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主子被制住,对手已停下,还打什么?

庄雷阁的人也都停下,退出战圈。

场面顿时陷入安静。

诡异的安静。

人们面面相觑,表情不一。

心里没鬼的人镇定自若,除却好奇,没有害怕不自在。

心里有鬼的人就不一样了,眼神颤动,精神紧绷,各种心虚煎熬,好像现在不说话,占据不了制高点,就输了。

所有人里,析蕊最沉不住气,率先剑指夜楠:“你看你交的这都是什么朋友,大半夜的,肆意妄为,竟然拿剑指着庄阁主?他不知道庄阁主是星剑最好的朋友么!”

似乎大声说话,斥责别人是析蕊秀存在感以及壮胆的方式,她说着话,声音大起来,胆气也足了,几句话端的是铿锵有力:“星剑尸身尚未入土,你就已经迫不及待把他的好朋友也弄死了么?你这蛇蝎毒妇!”

夜楠没理会析蕊。

此刻她心中也有诸多不解。她尊敬赵挚,不愿得罪,可赵挚行为……她实在不懂。

为什么……对庄擎宇这么大怒火?

赵挚为了宋采唐而来。

而宋采唐,为了破案滞留在此。

难道……

心内思绪纷杂,慢慢朝一个方向汇聚。

夜楠手握拳,唇紧抿,有些害怕自己的想法。

宋采唐看到赵挚的行动,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正好,这也是她的想法。

这个案子已经拖得足够久,早一点结案最好!

她轻笑一声,看向析蕊:“偷抢别人东西,占别人的窝,鸠占鹊巢的如此理直气壮,脸皮这么厚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识。”

“析氏,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析蕊做贼心虚,直接对号入座,眼瞳紧缩:“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

紧张之下,她把孩子抱的更紧,孩子受不住,哇哇大哭了起来。

宋采唐眉心微蹙,脸微一侧移,悄悄给赵挚递了个眼色。

赵挚立时领会。

析蕊怀里抱着孩子,并不是最好的开口人选,为了孩子安全,还是先发展别的。

赵挚手上刀尖往前挪了一寸,逼的庄擎宇不得不看向析蕊的方向:“这个女人,庄阁主应该很熟?”

庄擎宇上下扫了析蕊一眼,冷嗤:“蠢货!”

宋采唐的问话没有持续,析蕊也没有亲口承认自己是谁,干了什么事,但眼前对峙场面,已经足够人们想更多。

所有人表情不一,有的依然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的却若有所思,预感到了什么。

夜楠目光在析蕊和庄擎宇身上徘徊,最清晰,最深层的事实,她想不到,但她似乎明白了一点,颤抖的手指向庄擎宇:“原来……是你!”

是他,杀了星剑么!

庄擎宇看着她,突然笑出声:“为什么猜是我?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阴鸷的眼神,轻佻的话语,让夜楠的心重重一沉。

赵挚趁这个时候,背在身后的左手迅速做了个手势,下发命令。

暗处立刻有黑影悄悄行动,身影融在夜色里,朝析蕊靠近……

当然,这一切没有人注意到。

赵挚挑眉看庄擎宇:“别废话了,招吧。”

庄擎宇低眉,笑声拉的长长,在夜色里说不出的瘆人:“招什么?阁下这话,我听不懂。”

“时至如今,推脱毫无意义。”赵挚声音沉静,“我以为你懂。”

庄擎宇沉默片刻,突然低笑了一声:“算了。”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赵挚,放在不远处的宋采唐身上。

“你能找到我,我并不意外,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赵挚似乎不喜欢他的目光,手中长刀微动,庄擎宇不得不收回目光,转回头。

庄擎宇啧了一声,不再招惹赵挚,神色变的平静:“让我说实话,也行。我们是江湖,你们是官府,两边互不侵扰,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话到了哪都是天经地义,我干的事我认,可咱们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他眯着眼,阴鸷的看向夜楠:“不如让这位先说一说他的亏心事。”

夜楠一怔。

她做过什么亏心事?还被庄擎宇知道了?

“别装了,”庄擎宇一脸恶心,干脆点明,“六年前,红枫怎么死的?”

红枫……

夜楠十分不解:“关红枫什么事?”

“你还敢扮无辜!”庄擎宇切切磨牙,脸上全是愤恨之色,“说什么她是为了忠心护主而死,其实是你和廖星剑把她杀了吧!”

“怎么,下人就不是人?明明不是什么致命危机,没有到生死关头,以你和廖星剑武功妥妥的能过去,你们却还是懒的费力,拿下人的命当垫脚石?”

别人的命,他全不在意,随便他们怎么糟蹋,可是红枫不行!

夜楠和廖星剑一直标榜仗义护短,对待下面一视同仁,从不糟践,结果还不是做了这样的事!

夜楠蹙着眉:“这话你听谁说的?”

