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n比赛后在队里甚至网路上发布消息,曝光所谓Ctrl为人。说他看不惯甚至打压队里其他选手,不愿意分享自己的训练技术,大家讨论战术时他也不配合等等。总之,把比赛的失利全都归咎于他的头上。

想必Win是蓄谋已久,也看准了Ctrl的性格不善与人交往,真正在队伍内部的支持者甚少。他这里一起头,跟风踩Ctrl的人还真一个个接二连三冒了出来。Ctrl那个臭脾气在红的时候别人拍不动他,技术之王总要留着,但现在落难了,那些不过是怕他名声而不敢发言的人自然也不会再顾及,加上有网络上的id当马甲,就也跟着说起Ctrl的不是来,把事实添油加醋一番,都成了一盆盆真假参半的脏水泼到Ctrl身上去。

仅仅三天,Ctrl就从CS神级选手,成为了作风差、难相处、仗着自己名气就不可一世作威作福的害群之马。

而此时此刻的Ctrl只想找到唐心。她已经失联了四天,没回过公寓,也不接电话。他找了所有他能找到的她的朋友,没人知道她在哪里。他去了她学校,碰到曹宇。是曹宇告诉他,唐心有急事回国了。曹宇说这个讯息的时候,脸上先是惊讶,而后闪过骄傲。

是啊,他是唐心的男朋友,却连她回国都不知道。可笑吗?

当他失魂落魄回到公寓,刚到楼下就接到队伍里的电话,说老板对他最近的表现很不满意,要他最近索性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下状态。Ctrl不是傻子,这什么意思他清楚。

他极度疲乏拖着自己的步子上楼,打开门,屋里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唐心回来了。

一地凌乱,证件、衣服、护肤品…各式各样地东西摊在地上,边上则是两只巨大的张开的行李箱。她在不断地往里面塞东西,动作迅速得像是要逃离着什么。

她没有听见开门声,没有注意到他的脚步声,她只是在投入地整理着她的行李。

Ctrl站在她身后,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抽走他全身上下的温度。

他花了半分钟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干瘪的枯萎的:“你在干什么?”

声音掉落在她头上,将她定住,但仅仅两秒。她又继续方才的动作,甚至不曾抬头看他。

他举步,脚踩进她那一堆杂物中,面向她,俯视她,问:“唐心,你在干什么?”

她从他的脚边拿起衣服塞进箱子里,脑袋低着,凌乱的长发垂下来挡住她的面容,轻微的带着鼻音的声音从里头颤悠悠地钻出来:“我要回国。”

四天,她了无音讯,错过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比赛,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人间蒸发。

可没有一句解释,她仿佛对他的境况毫无知觉,若无其事地在他面前收拾行李,说要走。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栗,他弯腰扣住她的手把她拽起来,竭力拼凑出一句话:“你再说一遍!”

她被他的蛮力弄痛,红肿的眼眶里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同样蛮横地盯着他:“我说我要回国!”语罢,她低头去拉扯他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

“为什么要走?”他用残存着的一丁点理智和一丁点力气想问个所以然。

回应他的只有她整理东西的琐碎声响。

沉默弥漫开来,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就这样站在她面前,看她把那些属于她的东西一件件塞进属于她的箱子里。

终于她盖上行李箱。

他开口:“唐心,你消失四天了。真的没话要说吗?”

她坐在地上,低头用手抹了一下脸,这才站起来,她看向他,双眼雾蒙蒙的:“对不起,但是…我真的要走。”

“比赛你没来。”

她抬手,轻触他的脸颊,有些留恋,但很快她又收回了手。她吸了吸自己通红的鼻子,语气着急:“对不起,我要赶不上飞机了。我回来和你解释,好不好?”

她说完,就拖起箱子转身。他的声音不自主地变得冷硬:“如果你今天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他这话成功让她停下了脚步,她回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些什么啊?时宸,别闹脾气,我现在真的…我真的…”她咬着自己的下唇,侧过脸,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生气的时候就玩消失,现在更好,没理由一走就是四天。你知道这场比赛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啊?你当我是什么啊?!”积累了几天的怨气,因为比赛失利因为被污蔑诋毁的怒意,因为感到自己被再度丢弃的恐惧让他在这一刻彻底被情绪所操控,他冲她吼道:“我他妈不是你的玩具!”

她对上他的视线,轻微地摇头,眼睛里雾气加剧,像是光碎裂在里头。

“我拿你当玩具?我拿你当玩具。”她露出荒唐的笑,同时一行泪从她的左眼滴下来,“我和你在一起三年,我圣诞假期都没回去留在这里陪你都没有陪我的家人。我拿你当玩具!时宸你狼心狗肺!”

