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了睡着,要不就是某个人的托词,要不……就是这个人做了什么手脚。

139.并案吧

“哈哈哈哈——”

安静大厅中爆出一阵笑声, 还是于明知。

“范公子别避重就轻嘛,什么努力调节气氛, 月桃姑娘不好哄, 任性起来没办法,我看你哄的很开心, 很乐在其中,热乎的紧哪。”

于明知说着话,走到范子石面前:“人刘公子的东道, 用得着你在这感谢——怎么, 感谢刘公子让你有机会一亲芳泽?月桃小手很好摸吧?范公子去妙音坊那么多回, 还没得手?”

范子石眉梢挑高,略不高兴, 但常年习惯,还是稳得住的,声音很平静:“小娘们娇弱,我也是男人,如何会不怜惜?阁下还不是常年流连倚翠阁, 为无双姑娘一笑, 别说家中妻小,连老母亲都不会顾?”

于明知立刻回嘴:“惭愧惭愧, 倒不如你范家家教好, 连出妇都有呢!”

范子石这下眯起眼, 话音都严肃了:“于明知, 堂官在前, 你可要好生说话!”

“我说的不是事实么?你那姑姑没让米家给休了?”

米家?出妇?

范氏!

这范子石是米家二房出妇范氏的侄子!

屏风后的宋采唐慢慢将茶杯放到桌上,长眉微凛,竟然又跟小梁氏的案子有关系吗?

社会形态对女人不利,合离的女人都不会有什么好名声,何况出妇?范氏被休,心里没恨是不可能的,侄儿若和姑姑关系好,替其鸣不平想报仇也不是不能理解,月桃又是米家走失的女儿……

不,不对。

月桃走丢的事,米家不大愿意提,范子石就算知道一点,也不会知道长成后的月桃和米家关系吧?

这次,是巧合,还是有杀机暗藏?

宋采唐微微侧身,透过屏风缝隙小心往外看——

范子石大约真生气了,脸上笑意已经全收,透着一股凌厉,再不像刚刚的圆滑人:“长辈之事,晚辈不敢妄议,却也不容他人随意诋毁,你若再挑衅,休怪我无礼!”

于明知哼了一声,转身冲着赵挚就是高高拱手行礼,一脸谄媚的笑:“我也是为了襄助大人破案——”

“你范家和米有家仇,你范子石和米高杰更是相看两相厌,再加上两个花姐儿,你喜欢我不喜欢你的,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事!”

“没准这两回的凶手,不是你,就是他!”

这话落下,厅堂内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看看范子石,又看米高杰。

这是指出杀人动机了!

米高杰一脸涨红:“你不要瞎说,我对问香那般真心,怎么可能会——月桃再讨厌,也是个女子——”

范子石冷笑一声:“你说两句就能定凶手,于明知,这案子要不要交给你破?”

于明知立刻呸他:“休要胡搅蛮缠!观察使大人在堂,眼明心亮,不会受你蛊惑,你死心吧!”

赵挚大手一抬:“好了!”

众人立刻束手垂头,安静的不行。

“范子石,你方才并不否认经常行走欢场——”

他声音微微拉长,眼梢似含深意,下面的话不用说出口,意思也很明显了:有没有相好的姑娘?刚刚于明知说的,是不是真的?

范子石通透,立刻就懂,也一点都不避讳:“回大人,应酬必要,逢场作戏在所难免,我性格好与人为善,花娘们生存不易,能多照顾就多照顾,对月桃如此,对其他人也是一样。”

至于和米家的关系不好,和米高杰互相看不顺眼,他也认,同时表态,大家都是成年人,为人处事守着礼,做好自己,就不会生事。

……

接下来赵挚又分别问了几人不少问题,大家也积极回答。

宋采唐在屏风后,连连点头,忍不住心中赞叹,赵挚的切入点,都很对。

这种连环案破解有时不大需要把重点放在分析动机,凶手选择死者不靠动机,就算完全没见过,没关系,只要死者符合他的标准,他的兴致正好又上来,就能作案,不需要动机,只需要时机。

