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元思再也保持不住君子谦谦了,笑容收起,眼神森凉:“此等牲畜,怎配活着。”

“呵,”赵挚眼睛眯起,指尖捏的‘咔咔’爆响:“他跑不了了。”

祁言这一次没落下太多,话说到这份,他也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不明白的一会儿再问,他吊着眉,扇柄在手心拍的直响:“那本案凶手,肯定就在这两个人中间!”

“一切还是要以证据说话。”

宋采唐提醒祁言现在断言没用,脑子里仍然想着凶手的选择目标。

他是怎么选择目标的?喜欢什么样的人?月桃……成了所有人中的不一样,到底哪不一样?

思考中,她下意识轻声说道:“凶手作案时间长达十年,十年前,这本案中几位少爷,也都才十几岁……”

这里人们生养早,有很多人三十多岁就做了爷爷,本案几位公子,说起来叫着少爷,其实年龄都二十好几了,不叫老爷——因为他们爷爷在家才被称老爷,父亲最多按排序叫个大爷二爷三爷,他们这连三十都不到的,不管有没有孩子,都是少爷。

往前推一推,十年前,正是十多岁的少年。

“十几岁的少年,都有什么爱好?”

显然,对性是好奇的。

一个三观并未全部长成的少年,为什么这么残忍……是受了什么刺激?和性有关吗?

“爱好?”祁言挠挠头,“我十几岁时,喜欢特别的东西,头一份,和别人不一样的,难道凶手也——”

光是想想祁言就恶心:“我才不觉得杀人是独一份和别不一样,我喜欢漂亮的,好看的,精神的,闪闪发光的……”

说着说着,发现花娘们也是漂亮的,好看,精神的,戴着头饰闪闪发光……

祁言气的不想再说话:“反正我和凶手不一样!根本不是一类人!”

不过他这一提,倒是给了别人思路,比如赵挚,立刻想起了一样东西:“头饰,蝴蝶头饰。”

蝴蝶……大机率尸骨身边都有的东西,的确代表了一种特殊爱好。

凶手喜欢蝴蝶?

是蝴蝶本身,还是所有一切具有蝴蝶意向的东西?

温元思:“也不一定是喜欢,或者只是记忆深刻。”

比如特别高兴的时候,或者特别难受的时候,有一幕给凶手留下的很深印象,并且,有蝴蝶。

但是所有死者都有蝴蝶发饰,样式做工却并不一样,收集起来寻找共同点来排查凶手,需要一定的时间。

房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明明捋顺了许多,看透了许多,明明前方应该更明朗,为什么觉得还是很难呢?

凶手,仍然不能确定。

“不对,”宋采唐突然说话了,“还有件事不对。”

三人齐齐看她,目光相似:什么事?

“月桃的耳坠不对。”

宋采唐回忆那天初河边初检月桃尸体:“当时她穿着浅色华丽的衣裙,发间结了银丝绕碧线编成的绳结,头上头饰,颈间腕间所有配饰,都是成套的,银玉为底,绿色碧玺配以颜色,显的活泼,可她的耳坠,却是金桂托红玉——并不成套搭配。”

“同理还有问香的”,宋采唐看向赵挚,“你还记得当时问香身上饰品么?”

一提起问香尸体,祁言就想吐,不是他不想尊敬已逝之人,是那尸体太烂了啊,看一眼保证吐半天,谁会看仔细,谁敢看仔细,还记住?

赵挚却答的干脆:“记得。”

细节方向,他不如宋采唐敏锐,尤其事关饰品这样的女性之物,但他记忆力还不错:“问香身上配饰被水流冲刷,发现时所剩不多,她爱红,首饰便以金红为主,唯独耳坠——”

说到这里,赵挚目光变的锐利,和宋采唐对视相望:“是水滴形水晶,通透璀璨,并不成套。”

宋采唐又道:“她们情绪转变时,没有别人在场,还是足够秘密,没被别人看到?这耳坠,会不会就是原因?”

温元思迅速反应过来:“凶手想办法让她们换了耳坠,并在这时,给出了方向性提示,让她们‘自己’醒悟,更换方向目标!”