他也冷笑起来,从地上捡起被她遗落的两人的合照,他一步步走到她跟前:“走的时候,连这个都不想带走,是吧?”他扬起眉毛,手抬高,突然松手。

相框就这样从他手中跌落下来,砸在他们脚边,玻璃碎片飞溅。她整个人僵住,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须臾,机械地低头看向他们破裂的合照。碎痕模糊了他们的笑容,照片上的一切在那刻都面目全非。

“四天,我飞了近三十个小时,几乎没合过眼。我只要你能给我点时间。”她的声线轻得像是飘在空中,“大概真的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你根本从来都没接纳过任何人。”

末了,她凝视他,眼里的光彩全部褪去。像是诀别,她深深地看他,然后重新迈开步子。

她也要抛弃他了,在所有人离开他的时候,她也要走。她是不是也看到那些流言蜚语,是不是也怕他倒下去再也站不起来所以才走?她为什么只想着他自己?

所有这些荒谬的念头席卷着他的脑海。

“唐心,我时宸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见你。”这句话从他纷乱的脑海中冒出来,通过神经调动他的声带,脱口而出。

她穿着鞋拉着行李箱站定在门口,像一座石像。

她背对着他,声音清晰而苍凉:

“我不会再回来了。我们分手。”

就这样,他们分隔两地,形同陌路。

她真的没有再回来,那些没有收走的东西一直静静地留在他的公寓里。积了灰,蒙了尘,他却无意去清扫触碰。

之后的一年他是怎样行尸走肉地度过,已经模糊不清,可是疼痛却是刻骨的。

她走时决绝的背影,她左眼流下的泪,她凌乱的头发和苍白的脸孔…这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在回忆里历久弥新…

此时此刻的Ctrl收起自己唇角的讽意和尖锐。他从口袋里摸出钱夹,翻开后,从里面抽出一张叠起的照片。他轻缓地绽开,细心地抚平。

“我们别像以前那样了。”他说。

他递来的照片进入她的视线,一张被划伤了的合照,那张合照。

记忆糅杂着情感涌上来,进入她的眼眶,她视线忽然开始模糊。

“唐心,回来吧,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21岁之前,唐心的人生顺遂,活得潇洒又自我。

下决定全凭自己喜好,对她凡事都不是大事,错了大不了抹去当没发生过。她有的是试错的资本,挥霍的资本。

她不会低头,也不愿意低头。

所以她不明白,什么叫做互相理解,什么是为他人着想,更不知道在被情绪控制的时候是不能做重大决定的。

她接过相片,那是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时照的,她刚满二十岁,长卷发染成栗色,硬是要他公主抱,他扛不过,只能就范,她勾住他的脖子,在快门按下的瞬间笑着亲他的脸颊。他的惊讶与她得逞的笑意被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在这张相纸上。

五年了,照片的色彩不再那么鲜艳,碎玻璃在表面留下少许划痕,而相片正中因为长时间折起有一道深刻的折痕。

她的手指摩挲着这道折痕,白色的,缠绕的。

车内很静,静得她能听见胸腔里流动的哀伤。

“我爸走了。”她的声音沉郁又轻缓,“在你比赛的前一天早上。”

她依旧抚摸着照片,轻柔地,眷恋的。

“来电话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她用力咬着下唇,片刻后松开,“倒在酒桌上,脑溢血,猝死。”

“回去见了最后一面。”

她说得断断续续,他在一旁静默。

“人走了,他原本想硬扛下来的烂摊子留下来了。”

“你当时问我为什么。其实可以解释的。”她此时抬头转向他,唇角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却是用苦涩织起来的,她的脸煞白,没了血色,“我就是说不出口。”

“天塌下来了。”

她清楚记得在太平间看到父亲的那一幕,白色的地,白色的灯,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和裹尸布。那个宠了她二十年的父亲,躺在这一片冰冷的白色里,也成了白色的,僵硬的,没有温度的,没有魂灵的…

母亲站在她的身侧,已经哭肿的眼睛又一次流下泪来。她的腿一下子软了,她跌坐在那里,手指揪着那床单。她不认识躺着的这个中年男人,这个男人不会动,多么地陌生。她不敢触碰他,甚至,不敢看他。

他的爸爸是鲜活的、刚毅的存在,他管理着大生意,笑声爽朗,说话中气十足。他喜欢拍着她的脑袋,用全世界最宠溺的目光看着她,说:“喜欢就买!爸爸给你买!”他是在送她去机场的时候,佯装对她毫不留恋,但在她进安检后回头时,还在注视着她的男人。

