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呢?

再说这四周哪里吵了?离这么远,也吵不到你睡觉好么!

温元思仔细看了看赵挚,从脸上的风尘到脚底的浮尘:“大人是刚刚回来,还没睡下?”

赵挚没说话,也没懒洋洋的打呵欠,只是抱着胳膊瞪着水面,如临大敌。

宋采唐笑了。

她看了眼赵挚过来的方向,目光微深,从大石上跳下来,往回走:“水也看够了,夜已深,两位大人还是回去睡觉吧。”

赵挚赶紧跳了两步,离水面远远的,板着脸:“没错,比起水面,还是床上更能培养睡意。”

“也好。”

温元思慢慢往外走,眉心微紧,若有所思。

是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

次日上午,宋采唐看到了季氏。

她来寺里收拾东西,她的家人陪同。

宋采唐第一次看到季氏的丈夫,那是一个身材略胖,一脸温和的男人。他扶着季氏,嘘寒问暖,非常小心,一看就明白,这男人心里有季氏,也有孩子。

可付家其他人就不同了。

付秀秀看向季氏的目光颇不以为然,一位略年长,看起来像是季氏嫂子的妇人话虽说的敞亮,笑意却没到眼底,仆妇们也是,看着殷勤体贴,实则眸底对季氏并不赞同尊重。

想来季氏对高卓的追逐影响颇深,再痛改前非,再有硬气娘家,再怀了孩子,夫家对她也还是有意见的。

季氏全然不理,看到宋采唐还笑眯眯打招呼:“宋姑娘,来坐坐喝杯茶呀?”

宋采唐摇摇头:“前头还有事,怕是要辜负夫人一番美意了。”

“这有什么辜负不辜负的,改日得闲了,我再单请你去我家喝茶就是!”季氏扶着肚子,整个人散发着母性光辉,心情特别好,笑容比春光还明媚,“到时你带上你姐姐,我好生给她赔个礼!”

宋采唐微笑:“那到时就叨扰啦。”

闲话两句,大家就各走各走,分开了。

宋采唐隐隐听到走在最后的付家下人小声八卦,说林家倒霉了……

林家?

近来能上话题榜的林家,除了葛氏夫家的林,还有谁家?

这么快出事了?

宋采唐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转过两道院门,看到被衙役押着,过来指认现场的葛氏。

葛氏穿着昨天的衣服,情绪却不似昨日疯狂,她很平静,尽量把自己打理的很整洁,头发也理的整整齐齐,指认现场坦陈罪行时,也未更多情绪流露。

哪怕看到宋采唐,她也只是眼睛眯了一眯,没更多变化。

青巧却非常不高兴:“小姐,她这是在怪你么?她杀了人,难道还有理了?”

宋采唐没说话,信步往前,继续往自己的目的地走。

两边队伍擦肩,葛氏说话了。

“我家出事了。”

她话说的很平淡,若不是对她声音很熟悉,宋采唐都不会注意。

“嗯?”宋采唐回了头。

葛氏侧身,定定看着宋采唐:“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杀了云念瑶,我也不后悔,若时光倒流,一切再来一遍,我还是会这么做。”

“为了家族,我愿意冒这个险。”

她眼珠极黑,极沉,直直看人的样子有些吓人:“人生在世,总得有点在意的东西不是么?因为太在意这个,就必须抛弃另一个,每个人,都要做选择题。我选择了我的家族,我的儿女,有什么错?我只后悔,一时不慎,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宋采唐,你真的很聪明,如果换个地方,没有那么多人,没有我的夫君孩子,你一定不会赢。你赢我,是你卑鄙取巧,绝非实力,我只是没发挥好!”

她的恨意,一点点增加,随着话说完,到了极致,好像整个人被仇恨黑雾笼罩,浓的化不开。

“你等着,待我死后,日日夜夜去看你!”

人还没死,就开始诅咒了!

世人对鬼神颇为敬畏,见葛氏如此,皆面色有变,齐齐后退一步。

宋采唐却并不在乎。

她听葛氏说完,唇角微弯,笑了。

“也是,怎么能是你的错呢?距离秋后处斩还有几个月,如果认了这错,这几个月你要怎么活?好死不如赖活着,人要原谅自己很简单,一切都有理由,一切都是别人的错就好。”

“葛氏,希望你在牢中日夜煎熬,睡不着觉时,还能如此自欺欺人!”

宋采唐看着她,长眉微扬,目光灼灼:“你死之后,欢迎随时入我梦中,你可看看,我怕是不怕。”

70.道别

李老夫人有事耽搁, 关清又递来信儿,她要同祖母去串个小门,不在家, 让宋采唐晚回去几天, 宋采唐就心安理得的在天华寺又住了几日。

离开天华寺前,她细细抄录了自己的验尸格目, 认真回看, 看有没有什么错漏,哪里没想到, 哪处可以注意精进,下一回表现的更好。

这番举止很正常, 没哪里不对,可她进行这个动作的时间是在夜里。

森森暗夜,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 窗内一盏烛光如豆, 她穿着纯白衫袍,白玉的脸在烛光下明明暗暗, 嘴里还念念有声,说着什么刀在这里下好像更好,取胃时需要注意这个那个……

闹鬼的声音, 就这么传了出来。

还是个好嗜人五脏的厉鬼!

