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预产期,苏衍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工作推了不少,不能推的也都在家里办公。这些天他的秘书和助理都快把楼上书房门踏破了,一会送文件签字一会整理资料的。

大脚趾勾着脚背,苏安放下玻璃杯,划开了搭在大腿上的平板电脑,随意地翻了翻国际室内设计大赏官网下面的评论。

网页刚翻过一页,手被人压住了。

他修长硬挺的手指扣着她纤细的手指,日光投下剪影,五指相叩。

“有辐射。”苏衍说了三个字,将平板从苏安腿上抽走了。

“我有点无聊。”苏安不安地动了动大脚趾,撑在枕头上的手攥着枕头的一角,略有些可怜巴巴的。

“现在整个人和球一样,动动都觉得自己会滚起来。”她的小肚子实在有些大,有时候还会压得喘不过来气,身上水肿的又厉害。

她本来就不喜欢动,临近预产期更是懒得动,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躺着绝对不坐着,要是能躺她却站着,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气喘的不太顺而已。

“看我?”苏衍瞥了眼苏安。

苏安:“…”

这个笑话好冷哦,冻得她和妹妹瑟瑟发抖。

看了会苏安,苏衍最终起身,将被他抽开丢到一边的平板拿了回来。

苏安看着苏衍的动作,眼前一亮,唇角的笑还未彻底展开又硬生生停住了。

“酥宝?”苏衍喊了声酥宝。

在隔壁陪芮如是玩的小酥宝一听自己的亲爹喊自己,立马爬下床,踩着自己的小拖鞋,蹭蹭蹭地跑了进来。

“安安?”小酥宝跑到了苏安床前,仰头看着站在一旁的苏衍,等着苏衍发号施令。

苏衍单手将瘦了下来的小酥宝拎上了床,将平板中的图画汉语拼音调了出来,塞到了盘腿靠苏安坐着的酥宝的手中,说:“安安太无聊了,酥宝你给安安念一会汉语拼音吧,汉语拼音念完了还可以背一段乘法口诀。”

小酥宝一听,立马来了兴致,两只爪子捧着平板,小身子晃了晃,差点晃倒到床下,被苏安及时捞住了。

“啊,安安我给你念汉语拼音哦,奶奶和衍衍都教过我,我还会背乘法口诀!”小酥宝最近跟着自己亲爹学了不少东西,急于展现给苏安看,他摇头晃脑的样子,像极了自卖自夸的王婆。

苏安:“…”

狠还是苏衍狠,玩套路还是某资本家在行。

不忍心打击小酥宝的积极性,苏安配合地装作兴趣十足的样子点了点头。

于是乎,复读机酥宝念了一下上午加一下午汉语拼音和乘法口诀。导致苏安晚上睡觉的时候,满脑子都是a啊b播c次d得e噫和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

九月末的尾巴,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星期。

苏安越来越难入睡,哪怕睡着了也睡不安稳,小肚子坠坠的,呼吸偶尔还不太顺畅。要不是许琛说宝宝十分健康,她都快开始怀疑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半夜,一弯凉月高悬在漆黑的夜空中,四周静谧如水。

好不容易睡着的苏安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苏衍身上,整个人的重量都由苏衍支撑着。

苏衍的睡眠一直比较浅,由于苏安怀孕,越到后期越是担惊受怕,他的睡眠更浅了。基本是苏安动一下,他都会跟着醒。

他的长睑低垂,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帘间隙透了进来,月影打在长睫毛上,在下眼皮上投下一层浅淡的阴影,薄薄的两片唇微微抿着,削薄的碎发垂在额角,眉头蹙起。

哪怕睡着了,他的手臂都一直垫在苏安的肚子下方,另一只手的手臂绕过苏安的腰肢,将苏安扣进了怀里。

苏安睡的不太舒服,像是在做噩梦。

梦里光怪陆离的场景,怎么也摆脱不了。明明知道是梦,怎么也醒不过来,意识越来越沉,身体越来越疲惫。

小腿肚子像是被刺进了一根锥子,锥子挑开皮肉,不停的拨弄着筋骨。

苏安猛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一瞬间,钻心的疼痛让深陷梦魇的她还没回过神来,闭着眼睛,额角大滴大滴的汗往下落,唇色在清冷的月光下隐隐发白。

苏衍撑起上半身,问:“又抽筋了?”

