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俩热热闹闹的吵着嘴。

看着看着,宋采唐突然觉得,别看关婉很萌很软,认真起来很执着,并不好对付。

这一点……和关清很像啊。

祖孙俩吵完,白氏叫了府里养的说书女先生过来,让她说段新书。

“人生就是戏,戏就是人生,你们可别小看这些段子故事,很有用的哟。”

宋采唐就知道了,外祖母的爱好,一是糖,二是戏本子。

女先生很有水平,故事段子说的极好,可小姑娘们总是很难对此有长久注意力。

没一会儿,关婉就开始小声同宋采唐说话聊天。

旁的,宋采唐都没怎么在意,有一条,格外吸引她的注意力。

关婉说,安抚使卢光宗大人,好像失踪了。

失踪就失踪,没失踪就没失踪,怎么叫好像?

关婉道:“厨房下人从外面听到的小道消息,说卢大人数日没露面,已经压不下去了,小卢大人,也就是安抚使的儿子,非常着急,看样子要请张府尹和温通判帮忙了。”

安抚使卢光宗,盘踞汴梁数年,皇上倍为倚重,是云念瑶案件的相关人。如今案子已破,凶手招认,没任何悬念,卢光宗失踪,为什么?

这个时间点,很微妙啊。

72.卢大人失踪了

礼数却不过, 宋采唐去青宜院给张氏请了回安。

时间上有点不凑巧,当时关清正在张氏屋里,和张氏吵架。

为顾主人面子, 二人杠嘴时下人们自动自发走开, 不看不听,正好方便了宋采唐长驱直入。

宋采唐听到动静, 就没再往前走了, 非礼勿听么。可谁知道里面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她转身想后退些,已经来不及, 双方话语冲进了耳朵。

关清拍了桌子:“生意不是这么做的!漕帮是干什么的,你以为只是买粮运粮么?刀口舔血的事,你出外打听打听,可有断过!明码标价, 不管求人办事还是正经合作, 都好商量,你这上来就狮子大张口, 想分一杯羹,硬生生挖走人家几成利润,你以为人家泥捏的, 能随便任你坑?”

张氏倒是不动声色:“漕帮再厉害, 也是人, 也有心里想的事, 害怕的东西。关清,做买卖,或许你拿手,可这揣摩人心的门道,你还是得学着点。这笔买卖,我看着呢,准保不会出事!”

关清冷笑一声:“你拿什么保证?刘掌柜那不靠谱的说辞吗?”

张氏笑声温柔:“到底还年轻,经不住事,气性大。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反对,刘掌柜自不会同你多说,这里面牵扯到的东西,你不明白。”

说着话,张氏声音变的冷静笃定:“无论如何,刘掌柜已不是你铺子里的人,他现在为我办事,我们要干什么,你管不着。”

关清很显然着急了:“漕帮近来整合,新上来一个老大,脾性如何,风格如何,会不会杀人不眨眼,外面都不清楚,你知不知道!”

张氏仍然很稳:“不关你的事。”

关清:“刘掌柜呢?也是这个意思?”

张氏轻笑:“他从你手下的铺子里出来,转投我的手,什么意思,你难道还不明白?”

“行!”关清突然松口,声音变的温柔甜美,“那咱们就各凭本事吧!”

张氏突然警惕:“你这什么意思?想截我的路?”

“合作么,你行,我为什么不行?”关清声音淡淡,不似之前火气,却有了更多隐形的力量感,“与其你带累家族,不如我去结个善缘,顺便赚点钱。”

这下改张氏不高兴了:“关清!”

