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采唐从葛氏房间出来,外面起了阵风,柔柔的,暖暖的,风里有淡淡的桃花香气。

天时太好,宋采唐不想急着回院子,信步在附近逛了起来。

她识路本领不好,随便逛更是没有方向,不知不觉,偏离主路很远,慢慢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院子。这个院子颇为与众不同,它的门前,有衙役把守。

青巧看出了宋采唐的意外,小声提醒:“小姐,那是付夫人的院子。”

付夫人,季氏。

季氏之前为高卓顶罪,自陈罪状,还把证据自己交待出来了,身负重大嫌疑,自然被监视看管。

知道了院子主人是谁,宋采唐本不意外,可这动静……

“是不是有人在喊?”

青巧听了听,圆脸皱起来:“听着像付夫人的声音……是不是后悔了,不想为高公子顶罪了?”

可官非之事,事关重大,不是你想顶就能顶,想脱就能脱的。

季氏顶罪时言之凿凿,自认伟大至极,现在想反悔,不可能那么容易,哭闹解决不了问题,甚至连主案人都可能招不过来。

宋采唐却很好奇,为什么季氏突然改主意了。

“走,过去看看。”

她是本案验尸官,通判府尹力挺,观察使看重,把季氏带走不可能,但进去说句话,衙役还是可以通融的,只是时间不能太长。

宋采唐也不需要呆太久,她进去看到季氏状态的瞬间,就已经明白,季氏异样行为是为了什么。

看到宋采唐,季氏好像看到救命稻草,猛的扑了过来:“救救我!只要你救我,我什么都答应!”

宋采唐微微笑着,坐到了桌边。

她非常满意,自己识路不行,信步逛到了这里。

……

忙完出来,已经过午,宋采唐顾不上吃饭,提着裙子,快步走向赵挚温元思住的院落。

她需要再次汇总事实,这两个不管哪个在,都是商量的对象!

她跑的太快,转角太急,冲势太猛,看到面前黑影时根本来不及停下,一头扎进了来人的怀里。

赵挚顿了顿,等力量卸去,方才无情的把‘投怀送抱’的宋采唐推开,十分嫌弃:“你一个女人,能不能要点脸,知点羞?光天化日的,往男人怀里扎,宋采唐,你可真本事!”

“抱歉,跑的太快,没看到你。”

扎别人怀里也不行啊!

赵挚眼角吊起,狠狠瞪了宋采唐一眼。

宋采唐懒的理他,直接说:“我找到新线索了!”

想想赵挚去看了什么,她眼睛更大,更亮:“你可也是探到消息了?”

深深呼吸,提醒自己正事要紧,赵挚没跟宋采唐计较,冷声道:“没错。我去卢家调查,林家的人的确去求过两次,神态急迫,但两家不熟,他们根本没能进去卢光宗的门。”

“前几日,林葛氏突然上门,带着一枚玉牌,让门房看了,说只要卢大人知道,必会相见。她说这话时,神态非常自信,好像料定此行一定成功。结果卢光宗根本不买帐,问都没问,就让门房把她轰了出来,她当时表情很不可思议。”

宋采唐眯眼:“也就是说,葛氏得了枚玉牌,以为卢光宗必会看重,结果却是个误会……”

葛氏为何那般自信?

这玉牌又往哪儿来?

宋采唐呼吸发紧,听到了自己加速的,清楚的心跳声:“卢大人的黄金玲珑球,有多少人知道?”

赵挚知道她猜到了什么,嘴唇咧开,露出一口白牙:“这黄金玲珑球事关汴梁人脉网,卢光宗并不轻易送出,知道的人非常少。但他这样的人物,肯定会有信物落在外面,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

宋采唐眸底闪过异彩,立刻提着裙子转了方向,大步奔跑。

从那步伐,就知道她有多急切了。

赵挚剑眉微扬,从鼻子里散出一声哼笑,倨傲又骄矜:“就你这小短腿,得跑到什么时候去?”

他脚尖轻点,施轻功跑到宋采唐身边,伸手——

抖出一条绳子,捆住宋采唐的腰,往上一提,就把人拽到了空中。

宋采唐:……

“啊啊啊啊——”

青巧尖叫出声。

她以为赵挚过来是要抱她家小姐,结果竟是用绳子!

绳子还那么细!

勒的她家小姐都要吐了好么!

这观察使什么狗性子!

65.最后的努力

随着赵挚的速度, 宋采唐飞快的在光影中穿行。

阳光掠过树梢屋角,照在她眉梢眼眸,徐徐暖风轻抚她的脸颊, 发丝裙角随风轻摆, 这一刻,她感觉有点飘飘欲仙。

她心情急切, 恨不得立刻飞到齐兆远院中, 些许不适完全可以忽略,并不像青巧担心的那样难受。

“慢点——小姐你慢点——”

青巧却不行, 绷着小脸,提着裙角在下面卯足了劲的追。

起初, 她脑子里转的全是男女授受不亲,担心赵挚直接上手揽腰,不尊重她家小姐,现在她发现她错了。登徒子什么的……算了, 这位观察使许脑子有坑, 不是那路子上的人,可是太愣了啊!