那更换下来的耳坠呢?在哪里?

几人对视,眸底越来越清晰。

找到这个,案子一定会有巨大进展!

赵挚眯眼:“我立刻让人去找。”

前后伺候过的下人,死者进出过的房间,尤其最后停留的地方,耳坠是什么时候换的,什么时间起,别人看到的就不一样了……

他有预感,把这个找到,许案子就能破了!

147.孙氏发狂

“还有一点。”

散会前, 宋采唐提醒大家注意:“月桃身体内的东西, 具有唯一性, 很特殊, 找出它们的出处,就会知道凶手是谁。”

她说的很隐晦,但大家都懂。

祁言心内暗骂一畜生, 才又叹气:“可那些金珠银珠珍珠,都是财货, 并没有特殊标记, 只要有钱, 谁都能有啊。”

赵挚敲了下他脑门:“所以才要找。”

什么都有标记,一下子锁定了凶手,这案子哪会如此让他们如此费心?

温元思跟着感叹:“月桃为什么特殊, 目前仍然没有头绪。”

“好歹理清很多, 可以先做嫌疑人排除。”

宋采唐手捧茶盏,眉睫低垂:“这个连环凶杀案, 虽两个死者都和米家有关,看起来似乎能引到私仇方向, 但其他受害者并非米家女儿, 凶手会杀问香和月桃, 也不是因为她们的身世。”

而是身份。

花娘的身份。

宋采唐提醒几个男人:“起初我考虑过模仿作案, 但花娘生死失踪太不敏感, 官府知道的都少, 何况别人?”

古代和现代不一样, 讯息不发达,别人很少知道,想模仿都难。

赵挚指节敲了敲桌子:“本案所涉之地,并非只是栾泽,停尸房尸体并不都出自本县,凶手行凶有一定的范围值。付六为妙音坊龟公,身负调|教花娘之职,几乎长年累月在本地,没出去过,此已查实。”

所以他很可能不是凶手。

温元思接话道:“米家世代居于栾泽,大房尤是,几乎没出去过,米高杰只有数年前去过一趟汴梁,近几年一直都在本地,未曾出去过——此言取供米家下人。”

如果米家下人没有说谎的话,米高杰是本案凶手的可能性也比较小。

剩下几个,于明知,范子石,郑康辉,刘正浩……

宋采唐素白指尖在茶盏壁上无意识轻拂:“本案凶手,十年前就开始作案,中间一直不停……我感觉凶手有些肆无忌惮,像是背后仗着谁,从来不怕的……”

这样一想,于明知的嫌疑就小了。

于明知有钱,也能搭上人脉,但家世并不怎么好,走到今天也是靠自己努力,没这么硬的靠山。

“当然,查还是查的。”

只是方向要明确,重点要清晰。

祁言拍了拍脑袋:“我怎么忘了,我这几天,注意了下这几个公子哥,刘正浩和郑康辉,因为家教,都很有礼有节,很亲切,反倒是范子石,平时在外长初善舞,笑的跟朵花似的,回到家有时会发脾气,下人们评价,他的脾气并不怎么好……凶手会不是会是他?”

毕竟那么残暴,看不出来的人最可怕了。

宋采唐摇了摇头。

变态杀手的行为,不能以平常论处,平时人人说好亲善的,并不一定真亲善。

但是——

“范子石是个非常灵透的人,消息很多,”宋采唐认为,“他不是凶手,可能也看到,知道点什么。”

赵挚站起来:“我会注意。”

宋采唐再次提醒:“都是有名有姓有身份的公子少爷,查起来可能并不容易。”

适当配合,会愿意给点面子,当成嫌疑人细查,恐怕不会愿意接受。

祁言跟着站起来,扇子刷一声打开,一派风流:“没事,小唐唐你放心,正面不行可以来黑的嘛,我的外号你忘啦?‘口口无言’包打听,‘水墨公子’梁上盗,说的就是我本人!我还可以——”

他手一抓,做了个偷的姿势,表情也贼眉鼠眼,十分滑稽。

宋采唐:……

好好的世家公子不当干这个,你还很骄傲是吧。

“好好说话!”

