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世界的修士生活更为艰难,他们为了生存,往往追求最高速有效的修行法门,对他们来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行之路只需直指本心,率性而为便可。”

这几句话听在穆雪耳中,抑不住心中波澜叠起。

她忍不住混迹在一群弟子中开口问道:“这样有什么不对吗?能修炼得快一些不是更好?”

教台上那位峰主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似有意无意地打量了她一眼,“你说得很有道理,这就是为什么我宗入门第一课,便要说这性命双修之理。”

“你们还小,不能说得太复杂。简单来说,我们的身体和元神是相辅相依的,彼此不可剥离。如果一个人只一味追寻术法玄妙,就叫做修性而遗命。那么他将非常容易走入极端,不是失于狂荡就是毁于空寂。这也是大部分魔修虽然进益极快,却难以长久的缘故。”

“当然,只知道造命之功,而忘记同时淬炼心性本源,也迟早会失于无为,很难渡过修行道路上的总总劫难。是以,我归源宗走得是性命双修之道,虽漫漫徐缓,但合天地之德,能证金丹大道。”

苏行庭的这些话语,已经算得上是极尽浅显了。只可惜这些新入门的弟子,最小的六七岁,最大的不过十一二,大多只听得个浑浑噩噩,不明所以。

但对于穆雪来说,这几句话无异于惊雷骤响,在她的脑海中掀起翻江巨浪。

她隐约在其中捉摸到了自己苦修多年,却依旧身死道消的根由。

渡劫失败的不甘,临死前心脏骤缩的恐惧,齐齐涌上心田。六年来困顿不解的心结,因为这短短的几句话语,让她有了一点朦朦胧胧的顿悟。

苏行庭说完该说的话,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讲台之下,百来号的孩子嬉闹喧哗,独有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娃,微张着小嘴,呆呆坐着,仿佛领悟了什么。

“难道她还能听懂了不曾?小小年纪倒也十分有趣。”苏行庭浅浅一笑,“逍遥峰确实有些空寂,如果多一个小娃娃,应该能热闹些。”

直到第二堂课讲学的先生丁慧柔已经站上讲台,穆雪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丁慧柔双手捧着一个黑玉质地的扁匣子。

她的双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虎口指腹都有着特殊的茧子,并不似普通女子那般柔美白皙。

这样的手穆雪十分熟悉,那是长期浸泡在冶炼房,化物炼器才有可能诞生的双手。

穆雪一下来了精神。

丁慧柔的名字听起来温和,性情倒比苏行庭刻板得许多,脊背挺直面容严肃。她板着面孔,咳嗽一声。马蜂窝一样嗡嗡作响的学堂立刻安静了下来。

“我乃碧游峰主人,善化物之术。今日是第一次课,就给你们说一说化物之术的几大流派,起源和代表人物。”

她昂着消瘦的下巴,说完这句话,环视了一圈学堂,视线在自己的侄女丁兰兰身上停留一圈。

“这一课尔等需认真听仔细了。下回我再来,会对你们所学进行考核,不合格的弟子,罚没午食一次。”

不合格不给吃午饭,看来这里的惩罚很随便。

早食的时候悄悄往兜里揣两个鸡蛋不就解决了吗?穆雪放下心来。

丁慧柔说完话,双手在黑玉盒子上几下操作。扁扁的匣子朝四个方向自动翻开,推高中心一块结构十分繁复的菱形晶状物。

菱形的晶体放射出一圈萤萤蓝光,蓝光内轮番现出了许多经典常见的法器模型。

虽是虚影,但精巧细致,悬停空中,各角度自如翻转,宛如实物摆在眼前一般。

穆雪差点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明灯海蜃台!

丁慧柔手中的那个黑玉盒子,竟然是自己设计的法器。这是自己除了千机,幽浮之外制作出最为得意的一种法器。虽然有所修改,但她决计不会看错。

万万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看见自己当年留下来的东西。

丁慧柔一一介绍悬浮在空中的这些虚影。到了最后介绍到自己手中的这个可以现虚类实的教学法器。

“此物名明灯海蜃台,乃是依照一百多年前,从魔灵界流传过来之器仿制。能成虚幻之像于眼前,几如实物降临。它的制作者,是魔灵界的一代练器宗师,她是位女子,穆雪。”丁慧柔立于讲台后,缓缓道来。