关清却不理她,转身就走。

到了门口,关清看到了宋采唐,眉梢一挑。

气势实在太盛,令人不敢逼视,宋采唐赶紧道:“我来给舅母请安。”

关清嗯了一声:“快去快回,婉儿给你做了汤。”

宋采唐:“好。”

张氏看到宋采唐,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显然也是觉得话被听到了,有些尴尬。

但张氏一直很能自我调节,很快就笑出来了:“采唐啊,来,这边坐。”一边说话,她还一边吩咐身边丫鬟,“去把二小姐叫来,说表妹来了,让她陪陪。”

宋采唐笑容标准且有距离:“不用了,三妹妹给我煲了汤,说是正到火候,不准我错过时辰,我来看看舅母,就要回去了。”

“怎么,婉儿好,舅母这里就不好了?”张氏柔声笑着,吩咐身边妈妈去大厨房,取她让人盯着煲的养身汤来,“小姑娘家,身子骨弱,经不得辛苦,喝这个好。婉儿那里你不需要担心,我派人去同她说。”

如此大包大揽,宋采唐还能说什么?只能温婉笑笑,等坐一坐后,再抬外祖母出来压人。

张氏见她乖巧,就问了:“听说安抚使卢大人失踪了,温大人没请你过去帮忙?”

宋采唐觉得这话问的有点意思。

张氏说话的时候,音量重词的地方有点怪,眼睛没看她,略略垂头,伸手去拿桌上一杯茶,看似全不关心,实则带了点试探。

这试探也很有意思,这微表情,这下意识动作,并非只是打趣,想看看宋采唐这边有没有什么机会助她打入高层圈,好像……透着点真,张氏确实很想知道这件事。

不是温大人有没有请宋采唐帮忙,而是卢大人是不是真的失踪了。

宋采唐眼睛微眯,有点想不透,卢大人失不失踪,同张氏有什么关系?

想不通,宋采唐把疑问暂时收起来:“舅母知道,我擅长验尸,还是剖尸。”

张氏:……“所以?”

宋采唐微笑:“所以只要不出现尸体,没有命案,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找到我的。”

张氏似有不适,送到嘴边的茶顿了顿,没沾唇就移开了。

笑容也有淡淡尴尬:“左右相处多日的情分,有些事,别人没想到,你关心一声也是应该,要不给李老夫人送个信?”

宋采唐一听这话就知道张氏在想什么了。

只是送信,不是登门拜访,谁去?肯定不能是小姐本人,只能是张氏这个主母斡旋处理了。

宋采唐拒绝:“老夫人信佛,喜清静,温大人平日里尚不敢同她说这些,咱们还是不要了。”

“也是,”张氏想了想,“那就你有空过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正好,关蓉蓉过来了,抱住宋采唐的胳膊:“我陪表妹一起!表妹来家这么久,我这个做姐姐的都没好好照顾过,这回一定好好带带妹妹,采唐什么都不用干,跟着我就好!”

张氏非常配合,慈爱拍了拍女儿的手:“你要把妹妹照顾好啊。”

关蓉蓉笑容灿烂:“没问题!”

表演默契,回答很快,竟谁也没问问宋采唐的意思。

当然,宋采唐的意见对她们可能也不重要。

张氏还言道:“正好,近来也有空,采唐就先跟着舅母到处见见人,陪陪客吧,你好不容易醒来,还没同我栾泽各家主母打过招呼呢……”

竟把接下来的事,也擅自安排了。

母女两个配合的特别好,一个提意见,一个出主意,根本没给宋采唐说话的时间,就把事情给定了。

宋采唐:……

离开青宜院时,宋采唐没有生气。

别人故意用这个招数,不让她表达意见,把事情定了,并不意味着真的定了,应对讨厌的事,不一定在当下。而且——

她有个厉害的大表姐呀。

宋采唐去找了关清。

听到这档子事,关清直接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别理她。”

宋采唐就笑了。

二人聊了一会儿,宋采唐想起张氏的话有隐意,就问了问关清,看她明不明白。

关清直接嗤笑出声:“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指着这个赚钱呢!”

