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纲都死了,温元思怎么还能知道?

他这个表情出卖了他的情绪,温元思猛的一拍惊堂木:“可是你二人担心奸情暴露,引来麻烦,密谋杀害了西门纲!”

温元思这么问,安朋义就又放松了。

西门纲不是他杀的,不管怎么问,问多少回,他都不怕。

马三娘连连否认:“没有,没有,大人冤枉啊,西门纲不是我们杀的!”

“西门纲不是你们杀的……”温元思眯眼看着安朋义,“那石群呢,是不是你杀的呢,安朋义!”

这两个问题答案相反,问的太快,心情难免一起一伏巨大波动,安朋义是想敛住自己神情来着,可是敛不住。

他曾想过,事实被发现的时候他怎么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怎么应对,可温元思这问话,不照常理来!

心下刚松,又一紧,表情变化怎能瞒过人?

安朋义看着温元思满意眸色,就知道坏菜了,自己已经被人套住了!

他尽量让自己声音保持平稳:“通判大人会这般指证,想是有了证据。”

温元思眉目锋锐,却不看安朋义,而是问马三娘:“你二人奸|情被西门纲发现这件事,是你告诉安朋义的吧。”

上来就受到巨大惊吓,马三娘已经有点扛不住。

她不知道安朋义杀没杀石群,但西门纲……

“西门纲尸体被宋姑娘检验当日,你去找过安朋义送信吧?之后也曾不只一次夤夜前往,同他密谈。”温元思看着马三娘,眉目疏淡,“你与安朋义行为,早在本官监视之下,做了什么,本官非常清楚。现案情已明,证据在堂,本官疑你同安朋义一同作案,杀害西门纲与石群,你还敢不从实招来!”

这些日子的经历,马三娘心里虚,早是惊弓之鸟,而且案子真同她没关系,现在不说实话就要打成共犯,她哪里肯?当即喊冤:“妾身没有啊!”

“你若的确没犯案,实话讲来,本官可保你无事。”

有了温元思这一棒加一糖的攻心之语,再加上起先被‘奸情发现’砸了个措手不及,马三娘早惊慌失措,面成一团,当即就招了。

“回大人,我同安朋义确有私情,也确被西门纲发现……西门纲人粗鲁,手劲奇大,不懂体贴,总是弄的我很疼,不如安朋义小意,我就……被发现了,肯定要吃亏,我便告诉了安朋义……只这些,再没旁的了!什么杀人,我不知道!”

温元思看向安朋义:“西门纲性鲁直,不饶人,知道这件事一定发难,你不想遭遇,所以——”

安朋义皱眉:“我没杀他!”

“没错,你是没杀他,你诓石群去杀了他。”

温元思说这句话时,见安朋义眼角抽搐,就知这件事必是事实。

“你早对这两个哥哥不满,想找机会脱离,既然这次躲不过,干脆直接布局。”

温元思眯着眼,声音似挟着冰霜,割的人肉疼:“你引石群杀了西门纲,在旁观看,事毕趁机杀了石群。你将石群抛尸,做成畏罪潜逃失踪的模样,还故意砸烂西门纲的脸,混淆视线,增加案件难度……”

“官府破不了西门纲的案子,你安全,官府破了西门纲的案子,要找的凶手也是失踪的石群,同你没关系,你还是安全。”

温元思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安朋义表情变化,最后心里有数:“安朋义,你可真是聪明啊!”

惊堂木猛的一拍,主官语如霹雷:“石群很好骗是不是?毒蛇很好找是不是?后山水潭溪水,你利用的很彻底么!”

61.黄金玲珑球

一墙之隔, 庭外温元思拍木审案,房间内宋采唐戴着手套验尸。

阳光灿灿挥洒,只需一个侧头, 他们就能看到彼此的身影。

宋采唐难得顿了一顿, 为温元思气势所慑。

她是真的没想到,温元思不但温柔细致, 优雅似谦谦公子, 还能有如此风雷之势。

在她印象里,这样的公子哪怕问案, 定也是徐徐图之丝丝入扣,先垫场再推进, 一步步脚踏实地,稳步为赢,没想到他倒是个烈性子。

以最敏感的问题开场暴喝,露一点自己知道的东西, 又不让对方明白自己知道多少, 鞭子加糖诱供,短短时间心理攻防战无数, 将对方安抚后再击溃,几个回合,谁能招架的住?这问供套话, 一点也不温吞!

