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采唐见没伤着人,自己也没事,匆匆道个歉,就继续往前跑。

青巧追的相当辛苦,自家小姐竟能跑这么快么!

想想验尸可能会用到,宋采唐就把其它两样样品也带上了,还从图纸中挑出几样,请钟铁匠先打,她会让青巧跑腿过来取,不过若实在来不及,也没关系。

这事办好,她又指挥青巧去问之前打的木箱,有没有好,打好了直接拿回来,没打好……就随便先找一个别的对付着,但是需要的东西,全部都得准备好。

比如水,酒,醋,盐,葱白,白梅,皂角,苍术……等等等等。

一切理顺,她终于能放下心来,踏上回家的路。

也是运气好,这么凑巧的,她看到了正从一家珠宝首饰店走出来的吴大夫人。

宋采唐长眉一扬,上马车的动作都停住了,脚放下来,提着裙子,遥遥冲着吴大夫人笑,眉眼弯弯,露出一口白牙。

她站在车边,穿的又是浅色衣服,那般显眼,吴大夫人怎么可能看不到?

只一眼,吴大夫人就想起了在义庄时,被这死丫头指着怼的痛苦经历。

这死丫头站在车边,也不说话,就一架式,但摆出来的姿态很明显,这是在提醒她,欠的钱该拿来了!否则她心情不好,就要往外说了!

吴大夫人恨恨咬了咬牙,转身上了自家马车。

真是倒霉催的……

早晚都得给,还是别拖了吧。

……

宋采唐这回一到家,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

好像……特别紧张?

丫头的头格外低;小厮的脚步格外快,透着轻巧利落劲;妈妈们的姿态格外板正肃穆。

院子上下气氛特别严肃,好像地上的落叶灰尘都要少些。

这是怎么了?

青巧被她支使着在外办事,还没回来,画眉殷勤小心的伺候了她一路,话都不怎么敢说,刚进家门,也不可能一下子打听到事。

还是院子里没出门的琴秀机灵,见表小姐回来,对此好奇,就说了:“大小姐今天发作了厨房的管事。”

厨房管事?

宋采唐立刻想到了外祖母和舅母张氏房里用的一模一样的碗。

不仅款式一样,药材味道,还一样。

听说是大厨房一直使的,成套的碗。

“发作了啊……”

宋采唐立刻就懂了。

20.宅斗

“你来同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宋采唐换了身樱草色衣裙,素净大方,又活泼雅致,带着春日的明亮生机,应景,又适合她的年纪气质。她坐在房间里阳光最灿烂的窗前,舒服的捧着茶,听琴秀详细讲说今天早上的事。

大小姐关清突然发脾气,早饭时把一个碗扔到了厨房管事妈妈脚下,冷着脸骂这管事妈妈手脚不干净也就算了,连个碗都洗不干净,递给她的碗上还有手指印子。

管事妈妈立刻跪了下去,十分委屈,不但委屈‘手脚不干净’的隐意指控,还委屈这碗,肯定是洗干净的了,不然哪敢送到大小姐面前?

可碗已经摔碎了,拼都拼不起来,她再怎么辩都没用,反倒被大小姐拎着,扔到了掌理中馈的主母,张氏面前。

关清把人送到张氏面前,冷着脸说这家里的规矩,她也是不懂了。

一个下人,再是管事,再有脸面,也是写了卖身契的,谁给她的胆子,同主子叫板?碗洗不干净还有理了?这家里到底姓关还是什么,她这个大小姐看到事情不对,连个话都不能说了?

“管事妈妈道了歉,大小姐还是没饶……”

琴秀是青宜院送来的人,说话带着小心与偏向,不会在宋采唐面前说关清坏话,事关张氏的部分,也略有含糊美化,但宋采唐还是立刻就听明白了关窍。

关清摔的碗是大厨房里所谓成套的碗,与外祖母白氏用过的,张氏桌前用过的,一模一样。

以这碗作筏子,推这管事妈妈到面前,别人不明就里,瞧不出来,张氏心里肯定有数。

宋采唐不禁在心中喝彩,她这位大表姐,可真是雷厉风行。

离她叫青巧传话提醒,到今番发作,不过一天。一天时间,关清不但查清了问题,找到了关键作案人,还把人推到张氏面前,当面打脸发作。

这惊人的行动力,对家中下人的掌控度,够辣的脾气——

张氏当时恐怕脸都要臊没了。

这哪里是在骂管事妈妈,这是在骂她啊!