得亏这里是佛门地盘, 恶鬼进来必受镇压, 没出什么事, 没见那女鬼都没流血,哪哪都正常么?

但凡换了别处,一准人们被她撕着吃了!

宋采唐听到后哭笑不得,却也有意收敛了自己的动作。与验尸有关的学习工作,尽量都安排在白天,夜醒的话……就看书吧。

总不会再吓到人。

宋采唐夜醒成习惯,赵挚每晚不睡觉,浪成空中飞人似乎也是习惯。

几次水潭附近相遇,慢慢的,赵挚提防这个也成了习惯,每夜都会去水潭看一看,见着宋采唐就没好脸,把人赶回房间。如果宋采唐表现很乖,没有去水潭的话,他就会送份小礼物。

他的小礼物种类很单一,没别的,就是吃的。

鸭脖肉脯酱猪蹄,点心干果棕子糖,时令水果或清汤甜水,不拘哪一种,碰着什么买什么,带给宋采唐。

宋采唐怀疑每天赵挚都买了东西的,她要去了水潭,赵挚就不高兴,扔了不给她,没去,才会有奖励。

这举动单纯直白,一点也不像心眼多的大男人。

不过吃人嘴短,宋采唐就不发表意见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她多吃了这么多东西,身上还是没长几两肉。

对此,青巧比她更遗憾。

“笃笃——”

窗子被轻声叩响。

宋采唐头都不用抬,就知道是赵挚来了。

这一次,赵挚扔来了一袋味道很香甜的瓜子。

宋采唐一闻,眼睛就弯了起来,光凭这味道,也知道一定好吃!

“你助我破案,我送你几日吃食,算是小小答谢,今天我忙,简单了些,你挑理也没用。”赵挚酷酷的倚着窗边,“我要走了,到了明天,连瓜子都不会再有了。”

他要走,宋采唐一点也不惊讶,观他的性格,行事风格,也知道他身上事情很多,不多他也会自己找,天华寺的案子已破,这里已经没有停留的理由。

她只是挑起长眉,状似不满的调侃了一句:“我助你破案,你买点吃食就算了?”

赵挚皱了眉:“你是不是女人?”

宋采唐长眉扬起更高:“嗯?”

“一点都不会多愁善感——”说着话,赵挚似乎领会了什么,眼梢眯起弧度变的危险,“你盼着我走?”

宋采唐指尖敲敲桌子:“你这样转移话题就卑鄙了啊,真的只有瓜子?”

赵挚脸一黑,大手一伸,直接把瓜子抢了回来:“瓜子也没了。”

宋采唐:……

说她不像女人,他这样就像男人了?

有钱有势有脾气,什么都不缺,小气的跟她抢一包瓜子?

宋采唐对上赵挚凌厉凶悍,在她看来却并不可怕的眼神,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块从葛氏那里搜出来,云念瑶的玉牌,现在在你手里吧。”

话题突然瓜子转到了正事,赵挚并没有很快答话,面上越发黑沉,目光更加凶恶,似乎想咬谁一口似的。

“在我这里,怎么?”

宋采唐缓缓垂眸:“那日你将玉牌扔在葛氏面前,速度太快,我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我确定,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孔。”

“日光照耀下,那个孔洞与旁边颜色有很大差别,角度问题,可能只我一个人看到了……赵观察使,那玉牌里,有机关吧?”

她目光太过清澈,太过明亮,赵挚眯了眼,没否认。

没否认,就是默认。

宋采唐指尖微微捻动了下。

有机关,就有东西。

看赵挚这样子,东西应该被他拿到手了。

那玉牌是云念瑶从汴梁带来,云老爷子用老坑玉种请人精心雕刻而成的,哪哪都精致,浑然一体,若非她角度正好,不可能发现异样。

然机关之密,普通人看不出来,赵挚这种身经百战,有过很多经验的人,肯定能找到。

现在机关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的东西。

云念瑶有求于安抚使卢光宗,除了云老爷子的事,还有一样:懂得鉴别笔迹的书画大家。

那封密信,一定存在,案发到现在都没找到,玉牌上又发现了机关,说明了什么?

密信在玉牌里!

玉牌落到赵挚手上,那么密信也一定是到了他手上!

与谋逆案有关的东西,宋采唐并没心思沾惹,朝堂离她太远,她也管不了,她说这个,一是对赵挚表现出信任,二也是在提醒。

虽然那日情况特殊,她觉得只她一人看到了,但万一呢?

这个东西,要不要过过官府,要不要告诉李刺史张府尹温元思知道?

赵挚没对这个话题发表任何意见,只说了一句:“很久没下雨了。”

宋采唐:“嗯?”

“今年天时不好,有老农预言,将有粮灾。”

赵挚将瓜子重新抛到宋采唐怀里:“你让你家少卖点粮,你也少操点心,验尸破案行,别的少管太多。”

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的随意摆手:“宋采唐,后会有期。”

这样子……算是接没接受自己的提醒呢?