赵挚又敲了祁言一下。

祁言立刻改了称呼,不叫小唐唐了,乖乖改回宋姑娘:“那宋姑娘,我们走了啊。”

温元思也站了起来:“既然问香也是米家女儿,我想去妙音坊看看她的房间遗物,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与身份有关的东西。”

都是干脆利落的人,宋采唐也没拦,也站起来与几人告别:“我再去停尸房看看,有没有漏下什么。”

几个人聚会的快,散的也快,完全没一点别情,不见别扭。

……

宋采唐验尸并没有任何遗漏,也没有更多收获,只有对着一小堆金珠银珠珍珠贝壳发呆。

没有任何标记,凶手到底是谁呢?

赵挚那边果然遇到了阻碍,因为他宗室的身份,几家公子没办法,表面上肯定会配合,但有关案情的事,一点都不会说。

没有证据,想拿人搜家,显然都不可能。

温元思这边,倒是有了巨大进展!

他去看了问香的房间,没得到太多帮助侦破连环案的东西,倒是找到了支旧年珠花。

小小的珠花,样式很旧,珍珠也黄了,但做做花萼的银托上,有米家家徽。

他曾问过米家二房孙氏之女被抛弃进的细节,说是当时给小姑娘换了身好衣裳,戴了珠花……

根本不用再有半点怀疑,问香,就是孙氏女儿不会错!

米家人还不知道,孙氏还在为当年女儿的事心伤。

温元思目光微闪,认为这是个机会。

激出凶手的好机会!

宋采唐接到消息,正好无聊,跟着去凑了这场热闹,见证了凶手出现的全过程。

温元思许是被这个案子磨的没了耐性,而且这本就是猛药,下的快,下的简单粗暴,才会有更好结果,所以来到米家,他也不看是不是重要场合,见所有人都在,直接叫住孙氏,并把问香的珠花拿出来。

“孙氏你且来看,这珠花你可认识得?”

当娘的没有不记得自己儿女的,尤其抛弃问香的那一天,孙氏记忆特别深刻,这珠花,是她亲自给女儿戴上的……

“这……从哪儿来的?”

孙氏颤抖的把珠花抢过去,眼泪瞬间下来了:“从哪里来的!”

“本官已调查清楚,近来栾泽两桩花娘命案,其一月桃,死于中元,胎记对的上,是你米家大房之女;其二问香,死于七夕,房中发现这枚珠花——”

温元思看着孙氏,目光平直:“孙氏,问香便是你十二年前扔下的女儿。”

孙氏怔怔的:“你说找到了我女儿……我女儿……死了?”

温元思:“问香一直记得自己是谁,知道家在哪里,可离这么近,她一次想找回来的心都没起——孙氏,你做了什么,让她对你这个娘一点期望都不敢有?”

孙氏摇着头,蹬蹬蹬后退几步,踩到裙子,跌的十分不雅。

可能是太疼,太疼太疼了,她突然大哭出声:“为什么不想找娘,因为娘扔了她啊……扔了她……不要她了!所以她了不要我这个娘了……”

“啊——为什么你要得病,为什么要得天花——”

孙氏脸上沾了尘,哭的撕心裂肺,仪容不顾。

温元思竟一点恻隐之心也不起,继续往人伤口撒盐:“得了天花,是那么容易好的么?”

还不留疤痕,能做靠脸过活的花娘?

温元思顿了顿,给了对方思考的空间,才道:“你的女儿,当初只是普通水痘,不日即好。”

“普通水痘,不日即好……”

“普通水痘,不日即好……”

“普通水痘,不日即好……”

这几个字似乎戳到了孙氏的肺管子,也许突如其来的伤痛她一个人承受不住,迫切需要一个发泄渠道,也想到了一些事,立刻把黄妈妈从人群里给拖了出来。

“我儿得的不是天花,你为什么告诉我是天花!是不是你要害我儿!我米家对你不薄,你竟害我米家子嗣,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今日正好是小梁氏忌日,所有人都有,黄妈妈年纪不小,又做为已逝老夫人忠仆荣养几年,身体素质不比年轻人,被孙氏揪的几次跌倒,又不敢太大力和主子扭打,显的很可怜。

“二太太饶命啊——这种事老奴哪里敢做,不敢啊——老奴只是下人,样样听命行事,害主家后嗣,图什么呢?真不是老奴啊……”

孙氏眼睛一斜,看到了桌上摆的小梁氏牌位。

“样样听命……样样听命……所以是她吗!”

