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她察觉到一道视线,转头去看,赵挚哼了一声,别开了头。

宋采唐:……

这什么毛病!

一道香风袭了过来。

不浓,甜甜的,像花果,带着清新与活泼的味道,浅淡也能有此存在感,很明显,这香料很高级。

宋采唐视线轻移,看到一个穿黄裙的姑娘。

小姑娘十四五岁,柳眉杏眼,带着甜笑,很是娇俏,不管身上衣服,还是头上首饰,都不是栾泽流行的款式,但很飘逸,很好看,很适合小姑娘的年纪。

小姑娘脚步轻盈,进了房间越来越快,几乎是朝着赵挚扑过去的。

“赵哥哥!你来栾泽怎么也不叫着我!”

宋采唐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赵哥哥……

不过小姑娘长的好看,虽则扭着身子在撒娇,声音表情充满嗔怨,却并不怎么惹人讨厌。

如果赵挚真的是她哥哥的话。

赵挚随手拍了下身边凳子,凳子就横转出来,刚刚好挡住小姑娘的路,阻了她的行为方向。

“你是谁,我办公为何要叫你?”

“讨厌——赵哥哥又来这招,”黄裙少女皱皱鼻子,“你再说不认得我,我就生气啦!”

赵挚眉头皱的更紧:“凌芊芊!你给我老实呆着,不准过来!”

凌芊芊吐了吐舌头:“赵哥哥要是早这样不就好了?”

她提着裙子,绕开凳子,慢慢的,一点点挪到赵挚的桌前,抬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他:“赵哥哥最近可是很忙?我这一路上,听到好多夸奖赵哥哥的话啦!说赵哥哥能力优秀,十分会办案,一过来就破了大案立了大功!”

赵挚没理她,淡定喝茶。

凌芊芊:“我这一路可遭罪了,还生了病,荒郊野外找不着大夫,病的瘦了好几斤,瞧我这小脸都尖了!”凌芊芊把下巴晃到赵挚面前让他看,“赵哥哥都不问一声!”

赵挚眼皮抬都没抬,继续淡定喝茶。

凌芊芊大概也不需要他理,自己一个人说话就能很满足:“这栾泽地方太小,虽也有新鲜东西,比起汴梁却是差远了,想要好点的花样子都找不着,还好赵哥哥也在,否则我怕明天就想走啦!”

少女话说不停,好像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赵挚闭了闭眼,直接打断她:“你来府衙干什么?”

凌芊芊眨眨眼:“这里不是在办命案吗?卢光宗的那个。”

赵挚:“所以?”

“四月初十那天,我表哥也在小酒馆,看到卢光宗了,他来帮忙,我就跟着来啦!”

“你表哥?”

凌芊芊身体一让,露出后面的人——

一个相貌英俊,气质却似油头粉面小生的男人正站在宋采唐身边,不停的和宋采唐说话。

“你是阎王爷的亲戚,会剖尸的鬼手宋姑娘?”

宋采唐:“后面的,我是。”

男人像看到什么新奇物种,围着宋采唐转了好几圈,上上下下的看:“你真会剖尸?拿刀割死人肚子?”

“是。”

“你剖完尸,摸摸五脏,就能知道死者最后一顿什么时候吃的,吃了什么,有没有中毒,最近都干了什么?”

“有些时候,是的。”

“能让我瞻仰瞻仰吗?”

“抱歉,没有尸体可剖,官府办案外人也不能看。”

“这没事,只要你愿意剖,我现在就给你找一个尸体!”

“抱歉,现在也不行,没时间。”

“那你以后剖尸时,一定叫上我围观,行不行?”

“如果可以的话。”

男人摸着下巴,十分好奇:“尸体又不会说话,你怎么就能知道呢?”

宋采唐微笑:“尸体是不会说话,可我会呀。”

男人顿了顿,然后笑的跟花儿一样:“宋姑娘你长的真好看,订亲了没有?”

