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刘公子画好, 我却没那个福气见太多,没想到只这两次,直接把我给吓着了,不但美人图画的好,这松山韵也是,细致如微,山峦叠起,松涛如浪,明明没有风,却让人感觉到凉风扑面,不瞒两位,我好像都闻到了山间松柏的味道,着实让人惊服啊!”

刘正浩十分谦虚:“哪里哪里,子石兄客气了,都是外面人抬的高,其实并没什么的,我也没做太多,就是稍稍用了点心……”

范子石:“刘公子可莫谦虚,就这点心,别人拍马也比不上啊!”

郑康辉很认同:“你的画的确不错,不必过于谦虚。”

范子石叹了一声:“听闻汴梁不少人中意刘公子的画,可惜刘公子一画难求——山脉藏势,松板寓意长寿,若非这画作太名贵,我还真想请刘公子割爱,不管多少代价都愿意付。”

刘正浩就笑了:“这副松涛图太大,比较适合送给老人,令尊还年轻,倒有些不相合,刘兄若不嫌弃,我家中还有练手小作,也是松柏,更适合令尊。”

范子石受宠若惊,赶紧连连道谢。

郑康辉似是想起了什么:“我祖父倒是快要过寿了……不知这松涛图,刘兄可愿割爱?”

刘正浩当即笑道:“这算什么割爱,老大人若能看上眼,到时我以这画为贺寿礼,亲自拜见!”

郑康辉顿了顿,方才道:“也好。”

范子石抚掌笑道:“正好我不日也要进京,如此,咱们三人在汴梁岂不是又能聚首?当浮一大白啊!”

……

宋采唐听着几个人聊天,话说的似乎不多,意义却不少。

范子石最为灵透,不仅会炒气氛,会看眼色带话题,消息还十分灵透,敲边鼓的本事也没谁了。

他要不提松柏益寿,没准郑康辉都想不起祖父大寿还没买礼物。

刘正浩也是,换个人不一样的脸,给范子石,就家里的练笔之作,还是看到范子石帮忙的份上,范子石还得美滋滋兴高采烈接着,给郑康辉就是花大心思画的松涛图。

郑康辉的意思是买,刘正浩根本不让他说出口,直接说自己送上门,堵了郑康辉的嘴……

刘正浩难道真听不出来,人家是想买还是想让他送?

未必。

或许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

郑康辉祖父是盐运副使,明年的盐令要定,刘正浩打的没准就是这个主意。甚至……早早和范子石通了气,有了上面这对话。

郑康辉真就什么都没看出来?

也未必。

没准早习惯了。

这里面,没一个傻子。

宋采唐手托腮,有一口没一口的品着茶,凶手,在这三人里面吗?

这三人约定不久后汴梁见,都颇有信心能上路,要么,他们都不是凶手,所以轻松,要么……

就是凶手笃定,百分百能逃过。

指尖轻抚在茶杯沿,宋采唐眼眸微垂,无数思绪在眸底沉浮。

如果有机会试上一试就好了。

时间有限,宋采唐不能和公子哥一样在外面浪,选好了茶,口也不晚了,宋采唐带着丫鬟青巧准备离开。

正好遇到了往楼下结账的范子石。

楼梯转角,二人相遇,空间狭小,不打招呼似乎避不过去。

范子石认识宋采唐,笑着拱了拱手:“宋姑娘。”

宋采唐眼梢微垂,笑了下:“我还以为,范公子会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是官府在册仵作,范子石是大案相关人,彼此立场很微妙,范子石提防她,很正常。

“姑娘灵透,肯定与旁的人不一样。”

宋采唐长眉微抬,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这话回的也有意思。

不是不提防,而是她和别人不一样?不会不君子不淑女的,做跟踪窥探之事?

“那范公子呢?”宋采唐静静看着他,目光清澈,“跟别人一样,还是不一样?”

跟别人一样,不是凶手,就用不着提防,不一样,才会警惕。

范子石目光闪了闪:“姑娘这话,我听不懂。”

宋采唐笑了:“有些事压在心里久了,并不会太舒服,知道太多,亦并非好事。”

范子石一震。

“范公子若得闲,随时欢迎你来寻我聊天。”

宋采唐也不纠缠,说完这句话,就转身下楼离开。

范子石怔了很久,方才重新挂下笑,走到楼下结账。

回家的路上,青巧拉着宋采唐,很是后怕:“小姐下回可不能这样,吓死婢子了!万一那姓范的是凶手怎么办?小姐还说欢迎他来聊天……”

宋采唐捏了把小丫鬟的脸:“我身边何曾缺过人,怎会不安全?”