她把话说出来,宋采唐才明白。

原来关家铺子里的刘掌柜,说早前不小心撞到过与安抚使卢大人有关的料,非常大,非常狠,可以捏着赚钱。正好近来漕帮寻卢大人有事,碰了钉子,他们可以凭着这个捞一笑。

关清不答应。

商场上常有各种各样的局,糟污事不胜枚举,可生意是生意,大家各凭手段,谁都明白,这种与高官,涉黑沾边的活儿,却不能干。

太危险。

也太不要脸。

刘掌柜生了异心,不满被关清拒绝,就投了张氏的门,张氏一向自诩聪明,只是苦无机会,这下怎愿放过?

宋采唐指尖抚着茶杯沿:“所以她们希望卢大人不要死。”

失踪这话沸沸扬扬传了很多天,起初大家还蛮感兴趣,后来就渐渐淡了。

高官贵族,哪那么容易出事?没准就是气闷,出去哪散心了。

很多人认为卢大人肯定没事,张氏,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之前和关清对杠,才那么有底气。

“那个秘密……大姐知道么?”

“就是不知道才生气!”关清将茶杯狠狠摔在桌子上,眼睛眯起,气势凌厉,“我断不会让她们坏了关家的口碑,断了关家的前程!”

……

张氏开始在家中招待客人。

打着宋采唐,李老夫人旗号招来的客人。

这种时候,肯定是要叫宋采唐过去陪坐的。

宋采唐不愿意,就亮刀子。

她那仵作箱子打开,一排闪着寒光的特殊工具亮出来,随便吓都吓倒一片。谁还敢来请?想夜里找各种肚子被剖开的鬼聊天么?

要不然,就抱外祖母大腿,去白氏那里躲闲,天然差着辈份,张氏肯定不敢闹。

白氏与张氏婆媳关系不行,本身也明理,又护短,都不用宋采唐表现出太多烦恼,她老人家就出手了。

她是已逝老爷子的继妻,不是张氏丈夫的生母,可只要她是三媒六聘过门的正妻,合情合理,名份上压住,张氏就不敢不从。

婆婆折腾媳妇,哪需要特意找理由?

各种操作能绕的你眼花缭乱。

光是立个规矩,就能拘着张氏整整一天挪不了窝。

白氏手段多变且犀利,任谁来了,都挑不出理,张氏不从,就是她的错……

外祖母累了,大姐关清跟着崛起。

关清不但行商是一把好手,宅斗也是样样在行,要不这么多年能同张氏分庭抗礼,家中仆从分派而站,没都被拢了去?

张氏忙着各种灭火,安抚,斡旋,处理关系,哪还有空待客串门?

只要她起心思想动,这边就有相应应对。

因为宋采唐没动,两个眼线钉子也没什么作用。就算想争功,画眉已经被琴秀死死压住而不自知,发挥不出原有作用……

这期间,宋采唐应李老夫人所请,去串过两次门。

每一次,关蓉蓉都想跟着,并且各种准备提前做好,就在门口等着宋采唐。

每一次,她都会被拦下。

不是白氏,就是关清。

‘你祖母想你了,你该好好过去陪陪,尽尽孝心’,‘今天商行要算份子,所有姓关的都有份,你确定你不亲眼看着,放心?’,‘我和婉儿都不去呢。’……

种种理由砸下来,每回都有推不过的事,关蓉蓉再遗憾,也只能忍痛放弃。

于是非常意外的,这段时间,宋采唐过的出奇轻松。

她不是没能力独自把事情扛了,可在她扛之前,已经有人帮忙,替她挑了担子,还告诉她,可以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因为这,就是家人。

会有糟心的事,也会有温暖的人间烟火,可以一起开心,出了事,也可以一起分担。

宋采唐托腮看着夜色,心里酸酸的,胀胀的……

宋采唐以为,她会这样看看书,喝喝茶,赏赏春色,悠闲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四月初十。