宋采唐呷了口茶:“舅母怎么说?”

琴秀看着表小姐一如既往的英慧眉眼,无波面庞,心里有些打鼓,不敢添油加醋,把后面的事一块说了。

宋采唐听了,心内啧啧,很是佩服这便宜舅母张氏。

关清打到她脸上,指桑骂槐,决意要打发了大厨房一票人,裁掉张氏的有力臂膀,张氏竟然没杠上,把这事合血吞了,不但吞了,还说关清打的好,打的妙,大家小姐就该有这脾气,下人就是下人,不管做了什么事,事做没做对,让主子不高兴,就是错了,该打,该罚!

关清只说把人卖出去,张氏直接当场叫来人牙子,厉面嘱咐,一定要卖到最脏最差最恶心的地方!

不但这样,张氏还非常感激关清看出家中问题,提醒了她这个做主母的,该好生清查管教一下下人了。

当即,张氏就下发了命令,今日起,家中要紧闭门户,把所有下人清查一遍,力求不再有类似的发生。在此期间,非采办等必须出门的下人,到她这里领牌子限制进出外,所有下人都不能妄动,不能出门,连在门口见外人都不行。

琴秀:“因事关重大,夫人请家中各主子也注意一二,莫要出门。大小姐应了。”

宋采唐眼梢垂下,指尖轻轻点着桌面,若有所思。

关清能借机会处理张氏的人,张氏便也可以趁机处理关清的人,这个清查下人,不能出门,就是张氏的回应了。

张氏不但能不要脸,脑子也很好使,瞬间就能改变套路,反击回来。

关清和张氏,不管自身实力如何,智力如何,天生位置就差着一截。

张氏是已婚妇人,长着辈份,关清却是闺中姑娘,喊张氏一声伯娘。客气处着,自然两厢安好,但若有了矛盾,张氏天生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压关清一头。

此番张氏举动,目的大约有二,一是顺势理查清除关清在家中各位置的帮手;二是同她这个主母不同,关清是关家大商行的东家,不可能天天呆在家里不出门,不见外客,每三日里,她必要查看各处生意账目……

摆在关清面前有两个选择,要不,她听伯娘张氏的话,乖乖呆在家里,任羽翼被剪,商行生意不顾,失去信誉,日后再想接管铺子,好生管理,就难了;要不,她不听张氏的话,一意孤行,该干什么干什么……

这样,张氏就有理由黑她了。

不听长辈的话,忤逆不驯,桀骜泼辣,在家中说什么是什么,连狠狠打发一家子下人的事,长辈都随她了,结果长辈只想清查家里几天,让她给个面子静一会儿,她都不肯……

这样的姑娘,能有什么好名声?

关清可是还没嫁人呢。

本来就老姑娘了,这名声再传出去,以后怎么办?谁还敢说亲?

……

宋采唐垂眸看着杯中沉浮茶叶,细细思忖,理清内里每个点,心中缓缓叹了口气。

这一来一去,关清和张氏彼此心知肚明怎么回事,面上不见血光,只有笑脸,可结果,却是伤筋动骨,比流血还狠。

这就是宅斗……

她有些担心,想去看看关清。

最近外祖母白氏病情未愈,关清关婉两个姑娘几乎长在了松鹤堂,宋采唐干脆直接去看外祖母。

外祖母这次是真的吃了药,正睡着,没有悄悄偷糖吃。宋采唐看了看外祖母面色状态,见还不错,心就放下来,跟着关清去了外间。

“婉婉呢?”她没看到关婉。

关清亲手执壶,给宋采唐倒了茶:“听说祖母的药亲自熬比较好,她连下口的饭都不愿意让厨房做了,自己去忙了。”她将茶盏放到宋采唐面前,一句话说的意味深长,“这件事,我得谢你。”

宋采唐听微微一笑,端着茶轻轻啜了一口:“那也是我外祖母呀。”

比起这件事,她更关心的是接下来的以后。

她看看关清,又看向张氏青宜院的方向:“你这里……可还行?”