听课听到自己名字,穆雪实在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原来自己已死了一百多年了?她当年虽然在炼器之道上小有成就,但怎么也想不到死后能被冠以一代宗师的称号,法器还流传到了仙灵界来。

“有关穆大家生前的记录十分稀少。虽然她是魔修,但我们却不能忽略她留下的成就。当然我们能得知有关她的事迹,大多还是来至于另外一位大名鼎鼎之人。”

丁慧柔操作明灯海蜃台,蓝光中的法器虚影消失,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那人双腿修长,披着一件斗篷,坐在落雪的屋脊之上。随着菱形晶体的转动,缓缓转过苍白的面庞来。

“这……这是魔修?”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魔修,学生们十分新奇。

“哇原来魔修也有这么漂亮的男子。”有些年纪稍大一些的女孩,惊叹着红了脸。

这谁啊,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穆雪心中想到。

第12章

那人形容俊美,肌肤如雪。

只是那眼波过于静谧冰冷,令人想起那生机断绝的冰原。

明灯的光影中出现一只多手多足,数倍于人类的妖兽。

那魔修缓缓站起身来,至空中跃下。黑袍在风雪中猎猎,从中伸出一只手臂,那束满绷带的手掌在空中收紧,无数青黑色的玄铁带着一圈圈符文玄光,四面汇聚,环绕着苍白的手臂组装成型。

强横的玄铁手臂携下落之势一把将那巨大的妖兽按倒在地。

“千机。”他淡淡开口,声音如那幽冷的冰泉动听,汹涌的杀机却如暴雪降临。

在他的身后的空中,一只小小的傀儡迅速分崩重组,一尊六臂三目,面目狰狞的大黑天神缓缓升起,手中法宝射出六道玄光,直取妖兽。

一蓬赤红的兽血溅上了那张冷漠英俊的面孔。

虽然已是缩小化的虚影,但成像过于真实立体。

学堂上的一群孩子第一次看见这样残酷直白杀戮场面,被那透体而过的杀意所摄。个个面色苍白,有瑟瑟发抖泫然欲泣者。也有激起了慕强之心,双目有光者。

穆雪望着那最后被定格的画面。

那张染着血的冰冷面孔,渐渐和她记忆中的那个孩子重叠了起来。

原来那个孩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

丁慧柔的声音在讲台上响起:“世人多有俗念,认为女子诸事不如男,曾经化物炼器之术,极少出现女修。但如今,穆大家珠玉在前。还有我丁慧柔,也站在了你们面前。”

“也有人认为,身为炼器师就只能居于斗室之中,与锅台熔炉为伍,为他人做配。”丁慧柔的声音渐渐亢奋,“今日给你们看这一幕,就是想告诉你们身为炼器师真正的战斗力能有多强。”

“修行大道,当破除种种桎梏,不应为一些可笑的陈观旧俗所束。”

她收回明灯海蜃台的时候,对着那消失的影像轻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怎么样的师父,才能培养出这样惊才绝艳的炼化师来。”

虽然她说得小声,坐在最前排的穆雪还是听见了。

忍不住挺起胸膛,在心里说,“我,就是我。那是我的徒弟。”

在食府打晚食的时候,成年了的小山的面孔依旧在穆雪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是多么爱笑而容易害羞的男孩。自己花了好几年的时间终于把那个瘦骨嶙峋的小家伙养结实了。可是如今,他又把自己糟蹋成那副模样。

渡劫之前,自己心有预感,明明特意给他留下了不菲的财富。

看样子,他还是没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而且好好的功法不修,怎么修那最麻烦的六道转轮魔功去了。

穆雪沮丧地想,如今隔山隔海,我是怎么也管不上他了。

“小雪,这边。”丁兰兰挥手喊穆雪和夏彤。

她的身边汇集了更多的人,连一些年长的往届师姐,也都主动和她们坐到了一起。

晚餐的食厅里热闹了许多。不止是这一届新入门的弟子,上几届留下来的弟子也各自从外面回来,在这里用餐进食。

甚至能看见鬓发斑白的老者和他们这些十岁左右的娃娃,混迹一堂,互称师兄弟。

可见修行大道艰难险阻,得窥天机,选入内门十分不易。

当然,有些天之骄子根本无需担忧此事。

“我们女孩子,当然是去我姑姑的碧游峰。那里可以学习炼器,化物,培植,驭兽。干干净净的,不用和那些臭男生混在一起。”丁兰兰在人群中说到。

周边的女弟子皆点头称是。

只有穆雪埋头啃她的鸡腿。

炼器化物是她所长,但早晨逍遥峰主苏行庭的一席话语,隐约令她道心有所松动,对于自己这一世选哪一条道路还需细细斟酌。

更主要的是,她对炼器之道过于熟悉,如果真进了碧游峰拜在丁峰主的门下,总难免露出端倪,十分不好处理。

餐桌上的话题已经转移到今日学堂的内容。

“你们知道那个魔修吗?就是那位……”丁兰兰挤挤眼色,“因为痴恋死去的师长,把魔灵界搅得天翻地覆的男人。”