赵挚脚一踹,凳子就飞了过去,直击男人膝弯。

他剑眉高挑,眸色阴凉,盯着男人的目光宛若看一个死人:“祁言,我在这呢,你看到没有?”

83.火力旺,请败火

凌芊芊, 就是之前一段时间,栾泽一直在传,圈子里翘首盼望, 张氏还曾以此为机会安抚拉拢宋采唐的, 那位高家在汴梁的贵亲,凌姑娘。

既是名门望族闺秀出门, 身边不可能没亲人男丁保护, 和宋采唐说话的祁言,就是一路送她过来的表哥, 家里门庭也不错,身上挂着官阶。

嗯, 虚职也是官么。

这祁言气质有点像油头粉面的小生,贫嘴,还挺会给自己找台阶。

赵挚踹过来的那凳子收着力道,打到了他膝弯, 却也给他留了面子, 没让他跪倒在前,反倒一屁股坐下, 正正好坐在凳子上。

但这已经是警告之言,这动作是什么意思,周围人都明白。

祁言却愣了愣, 上下摸摸自己, 发现哪哪都没受伤, 立刻放声大笑:“啊我挚哥就是热情好客, 还亲自给我搬了椅子坐,没事的挚哥,我不累,我知道你疼爱我,但我正是火力旺的年纪,站站也行的!”

一边说话,还一边朝赵挚拱手眨眼,好似他们关系非常近,比铁哥们儿还铁。

赵挚眼角直跳,一个茶盏甩过来:“你还是别火力旺了,败败火吧!”

茶盏祁言倒是接住了,但是茶水……

甩了他一脸。

祁言很坚强,抹了抹脸:“挚哥怎么知道我正好热了,特别想洗个脸呢!”

宋采唐:……

啧啧,这脸皮。

好在时辰到了,留给他表演的时间不多,温元思进来了,将案件相关人引至堂中,正事开始。

祁言擦了擦脸,和表妹安静的坐到角落里,并未打搅办案。

封建社会,地位高的人肯定是有些特权的,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能通融的都会通融,比如凌芊芊在这里,只要她不闹,不说话,不影响大局,别人并不会有什么意见。

凌芊芊到底是高门长大,懂分寸,知道什么时候能闹,什么时候不能玩,安安静静坐着,倒像个规矩极好的淑女了。

至于案件相关人……

大都不认识凌芊芊,许会以为她是什么重要相关人物,也不会随便问,或是挑衅要赶走了。

赵挚高坐,冷面冷心,不说话,温元思便主持控场。

首先问的,是甘四娘和甘志轩母子。

“四月初十晚上戊时,你们在哪里?”

戊时,也就是七点到九点,天黑之后。

甘四娘柳眉习惯性微戚,似染轻愁:“那天生意不好,卤味未能卖完,摊子就没收,一直等着客人。”

温元思又问甘志轩:“你呢,当时在哪里,何时与令堂会和的?”

甘志轩正处在变声期,声音有些粗嘎难听:“我是天还没黑时,发现我娘没回来,就过去找人,之后和我娘一起守摊子,直至东西卖完。”

“你二人可是看到了死者?死者当时在做什么,可有上前同他攀谈?”

甘四娘摇头:“没有攀谈。卢大人穿戴不对,须发凌乱,起初妾身没认出来,他坐在窗边很久不动,妾身方才觉得……好像有点像。”

甘志轩点点头,说辞同甘四娘一样:“只是觉得像,并不能十分肯定。我娘同我和卢大人没什么交集,肯不肯定,都不会上前攀谈,他视线看过来时,点点头是个意思已然足够。”

温元思:“其它的呢?死者什么时候走的,和谁见了面,吃喝了什么东西,注意到了吗?可有发现其它任何异常?你二人什么时候离开的?”

甘四娘想了想,道:“那日……回去的比较晚,戊时过完,亥时初,方才往回走。没看到卢大人和谁见面,说话也没有,吃喝……妾身没注意,但卢大人目光总看向窗外,好似在等什么人一样,心思并没有放在吃东西上。至于有没有什么异常……妾身不知道,不熟悉,也瞧不出来。走时匆忙,并没有刻意去看卢大人的方向,他走没走,妾身并不知道。”

“你经常见到卢光宗吗?”赵挚突然插话,目光凌利,“对他很熟悉?”