而且本案凶手,目标非常专一,是花娘。

这个范子石很有意思,要么,是凶手,要么,肯定知道点什么。

……

有了更多线索和方向,案子继续往下,进展就更顺利了。

不过两日,赵挚就将宋采唐重新请到府衙,就最近得到的消息线索,进行分析讨论。

“你说的没错,问香和月桃的关系,现在已基本确定,她们的确是友是非敌。”

行动表现,说话方式上可能并非如此,但每一件事,不管是彼此相对的,还是一个陷害另一件,得到的结果,一定是对对方有利的。

赵挚皱眉:“但二人何时何地,因为什么成了朋友,没人知道,好像在妙音坊里见面的一瞬间,就对上了。”

宋采唐:“没去查二人前缘?或者身世?”

“时间过去太久,暂时没得到确切结果……”赵挚指尖敲了敲桌面,“青怜和问香的交集,却找到了。”

“什么时候?”

赵挚眼梢微抬,指向妙音坊方向:“还记得付六说过的话么?问香是在老鸨外地买下的,因一些原因,没立刻转回来,而是在当地青楼学本事。”

宋采唐顿时明白了:“她们俩在一块学的东西!”

赵挚颌首:“没错。”

“烟花场地的女子,情感很奇怪,可以很快交心成为朋友,也可以立刻反目成仇。”

决定这一切的,是利益。

赵挚没说的太清,宋采唐却已经明白:“青怜与问香就是萍水相逢,感情不深,如果同在一个地方卖身,她们会是仇人,可分开两地,没利益相争关系,她们可以是彼此最信任的人。”

所以青怜把很重要的东西托给了问香。

可是月桃呢,月桃到底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不等二人讨论,有个声音插了进来。

“我打听到一件了不得的事!”

安静庭院,微风徐徐,树影轻摇,连炽热光线都透着静谧,祁言像只猴子一样,从窗子蹿了进来。

“肯定对你们破案有利!”

他的出现,彻底打破了现有气氛,冲着热闹的方向走。

赵挚眉心跳了跳:“什么事?”

祁言冲宋采唐歉意笑笑:“这不是近来一直不好意思嘛,我想着好歹帮点忙,就去蹲花舫啦!天天跟那群姑娘聊天,终于给我套出来一件事——有一个传闻,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近两年一直流传在花娘群里,说是每年夏冬,都要死几个人!”

“花娘?”宋采唐立刻反应到,“花娘们自己知道,某个时间段,大家里面会有人死?”

祁言眨眼:“是的!但老鸨不让传这话,年纪小的也不知道,只有头牌们会悄悄提两句。”

宋采唐立刻看向赵挚。

赵挚非常明白她的眼神为什么而灼热。

七夕场子,问香为什么抢月桃的机会,明白了!

她不想让月桃死!

难道……她知道是谁?

不,知道的话,她就不会死的那么惨。

祁言瞪大眼睛,觉得自己不懂的气氛又开始了。

为什么你们要看来看去,有话明着说不好吗!

告诉我好不好!

就在这里,温元思也来了。

不请自进。

还一来就放了个大消息。

“我查到一个可能对这个案子有用的消息,米家二房孙氏,说是之前死过一个女儿,记得么?说是没葬没坟没碑……但这个女儿当时只是病重,并没有过世。”

宋采唐眯眼:“……所以这个女孩是在没死的时候,被家人丢下了。”

赵挚也哼了一声。

小梁氏案的卷宗赵挚也看过,说二房孙氏的女儿是在米家从汴梁往回走的路上死的,当时天气不好,路又难赶,还不好停,家里人都不高兴为个死了的女孩耽误,拉着孙氏走了。

如果女孩当时还没死,还真是被故意遗弃了。

温元思浅浅一叹:“孙氏说,她偷偷回去找过,女孩丢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赵挚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女孩当时几岁?”

温元思目光微闪:“七岁。”

七岁……不可能没记忆。

这个女孩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知道为什么被丢弃。

如果是有人故意设计,不会让她好,就算不是故意设计,被别人捡走,也不一定有好结果。

这个世界,女孩被卖,并不是什么奇事。

电光火石间,宋采唐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瞬间看向赵挚。

赵挚亦目光锋锐,想到了同一种可能!

