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采唐十分无赖,且光棍。

这一点上,非常不像一个大家闺秀。

……

出了门,青巧怎么也没理解张氏的意思,在没人处,小声问自家小姐:“夫人那话,什么意思啊?”

开封贵人……表现好的话可以提携……

怎么听着像给小姐找机会呢?

明明还送了两个丫鬟过来看着小姐呢!

宋采唐长眉微挑,眸底慧光流淌:“想掂量掂量我的新价钱呗。”

傻着,只能配傻子,醒了,精明了,自然得创造更大的价值。

“总不好卖亏了。”

青巧:……

好可怕!

眼看着琴秀过来了,宋采唐给青巧使了个眼色:“你去大姐那里一趟。”

青巧明白,这是之前提的话,不用细说,她也明白!

她圆眼眨了下,脆声应:“嗳!”

“你同大姐说,许是近来天时不顺,外祖母的病才反复不见好,为表孝心,外祖母的药,还是亲自抓,亲自煎吧。”

“啊?”

青巧有点懵,之前没有这茬啊。

“你将我原话同大姐说就行了。”

“是。”

青巧屈膝行礼,下去了。

关清这边得了话,怎么把青巧叫进内间,细细问了一遍,之后做了些什么,宋采唐全部不知道,她也没瞎打听,该做的事做好就行了。

半夜又起床看了回月亮,顺便搓药丸,第二日晨间,她就带着青巧出门了。

这次抢到机会跟着的,是画眉。

一行人没转圈,直接走往目的地。

画眉伶俐,一路给宋采唐打帘子,伺候茶水,介绍马车外的景儿,人,各种新鲜玩意儿,超常发挥了巧嘴,挤的青巧都插不上话,直到——

车在打铁铺子停下。

打铁铺子,再整齐也干净不到哪去,铁水铁屑积下的痕迹不易清除,看起来灰扑扑的,味道也不好闻。

画眉眉头瞬间就皱起来了。

小姐到这里干什么?

青巧扶着宋采唐的手,把她往下引:“小姐您慢点,仔细脚下——”

一边说话,她还一边瞪了画眉一眼。

不是挺伶俐的吗?风都比不上你舌头快!现在怎么哑了,小口条闪着了?

画眉眼底闪过一丝愤怒,见宋采唐都下去了,她这个丫鬟还在车上,臊的脸通红,赶紧跳下车。

一下车,踩到黑色灰尘,瞬间脏了今天头回穿,绣着金银花的新鞋面,脸更黑了。

铺子老板是个中年人,长着一副憨实相,人也很憨实,见宋采唐这个小姐亲自来了,有点缩手缩脚,不知道怎么伺候,把自己婆娘叫了出来。

老板娘是个利落人,对着宋采唐狠夸几句,见宋采唐只是笑,不言其它,就知道这位是个明白人,想先看样呢。

铺子里的生意她熟,东西也知道在哪,亲自过去取了,送到宋采唐面前。

“姑娘您先看看这小东西,是否合您的意?”她笑脸迎人,热情洋溢又爽利大方,“不是自夸,我们当家的手艺,方圆十里数的着,这城里头,比他差的多,比他好的,那基本没有!姑娘要是哪不合意,随便说,咱们都能改!”

宋采唐将那精致小刀拿到手里,眼梢翘出满意弧度:“光泽倒是不错。”

画眉看着那锋利小刀,心怦怦直跳,好悬直接仰倒。

她看到了什么?

表小姐到铁铺子里订刀来了?

这刀那么小,刀身那么薄,刀尖那么利……干什么用?

想想之前传出来的消息,说表小姐在义庄碰尸体……

再看表小姐细白纤长手指抚着刀身,微笑映在刀面,长眉卷起足足兴味……

表小姐真的对这刀感兴趣,而且有研究!

刀这么小,肯定不是用来切菜的,那就是……割、割、割人?

手啊,脚啊,皮肤啊……

不听话,不服管,就这么割着玩着磋磨?

光是想想,画眉就后背一阵阵发凉。

偏这时候,表小姐朝这边看了一眼,笑容映着刀光……

画眉心跳差点停了。

娘啊好吓人!

这活儿她怕是干不下去了!

13.死人?

宋采唐是真的在看刀,并没有想吓唬小丫鬟。

只是这看刀总得全方位,哪哪不漏的看,最好对着光,视野良好,还要握一握摸一摸,试试手感。

画眉觉得她在看她威胁她,实属巧合。

宋采唐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打分。

这把是解剖常用的手术刀,光泽不错,打磨见工夫,刃开的好,完全照着图纸比例,弧度几乎丁点不错,手柄长度配比也很完美——显然铺子老板很尊重客人,虽然不懂,也没照自己理解瞎改变,完全复原了图纸。

宋采唐曲指轻轻弹了下,刀身感觉也还行,足够坚硬,韧性也不错。

只是——

宋采唐看着老板娘:“这刀身能否再薄些?”