“还用着听谁说?”庄擎宇冷笑,“随便打听打听当时经过,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夜楠手抵额头:“那你肯定误会了。”

不等庄擎宇回嘴,她已经快速开口:“当年外出办事,我们的确遇到了意外,有仇家横出,又遇暴雨山洪。但如你所想,并没有那么困难,我们自己能搞定,连伤都不怎么会受。”

“仇人击退,山洪躲过,我和星剑带出去的人并无多少折损,红枫也好好的。但——”

说到这里,夜楠顿了顿,仿佛很不想提起,可事到如今,又不得不说。

“一切事了,我给下面放了几天假,让他们出去玩,红枫也得了假期,开心的出去逛街,买东西,喝酒。”

“当时环境确认安全,没有跟踪者,没有仇家,堡里上下都是会武功的人,在小镇上玩不会出事,底下人有约在一起的,也有单独行动的。红枫不管和人一起,还是自己出门,都没出过岔子。可有一天喝酒,大家喝的都有点多,瘫倒成一群,红枫许是喝迷了,自己走到河边,不小心滑进河里……淹死了。”

说起当年的事,夜楠仍然很遗憾,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谁知——

可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有各种遗憾和意外,没有办法。

她哭了一场,做下决定,无法救回死去的人,只好让活着的人安慰些。

夜楠微微阖眸:“红枫从小到大的梦想,都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一个大英雄,配得上这江湖人的身份。我与她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知她最不愿这么死,便封了下面人的嘴,放言出去,说她是为救我而死,忠心护主,德行可嘉。”

192.凶手的局

红枫……

竟然死于意外。

宋采唐叹了口气,看向赵挚。

赵挚眉眼平直, 并没有过多情绪表现, 只紧紧盯着赵挚。

庄擎宇已经狂笑出声:“夜楠, 撒这种谎,你觉得有意思么?”

他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夜楠蹙眉:“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事实。”

她身在江湖,并不是什么心软善良之人,手上亡魂无数, 但这件事, 她没必要撒谎。

她做过什么事,有什么决定,没必要跟别人解释!

事到如今,她也明白了:“红枫可是与你曾有前缘?”

庄擎宇呵呵:“你不配知道!”

夜楠气得浑身发抖:“那我呢?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总有资格知道吧!”

庄擎宇笑了。

似乎想抒发心中憋闷的恨意, 他笑声很长,裹满得意, 从齿缝中吐出四个字:“一、枕、黄、粱。”

夜楠似乎支撑不住, 身体踉跄了一下:“一枕黄粱……是你下的?”

“对啊, 是我,”看到夜楠倍受打击的模样, 庄擎宇似乎十分快意, “我把你和廖星剑分开, 分别下药, 给廖星剑送了别的女人,也让你有了别的男人,怎么样夜楠,玩的开不开心,浪不浪?”

夜楠身形晃动,两眼空茫,已经站不住。

宋采唐看着四下形势,往前站了两步。

赵挚已有所行动,且今次目标旨在破案,不是庄擎宇一人表演,她们不能被牵着鼻子走。

“你这谎言,也只能骗骗为情所困的傻女人,没骗过廖星剑吧?”

她声音高扬,举起一直握在手里的手记:“他可是早就知道,四年前和他在一起的并不是析蕊,他也没和析蕊生过孩子!”

这话一出,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顿时惊住。

包括夜楠。

案情真相已影影绰绰展现,这里面,好像藏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与此同时,赵挚的暗卫快速出手,在析蕊被宋采唐话语惊呆的瞬间,一个小翻身从空中掠过,手上一伸,就就把孩子给抢了过来!

析蕊手上一空,反应过来后撕心裂肺大喊:“我的孩子!”

小孩在她怀里时一直哭,眼下却声音渐小,不哭了,听她叫也没回头,而是紧紧搂住了抱着他的人的脖子。

可抱着他的暗卫蒙着面,看起来一点也不可亲。

甚至面相还有点凶。

这析蕊有多不招他待见,可想而知了。

夜楠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的思绪仍然陷在宋采唐之前的话里,无法自拔:“你刚刚……说什么?”

星剑没有和析蕊在一起过,也没生过孩子?

甚至……早就知道了一切?

那这些年的折磨痛苦,又算什么呢?

