开耳目,连夜赶路么?”顿了顿,尔雅才道:“我到鄢城这半个月,你那个表弟媳快把我烦死了。”

宋玉怔了怔,当下明了老婆的意思,弯身低语:“你的意思是——陈表弟故意叫她娘子来监视你,怕你去见佃户出了什么岔子?”

尔雅莞尔,“就是这个意思,我怀疑,上次大嫂见佃户时,也有那个陈夫人跟着,佃户们才不敢乱讲话。”

宋玉哗地打开扇子踌躇一番,良久向尔雅鞠躬道:“娘子厉害!”

尔雅受了表扬,仰首道:“官场上,小女子自然比不上宋大人,不过说到家斗么…哼哼!”

话未毕,两人就突听一声响,来不及反映,车身就剧烈颠簸起来,尔雅一个重心不稳,扑进了宋玉怀里。待再抬头,已羞得脸颊绯红。这边宋玉心里却美上了天,面上只装没事道:

“怎么了?”

外边马夫道:“少爷夫人,马车陷进坑里了,轮子也松了,你们快先下来罢,莫待会轮子滑落,伤了二位。”

下车后,马夫查看掇拾弄了老半天,最终下结论道:“少爷,这轮子松了,老夫不敢再载人,若出了什么差池就不敢当咯。”

宋玉扬眉:“那这里到我们要去的地方——”

老夫颇为抱歉地拱手:“还有百多里地,若二位脚力快些,天黑前应该能到。”

尔雅闻言,登时鼓大了眼:“啊?”

天不怕地不怕,尔雅的小脚却是最怕长期步行,百里地…这不是要她命吗?再观这边,宋大妖孽听此“噩耗”,却意外的心情舒畅。天不喜地不欢,却最爱看他家小娘子焦躁不安、郁闷至极的样子。

妙哉妙哉,老天爷这是在帮自己报昨晚的仇,如此,走上百里地又怕得了什么?

因为尔雅个子娇小,脚力极差,两个人走走停停,月上树梢才走到村口。此刻,尔雅已经累得全没了形象,连和宋玉斗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伸着舌头喘气。

宋大妖孽却是闲庭信步,一副逛后花园的模样。“尔雅,用不用再休息会儿?不过这一路你已经休息过很多次了。”

登徒尔雅扶着树,恨不得冲上去掐死宋玉。他以为自己不知道么?这个王八蛋完全就是幸灾乐祸。一路上故意吊在后面偷笑。

“去死——”

宋玉用扇子遮住自己半张脸,笑得诡异非常:“娘子,我要是现在死了,你可能连爬进村子求宿的力气都没有。”

“你——”

登徒尔雅顺了口气,正欲反驳几句,却一眨眼,就发现自己腾空在了某人怀中。当机三秒,尔雅大叫:“你个王八蛋做什么?!!”

边嚎边在宋玉怀里使劲踢了踢腿,不过貌似没起到什么作用。这个死妖孽,什么时候力气变得这么大?

宋玉应付地哼哼了两声,便大步流星往村口最近的人家走去,嘴上还不依不饶道:“唔,娘子你该减肥了。看着小小一团,竟还挺沉的。”

闻言,尔雅秀脸一红,霎时噤了声。

“你,你个死妖孽,要是我现在还有力气…一定抽死你。”

宋玉当没听见,只对着那户人家道:“请问有人么?”

顷刻,一个老头隙开个门缝,“谁啊?”声音慵懒,似是睡下了。

宋玉脸一换,佯装着急的亟亟道:“老人家,我和娘子在乡间游玩,谁知娘子脚拐了,我们又迷了路,走到这时才找到村落,您老行行好,能不能让我借宿一晚?”

登徒尔雅囧,原来这个妖孽又在利用自己,以此引起别人的怜悯心。不过显然,这招还挺管用,老头一听,忙把宋玉让进屋,尔雅这时才发现,屋里还有位老太太。

老两口手忙脚乱地把登徒尔雅放下,一人去备食,一人去寻扭伤药,惹得登徒尔雅甚不好意思。趁着老两口忙乎,偷偷在宋玉腰间捏了捏。这些时日,宋玉也习惯了这种“亲昵”,居然隔着厨房,皮笑肉不笑地问:

“娘子,脚可还疼?”

登徒尔雅咬牙切齿,宋玉贴近其耳旁道:“不要这样看我,相公我也是逼不得已。这么大半夜,若不装可怜,谁会开门?”