老板娘将缩在一边的老板拎出来:“问你话呐,又没挑理,胆小个什么劲!”

老板是个八字眉,皱成一团的样子有些可笑:“这个……要再薄了,会脆,猛力会折。”

宋采唐怔了怔。

她倒是忘了,古代和现代铸造冶炼技术差的太远。

不过也没关系,既然干这行,工具就是消耗品,她微微笑着:“没关系,坏了,我再来找你做新的。”

老板就懵了。

老板娘伶俐,立刻笑了:“好啊!姑娘你随时来,你的单子我盯着当家的做,保准给你做的又快又好!”

她还一边说话,一边拧自己男人——坏了再花钱,人姑娘是不差钱的财神爷,还愣着干什么,直接答应啊!

这有点有违老板的职业精神,他做东西,向来以坚固,耐用著称,谁会喜欢易损坏总得换的东西?铁器又不便宜……

可他耐不住老板娘杀鸡抹脖子的眼神,只得应了:“那这批就先这么着,回头姑娘要是不满意,改了主意,重新来做厚一点的,我给您打半折。”

老板娘听到这话怔了瞬间,不过转瞬就又笑开了:“对对,给您打半折!”

应该是不满意老板这话,但不好人前驳了自家男人面子,就应了。既然应了,就应的大方,应的爽快,摆脸色没意思。

宋采唐看着,长眉微扬,眼梢荡过笑意,这对夫妻,还真是妙人。

“好啊。”

虽然她并不会改变要求。

又看了看其它样品,宋采唐综合几点提出了一些疑问和要求,老板和老板娘一起,给予了解答和建议。

老板听明白,客人对刀刃,主要是刀尖的锋利耐用性要求比较严格,答应好好做,一定做好,甚至提出了固定刀柄,只换刀刃的经济节约方案。

看出客人一直在试握,好像对此也比较在意,他还主动提出手柄部分可以做成磨砂样式,防汗防滑……

这就是意外惊喜了。

“那这样品,我便留着了,”宋采唐扬了扬手里手术刀,“老板怎么称呼?”

一离开专业正题,八字眉老板立刻不再滔滔不绝,专业的讲说,瞬间低了头。

老板娘便替他回话:“我们当家的姓钟,外面人都叫他钟铁匠,我呢,就是钟家的,姑娘您记不住也没有关系,我认得您家丫鬟——”她头往门边探,看到了青巧,“对,就是那圆脸的,叫青巧是吧?有事您叫她过来就行,不必回回亲自跑。”

青巧就过来打了个招呼,给宋采唐福身行了个礼:“小姐您就放心吧,这传话跑腿的活儿,我全包啦,保证办好!”

一屋子人笑的笑,逗趣的逗趣,气氛很是热闹。

对比下来,门边提着裙子,皱着眉,十分不进想,却不能不顾着表小姐,满脸都写着不情感的画眉……

还真是尴尬。

事情说的差不多,正待要告辞的时候,外面突然闹起来了。

“死人了啊——”

“瓷器李杀人啦——”

“李掌柜杀了毛三——”

一瞬间,各种喊死人,杀人的话不绝于耳,间或有妇人大声哭泣,说自己男人无辜的声音。

这样的事,没谁会听了当没听见,安坐不动的,宋采唐并屋子里一堆人,迅速走到了门边。

事发地点离的很近,现在人还也还不多,四人的视野非常开阔。

宋采唐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是个年轻男人,体型很壮,穿的很单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了胳膊上淤青,红红紫紫一片,好不吓人。不仅胳膊上有,他裸露出的肩背,也有大片类似痕迹。

他倒在地上,动静全无,胸口不见起伏,人群流水一样往他身边聚,有胆大的一一去试鼻息:“没错,死了,断气了!”

十步远处,是一脸震惊,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中年男子,穿着料子很好的棉布衣服,非常瘦,看着地上年轻男人视线极为惶恐,怎么也回不过神。

在他身边,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划拉着胳膊不让别人靠近他,哭声震天响:“我当家的没有杀人!他连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杀人!那毛三是自己倒在地上摔死了的!”

当即就有人开口讽刺:“好好一个人,平地摔死?李家的,你想护你男人,大家伙理解,可这张嘴胡说,就是不对了!”

“就是就是!这毛三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家偷那家蹭,欺负人的事没少干,可他没杀过人也没放过火,一条人命,总不能这样就没了!”

“杀人偿命,再狡辩都没有用,咱们亲眼看到了!”

有言辞激烈的,就有叹息遗憾的。

“可真是,人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谁成想轻轻一推,那毛三就死了?”