其他人都可能走,可能和她争吵,可能背叛她。他不会。

他还没老,虽然两鬓有了白头发,可他说他要活到一百岁。他说她要成家自己必须把关,他对女婿的要求比天还高。他会一直看着她,等着她。

可是,她明明还没长大,明明还在耍性子的年纪。他却走了。

没打一声招呼,没有一丝预兆,在她享受着美国的阳光时,他倒在了杭州的黑夜里。

猝然的,决绝的,没有给她说再见的机会。

她守着他毫无温度的身体,嚎啕大哭,直到被外人带出去,她都站不起来。

她的苦难从那一刻开始了,毫无准备的她就这样被推入了残酷的成人世界。她不能再留在美国了,起码短时间不能。

“那四天发生很多事,有些我已经记不清了,好像是…刻意不想想起来。”

“我也不记得你的比赛。我进房间看到你不在,我甚至松了一口气。我什么都不想说。”

她淡淡地看着他,视线却穿过他望向时间的远方。

她深棕色的瞳仁里,蕴藏着旋涡。

“我根本不想承认。好像如果我说了这件事,它就会变成了真的一样。我不要它变成真的。”

“我只想逃。”

站在今天的位置,唐心会觉得导致分手的那场争吵显得幼稚而无谓。可要是重演一遍,当时的她还是会说同样的话,做同样错误的决定。

她没有准备好去面对任何人,却不得不要面对他。

那时候的她是碎的,六神无主的,无理到了极致。

不幸的是,他也处在糟糕的状态。当然,这是她在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才明白过来的。

她去公寓拿东西时根本还没有心思去关注他的战况,并不清楚他身陷囫囵。她只觉得自己万般委屈,而他不曾给予丝毫体贴,只一味责怪。

他砸烂了他们的合照,说他后悔遇见她。

既然如此,撕裂就撕裂,毁坏就会坏。她就是以这样的心情说出“分手”二字。

一年,还是两年,具体的时长她无法估算,她缺乏时间去伤心,可好像每一分每一秒心都再被更深地撕裂。

眼泪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总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突然的,安静的。拿手去抹,才确定那是泪。忙不迭地擦干,在一发不可收拾之前。

然而总有那么几次,无法控制,蹲坐下来蜷缩着痛哭流涕。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为什么会这么疼呢?忍不住地低吼,还是赶不走那些糟糕的感觉和糟糕的事。

人生就是会那么糟糕的,她这才晓得。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唐心的视线重新聚焦,回到他的脸上。他的瞳仁像黑曜石,澄澈如往昔,更有温润稀释了原有的锋利。

他凝视她,从眉眼到鼻梁,还有——微微向下拉扯着的柔软的唇。

“其实…”她还有没说完的话,可是,他却不忍心要求她再说下去了。

他伸手扶住她的后颈将她带向自己,倾身**她的唇。

一点点地描摹、舔舐,一点点地探索、深入。从胸口的最深处破冰而出的温柔缱绻弥散开来,点燃在唇与唇之间,有了滚烫的温度。

他的吻缠绵又粗粝,绕着她唇齿,又掠夺着她呼吸。

她合眼,一道水光从左眼蜿蜒而下,在唇角停留。于是他们都尝到了那味道,像溜走的那些漫漫时光,藏着苦涩。

身体里的氧气伴随着厮磨被徐徐抽走,他的吻游弋,沿着唇角向上,追随着眼泪的痕迹,最终停留在她的眼睑。她绒密的睫尾抵着他的皮肤,有些刺痒。

她的手不知何时抓着他的臂,此时松开,留下红印。

调整起呼吸和心跳,她强行关闭回忆与情绪的大门。

维持着亲密的姿势,良久,她纤长的手指握住他的肩膀,顶着,声音已蒙上一层淡漠:“糖糖还在车里等你。”

她的语调平缓,陈述着一个事实,手则将他又往外推了一分,脸别过去。

旖旎在冷风中吹散,他的掌心重新凉下来。

从唐心的车上下来,Ctrl往自己的车走去,三米开外,他就见糖糖两只手贴在车窗上,眼巴巴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见他来了,立刻笑逐颜开,冲着他使劲挥手。她的叫声被玻璃阻隔削弱,但他知道她在喊CC。

打开车门,她一下子就扑进他怀里,果不其然地喊着“CC!”

Ctrl接住她,问:“怎么不看小丸子了?”

糖糖瘪了瘪嘴,没有回答,而是问:“姐姐,生气吗?”

她的双瞳像两颗浅棕色的玻璃弹珠,滚圆透亮。此刻表面覆着一汪水膜,是影影绰绰的担忧。

嘴里苦涩,心揪成一团,他的唇角压下去,又勾起来,他说:“她不生气了。”

“姐姐喜欢糖糖?”她又问。

Ctrl维持着笑,安慰道:“她当然会喜欢你。”不想再多说,Ctrl转移了话题:“想不想吃糖?”

糖糖小朋友果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挺起小身板,点头如捣蒜:“想想想!”

“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耶!”她脸贴到Ctrl的脸上,有点凉,但她毫不在意,“CC最好了!”

另一边唐心依然呆坐在驾驶位上,她双手搭着方向盘,慢慢靠下去,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