“知道,知道。不就是那位吗?话本都从魔灵界传到我们这了。魔修就是魔修,搞个师徒恋都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

“不是吧,喜欢上自己的师父吗?这也太大逆不道了。”夏彤竖起耳朵,“到底是谁?师姐快说来听听?”

穆雪一边啃鸡腿一边抬头听八卦,自己死了一百多年,魔灵界这么热闹的么?

八卦是人的天性,即便修行中人也不能免俗。

一提到这些艳情野史,女孩们顿时比讨论修真功法还要来得兴奋。

“听闻那位的师父乃是一位风华绝代,媚骨天成的魔女。生前留下无数风流债务。和烟家的小公子,罗家的少爷都有一段不可不说的故事。更是连自己的徒弟,如今魔灵界第一强者岑千山,都被她始乱终弃了。”

“听闻穆雪亡故后,岑千山一怒之下,找了烟罗两家许多年的麻烦。到现在,这两个家族还有些振作不起来呢。”

“啊,就今天学堂上看到的那位吗?”

“是啊,那个魔修真是厉害,体术双绝,虽然是虚影,都把我吓着了。”

“岑千山其人,强大而又孤僻,他一生独来独往,唯独痴恋亡故的师长。若是有谁想请动他出山帮忙,唯一能吸引他的东西就是魂器。”

“魂器是什么?”

“就是那些可以召唤亡魂的法器。传闻中上古大能所遗之魂器能有起死回生之能。但世间是否真有此物,谁也不知晓。”

“那么说他守着师父的旧居百年,就为了这么件根本不可为之事?天哪,这魔修的爱情太令我感动了。”

“也不知道穆大家是下了什么狠手,能让这样一个英俊强大的男人对她情深不悔?”

“我那还有关于他们的话本呢,那些性爱细节全都细细描述了,《穆雪辣手摧徒记》和《风月传说·多情千山无情雪》全套我都积齐了。”

穆雪的鸡腿掉了。

不可能,我发誓,我没有,我连他一根指头都没碰过。

第13章

到了夜里,穆雪开始了进入山门的第一次修行。

苏行庭在课堂上唯一留的课业是要大家学会“观心、止念”。简单来说就是学会入静。

入静是几乎是所有修行门派必修的功课。

此事看似简单,其实并不容易。

只因人打出生起,心中就难免会有各种念头,称之为识,也被称为妄念。想要灵台清明,摈除妄念并非容易的事,特别是对这样一群活蹦乱跳的孩子而言。

夏彤打坐了没多久,懊恼地躺倒在通铺上,“怎么办呀,根本没办法做到先生说得那样,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嘛。”

“你都想什么了?”刚刚洗漱完毕,端着水盆进屋的穆雪问她。

“我不小心想到今天早食的烤鹌鹑实在很好吃,不知道明早还会不会有这道菜。”夏彤双手捂住了小脸,“我知道不能想的,可是我越是拼命叫自己别想,就越是忍不住去想它。现在满脑子都是油汪汪的鹌鹑在飞来飞去。呜呜呜。”

穆雪哈哈一笑,安慰她:“别急,慢慢来。”

“可是你看,圆子好像都成功了。”

圆子是屋内另一位女孩,因生得珠圆玉润,白白净净,被大家爱称为圆子。

此刻肉乎乎的圆子盘坐在榻上,双手结印,双目紧闭,神色安宁,对周边的喧闹毫无反应,似乎已入定境中去。

“哇,圆子好厉害啊。”

“圆子成功了。”

屋里的孩子小声惊呼,悄悄打量。

只见那盘坐在通铺上的女孩白胖胖的小脸呼吸和缓,胸腔微微起伏,慢慢发出了清晰的呼噜声——原来是睡着了。

“哈哈哈。”