“往日里,见着毛三谁不骂一声,恨不他早点死,现如今——”

“李掌柜可怜呐,运气不好,撞着了。”

“他那婆娘才可怜,男人往牢里一锁,家里没人主事,再好的生意,也撑不了多久……”

周遭一片杂乱,宋采唐只能大概看清楚现场状况,却听不清四周人们的话,跟着直觉转头,问铁铺老板娘:“钟大嫂可识得这二人?”

“怎么不认识?”钟家的说起来也是一脸唏嘘,“这毛三是个惯偷,混子,什么缺德事都干,这街坊邻居的,被他祸祸过不少,谁不恨?李掌柜别看人瘦,和我们当家的一样,有点怂,但手艺真是好,做生意也实诚,两口子都是实在人……”

宋采唐感觉不同寻常,长眉蹙起,提着裙子,迅速朝前走去。

画眉非常着急:“小姐您去哪里?那可是死——”

宋采唐头都没回:“我去看看,许人还没死呢。”

怎么可能没死?不是说断气了么?

画眉又是咬唇,又是跺脚,就是没敢跟着往前走。

青巧一向唯小姐命是从,小姐往前走,她怎么能落下?立刻跟过去,甚至扬声帮宋采唐清路:“让一让,大家让一让啊——”

这条街都是做手艺活的铺子,打铁的做瓦罐的烧瓷器的雕石头的,各种各样,并不高端,平日里也难见什么贵人。眼下见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过来,身上穿的是讲究衣裳,还是易脏浅色,头上发饰闪着光,步态端稳优雅,形容不出来的好看,一看就是个大家小姐,不由安静了下来。

没人敢挡她的话,没人敢说什么,好像一幅生动大戏,突然按了暂停似的。

宋采唐迅速走到尸体身边,蹲下|身,并指探了探鼻息,颈侧动脉,又解开尸体衣服,听了听胸口——

顿时眯了眼。

“这人是刚死?”

立刻有人答:“没错,刚刚还活蹦乱跳呢!”

宋采唐跟着地上痕迹,还有男人侧卧在地的姿势,目光落到五步外,一个卸了货的牛车上,纤纤素指指过去:“可是撞了那车角一下?”

“是啊,就李掌柜推了他一把,好像力气使的特别大,他猛退几步,控制不住,不小心就撞到了车角,人踉跄着过来,倒到这里立刻没气了!”

宋采唐按了按男人胳膊上的淤青,再按按其左胸的红肿,立刻有了结论。

这人应该不是死了,只是心口突然被猛烈撞击,暂时闭了气。

可若不施救,这闭气,就会成为永远。

若说急救,最好的方法便是,人工呼吸,心肺复苏!

宋采唐捞起袖子,摆正男人姿势,让人不再侧躺,而是仰躺……

动作间,不经意扫过男人的样子——

黑黑黄黄,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的脸,眼角糊成一团的眼屎,粗浓可笑的,彰显着特殊存在感的眉毛,厚的没边线的大嘴,离这么远都能闻到的恶臭口气……

她怕救不成人,自己先吐了!

她是法医,不是大夫,没那些悬壶济世的高尚情怀……

可嫌弃是嫌弃,等一切准备好,她深呼吸一口,抬起‘尸体’的下巴,神色肃然。

到底是一条人命——

加油吧宋采唐!

14.救死

灿灿暖阳,悠悠长街。

热闹的并不只是匠人铺子街巷,巷口接连的主路上,车马来往不息。

一辆四轮高额,车角挂着福结,车前帘下盖着一层木质车门的马车沐着阳光,缓缓而来。

打眼一瞧,就能看出这车不一般,里面该是哪家有身份的女眷。瞅这颜色纹路偏稳重,速度也略慢——应该还是位年纪略大的长者。

马车正走着,对面前方突然出现了一辆更宽更大的马车。

风格样式同样稳重大方,做工精致讲究,比之这一辆,颜色只是略浅略亮一些,速度……很快,马车上大大的‘林’字非常显眼。

主街道路本来很宽,但今日是集市,两边都支起了卖货的小摊子,不大宽的马车并身错过不是问题,这两辆,就有点悬了。

这边马车车夫及时提示,一位梳着圆髻,周身爽利的妈妈伸手,掀开车帘,往远处瞧了瞧。

“老夫人,是林家的马车。”

“林家?”

鬓角斑白,打扮庄重,腰背笔挺,透着几许英气的老夫人垂眸想了想:“悬壶济世的林家?”

那妈妈点了点头:“老夫人可真英明,奴婢还没说,您就猜着了!”

“让让吧,许是急着救人。”老夫人透过浅纱,看向车外,“左右……咱们不急。”

车夫听到传令,便不再前行,见旁边有个巷道,刚好能容一辆马车,就转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