关清一边眉梢挑起来,声音仍然冷清:“不过少赚点银子,我还折得起。”

见宋采唐大眼睛里汪着水,眸底还是担忧,关清无奈,瞪了她一眼:“别人小看我的本事,你也小看?”

“我可不敢,”宋采唐见关清眸底清亮,神态自信,没一丝勉强,心里便有了数,也能开玩笑了,“我一回来,就听人在传大表姐英姿,那气势,那派头,可英雄了,让我等胆小姑娘好生羡慕!”

关清就笑了:“多大的人了,别学那小丫头贫嘴。”

宋采唐和关清说了会儿话,越发觉得自己白担心了一回,这宅斗场,关清并没有战败势弱,也不怕张氏手段,人家厉害着呢。

不过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时不时的,关清眉眼里会露出一丝浅浅顾虑,似有似无。

为什么?

宋采唐长眉蹙起。

不过想想,这年纪的闺阁姑娘,谁没点操心事?与这次宅斗没关系就行。

话说的差不多,宋采唐起身告辞:“……那我走了。”

“等等,”关清一个眼色,站在她身后的心腹大丫鬟春红站出来,递给宋采唐一个小匣子,“这个,你收着,没了再问我要。”

宋采唐一接过那小匣子,就知道里面放的是钱。

春红方才消失了一阵,原来就是听关清吩咐,去拿钱了?

“你记着,咱们家缺什么差什么,就是不差这个,别不好意思要,”关清还皱着眉挑剔宋采唐鬓边绾发金梳,“瞧你头上戴的那个,连着三天了都是它,咱们家是养不起你了?还是你这块脑子没醒,花钱都不会?被人笑话寒酸很好听很开心么?”

又来了。

大姐的关心总是透着别扭。

宋采唐抱着盒子,甜甜一笑:“行了大姐,我知道了,会使劲花钱的,到时候别吓着你!”

关清冷哼一声,眉眼斜挑,自信又骄傲:“你倒吓我一个看看啊。”

宋采唐:……

行,你能挣钱,你厉害!

嗯,不止挣钱,宅斗找大表姐,肯定靠谱!

21.不准出门

傍晚,彩霞漫天,倦鸟归巢。

青巧回来,小心翼翼避着画眉琴秀两个丫鬟,递了个小布包过来:“小姐,我回来的路上,有人硬塞给我这个……”

宋采唐打开一看,里面是八百两银票。

“……会不会有麻烦?”青巧低着头,对着手指,声音低低的,“我想还回去的,但不知道是谁给的,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来……”

“没事,”宋采唐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揉了把小丫鬟软软头发,“是吴大夫人给的。”

青巧眼睛一亮:“她还真给了?”

宋采唐微笑:“当然。”

青巧顿了顿,想起一样东西,赶紧从怀里掏出来:“小姐,这布包里其实还有这个……不好藏,我就取出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宋采唐探头过去一看,是个小葫芦。

青绿皮,上下几乎一边大,圆圆的,精致小巧,特别可爱,嘴有点歪,不影响它的萌,但那嘴,被锯下去了一块。

锯嘴葫芦,能有什么别的意思?

宋采唐轻嗤一声:“让咱们别多嘴呗,别把她家那起子事说出去。”

“哦……这个啊。”

青巧就一点也不担心了。

她别的本事没有,嘴可是特别严的!

放开这一桩,青巧就开始担心另一件:“那位李老夫人……什么时候来接小姐?”

今天上午所有时间,青巧一直是跟着宋采唐的,同李老夫人的会面,她也都知道,因此有些担忧:“小姐真的要去看死?”