作案的空间和时间。

本案中,几个嫌疑人似乎都非常忙碌。

付六要耳听八方,顾着堂会上的酒水菜口吃食摆设,协调下人们关系时间,务必伺候的更好,有时还需要帮忙为一些不好的事善后。

范子石要眼观六路,随时随地注意场子里气氛,低潮了,想办法炒起来,高潮了,想办法让气氛更嗨,吵架了有矛盾,绞尽脑汁想出大家都能接受的办法,圆圆满满给解决。

于明知看热闹不嫌事大,照这会挑事的嘴看,当时各种挑衅,煽风点火小动作不会少,戏看的热闹,参与的也热闹。

米高杰七夕要为问香伤情,各种想办法见面,被拒绝后买醉,中元要和月桃吵架,烦躁,气不顺,买醉,酒喝起来一直不述。

郑康辉上一场是东道,忙着熟悉各种‘业务’,下一场是主客,美人在怀,又因身份,在场每个人都捧着他,众目睽睽的中心,能有多少空闲时间?

刘正浩与他相似,上一场是主客,忙着应酬,下一场不仅是东道,还画了幅美人图。画画众所周知,是很耗时间的,一坐就是很久……

所以这本案凶手,到底是谁?

看起来谁都有嫌疑,却并不能准确锁定任何一个。

话问完,赵挚说了几句最近要配合调查,不能随便出城的话,就让人散了。整个过程中李刺史表演的很好,真的就只看不说,相当省心。

但散堂之后他看向赵挚的目光并不怎么友善,一脸‘我就静静等着你作死’的嘲讽,大踏步走了。

在他看来,赵挚今天态度欠佳,几位公子不是没来头的人,日后肯定会算帐!

只要不坏事,他这点眼光影响不到赵挚什么,赵挚眼神都没分出一个,从容转到了屏风后。

他大手拎过茶壶,给自己倒水,连喝两杯才解了渴,见宋采唐杯中茶水浅了,又给她添了一点。

“如果,有收获么?”

宋采唐微笑点头:“大部分感想应该与你相类,但有一点——你没问到,我却觉得很重要。”

“哪一点?”

“两个死者的情绪变化。”宋采唐视线落在茶盏,眉心微蹙,“这个过程,所有人都说的很模糊,好像突然间不好了,突然间又好了……”

赵挚思考片刻,指尖点在桌上:“情绪不好,皆与米高杰有关,情绪转好,是范子石会哄,会想办法?”

宋采唐笑了下。

男人们,总觉得女人情绪变化太快太丰富,没有理由,抓之不住,也不愿意抓。

“没有人情绪变化是没原因的,就算装,也是有理由的,我有种感觉——”

她纤纤轻轻碰触茶杯沿,奶奶的白,与釉青色温润瓷器相撞,极抓人眼球。

“两个死者情绪转变感觉非常微妙,可能是关键。”

赵挚神思似乎恍惚了一下,才认真思考,答道:“那就要细问……我会让人仔细问供当时伺候的下人,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宋采唐端起茶盏喝水:“嗯。”

宽大衣袖随着动作滑下去一点,露出柔软细瘦的手腕,润白如玉。

赵挚清咳了一声,十分君子的转开眼:“咳,还有死者生前遭遇,十分残忍,伤情我也看过,太熟练,不大像生手——凶手如此残暴,平日里会不会显露出来?”

如果会,多多观察一定会有收获。

这个问题,宋采唐并没有立即回答。

她想了想,反问:“这个连环案,你可有调之前卷宗出来查,确定只有青怜,问香和月桃三个受害者么?”