正厮磨,老太太端着两碗煎蛋面出来,见状也不诧异,只乐呵呵地站在门口凝视。尔雅察觉,一把推开宋玉,刚才褪去的晕红又烧了起来。

老太太笑道:“年轻真好。”

登徒尔雅更囧,只得低头玩腰间璎珞,宋玉皮厚肉粗,竟回一句道:“老夫人见笑了。”

老太太挥挥手,把面条推了推,凑到两人面前。“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我家老头子姓陈,村里人都管他叫陈老二。”

闻言,小两口都怔了怔,相视而笑。来得快不如来得巧,这陈老二正是宋府的佃户,且是收租困难户中的困难户。

宋玉道:“原道如此。陈老妈妈,怎只见你和陈二爷,家里没子嗣么?”

找到扭伤药刚进来的陈老二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两声,才爽朗道:“有个混球小子,出去务工了。哎!家里欠了地主许多债,不肖说——”

两人听了这话,皆是默了默。话递到了嘴边,宋玉却不急,只噙笑道:“在下姓白名子渊,这位是我内人登氏。”老两口无可不信地点点头,还好宋玉从未跟着嫂子收过租,老婆也是新娶的,不然真不知道这戏该如何往下演。

吃罢面,陈二爷把儿子的卧室掇拾出来给小两口,闲聊几句便自去睡下。尔雅踌躇今晚也不急探听,只坐在凳子上思忖这小小一间房两人要如何分居而眠。正想得出神,宋玉就从怀里掏出一大摞鼻蚁钱塞进陈老太手里,老太太先是不受,忸怩不过,也就揣下了。眼弯弯的,嘴咧得煞是和蔼可亲。

尔雅心里冷哼:宋玉为驳老两口信任,以便打听消息,倒也难得大方一次。

宋玉躬身:“也不早了,那今晚就叨扰二位了。”

陈老太摇头,“这说得是甚话,你们小两口歇下吧,明早给你们熬粥。”

登徒尔雅千恩万谢,眼见老太太出了房,宋玉正欲关门,她却突然回身,不解地蹙眉:

“咦,说来…你们小两口怎会游玩到这来了?这方圆百里可都没与人家啊。”

登徒尔雅背脊一僵,被问得哑口无言。也对,谁会在人烟如此稀少的郊外游玩?

尔雅结巴:“我,他…我们。”

宋玉见状,急中生智,一把抓住登徒尔雅的手,按了按。尔雅被这力道按得莫名心安,用乌黑的眼眸去瞅宋玉,谁料宋玉说出的话却是:

“陈老妈妈聪颖,尔雅,既然骗不住,我们就直说吧。”顿了顿,才假装挣扎的样子道:“不敢欺瞒您老人家,其实我们私奔出来的。”

登徒尔雅大惊,忙呼:“不是…呜呜!”

话未毕,宋玉就一把揽住尔雅,把她的话眼眸在胸间道:“她的脚,就是躲家卫时扭伤的。”

第十九章

送走陈老太,小两口犯了难。

或者准确点说,是登徒尔雅犯了难,宋大妖孽在旁窃笑。

陈家不比府里,两人借宿的这间屋子,离了床就剩一张四脚桌,行走转身都嫌拥挤,就更别说打地铺了。更言尔雅也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去求陈老太再取一床被褥,不然两人“私奔”的关系也就不攻自破。面对一张促狭的窄床,登徒尔雅真的犯了难。

不过,一想起宋玉居然污蔑自己是私奔女,尔雅就来气。磨牙霍霍,她道:“你说,怎么办?”

宋大妖孽佯装楚楚可怜,微微上挑的眼眸蓄满泪水:“娘子,我昨晚就歇息得不好,今天又赶了一天路,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睡地上?”

登徒尔雅闻言火噌噌直往头顶冒,偏偏又怕隔壁的老两口听见,只得压低声音瓮声瓮气道:“难不成让我睡地上?”

宋大妖孽胆向色边生,期期艾艾地凑到娘子身旁,“要不…我们一起睡?”

尔雅闻言柳眉倒竖,玉指成拳还没挥出去,宋玉就识相地往床上一倒,呼呼而眠,大有“要么一起睡,要么你睡地上”的架势。

尔雅无奈,左思右想,还是上了床,扯了扯被子,对着里边的宋大妖孽悄声说了句什么,本已“睡着”的宋玉就微乎其微地抖了抖。尔雅得意地扬扬眉,和衣躺下自睡去。

她说的那句话是:如果你敢不老实,我就把你和大王的断袖段子编成书。

虽然这么说,不过第二天醒来后,最悲催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尔雅睁眼,第一个反映就是身下很软很暖,摸起来…像是男人的胸膛。蹭了蹭小脑袋,尔雅不大在乎地拥住“抱枕”继续睡,话说这个抱枕很舒服,可是上下微微起伏有点讨厌,而且…为什么貌似它有点发抖?

远处,像是有什么声音。

“尔,尔雅,尔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