如果这是两个别扭女孩的前提,不用别的,一切就已足够!

问香……是不是就是这个被丢弃的孙氏女儿!

同是米家被弃女,堂姐妹,血脉相连,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结盟理由!

145.悲剧

脑子里想到的东西太吓人,赵挚和宋采唐不得不谨慎, 齐齐郑重看向温元思:“你仔细说。”

祁言挠头:“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赵挚把本案卷宗拍给了他, 意思很明显。

乖一点, 不懂自己找事干,别捣乱。

祁言:……

他很想闹,无奈气氛非常不对,宋采唐也没有帮忙的意思,气鼓鼓坐了回去。

两边并案,温元思不是不敏锐的人,看过卷宗信息, 自己也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赵挚和宋采唐的反应, 立刻激起了他的思考,一瞬间,他也明白了。

遂他也坐下来, 认真回想良久,方才谨慎讲述。

“孙氏的女儿,的确是丢, 不是死。”

“小梁氏过世四年, 当年现场及环境难以勘查,我便将注意面放大, 多次走访问讯米家下人——这件事, 不可能有假。”

温元思目光微微发亮:“当时大梁氏去世不久, 小梁氏带着米家女眷从汴梁回栾泽, 路遇大雨,又逢暴晒,二房孙氏之女身体弱,沾染病症,得了天花。”

“天花?”祁言眼睛瞪大,“这可是绝症!”

赵挚指尖敲了敲桌子:“所以这就是他们放弃这个小姑娘的理由。”

天花一旦得上,后果不堪设想,这一家人,是不想陪着小姑娘一块死,狠心壮士断腕。

宋采唐眯眼:“这也是他们死死捂住,编了个瞎话说女儿死在路上的原因。”

天花传染,源头总是众人所指唾骂之处,米家不敢说,一切细节,什么深林野兽,都是编的。

温元思颌首:“是。哪怕孙氏心软,回去找了一遍,没看到女儿尸体,仍然不敢声张,因为她心里其实已经认定,得了天花不可能活,她女儿就算被人捡去,日子也长不了。”

赵挚突然皱眉,想起了什么:“十二年前,汴梁及附近州县并没有天花事件。”

天花是历朝历代最怕的病症之一,一旦发起,官府必会重视,官府未有记载——

“所以孙氏女儿得的,并不是天花,”温元思轻轻一叹,“只是普通水痘,不日即好。”

但米家人不知道,当成天花处理了。

在这种八卦事情上,祁言总是有出色的嗅觉:“我怎么觉得这事不寻常?赶路,天气不好,时节不好,得了天花,必须丢弃……不是偶然吧?”

他看向温元思:“谁在捣鬼?内宅小妾?大房三房?”

温元思摇了摇头:“深查下去,这条线索,包括来年大房王氏女儿的失踪,都与黄妈妈有关。”

黄妈妈,是小梁氏的心腹,伺候多年,忠心耿耿四个字,就是她的代名词。

宋采唐长眉微扬:“……小梁氏?”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米家命案,大房王氏可疑,二房孙氏杀机也有了,而且非常强烈。

孙氏本身就是个性烈的人。

“小梁氏去世多年,已不可查,”温元思摇了摇头,“我没找到证据,证明与她有关,甚至黄妈妈也避谈此事,并不愿正面回答。”

官府问案抓人是两回事,没有足够证据,只能问,不能抓了上刑问,黄妈妈不配合,他暂时也没有办法。

宋采唐突然问:“米家这一辈有别的女孩吗?”

温元思点头:“有。”

“性格?”

“很乖巧。”

别人乖巧,问香和月桃未必不乖巧,尤其月桃,当时才四岁,还什么都不懂呢,会犯什么大错?为什么容得下别的女孩,偏偏容不下这两个?

真是小梁氏干的……

还是——小梁氏替人背锅?

宋采唐想到这里,迅速看向温元思。

温元思似乎与她想到了一处,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他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二人相视对望,默契十足,似乎有什么气氛在房间里慢慢成形。

祁言看看温元思,又看宋采唐。

好厉害的样子……

他们是又想到了什么呢?

赵挚重重的敲桌声打破了宁静:“遂不管怎么说,这两姐妹,是互相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