众人笑着把迷糊的圆子摇醒。

所谓入静,是不能去刻意地想一些杂念,但也不能让脑海完全放空,否则就会像圆子这样很快进入梦乡,而不是有意识地修炼了。

穆雪在通铺上盘腿坐下,双手松松交叠,拇指相互抵,眼睫低垂,放松心情。

心中开始默念苏行庭传授的口诀,

“至妙之要,先存后忘。”①

慢慢的,她进入了一个很玄妙的境界,眼中明明可以看见屋子里有人在眼前来回走动,但却又似乎视而不见。耳中明明可以听见屋内有人说话的声音,却又仿佛完全没有听见。

神识清明而安逸,宛如大海中的一叶小舟,它念起时船身起,它念消时船身落。管它怎生潮起潮落,舟自悠然自得。

这样的状态久了,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有节奏,天地间的灵气开始丝丝缕缕汇聚进身体中。

穆雪睁开了眼睛,她不能再练下去了。

苏行庭只教他们怎么进入定境,但入静之后的功法口诀还没有传授。

对穆雪来说,入静不难,难得反而是她过于快入静。多年修行的一些习惯已经刻在骨子里,放松神念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开始在静中采天地灵气为己用。

归源宗的功法是在静中炼精化气,也就是将后天的精气炼化为元气,从而固本培元,强身健体,达到性命双修的目的。

这和魔修的功法大相径庭。比如她自己,是以术入道,在极度专注于制作法器的过程中,引天地灵气炼器化物。后慢慢习惯直接提取灵气炼至精纯,反哺己身。可以说和归源宗的丹道几乎是一个完全相反的过程。

除了穆雪,也有一些孩子似乎已经找到诀窍,端坐着入了定境。

毕竟是用金问道万里挑一的孩子,大多数资质优秀,异于常人。

当然也有坐不住的孩子,早已经起身走动。更有干脆直接躺在通铺上,呼呼入睡的。

一个基础的入静,苏行庭给了大家充足的时间练习,还交代不必勉强。

因而这里的孩子们根本没有多少真正的紧迫感。

庭院里嬉闹玩耍的笑声透过纸窗传了进来。

夏彤正龇牙咧嘴地在把自己的脚掰直,不住叫唤:“哎呦,麻了,腿麻了。”圆子歪着身体,正和一个隔壁的小姑娘玩翻花绳。

那一张张笑嘻嘻的小脸无忧无虑,天真而单纯。

穆雪的脑海中慢慢回忆起一张张和这些孩子年纪相似的面孔。

那些同样年幼的面孔上充满的是紧张,焦虑和戒备。眼神中全是凶狠,那是一群狼仔,快要饿死的狼。

那一批和自己同时被买回去的孩子有多少人?是三十人还是四十人?

那时候的师父上的第一堂课,是直接不管不顾地为所有的孩子灵气灌体,通督脉周天。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承受灵气通督,在那第一天,当场就有数人爆体而亡。

当时,小小的穆雪站在一片倒下去的尸体中瑟瑟发抖。

她不敢回头看死了多少人。只全力以赴,疯狂地修行。

所有的孩子都在拼尽全力的努力,以求摆脱那种随时会被死亡追上的恐怖。

在这样疯狂而专注的练习中,穆雪终于由术悟道,成为了一名炼器师。

等她回头看去的时候。身后已只剩寥寥无几的数人。四十个年纪相近,挣扎求生的孩子,大部分都没了。

夜晚的时候,穆雪反复做着噩梦。

梦境中那一个个面色苍白的孩子拥挤地站在她身边,仿佛他们还一起在那残酷的师门中修习。永远无法从那暗无天日的学堂中挣脱。

穆雪在黑暗中拼命奔跑。身边是一个又一个倒下的身影,她不敢停下脚步,也没有能力拉起任何人。

红莲拉住她的一起跑,“别回头,往前走。活着,只要自己能活着就好。”

“幽冥朗照,如月临江②,消尔杂虑,护尔心神,邪火不生,魔幻难侵,观心得道,灵台静明。”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在穆雪耳边响起,仿佛清悦的铃声,叮一声在她心头荡开,将那些蒙住心智的噩梦吹散了。