甘四娘双眸立刻盈泪:“大人这话我听不懂!妾身一个市井妇人,如何能同安抚使大人相熟?”

赵挚目光如炬:“不熟,怎么认出变化那么大的卢光宗,只因看久了么?”

“簪子……”甘四娘咬着唇,“卢大人好像很喜欢那个款式,经常戴,别人注意到没有妾身不知道,但每次他在外行走,妾身看到时,戴的好像都是同一款……”

宋采唐侧耳听着甘四娘说话,亥时,也就是晚上九点,甘四娘离开,不知道卢光宗走没走。

四月十一,她和温元思走到猪圈,初次尸检时,尸体身上尸斑发展到高峰,数量多且颜色重,部分尸斑指压消失,指离恢复,部分指压也不消失;尸僵漫延全身,尸体姿势固定,抬出来时都很艰难;角膜往中度混浊方向发展,瞳孔透视角度很小,种种都表明,死者死亡已经有六个时辰,即是十二个小时,往前推——

死者死亡时间正应该是这个时候,晚上六点到十点。

古代没有现代的各种检测技术,也没有解剖验尸,想要缩减这个时间,还需要更多供言线索。

甘四娘母子看到了死者,还看了好一会儿,那么至少八点半前,死者还活着。

宋采唐脑子里转着问题,不期然看到了祁言。

祁言正眯着眼,看着甘四娘,笑容……有些坏。

不是垂涎美色的那种,是类似‘我知道你在撒谎’的那种。

莫非祁言……知道什么?

她并没有出头问,而是跟着温元思,看他问下一个。

下一个,是牛保山。

“你问我去那里干什么?当然是喝酒啊!酒馆不喝酒干什么?倒是那卢光宗,什么身份牌面的人,那样的小酒馆也看得上?肯定心里有鬼!没准就是会小情儿去了!不然怎么别人注意不到他,就姓甘的娘儿们能认出来?还用问,人家‘相熟’呗!姓甘的娘儿们就会玩这套,扮可怜,扭下腰,哭两声,你们就都能信了她,我呸!以为她是什么贞洁烈妇呢!”

牛保山一边斜着眼睛骂人,一边表示,四月初十晚,他也看到了卢光宗,跟甘四娘大概是同一个时间。他还看到两人眉来眼去了,但同样的,卢光宗在那干什么,和谁见了面,什么时候走,他全部没印象,不知道。他心情不好,越不好酒喝的越凶,没多久就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睡觉,很多熟客都看到了。

“为什么尸体发现时不说这线索,还闹?呸!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反正他也该死,有人为民除害,不是正正好!”

牛保山今天是没喝醉的,但没喝醉,脾气也一样冲。

他不怎么配合温元思的问话,好好答,而是一直在阴阳怪气,发泄怒气,一直在怼人。

温元思失望的摇了摇头。

但也没办法,这牛保山就这脾气,也引导不了。

接下来一个人,宋采唐就更关注了。

与关家有关系的刘掌柜。

温元思问话,刘掌柜站出来,大大方方行礼,大大方方回话。

“是,那个时辰,我确也在那小酒馆,看到了那不修边幅,不甚讲究,掌柜还愿意招待的人。我不知道他是卢大人,但别人都说是,应该就是吧。”

“我是小酒馆常客,隔三岔五就会去喝两杯,初十那日也没什么特殊理由,就是照习惯过去。”

“我与他们不同,我同那卢大人说了话。”

刘掌柜这话一出来,厅内气氛顿时变了。

温元思看着他:“你们说了什么?”