只是照面一开篇, 宋采唐就知道自己不必多担心, 今日这案情, 肯定能问的顺利。

其实这个案子,到现在已基本能捋清。

结义三兄弟早有隔阂,或许石群西门纲不这么认为,但安朋义早已不愿做一个墙角乖乖听话的把风人,没本事的老三。他想以公平姿态正身,想要三兄弟里所有权利一样,他想知道每次偷了什么,卖给了谁,卖了多少,而不是等着老大分出一份‘平等’的钱给他。

可他武力值低微,只敢起心思,只敢暗搓搓搞点小动作,正经话却是不敢说。

马三娘是西门纲的女人,许安朋义喜欢,许只是为了挑衅,为了心中那份难捺的证明自己比谁都厉害的心思,将马三娘弄到了手。

西门纲人粗鲁刚直,却也不是傻子,时间一长,就看出来了。马三娘很害怕,比起粗鲁无情的西门纲,她当然更喜欢‘体贴多情’的安朋义。

安朋义各种心思早有预演,只是一直胆小,又没机会,这次躲不过去,干脆就做成了事实。

他应该是去石群那里说了什么,挑拨了二人的关系,许还利用过马三娘与西门纲肌肤相亲的关系,搞到了点关于西门纲的实证,石群不得不信。

于是就有了二月初八晚上的散伙酒,酒后石群去找西门纲对质。西门纲许不承认,许的确也真有那方面意思,二人话赶话,就约了生死战。

安朋义一直在侧偷看,亦早做好了准备。石群把西门纲打死后,他装做惊讶痛苦的表情出现,石群肯定要安慰他。就在这段时间里,他放毒蛇,咬死了石群。

石群大打一架已经很累,血液循环加速,若中了烈性蛇毒,毒发会很快。而且有三弟‘紧张担心’的帮忙,他会很欣慰,并不会大声叫人……

石群死后,安朋义布置现场,思虑周全,把西门纲的脸砸烂了。西门纲和石群身材十分相似,只要不是身边亲人,不能担责,百分百肯定身份,至于石群……

北山的水流是好地方。

潭水虽安静无波,但瀑布水流很大,往外聚成浅河,潺潺往下,一路通往护城河。

安朋义将石群尸体拖架至水潭边,下水调试好方位,尸体就会顺流而下,出现在城门浅滩附近。

如遇不可预料的漩涡风浪,尸体最后都可能不在水中,只是堤侧。

因当日天寒,夜晚有零度以下,尸体状况要说是冻死,也并不出奇。这年冬天天气特别寒冷,几乎每日都有冻死的人,义庄的人看到也不会起疑。

所以她在义庄时看到尸体的手臂的湿的……

安朋义很聪明,抛尸方法想的很巧,还安全快捷,摆脱了嫌疑,距离那么远,他在‘散伙饭’后就吹风发热感染了风寒,怎么能作案?

西门纲是与身材气力相仿之人打架斗殴而亡,没有疑虑,凶手必是石群。至于安朋义,有赵挚的问供,石群的尸检格目表现,还有前前后后的证据。

比如最先捡到的,水潭树边的带血布条,现在看,肯定是安朋义留下的。他带着石群尸体夜里飞掠,为避人,难免躲藏,留下痕迹。

仔细搜查安朋义衣服,对比布条,应该有收获。

比如石群发间苔叶为水生,送进义庄时身体还是湿的,若潜入北山水底寻找,一定有收获……

这些工作,温元思在出去时就派发下去了,安朋义如果当堂能招最好,不招,自会有证据呈上!