宋采唐把手记递给了她。

虽是夤夜,好在火把足够,灯火通明,纸上字迹清楚,完全看得到。

之前宋采唐看手记时,只挑捡出与案件有关的看,也算粗略整理过,条理清楚,现在也方便了夜楠。

一张一张,夜楠看的很快。

熟悉的字迹,让她想起熟悉的人,起初神情很激动,之后表情渐渐变化,慢慢的,难以置信,大哭出声,再后来,连哭都不会了,目光怔怔的看向孩子。

“孩子……”

既然大幕已经拉开,还是这就样真相大白的好。

宋采唐往前一步,眼睛微微眯起:“庄阁主好大的局,为了打碎别人的傲骨,折断别人的幸福希望,还真是煞费苦心,不顾一切。可惜——天不随你愿。”

“四年前,你将廖星剑与夜楠分开,分别下了‘一枕黄粱’,并且分别给他们送上不同的女人和男人。但不管你的人想了什么办法,用了什么招,他们都没有‘心甘情愿’爱上,不能心甘情愿,这一场戏没法演,后面的事也不好继续,你没办法,只好改了计划,重新安排他们相遇。”

“这两个人,前尘忘尽,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对于彼此的吸引,却一如既往。在一枕黄粱编造的这个‘梦’里,他们相爱,相惜,定下终生,有了宝宝……当然,你是不可能让他们真正幸福的。”

宋采唐定定看着庄擎宇:“你在夜楠临盆之际,将廖星剑调开——”

“夜楠独自生子,从一枕黄粱中苏醒,我猜你大概是耍了个什么花招,比如做个小局,让稳婆告诉她,她生了个死胎。夜楠刚刚苏醒,不记得‘梦’里的发生的事,只记得自己是夜圣堡大小姐,有个刻骨铭心,绝对深爱的廖星剑,对面前一切感觉到羞耻,迷茫无助,‘死胎’的消息,对那时的她而言甚至算是坏消息里的好消息,能让她略略放松。”

所以夜楠在这几年,对上廖星剑和析蕊,总是愧疚,底气不足,不仅仅是因为她知道她在梦里有个男人,背叛了这份爱,还因为她生过一个孩子。

她觉得对不起廖星剑,也对不起那个孩子。

“你放夜楠回了夜圣堡后,也让廖星剑苏醒,放了回来。”

“而真正的那个孩子,和廖星剑这个生父长的一模一样的孩子,你交给了析蕊,并帮她编造了个故事,鼓励她带着孩子找上门。”

宋采唐看向析蕊:“析蕊一直心仪廖星剑,有这样的机会,再加上你的蛊惑,当然不会错过。她胆气这么足,就是因为知道,孩子的生母并不知道孩子的存在,也永远不会找上门,孩子的生父就是廖星剑,货真价实,随便他怎么试验,哪怕滴血验亲!”

宋采唐的话太清晰,也太耸人听闻。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打了个寒颤。

做出这一切真是好狠!

庄擎宇不是和廖星剑是朋友吗,为何如此丧心病狂!

“有了析蕊的加入,各种挑衅折腾,再加上位置尴尬的孩子,廖星剑和夜楠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再加上‘一枕黄粱’给他们分别种下的影影绰绰的过去,他们无法交心,无法靠近,只能彼此折磨……”

宋采唐看着庄擎宇:“你看着这一切,真的感到痛快了么?”

庄擎宇面色狰狞,额角青筋隐现:“对,我很痛快!非常痛快!”

赵挚架在他脖子的刀往前凑了凑,提醒他老实点。

“辛永望也是你的棋子?”

这个案子,有两点,他和宋采唐都略有不解。

其一,辛永望与庄擎宇关系不好,并不像假的,但辛永望做出来的事,却处处合庄擎宇的计划。

“还有——你如何精准控制夜楠和廖星剑醒来的?”

庄擎宇微笑:“一枕黄粱有独特的控制手法,我的本事,你们还是不了解啊。”

至于辛永望,他就不说话了。

他也没想到,这个人竟然闯进了他的局里,还那么配合。

赵挚和宋采唐齐齐看向辛永望。

辛永望面色发僵,似乎在想怎么办……

这边,夜楠已经走到暗卫身边,颤抖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孩子了脸,想抱又不敢,似乎怕孩子讨厌她。

她心中满是酸苦,又有些说不出的喜悦,淡淡萦绕心头。

怪不得……

怪不得她并不讨厌这个孩子,哪怕他被析蕊抱着,她也讨厌不起来。

她应该恨的,她是手辣的江湖人,怎么会怕杀人?可看到孩子黑亮的眼睛,她下不去手,甚至想哄。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能,也不应该做这种事。

可直到现在,她方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

她觉得他好看,可爱,因为……这是她的孩子!

她生的,廖星剑的孩子。

血脉相连,天生亲近。

“大小姐……”

辛永望看向夜楠。

激动过后,夜楠已经分出一丝心神,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微微阖眸,长发在暗夜随风飘荡:“不要叫我大小姐,我不是你的大小姐。”

“大小姐!”

辛永望“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喜欢大小姐,真的只是喜欢,”他声音急切,“我卑鄙无耻,冒充了当时那个人,但我只是太喜欢大小姐,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我不想放手——我想大小姐以后过的幸福快乐,不要再为无聊的人伤心,那些人都有图谋,对你并不是真心的好!我想替大小姐守着这夜圣堡,看着它慢慢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