她跑上前,抄起小梁氏牌位就摔在地上踩:“是她让你这么干的吗!”

孙氏这个动作出来,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了口气。

已逝老夫人的牌位啊,如此不敬,她怎么敢!

大房王氏直接指挥下人:“去,拉住她!”

牌位不结实,孙氏踩不了两脚就碎了,不可能解气,重新抓住黄妈妈,按着她的头就往地上磕:“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我儿本来没事,我照顾的仔仔细细,就怕生了病,她也很懂事很小心,结果明明没半点错漏,还是生病发烧了,是你做的手脚,对不对?”

“路上大夫难请,我派出去几个人都没好消息,偏你一请就请到了,还斩钉截铁说是天花,其实你知道不是,故意骗我是不是?”

“那老不死听到天花脸立刻拉下来,摔了杯子就叫把人抬出去,我说她怎么下决定那么快,原来早就想好了是吗?早就想扔了我的女儿?”

“那老不死的事从不瞒你,干什么也是用你,是不是她让你士的?我的儿何其无辜,怎么就被恨到这份上!你说,你说啊!”

孙氏正在气头上,不管话语还是力气,都很重,下人们拉不住,黄妈妈也受不了,直冲王氏求救:“大太太救命啊——”

王氏大病初愈,脸色苍白,看得出来,身体还是很虚,但这样乱样,她不能不管,喝声道:“孙氏!先人灵前,哪容得如此放肆,还不快住手!”

“我不!”孙氏不管不顾,哪怕被人扯,也死死拽住黄妈妈的头发不放,直接噎回去:“你可以站说话不腰疼,我女儿被这老货给算计着卖了,你又没有——”

说到这里,孙氏突然停住,哈哈大笑,笑出眼泪都停不住。

“嫂子,你别忘了,你也有女儿被这老货给卖了!你那才四岁的娇娇儿,跟着老东西出门上趟香就丢了,按说你看的也严实,怎么丢的呢?嗯?为什么才找一会儿就不找了?老东西不让你找,压着大老爷就是不让找,是不是?”

“就是她干的,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的,家里上上下下那些传言,全是真的!她不是什么老夫人,是老虔婆!”

孙氏明明笑着,眼神却十分悲伤:“你我的女儿……米家的孩子,吃穿不愁,本该金贵的养大,结果却去了那脏地方……”

“米高杰……哈哈哈……流着同一身血的亲大哥,哪哪不出色,嫖妹妹的心倒是执着实在,恬不知耻不择手段……王氏,你儿子和你女儿这样,心里是不是很痛快!”

“你是不是特别庆幸,特别欣慰自己嫁来了米家,不到米家,就碰不上这等好事!”

“噗——”的一声,王氏吐血了。

孙氏骂音仍然没停,她指着天:“老东西!小梁氏!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么!你干了这么多,就是想看到自家小辈乱|伦吗!现在可满意了!”

“地下列祖列宗可夸奖了你?他们看没看到兄妹相女干的一幕,他们敢不敢看!”

148.小梁氏就是她杀的

孙氏一边骂着人, 眼泪不停的流。

她痛快, 却也悲伤。

“我的儿……娘对不住你……娘就不应该嫁到这米家, 既然嫁过来了, 就该事事听话顺从,把身上脊梁骨掰折了,掰断了, 永远都不要想起自己还是个人!”

“好好侍奉那老虔婆,任打任骂, 任跪任罚, 打了左脸送上右脸, 打断了胳膊还有腿,让她高兴,让她张狂, 好歹留你一条性命!”

孙氏哭的撕心裂肺, 喊得声嘶力竭,整个人像疯了一样, 在场众人无不感慨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