刘掌柜叹道:“我当时去换了壶新酒,经过他身边时,不知道他怎么搞的,给我撞了一下,酒壶落地,洒出来很多。我很不高兴,就同他争辩了两句。但我不知他是卢大人,所以……很抱歉,并没有什么线索能帮忙给到通判大人。”

刘掌柜表现的相当好,大方又得体,仿佛无事不敢对人言,但宋采唐注意到,他在说话时,似乎有意无意,总会看甘四娘一眼。

眼神……不似看普通人,似乎带着情思。

温元思听完刘掌柜说话,嗯了一声,表情不明。

“还有人未至,接下来,就请祁公子先讲吧。”

听到叫自己,祁言双臂张开,做了个极潇洒的振袖动作,之后才缓缓站起,尽可能的展现着自己古典,高贵的气质。

如果他穿的不是贴身紧袖,真有宽大的如袍的袖子,就更像了。

现在这样,不但不高贵,反倒有点让人想笑。

但是他说的话,一点也不幽默。

“甘四娘是吧?你刚刚,在说谎吧。”

甘四娘看着他,下唇都咬白了:“妾身所言一切……皆为事实,不知这位公子是谁,为何质疑妾身……”

“简单。”

祁言从胸前掏出把扇子,拿在手上,刷一声打开,摇了摇,半个扇面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狐狸似的眯着,直直看向甘四娘,意味深长:“因为我看到你了呀。”

“你同那打扮十分不羁,极有个性的卢大人,站在一起说话来着。”

甘四娘脸色瞬间煞白,几欲站不住。

温元思当即一拍惊堂木,双目凛凛:“甘四娘,你还不从实招来!”

84.与死者有约之人

被人目击, 现场拆穿,谁也帮不了。

甘四娘腿一软,跪倒在地, 美眸微红, 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是……我离开之前,见过卢大人。”

她咬着唇, 三十多岁的年纪, 也能哭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气质, 可见上天对她的容颜有多宽厚。

“那时卤味将要卖完,志轩去了恭房, 很久没出来,妾身心中着急,便走进酒馆,想请个人帮忙看看, 正好卢大人从里面出来, 妾身就……问了问他。”

“他同妾身说,看到志轩在里面, 并未遇到意外,一会儿就能出来,妾身方才放了心。”

“只这两句话, 真的, 再没有旁的!妾身发誓!”

甘四娘举起手就要发誓。

温元思问她:“既如此, 你二人同命案真没关系, 为何要隐瞒?”

“大人问……为何?”甘四娘面色凄苦的笑了一声,绵绵声音里透着惆怅哀婉,“大人看看,妾身是谁?是寡妇,没男人撑家的寡妇,再自洁自爱,再自力更生,再辛苦努力,有人看得到么?所有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看到的都是他们想看到的!”

“不知廉耻,不要脸面,风骚淫|荡……”

“我不敢说啊大人!”甘四娘捂着脸,伏在地上悲痛大哭,“这案子还没怎样,已经流言四起,周围人指指点点几乎要戳到我脸上,我便罢了,多少年受这习惯了,可我儿志轩……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

“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说不说有甚关系,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甘四娘哭的很惨,肝肠寸断的,特别委屈。

而且她的委屈,能让众人想象的到,能让众人理解。

“我真的……同卢大人什么都没有的……”

现场一时安静无声,衬的甘四娘哭声更大,更惨,看起来就像一屋子合着伙欺负一个寡妇似的。

在场人们稍稍都有些尴尬,尤其男人。

祁言摸了摸鼻子:“我就说点真话而已,没想要欺负女人。”

甘志轩狠狠瞪了他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

许是变声期,他不爱说话,可这时候,也不讲究了,朝着温元思赵挚行了个礼:“离开之前我的确突然腹痛,去了趟恭房,为免我娘担心,就没细说。我不知因时间太长我娘过来了一趟,还拦住卢大人问了问,我当时在里面……呃,太过专注,并没注意到卢大人在侧。”

这个……似乎也能理解。

母子二人说辞对的上,也过的去。

温元思想了想,问:“你从小酒馆出来后,就同你母亲一起离开了?”

甘志轩摇了摇头:“不,我当时腿有些麻,略缓了缓,大概半盏茶吧,才收拾摊子离开。”

“期间没再注意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