当时一确定连环案,她就和赵挚提了,现在时间还短,但赵挚应该得到粗浅结果了。

赵挚眸色暗了暗:“有两起可疑,仍然是花娘。青陵江上花舫多,花娘不值钱,这个群体又有特殊性,死伤比寻常人多,报官的却少,我让手下去整理,在最近的去年,找到了这两起,但细节并未完全调查清楚,想要确定,尚需时间。”

都是花娘……

看来凶手是喜欢花娘这个群体了。

既然如此——

宋采唐提议:“邻县也找找吧。”

凶手如果得不到满足,栾泽会作案,附近别处,可能也会。

然后就是上面的问题。

“这类凶手,通常很会伪装,杀人手法残暴,本人给出的感觉却并非如此,欲望暂时纾解满足后,他甚至比一般人更可亲。”

想从平日监视观察得出结论,很有难度。

赵挚颌首。

宋采唐很有一套洞察人心的本事,他对她很信服。

之后,赵挚又和宋采唐就几分嫌疑人发起了讨论,大多时候,他们非常有默契,看法相似,彼此还能互补,说到对方想不到的地方,有些时候,气氛就不是那么可爱了。

比如,讨论起范子石与米高杰的关系,米家的出妇范氏,宋采唐就提了个建议。

“这一点,与米家小梁氏案件似乎脱不开,不若……并案?”

并案?

赵挚看了宋采唐一会儿,话音很慢:“我听说,月桃是米家大房十一年前走失的女儿。”

“是。”宋采唐道,“这两桩案子凶手可能不沾边,但人物关系很复杂,一同梳理会方便很多。”

面对宋采唐黑白分明,清澈澄净的眼睛,赵挚说不出不字,哼了一声:“我让人去看看温元思有没有空,你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离他远一点就好。”

宋采唐想起那夜的事就想笑,伸手给赵挚添了茶,哄小孩似的:“好好好,都听观察使大人的。”

赵挚闻到了一股药味。

非常淡,不接近不明显,一接近,立刻清楚。

“你的手还没好?”

看他眉头皱紧,一副下一秒就要过来扒开她袖子看的样子,宋采唐赶紧微笑,还伸出自己右手捏了捏拳:“没事,你看——再养一养就能痊愈了。”

她一伸手,袖子滑的更低,大半个小臂都要露出来了。

赵挚:“……你把手放下!”

……

温元思自然是有空的,来的比赵挚想象的快多了。

商谈正事,通判大人的职业道德,个人操守都是稳的住的,互相行完礼,坐下就说正事,没半点无用寒暄。

“来时的路上,我已看过本案卷宗,我手上小梁氏的案子,大人可都知晓?”

赵挚抱着胳膊,下巴指了指宋采唐:“宋姑娘都同我说了。”

温元思:……

140.大姐帮你报仇了

偏厅内, 赵挚坐次端正, 颇有八面威风的派头,对温元思的到来也没有不欢迎, 十分公事公办。

他指尖点着桌面, 目光淡淡扫过去:“说说吧, 你手上案子,这两日有没有什么新的发展变化?既然并案, 还是两桩案子都破解, 凶手都抓出来的好。”

双方目的相同,温元思对这话很认可, 一点也不拖沓,干干脆脆的说起米家最近变化。

“大房王氏一病不起, 缠绵病榻, 无法打理家中中馈, 一应事务, 暂时都由二房孙氏接手。孙氏心气高,按说同大房斗了这么久,得偿所愿,应该很高兴才是, 她也的确表现的很高兴, 很气派,打赏下人也大方, 但我总觉得……有点违和。”

宋采唐不理解:“违和?怎么个违和法?”

温元思回想着孙氏的样子, 眉心微皱:“给我的感觉是, 能当家做主,她很痛快,很解恨,但也有类似于兔死狐悲的哀伤,她对王氏的遭遇,似乎十分唏嘘。我感觉……她心里一定藏着什么事,很关键,很重要,但她并不想说,家中下人,有的明白,有的不明白,机会的会适时拉开我的引导话题,让气氛过去。”

赵挚眯眼:“可是与小梁氏的死有关?”

事关什么特殊的杀人动机?