宋采唐甚至有点佩服安朋义,这人说胆小也是胆小,忍了那么久没发作,说胆大也胆大,一旦决定,下手非常干脆,杀完人做完现场,还能有心情往云念瑶房间里去偷东西……

外面温元思厉如风雷的问话仍在继续,进展顺利,宋采唐很快摇摇头,不再关注,仔细看着面前死者的胸口。

石群尸体腐败有些严重,腐败绿斑腐败血管网已经形成,想看清其身上所有痕迹很难。她非常辛苦,才能分辨出,这胸口异样颜色,不是伤痕,不是血斑,而是纹身。

纹身在胸口正中间,纹了一半,只有上半截,没有下半截,面积很大,就像纹身一半本人感觉太疼受不了,先停一停一样。

仔细再看,才会发现这并非停了一停,而是停过很多次。

图案颜色并不一致,细看手法也不一样,有些纹画手艺明显不错,线条顺滑,有美感,有些就很粗糙,直线都微弯带毛刺。到了后面,手艺就更奇怪了,从粗糙渐渐到熟练,虽然没多少美感,但有个熟练的过程,而且看下笔手法,不像别人动作,像是自己给自己纹的。

这像半个老虎头的图案,是不同时间,起初还找了不同人,纹上去的,相隔好似很久远。

再仔细研究,宋采唐看的眼都花了,生理性泪水沁出时,又发现了一些东西。

注意力专注某个图案,脑子里放大,竟然单独成形!

有的似山谷,有的似水流,有的似屋舍……老虎圆圆耳朵那里,还有个造型奇特的船坞!

没一个字,但很传神,宋采唐不由深想,这些东西,提示了什么?

分次而纹,细致如此,历时良久,到现在也才纹了小半个老虎脑袋,一定是有什么用意。

难道是……地址?

石群要记住纹身中这些地址?

除了这个,宋采唐根本出不来别的猜想。

可记住地址干什么?

联想到安朋义找不到的宝贝,石群房间里凌乱糊涂,敞开任人看的自信……

难道是赃物存放地?

石群牢牢把着兄弟三人组的最高主导权,所有赃物都是他一人保管,销赃渠道也是以他为主,哪个宝贝什么时候卖,都由他说了算,所以……这地点,也只能他一个人知道。

这些山水船坞,会不会代表的就是他曾经放过赃物的地方!

如果是,那么从云念瑶房间里偷出来的东西,这上面会不会有线索?

时间上算,石群根本来不及销赃,如果就近掩藏,那东西肯定还在天华寺!

宋采唐不再关注什么考虑耳朵,直接往下,看最下面的位置。

老虎左边侧脸的位置似是新动过……

宋采唐屏住呼吸,细细查看,发现了一个类似莲花的图样。

莲花……

现在不是夏季,哪来的莲花?

莫非是看错了?

宋采唐眼睛微眯,大脑飞转,很快想到了一点。

这里是天华寺,佛家寺庙,莲花标志,怎么会少!

正好这时,北边小窗敲响,赵挚跳了进来。

“这尸体好臭。”

“睡醒了?”宋采唐看都没看他,解决现场经历过一点都害怕的人,会怕这点臭味?“有大门不走走窗,什么毛病?”

“大门不是有人审案呢么。”

赵挚打着哈欠走过来,低头看宋采唐手下尸体:“可有收获?”

“有。”

宋采唐眼睛闪亮,将推测和赵挚说了一遍……

赵挚眉眼低垂,沉沉思索,很快有了思路:“我知道天华寺哪里有莲花。”

“我真不知道啊——我只杀了人,并不知道当天偷的是个什么东西!”

外面传来安朋义大声认罪的声音。

果然,温元思今天审案非常顺利,安朋义招了!

赵挚一边眉毛挑起,语音调侃:“还挺快。”

二人走到南面大窗边,正好听到安朋义在那招供。

他的确利用马三娘打听了西门纲的心思。这次跟踪云念瑶,贵女身家太高,石群把持的住,西门纲把持不住。自走上这条道,何曾遇到过这么肥的羊?贵女身边带的东西,他活这么多年都没见过!

他们混这条道的终极目标,不就是发一大把大财吃一辈子,这次正是机会,非常值得冒险,为什么不拼?