他刚睡醒,声音沙哑,透着股倦意。

“嗯…”苏安的手指压在小腿肚子上,眼眶泛红,要泣不泣的样子。

实在是太疼了,好不容易睡着,刚安稳下来,小腿肚子突然一下子抽疼起来。

钻心的疼,疼入四肢百骸。

苏衍没开灯,室内一片昏暗,只有清冷的月光。

苏安的手臂穿过苏安的小腿弯,将她往上抱了抱,随后在她腰后垫了两个枕头。

他的手臂被苏安侧身压久了,血液长久的不太流通,乍动一下,小臂微微泛酸。

苏安曲着腿,怀里抱着抱枕,偏着头看正在给她揉压小腿肚子的苏衍。

男人的手指刚压上去柔软的小腿肚子就陷出了一个小窝窝。

苏安的呼吸有些沉。

“哭了?”苏衍问。

“没哭。”苏安趴在枕头上,闷闷地回答。

刚才那一下,差点让她哭出来,就差那么一点点。

怕苏衍担心,苏安又说:“以前怀酥宝的时候,小腿只在孕中期抽过筋,抽筋也只是一下下,不太疼。”

“嗯。”苏衍低低地应了一声,问:“以前怀酥宝的时候很疼吗?”

苏安的不太疼就是很疼了,就像她说有点儿喜欢一样,有点儿那就是很多了。

苏安抿了唇,摇头。

以前有多疼,她不记得了,不想记得。

只有一次,半夜也是这样突然疼醒了,外面灯火草虫鸣,小腿肚子一直在抽筋,疼到想哭的时候,想到苏衍不在她身边又不喜欢她,她又觉得不疼了。

一旦有了比较,生理上的疼就算不了什么。

黑暗中,始终笼罩着一抹孤寂。

临近预产期的苏安越来越焦躁,越来越担惊受怕又多愁善感,她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团在枕头上。

看起来小小的一只,惹人怜爱。

了解苏安的苏衍放下手,微凉的指尖贴着苏安的小腿一寸一寸地往上攀升,到柔软的小肚子的时候,手臂一勾,将靠在枕头上的苏安抱进了怀里。

低头闭着眼睛,苏衍无声地含上了她的唇瓣。

黑暗中,只有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的唇瓣湿漉漉的,带着点咸味。

哭了。

含了一下,削薄的唇分开,逐渐移到她的眼眉,舔舐着,动作温柔的像是要掐出水。

苏安微张了唇,贴到苏衍的脸,蹭了蹭,突然急切地去寻他的唇,不由分说地贴了上去。

一个不沾染任何□□,单纯安抚的吻。

苏衍含着苏安的唇瓣,声音有些含糊:“别怕,有我在。”

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星期,苏安住进了苏衍名下的私人医院。

这家私人医院是苏衍投资的,苏安离开以后,某一天苏衍脑子一抽投资了家私人医院,结果之后还真派上了用场。

医院周围环境清幽,几乎没什么人。

竹枝摇曳,灯影稀疏。

苏安刚睡下没多久,苏老爷子也来了。

老爷子一把年纪了,精神不错,怕苏安有事,特地拉了苏衍又去找了在许琛这里坐镇的许老爷子。

苏安醒来的时候,苏衍逆光而站,双手环抱着,姿态慵懒地靠在床边,他的眼睑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爷爷呢?”苏安不好翻身,只能稍稍动一下,半侧过身子,叹了一口气。

再不卸货,不是苏衍疯,就是她疯。

自从那天夜里她腿抽筋疼哭出来后,一向浅眠的苏衍几乎都是整夜整夜的守着她。

“在许琛爷爷那里。”苏衍在苏安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手指指尖点在了苏安干涩发白的唇角。

他的指尖微凉。

苏安想闪躲,被苏衍捏着下巴掐了回去。

“躲什么?嗯?”苏衍来了兴致,突然逗弄起了苏安。

“糖。”苏安蹬鼻子上脸,苏衍给她一根杆子,她就顺势往上爬,趁机索要糖吃。

苏衍逗在苏安唇边的指尖停住了,轻眯了下眼看着苏安,最终收回了手,给她剥了块甜橙味的水果硬糖。

橙色的硬质糖果被捏在苏衍白皙的指尖。

苏安看着,觉得嘴巴中分泌出了细微的唾液。

他的手指缓慢的向下,在快到她唇边的时候停了下来。

苏安用了这些天以来最快的速度,半撑起身子,飞快地从苏衍手底下叼走了糖。

“你倒是会提要求。”苏衍支着额角,手指点在苏安的唇角。

“孕妇总要有点身矜肉贵的权利吧。”苏安吮着糖块,低头亲了亲苏衍的手指。

香橙味迅速染到了手指上。

苏衍一下抽回了手,瞥了眼苏安:“别玩。”

苏安笑了笑,小牙尖抵在硬质糖果上一下子咬碎了糖果。

酥宝举着一大盒大果粒酸奶进来了,一边跑一边喊:“安安!安安!”