这手劲, 这速度,这绳子——

她现在担心她家小姐的生命安全!

这位可比什么登徒子危险多了,防着, 必须防着!

可赵挚身份高, 她家小姐还没说话, 她一个丫鬟, 哪敢随便指使,都不敢求赵挚慢点,只敢叫小姐慢点,以此委婉的提醒赵挚。

哪知赵挚半点没领会到,速度如常!

青巧气的差点吐血。

她眼睁睁看着两个人飞在空中,一上一下,赵挚在上,她家小姐在下,因为以绳子相连,赵挚要比她家小姐略往前一点点。

二人飞的很快,马上要撞到前面墙了!

赵挚高度倒是正好,不用怕,可那强子长度十分微妙,她家小姐刚刚好过不去!

“啊啊啊小姐——”

看着宋采唐一路往墙撞去,青巧吓的直捂眼。

“瘦的没二两肉,你真该好好吃点饭了,”赵挚大手一拉一悠,将宋采唐轻松带过墙,一边吐槽宋采唐的体重,还一边嫌弃宋采唐的丫鬟,“那小圆脸吵死了。”

宋采唐没理他,只拉长声安慰自家小丫鬟:“青巧我没事,你慢些走——”

赵挚用鼻子哼了一声。

轻功很管用,没几息的时间,二人就到了齐兆远的院子。

运气不错,齐兆远正好在。

今日春光大好,他正让人搬了茶具出来,在院内石桌内品茗。

一壶茶刚刚沏到时候,温度适口,他眯眼缓啜。可这茶含在口中还未咽下,感受其苦涩回甘之时,不期然一眼,他看到姿势怪异飞过墙头的两人——

“噗”一声,茶一半喷出,一半呛回嘴里,咳了个天翻地覆,脸眼通红。

“你们这——这是——”

赵挚绳子一收,将宋采唐放到地上,大步走过去,狠狠拍了下齐兆远的背:“没用的话少说,我就问你一句话——”

宋采唐嫌他慢,直接问出声:“云念瑶是否自汴梁带走一枚玉牌?你去过她的房间,可有看到那玉牌在哪里?”

齐兆远这下愣住了。

他愣愣举袖子,缓缓擦去唇角茶渍,眼睛眯起,细细深想。

妻子出行前的表现,行装收拾,天华寺房间的内内外外,各种角落……

“是,”他语气非常肯定,“瑶瑶的确带了一块玉牌走,老坑好玉,颜色翠绿,是云家老爷子库房里藏了很久的料,去年下半年匀了点出来做成玉牌给瑶瑶做生辰礼物,瑶瑶很喜欢,这次出行也带着,可前几日我去她房间里收拾遗物……并没有看到。”

“她与老爷子感情好,对这玉料本就喜欢,玉牌拿回来后更是时常把玩,不可能将其送人……我当时怎么就没看出来……”

说着话,齐兆远眼睛就红了。

他略略背手,粗鲁的刮了下眼睛。

本来这种时候,宋采唐是愿意留给别人独处空间的,但今天很关键。

她只停了两息,让齐兆远收拾心情,又继续问:“云念瑶与林葛氏关系如何,你可清楚?”

齐兆远摇了摇头:“我知二人认识,但当时我在边关,并不知细节。”他双拳紧握,抿了抿嘴,“高卓可能知道。”

那段相处缺失的岁月,他并不后悔,他有他的事要做,他有他的理想要拼搏,可现在想起,心里非常痛。

他以为他有漫长的,一生的时间和瑶瑶携手度过,几年时间算不得什么,可人生无常,他以为富余的,没有了,以为不后悔的,开始扎心了。

他有点恨自己,又有点羡慕高卓。

一瞬间情绪纷杂,自己想什么自己都理解不了。

破案关键点来临,宋采唐和赵挚非常忙,并没有□□慰齐兆远,当然,齐兆远可能也并不需要她们安慰,他现在需要的,是独处时间,大量疗伤自己的时间。

宋采唐和赵挚的下一个目的地是高卓居住。

本来都是男人,院子应该安排在一片,不会太远,可谁让两个人是情敌呢?高卓的院子离齐兆远的非常远。

宋采唐回头看赵挚,本来想说点什么,结果赵挚手脚麻利,速度非常快,绳子立刻甩了过来,卷上了她的腰。

宋采唐:……

好吧。

二人风驰电掣的来,又风驰电掣的走了。

青巧提着裙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只看到大手捂脸十分悲切的齐兆远,自家小姐和那狗性子的观察使不见了!

问下人往哪去了?

答说不知道!