这一日,李老夫人又派人来接宋采唐,请她进山谷赏梨花。

北面山脉连绵处,有一处梨花沟,景致如画,这时节正值梨花盛放,美不胜收,不赏可惜,很多人都过去踏青赏景。

李老夫人身份不一般,去的肯定是最好最美,最清静的地方。

“路有点长,却很平坦好走,中午咱们一准能到!”李老夫人笑眯眯的和宋采唐聊着天。

宋采唐拿手试了试茶壶的温度,觉得还好,就执壶给李老夫人倒了一杯:“那可得有吃的,不然饿着了您老,我可不依。”

“哈哈哈——”李老夫人被逗笑了,指着宋采唐,与身后的刘妈妈调侃,“你听听,到底年纪小,馋嘴,就吃着吃呢!你赶紧去后面瞧瞧,看厨子准备了什么,别到时没可口的东西,堵不住这小丫头的嘴!”

老年人上了年纪,就喜欢调侃小辈,宋采唐心里明白,也不恼,跟着话茬往下搭:“最好多点素淡的,我这几天肉吃多了,好是腻的慌!”

小孩子哪有不馋嘴的?当时在天华寺,宋采唐都能吃光一盘子溜肝尖,还是刚剖过尸,这时会想吃素?不过是惦记着她老婆子的身体,想照顾她的口味罢了。

李老夫人看向宋采唐的眼神更温柔了:“得,刘妈妈,你还是先拿盒窝丝糖来,甜甜这小丫头的嘴!”

两边来来去去说着话,气氛造的特别热闹,李老夫人难得没困乏,和宋采唐聊了一路。

这么长的路,这么久的时间,不可能都是家长逗趣,她们谈到了温元思。

“高家那位亲戚,汴梁过来的凌姑娘,路上生病,耽搁了小半个月,说是这几日到栾泽,她还带了个表哥,是官身,府衙这些日子都在忙呢,温元思走不开!”

李老夫人连名带姓的叫温元思,稍稍带了些怨气。

宋采唐很理解。

这一路上,路过不少马车行人,组织形式很明显,都是一大家子,往梨花沟赏景的。别人家不管姐妹主母还是老夫人,都有家中男丁陪伴使唤,偏李老夫人有孙子也靠不着,能不吃点醋?

她们还聊到了安抚使卢光宗的失踪。

李老夫人是温元思的祖母,这方向的消息要比别人强太多。

因没涉及到命案或机密,这八卦聊起来也没什么负担。

李老夫人:“卢光宗是真失踪了,他的儿子卢慎报了案,说是家里找了很久,实在没下落,没办法了,才找到官府。”

官府接了案子,自然要查,问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信息,经过卢家人同意,去搜了卢光宗的东西,发现一个问题:他的书房,被翻过。

卢光宗是从汴梁退下来的高官,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汴梁为官,简在帝心,不管个人能力,还是对敌嗅觉灵敏度,都不缺,护卫力量也绝对够,不声不响的这般失踪,实在很奇怪。

尤其还是在云念瑶案刚刚结案的微妙时间点。

偏就在这段时间里,高卓酒后摔了一跤,摔断了腿;季氏吃错东西,腹痛见红,这胎差点出问题;连最初接案子的李刺史,起夜时都绊了一跤,脑门磕破一层油皮。

这么多的巧合,不由让大家开始联想,卢大人的失踪,是不是和这个案子有关?

官场上气氛严肃冷凝,如临大敌。

“卢大人的失踪,怕是不寻常。”

李老夫人没说出最坏的结果,但她的语气,似乎预示了什么。

宋采唐心跳也稍稍有些快。

她长眉微微蹙起,觉得一定是因为听到了这样的事,而不是……什么不好的预感。

可惜,她错了。

73.遇险

冷艳全欺雪, 馀香乍入衣。

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

古人的诗词总是很美,宋采唐想不起这首诗的作者是谁, 但站在梨花沟前, 暖风拂面,雪白梨花堆簇轻摇, 花香随风盈袖, 发梢衣角跟着香起来的感觉,真是十分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