西门纲不满石群的决定,他不但想把偷到的赃物抢到自己手里,还打定主意要偷云念瑶,石群不去他自己都要去。

这不但是理念不一的问题,石群这个老大的尊严都受到了挑衅。

安朋义知道了,琢磨着时间时机,在二月初八下午,添油加醋的,把这件事告诉了石群。石群不可能高兴,喝过晚上的‘交心酒’无果后,叫了西门纲在后山‘谈心’。

谈心结果显然不好,于是就有了后面一连串的悲剧……

凶手招供,西门纲和石群案就算破了,温元思一拍惊堂木,陈词结案。

最终,安朋义手上套上枷锁,被衙差拉着往外走,宋采唐与赵挚走出了停尸房。

温元思目光微停,似是疑惑为什么赵挚会出现在这里,赵挚却没看他,直直走到了安朋义面前。

“水潭上竹筏,是你割断的?”

安朋义愣了一下,看到他身后的宋采唐,方才怔了怔,明白这个问题由何而来。

他点了点头。

赵挚眸色更沉,似裹挟着冰霜:“火呢?灯塔上的手脚,你干的?”

安朋义垂头:“是。”

“夤夜暗箭呢,还是你?”

赵挚眼睛微眯,身上已满溢杀气。

安朋义这次摇了头:“什么暗箭?”

见赵挚用看死人的眼光看着他,昨夜被死亡支配的恐惧浮上,他大力摇头,牙齿都跟着打颤:“我不知道!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我不敢的,最近你们盯的太紧,我什么都不敢干的!”

宋采唐长眉紧凛,眸底思绪起伏。

这些话,也是她准备问安朋义的,被赵挚抢了先。

安朋义的确胆肥,短短时间内干下这么多事,光对她的手段就好几种。她验西门纲尸体当天,尸检结束,吃完饭没一会儿就去了水潭边,赵挚说竹筏后来很快散了,当晚就遇到了火灾,赵挚说是有人提前做下的暗手布置。

那么就是在她吃饭的这短短时间里,安朋义听说她的剖尸手段,心生提防,迅速做了决定,到她院外灯塔布了暗手。至于竹筏那一场……许是巧合。

许是安朋义当时觉得不安全,重新去潜水确定了下,石群的尸体是不是真的冲走了,是不是没有后患,结果好死不死,她走过去了。

狭路相逢,自然趁机下手……

不过真相已明了,宋采唐不想再去纠结那些细节,她只是在想,那暗箭是谁射的。

她没仇人,会讨厌她,希望她出事的人除了案件凶手,别无它想。

不是西门纲这个案子,自然就是云念瑶案的。

这个凶手……到底是谁呢?

宋采唐觉得,她已经离这个人很近了。

“走吧。”

宋采唐尚未回神,赵挚已经走到了面前。

“带你去找莲花。”

赵挚一点也不温柔,说话动作也带着桀骜带着不驯,扔下一句话,顾自转身就在前面走了。

温元思眉头微蹙,眸底略有些不赞同。

他看向宋采唐。

宋采唐却朝他指了指房间尸体,以唇形表达了‘有新线索,稍后正事完你也快点来’的意思,就跟着离开了。

温元思盯着面前再无强横,怂的跟鹌鹑似的安朋义,心内叹了口气。

“走吧,押下去。”

案子真凶抓获,他有一大堆手续要办。

……

赵挚带着宋采唐直接来到了浮屠塔。

天华寺是佛教寺庙,几乎每个大殿,供着的神佛下面都有莲座,但所有莲花,都不及浮屠塔顶层的这一朵。

这浮屠塔一共七层,建造面积很大,内有楼梯,供人旋转爬楼。下面六层皆没什么特殊,唯第七层正北,雕刻着一整面墙的壁画,其中最大最漂亮的,就是工艺精致,栩栩如生的莲花。

塔内没什么值钱财物,是每年祭奠时必用之地,亦是外客禁地,底下的门一直都锁着的,但赵挚有特权,可以带宋采唐上楼。

他能光明正大的带,别人也可以悄悄摸摸趁夜色来……

宋采唐心思转着,走到了塔顶。

有时候谜题就是这么奇怪,你千想万想解不出来时,只觉得它藏的很深,深不见底,可关键点找到,一路走过来时,它却丝毫不为与你为难,轻轻松松就展开在了你面前。

壁画很美,莲花很漂亮,很震撼,莲花花瓣上的小小机关也很好找。

赵挚与宋采唐没观察多久,就找出了不同寻常的那一点,一按一转——

石壁下方晃出个巴掌大的空间,有个黄金制成,透雕工艺的玲珑球放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