青巧脚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观察使坑我啊!

还好齐兆远身边的大丫鬟伶俐,提醒了她一句可能是去找高卓了,小丫鬟感激的站好,端端正正福了礼,又撒脚狂奔,跑向高卓的院子。

结果好不容易跑到高卓院子,人又不见了……

宋采唐和赵挚问话过程很顺利,高卓还真知道几人过往。

云念瑶心善,待人以诚,跟谁都能成为朋友,别人身份低,她也不会看不起,葛氏当年为照顾堂兄科考身在汴梁,遇到不少麻烦,云念瑶帮了两次,也曾在宴会上拉着她坐,帮她抬了身价。毕竟家不在一起,阶层也不一样,二人不可能成为闺中密友,朋友二字,却是可以称得的。

也是看着云念瑶的面子,这次葛氏夫家的事,高卓才帮了忙。

他本人与葛氏,并没有什么交情。

宋采唐与赵挚对视,眸底有同样的微光。

“也就是说,葛氏这次来帮云念瑶保胎,并非只为保胎——”

“她还因为夫家之事,想要云念瑶帮忙!”

云念瑶出身好,家族有势力,说得上话,只要她愿意帮忙说话,葛氏夫家之危,便立时能解!

而照云念瑶性子,不可能不帮……

可葛氏不知道,云念瑶现在娘家出事,非常难。

二人还没从高卓院子里走出,温元思又派人来请了,说是发现了一点事。

这边的新线索也需要沟通,三人干脆又坐到一起,沟通梳理新方向……

于是青巧跑到高卓院子后,又跑向温元思院子,一步错,步步错,小丫鬟咬着牙,半天也没追上自家小姐。

以至于下一次,她看到赵挚时,更加警惕。

这是个大坑啊,必须防着!

……

宋采唐和赵挚温元思汇总线索思路,最后得出来的结论一致。

葛氏有求于云念瑶,不知已经求了还是没求,云念瑶答没答应,这中间有没有什么波折,但葛氏知道卢光宗与云家关系好,也知道卢光宗二月初八过来,与云念瑶谈的很好。

也许,她还不经意听到了,卢光宗留了东西在这里,起了心思,想用。

可惜安朋义三兄弟先下了手,把那黄金玲珑球偷走了,葛氏又不知道卢光宗的信物具体是什么,翻了一圈云念瑶的房间后,认定那玉牌是,就拿走了。

安朋义三人拿错了东西,倒没什么,反正怎么卖都是钱,可葛氏拿错了东西,结果就很要命了。

那玉牌,不是卢家的东西,卢光宗怎么可能认?

赵挚每每想想卢家下人说起此事的神情语气,就特别想笑:“葛氏握着牌子敲卢家门时,可是威风八面,笃定的很呢。”

她是真的以为卢光宗会帮她的。

温元思想起一件事:“安抚使大人初见安朋义时,就按住人要东西,安朋义三人偷这玲珑球的事——”

“应该不是这个,”赵挚细细想了想那日情境,“卢光宗为的应该是前事。安朋义三人偷盗无数,许之前惹过他。”

这黄金玲珑球丢失,观卢光宗当时表现,应该是不知道的。

至于现在……

云念瑶被杀,现场封存,破案要紧,他的东西反正丢不了,日后要回来就是。

而且这东西有独特使用方法,不知道的,拿在手里也没用。

目前的问题是,推理方向都很合理,有些甚至是唯一解释,但关键性的直接证据,仍然缺失。

宋采唐眼眸低垂,指尖无意识的按在桌面:“葛氏……应该不会跑?”

“她往哪儿跑?”赵挚轻嗤一声,十分狂妄,“她的家在这里,丈夫,子女都在,跑到哪里去?”

就算她舍得,官府是瞎的吗?

他和温元思现在焦点集中在葛氏身上,还能让人跑了,那他们俩这脸,都别要了,直接揭下来扔地上给人踩吧。

温元思此刻想法和赵挚相同:“若她真是凶手,在做这个案时,必做好了万般准备,不会被抓。逃跑,绝不是在她计划里的事。”

她还有日子要过。

“很好,”宋采唐缓缓站起,长眉英慧,目光明亮,“我想再看看尸体。”

赵挚和温元思同时侧目:“看尸体?”

现在?

宋采唐点了点头:“我突然想到一个方向,之前没注意到。”

赵挚站了起来,做势就要出门帮宋采唐取工具箱子:“好,我陪你。”

“左右无事,我也陪你去。”温元思理了理衣袖,缓缓站起,笑容疏朗,“只是公务重要,身体也很重要,这都未时末了,是不是该先吃点饭?”

宋采唐这才回过神,原来都下午三点了,她还没吃午饭。

怪不得肚子有点饿。

案子的确到了关键时候,各种紧张,但既然嫌疑人跑不了,证据方向又定了,慢个把时辰,还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