夜色太沉,黑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宋采唐怔了半晌,觉得赵挚应该是领会她的意思了。

毕竟提醒她‘少管太多’了不是么?

事涉谋逆,太敏感,也太难办,避嫌是应该,可她隐隐有种感觉,她应该会和这些东西再相遇。

剥开一颗瓜子,清香脆爽的感觉充满整个口腔,这瓜子真的很好吃,好像还是新炒出来的,带着淡淡的烟火气息。

和赵挚的分别,一点伤感都没有,手边有温热清茶,有爽口瓜子,有柔亮烛光,有淡淡书香,宋采唐觉得这个夜很温暖,太适合独处,赵挚走的很好啊……

与温元思道别,倒有些感想。

这位通判大人太优雅,太君子,就像暖洋洋的太阳,时时温暖他人,处处体贴周到,难得的是这并不只针对宋采唐,他对所有人都这样。

在封建男权社会里,这是一种多么好的品质。

宋采唐扶着李老夫人上马车时,差点叹口气出来。

李老夫人以为她喜欢这里,笑眯眯拍着她的手:“下回礼佛,我再带你来呀。”

宋采唐微笑:“好。”

马车徐徐前行,很快走过主道,越过各种佛殿,到了山门。

山门前有两条路,一条供马车走,平坦宽阔,一条是略窄石阶,一阶阶蜿蜒往下,看不到底,很多礼佛之人为显虔诚,并不走大路,而是一级级拾阶而上,用自己的脚走过所有坎坷崎岖。

两条路往下是不一样的,只这一段能互相看到。

宋采唐看到了一对母子。

从山底一阶阶走上来,非常非常累,母亲额上满是汗水,耳边鬓发都被打湿,略有些狼狈,可仍然能看出姝丽的好相貌,非常美,眼神也很柔软,眉宇间藏有轻愁,三十多岁的妇人,还有股少女般我见犹怜的气质,非常招眼。

儿子大概十四岁,个子抽条,非常瘦,神情也似乎藏着不满,看来和母亲不一样,他并不喜欢来这里,或者说,他并不信佛。

“唐唐看什么呢?”

李老夫人好奇的问。

宋采唐将车帘放下:“没什么。”

……

宋采唐将由李老夫人亲自送回家,这话一传回来,关家相当热闹,很多帖子递到门前,各种试探。

擅长经营圈子的人没几个嗅觉不敏锐的,李老夫人是谁?那是在汴梁创造过传奇,拥有诸多人脉资源的厉害人物!哪怕宋采唐做的是贱行,只要能巴到李老夫人,就是条路子!

张氏忙的不行,却也神清气爽,她想到了更多利用宋采唐的法子……

关蓉蓉却各种嫉妒不爽,脸色十分难看。

张氏叹了口气,把女儿招到身边,细言教导:“你是不是觉得宋采唐盖过了你的风头名声,不高兴?”

关蓉蓉哼了一声:“她算哪根葱!爹娘死绝寄人篱下,还只会碰死人!谁会不高兴她!”

“傻孩子。”张氏轻柔的抚着关蓉蓉的发,“你那个闺中朋友,付秀秀,为什么会肖想温大人,你可知道?”

关蓉蓉的脸就红了:“温大人优雅君子,气派非常……”

“错,是她付家有当官的,门庭虽不够,但温元思无父无母,也不是全没缺点,努力一下或许有机会。”关氏看着关蓉蓉,“你却从来不会,为什么?是因为温大人不够优秀么?”

关蓉蓉急急摆手:“怎会?温大人最优秀了……”

说着话,关蓉蓉明白了,温元思相貌俊秀,优雅如竹,几乎是所有栾泽未定亲姑娘们的心上人,她不是觉得他不优秀,是根本不敢想。

她的出身差太多,肖想只会让自己痛苦,所以不敢。

可她娘说这个的意思是……

“好东西,谁都想要,以前,你没机会,现在,有了。”张氏目光微闪,指了指宋采唐院子的方向,“付秀秀能想的东西,我女儿也能。”

关蓉蓉的心一下子颤起来了,脑门瞬间见汗:“可听说温大人对宋采唐关心有加……”

“又犯傻了,”张氏摇摇头,“温大人是通判,用得着仵作,宋采唐有这点本事,他想用,自然要关心,但婚嫁,不可能。李老夫人心再大,也不会聘一个贱籍仵作做孙媳。”

张氏看着关蓉蓉,语重心长:“宋采唐是仵作,才有机会接触官员,当她不再是仵作,现在所有,就会全部失去。可不管她是谁,只要干过这个,就不可能抬头,但是你,不一样。”

“蓉蓉,你是宋采唐的姐姐,宋采唐拥有机会,你就拥有了桥梁,只要在这段时间努力,就能嫁到高处。宋采唐只是现在风光,日后……呵呵。”

“该怎么做,你现在懂了么?”

关蓉蓉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张氏的本事她没全部学到手,但说起婚嫁,说起利益关系,她也是懂的,并不会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