还是官家,衙门的事。

想想就吓人。

宋采唐看着小丫鬟圆圆的脸,忍不住戳了一下:“害怕?”

“不,以前怕,现在才不怕!”青巧对于今天自己表现仍然十分骄傲,“婢子都不怕碰死人了!”

宋采唐就看着小丫鬟笑。

青巧缩了缩头,认真的伸出一小手指比着:“好吧,是有点怕,但只是一点点,没有更多啦!”

“那不就行了?”

宋采唐长眉微扬,眸底映着晚霞的橙金,好似春末夏初的湖水,看似宁静无波,实则灿烂耀眼。

青巧呆了一瞬,觉得自家小姐好好看……

小姐好像一直都不知道怕。

看死怎么了,跟男人比怎么了……小姐不怕,她便也不怕!到时候真怂了,怎么伺候小姐?小姐这么漂亮,一定会被欺负的!

青巧想着想着,目光便坚定起来,下定决心,必须好好长长胆子,好好伺候小姐!

可有个问题,这时候就更重要了:“婢子刚刚听说,夫人发了话,所有人不准外出,小姐怎么出门?”

“没关系,”宋采唐倒不介意,“这事并不针对咱们,到时咱们悄悄的,不会有人注意。”

“那也得先准备才行……”

青巧立刻站起来,撸胳膊挽袖子,非常雷厉风行的要去准备各种东西了:“李老夫人什么时候来?”

宋采唐眼神顿了顿,笑道:“许就是两日吧。”

今晨见面时,李老夫人衣装略正式,面上略有疲色,看起来赶了会儿路,像是想见什么人。

照后来发展看,她想见的人,应该就是自己。

义庄一面,李老夫人心中有事,便查了她,还想亲眼见见,看看她这个人如何,今天也是赶巧了,意外碰到救死一事,她再展本事,让李老夫人放了心,再加上聊的非常好,李老夫人才当场定下此事。

但这件事,李老夫人毕竟不是官吏本人,需得同人商量安排,具体时间,当下肯定定不下来……

此事基本笃定,宋采唐一点也不担心,她担心的是关家,张氏。

刚回到家时,画眉不敢动,思量了半下午,终于做出了决定,方才挑了个工夫,悄悄出去了。

想也知道,必是去和青宜院报告,她这表小姐今天干了什么。

张氏对她,并无亲情,也无关爱,只想死死压住,迫她听话并利用……

宋采唐眼睛微眯,纤长指尖滑过杯沿,暗自做了个决定。

张氏痛快,不见缝插针跟她较真,她就不计较,如若张氏非得彰显一下存在感……少不得,她要借李老夫人这尊佛使使,扎扎张氏的手,让张氏知道知道,以后干什么且好生掂量,别再惹她!

宋采唐不想多事,想给张氏留面子,可张氏并不嫌事多,一点也没给她留面子。

画眉回来没一会儿,张氏的贴身妈妈常妈妈就来了。

常妈妈瘦高个,容长脸,出了青宜院,脸上从来不带笑,这次到了宋采唐这里,也是板着脸,直接甩了本女戒给她。

“夫人日日替表小姐操心,为了表小姐的前程,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托多少人脉,表小姐倒好,不但不体贴,还把夫人的话当耳旁风!”

“夫人心慈,不愿苛责小姑娘,叫老奴来适当提点表小姐几句,老奴性子直,有话从来不藏着掖着,您就是到夫人面前去告老奴,这话,老奴也说了。”

“表小姐大了,也该知道知道规矩了!左右夫人发了话,这院子里的人,连主子带丫鬟,都不准进出,表小姐正好有时间,不若将这女戒好生学习几遍,虔诚抄几遍,记准了,贱事莫行!”

常妈妈说完话,连个回嘴的时间都没给宋采唐留,放下书就走了。

青巧没赶上趟,愣了愣,才鼓起脸不高兴:“怎么说话呢!对我家小姐这般不客气!”

完了还安慰宋采唐:“小姐你别理她,回头咱们找大小姐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