“应该不是,”温元思摇摇头,“我曾试探过,孙氏的敏感,并非冲着这个方向。”

至于其他人,米家大房主母病退,二房该抖起来却没抖起来,三房柳氏……

一如既往安静沉默,要不是有人有事叫她,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她似乎有点自弃,又似乎在避着家中所有人,只是沉默,却不见抗拒。

男人们仍然严肃板正,该干什么干什么,家中变化似乎对他们全无影响,他们并不在乎。

米家的人,真的都很奇怪。

“米高杰呢?”赵挚指尖敲敲桌面,“能否确定他以前并不知道月桃是亲妹这件事?”

温元思认真想了想,道:“观其表现,不像知道。这样家族里宠大的公子哥,文才能力皆不突出,我不认为他有能担大事的能力——若知道月桃是妹妹,他不大可能还这么作。”

“出妇范氏呢?”宋采唐想到了连环凶杀案的范子石,“她是个怎样的人,恨米家么?想杀米家的人么?”

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人物关系,温元思也已知晓。

他指尖摩娑着茶杯沿,思考着,谨慎的答:“范氏是个柔弱胆小的女人,当初被休,是身体原因,她宫寒严重,不能为夫家开枝散叶,米家重传承,以七出罪名休她,她自己也认——我去范家问过她的话,要说没一点恨,肯定不可能,以无子罪名休妇,她这辈子头是别想抬起来了,但要说恨到想报仇杀人……”

温元思抬头,目光平静:“好像也没有。她并不喜欢米家,离开后过的反而很平静温暖。”

赵挚:“所以范氏能脱离苦海,很庆幸。”

宋采唐又问:“小梁氏房里丫鬟蓝瓶呢?”

“她虽伺候过范氏,却是米家家生子,小梁氏不待见范氏,也不待见伺候过范氏的人,但蓝瓶的娘救过小梁氏一次,又去世的早,小梁氏念着旧情,才不计前嫌,留下了她。”

“比起她,小梁氏的心腹黄妈妈倒更可疑……”

温元思慢慢说着新得到的线索,一样样剖析——这个妈妈似乎和月桃的走丢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赵挚和宋采唐听着听着,最后明白,不管小梁氏一案如何:“范氏不甚清楚,范子石就更不可能知道月桃的身世。”

温元思颌首:“是。”

……

商量完正事,彼此理通案情,确定分派了接下来要做的,时间已经不早。

宋采唐告辞离开,正好祁言找了来。

祁言是为那不省心的表妹凌芊芊来道歉的。

也许是觉得臊的慌,祁言并没有替凌芊芊辩白解释,连正脸都没敢看宋采唐,上来就是鞠了个大大的躬,双手捧上长长的礼单赔礼,连银票都有。

宋采唐:……

穿越一趟,竟然发家致富,除了刚穿过来那两天很穷,之后就没差过钱!

想想青巧那蹲在床边脚踏上数碎银的身影,愁的发苦的小脸,都有点朦胧暧昧了……真的发生过吗?

宋采唐心内叹了口气。

祁言咬着牙:“下回她要再闯祸,宋姑娘你就狠狠教训她,不用同我客气!”

因为这件事,他好几天没脸见宋采唐,这时候身体也绷的很紧,难得脸还有点红,手上扇子几乎握不住。

祁言也知气氛尴尬,为了看起来不那么尴尬,他立刻转话题,看向赵挚和温元思,大声指责:“等天气凉快下来我就要走,也没几天了,你们破案还不愿意带着我——宋姑娘你看他们俩!”

还靠近宋采唐,想跟她告状。

宋采唐:……

祁公子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是谁给你的勇气和信心,认为我能管得住这两个?

赵挚和温元思非常默契,一个黑脸,一个微笑,齐齐挡在了宋采唐面前,阻止祁言的靠近。

祁言:……

眼圈都红了。

“你们都欺负我!讨厌讨厌讨厌!”

说完,他像火点着屁股似的,一溜烟的跑了,头都没回一下。

要不是姿势完全糙汉,一点也不优雅,他这一系列的表现,尤其最后那句话,可以用大大的‘娘’字来形容了。

宋采唐忍不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