对上苏衍似笑非笑的目光,苏安一下子闭紧了嘴巴。

不能让小酥宝发现她吃糖。

小酥宝被苏衍抱到了床上,拿着小勺子,卖力地撕开了大果粒酸奶盒子外面的锡纸,讨好地说道:“安安,我喂你喝nienie!”

苏安没敢开口。

嘴中被咬碎到一半的果糖融化了开来,甜汁漾开。

酥宝歪头,瞅着苏安的模样,瞅了又瞅,突然低下头笃定道:“安安你偷偷吃糖了!”

苏安闭着嘴巴,摇头。

“哼!”小酥宝哼哼唧唧了几声,扭头对苏衍告状:“衍衍,安安不乖,她偷偷吃糖!”

苏安:“…”

什么叫偷吃?这糖分明就是你亲爹亲手喂的!

一个星期过去,苏安的小肚子越来越向下,就是没有半点要生产的迹象。

苏家上上下下都跟着急了起来,生怕苏安有个意外。当着苏安的面,苏老爷子和芮如是只能装出没事的表情,生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苏安。

苏衍直接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向总部递交了请假申请,请了一个大长假。也不管总部有没有批准,他都没有再过问过工作。

总部一群人接到高林的回报电话,不由地纷纷致电苏衍,趁机打趣大通工作能力最强的高管苏衍。苏衍一开始还能听听,后来电话太多,直接关机了。

九月的最后一天,苏安彻底急了。

这都过了预产期了,还不出来。折腾了她这么久,就差临门一脚了,这临门一脚也不让她痛快。

她怕不是怀的是个哪吒?

“妈妈?”

芮如是拍了拍苏安的背,安抚道:“宝贝别怕,宝宝很健康,她只是太喜欢你了,暂时不想出来。别怕啊。”

苏安在害怕,苏衍更害怕。

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他怕苏安和未出世的宝宝都不见了。

苏家上下,最害怕最紧张的莫过于苏衍,但他在苏安面前,克制收敛的很好,低垂着长睑,不紧不慢地照顾着不好翻身的苏安。

偶尔,夜深人静,苏安睡得不安稳,他给苏安顺背的手会微微颤抖。

九月最后一天的深夜,苏衍等苏安睡着后,悄悄去了院子外面。

拆开了一包许久未碰的烟,指点抵着烟盒,轻敲了下。

苏衍点了一根烟,但没抽。

猩红的火光在指尖明明灭灭,后怕的情绪一点一点将他吞噬。

苏家的人大多不会长命百岁。为医者,悬壶济世,救了那么多人,却没积多少福分下来。

十月的第一天,正逢国庆,举国欢庆。

国际室内设计大赏公布了最后的结果,全球赛区按五大洲划分,来自亚洲赛区的苏安毫无悬念的夺得了金奖。

凌晨结果公布出来的时候,苏衍开车赶到了江淮苏家的墓园。

祭拜完苏安的家人,一向不信命的苏衍向苏家的先长祈了福,为苏安也为未出世的宝宝。

希望苏家几代人悬壶济世积攒下来的那点儿微薄的福分可以保佑苏安长命百岁,小宝宝顺利出生。

从墓园驱车赶回许琛的私人医院,苏衍刚踏进别墅大门,就被门口前台的小护士告知苏安有了生产的迹象。

一直持续到晚上,苏安的宫口还未全部打开,因为阵痛,干净整洁的床单被她揪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褶皱,苏安整个人像从水缸中捞出来的一样。

苏衍一直守在苏安身边,看她越来越痛苦的样子,周围的气压压倒零点。

到夜里一点多,苏安终于被推进了手术室。

随后便是漫长的等待,这一夜,星光暗淡。

苏衍在手术室在站了一夜,一天一夜下来,腿脚麻木。

耳边断断续续的全是苏安的声音,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