穆雪醒了过来,

这是有人用传音入密的道法,将她唤醒,免她被心魔所迷。

穆雪爬起身来,推开一点窗户,明亮的月光立刻透过窗户的缝隙泄进屋中来。

庭院对面的屋脊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同门师兄。

此人穆雪见过,刚到化育堂的那天夜里,她受灵气所感,神识出游,被守在院子中的这个人吓了回去。

这一次,那人只是有些不耐烦地看过来一眼,示意她回屋睡觉。

原来这是师门的特意安排,让这些道法高深的师兄值夜,守护他们这些刚刚开始修行,容易出岔子的新人。

穆雪躺回了床上,枕着手臂,合上眼睛。

心中慢慢觉得安定了。

幽冥朗照,如月临江,消尔杂虑,护尔心神。

消尔杂虑,护尔心神。

原来真正的师门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在屋顶上连蹲了几夜的付云有些郁闷。

新弟子入门,按惯例师门会派遣优秀的弟子轮流在化育堂守夜。

第一日轮到的是他,那天夜里,他明明察觉到一股强大而陌生的神识在暗中一闪而过。

因而他放心不下,特意申请连续值守数日。

但想象中陌生强大意图不轨的敌人一个也没有发现,倒是每天晚上都有半夜哭醒的,尿床的,吵着要回家找父母的小娃娃闹得他焦头烂额。

这不,刚刚还有一个修行过急,做了噩梦的小包子。害得他不得不动用传音入密大法将她喝醒。幸好,这只包子总算没有哭着要他哄。

想起刚刚从窗户缝隙中探出来的白生生的小脸,已经有了黑眼圈的付云叹了口气,决定明晚换人,再不干这种带奶娃娃的事了。

夙雾才醒,朝阳将吐未吐。

清晨的九连山脉呈现出深深浅浅的绿色来。

半山腰里,冲虚观传来悠悠钟响。

那些始终被白雾掩盖的山峰隐隐约约透出琼楼玉宇,仙宫宝殿的金辉。惹人遐想,令人向往。

青砖铺就的一块广场上,叶航舟带着一群皮实的小弟子打拳。

教得是一套九宫擒拿手,招式一共九九八十一势,打起来虎虎生风,连绵不绝,一套拳路下来,浑身真气流转,微微冒汗,很是畅快。

相比起打坐入静,这样的拳术更让这些年幼好动的弟子喜爱。

并不是每一个年幼的孩子,都那么容易能从坐中入静。

有些孩子就是怎么也坐不住的性子,要强制他们在打坐中静下心来是十分困难的事情。但不代表这些孩子就不合适修行。

苏行庭因此特意安排武学上颇有天赋的徒弟叶航舟,来负责带这些活泼好动的孩子们学一套拳法。

因材施教,引导他们从动中入静,达到殊途同归的效果。

唯一让叶航舟有些惋惜的是,愿意跟着他学拳法的都是些男孩,女孩竟然一个都没有。本来女孩子们体质更为较弱,比起男孩更应当在幼年的时候,学一些强身健体的武学才对。

大概是自己选的这套功法名字太难听了。叶航舟有些失望地想,要是选一些兰花捻叶手,摘星闭月拳。师妹们可能就会喜欢点。

“叶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呢?”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叶航舟回头一看,石岩栏杆的间隙中,露出一张熟悉的小脸来。

“是小雪啊,我教大家打拳呢。”叶航舟看见了穆雪,走了过去,和这位师父内定的小师妹套近乎。

“为什么要学凡间的武学呢?是为了先生们说过的动中生静吗?”穆雪开口问道。

“哎呦,你还知道动中生静啊。不错不错。”

穆雪笑嘻嘻地,“可是我不太明白,静中求玄明明更容易得多。为什么要用这么曲折麻烦的办法呢?”

叶航舟搓了一把小师妹的两个丸子头,给自己的师妹开小课,

“我们道修和佛修、魔修皆不相同。他们想要抛却皮囊肉身,元神超脱于天外。而我们却讲究性命双修,惜福养身,看重肉身鼎炉。”

“从小练习体术拳法,除了能够以动入静,更能够淬炼肉身炉鼎,对你将来的修行是大有补益。别的不说,我们逍遥峰的弟子,没有一个体术差的,连铁柱峰的那些人都不是我的对手。”

他在穆雪的身前蹲下身来,带着点期待,“师妹,你要不要和我学拳?”

小师妹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应该不太喜欢这样的修行方式。

但想不到穆雪思索片刻,点头同意了。

返视,逆听,调息,对穆雪来说都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只有这观心止念却将她难住。因为不得不刻意摒弃数十年养成的种种修行习惯和心性,反使她心魔频生,定静难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