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挚和宋采唐分别拿琉璃镜看过,在祁言示意的位置,的确找到了一个标识,很小,很精致,像杂乱的树枝,又像什么图腾,不放大根本看不到。

宋采唐仍然不明白,赵挚却突然皱了眉,神情凝重。

宋采唐便知,这件事不一般。

祁言眼眸微垂,声音很轻:“我在景言身边,看到过一模一样的标识。”

知道宋采唐不知道他的往事,祁言看向宋采唐,解释道:“景言是带着我长大的小叔,跟我同宗,只是他们那一支败落了,家境不怎么好。我幼年多病,有一段时间在老家,天天跟着他混,他救过我的命,教了我很多东西,开朗,正派,乐善好施,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五年前,他突然死了,不知道被谁杀的,为的是什么,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死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大概就是救我……”

祁言眼圈微红:“我小时候调皮,他救了我不止一次,可他的命,没有人在意,没有人重视,族里草草帮他办了葬礼就算了,几乎没有人再记起他,清明祭日也无人上坟扫墓。”

“可我心里面,”祁言紧紧抿着嘴,眼神幽深,“过不去。我早有决心,要找到凶手,替他报仇!”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小叔竟然和蔺飞舟的案子扯上了关系。

两个一模一样的标记,小叔和蔺飞舟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认识?

可十八年前,小叔还很年轻,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祁言想不通,光是找出这件事,就耗尽了他所有精力,他眼红红的看着赵挚:“挚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赵挚颌首:“既然有方向,就可以查。”

宋采唐也道:“我可以帮你验尸。”

听到这话,祁言又垂下了头:“可我小叔他……尸骨无存。”

没有尸体可以验。

“什么都没有?”宋采唐皱眉,“那你们如何确定他是死了?”

祁言扁嘴:“我当时不在,族老们一口咬定,小叔死了,没多余解释,看他们的样子,不像假的。”

宋采唐想了想,说:“人死无尸,不可能,就算烧了也有骨灰,没有尸体,要么丢了,要么没找到。死者尸骨所在地,就是最大的证据。”她看着祁言,表情认真,“不必沮丧,一起努力吧。五年的时间不算什么,我们办案,十几二十年前的积年沉案都见过。”

赵挚也道:“办案而已,难者不会,会者不难,祁言,你该相信宋采唐。”

祁言眼睛亮了亮:“真的……可以么?》”

“嗯。”宋采唐点头,“不过现在时间有些不凑巧,正在年关,就是我们不在意,底下办事的人也要过年,这件事,你不要急,我们慢慢来。”

祁言点点头,缓缓的舒了口气。

他已经等了五年,再等个把月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237.融融

小年这一天,关清和祖母白氏终于到了。

关婉按不住兴奋, 把家里的事情交代好后, 拉着宋采唐亲自去接。

宋采唐笑着答应。

又下雪了,天很冷, 按大姐的性子, 一定不会愿意她们去接, 但她和关婉一样,坐立不安,时时看向窗外,心中思念挥之不去, 很想第一时间看看,大姐是不是依然精神饱满, 战斗力强悍, 外祖母是不是还是爱偷糖吃,还藏糖藏到别人身上。

宋采唐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明明到这里还不满一年, 和关清分别也就几个月, 大家都忙,住一起时亦并不时时相聚,她对她们感情竟然已经这么深……

“走吧。”

她给关婉裹上厚厚的披风, 戴上毛毛的袖套,塞上手炉, 把软妹子带上马车。

按照关清之前的来信, 她们下了大船, 会在城外留宿一晚,今晨出发,大约午时前后才能到汴梁城,最快也得巳时末。

宋采唐和关婉捺不住来接,却也知道大姐的脾气,不敢顶风冒寒迎出太远,只在城门等候。

关婉着急,坐在车里忍不住,打发下人一趟一趟往城门外去望。

“怎么还没来呀……怎么还没来……表姐,你说大姐她们现在走到哪里了?”

萌萌哒软妹子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看向自己,宋采唐很难不心软,剥开松子喂她吃:“婉婉莫急,定然马上就到了。”

如此几番,好几次关婉忍不住要自己下车去看,都被宋采唐给摁住了,鼓着小脸,又是委屈又是心急,那叫一个难熬。

终于,前面打望下人回来了:“小姐,到了!大小姐她们来了!咱们商队的马车已经看到了!”

关婉再也忍不住,尖叫一声,下了马车:“大姐来了!”

大概是发现了自家下人,城外挂着关家商行徽记的马车小跑了起来,走的非常快。

待车队到眼前,先下来的是舅舅关松。

“你们两个怎么出来了?天这么冷,真是不像话。”

关松非白氏所生,但对这个嫡母非常尊重,此次关清奉白氏前来,他提前两日,亲自去渡口接的人。

他板着脸,眉目方正,看起来是在教训人,可他唇角微微扬起,明显含着宠惜纵容,关婉和宋采唐怎么会怕?

“大伯|舅舅,我们知道错啦,”一边草草行着礼,一边探头往后望,“大姐呢?外|祖母呢?”

后面一辆马车的帘子打起,大姐关清已经下了车。

她一身火红红裙,穿着厚厚红狐皮做的披风,腰纤发丰,眉目清秀,烈焰红唇,在这漫天白雪中,仿若一朵行走的红梅,至美是她,至艳是她,至香也是她。

大姐风格不改,上来就批评两个妹妹:“谁叫你们来接我了?净会没事找事,这大过年的要是冻病了,还得劳我费心来照顾你们!”一边批评,一边皱眉挑剔两个妹妹的衣服,“商行不是送来了上好的貂绒,为什么不做了衣服穿?头上脸上也这么素净,没钱了为什么不写信来说?”

宋采唐还好,只是有些激动,关婉却忍不住,红着眼睛,哭了:“大姐……”

这一声大姐叫的,可谓是一波三折,柔肠寸断,又是撒娇又是伤心。

关清立刻就绷不住了,把小妹子拉进怀里拍哄:“好了,大姐来了……不哭了啊,再哭就不漂亮了。”

关婉哭声更大。

关清叹了口气:“我知你想念家乡的食材,给你带了很多……”

关婉注意力立刻被转移:“真的?”

脸上还挂着泪,神情已经兴奋起来。

关清:……

宋采唐忍不住掩唇轻笑,就知道,治关婉得用这招。

关清见宋采唐笑话她,芊芊素指伸过来,点了点她额头。

宋采唐捂着额头跑开。

见到关清还是熟悉的样子,心中已经满足,有什么话都可以后面再叙,她才不会在大街上哭哭啼啼,像个娃娃。

马车车帘被掀起,外祖母白氏探出手,笑眯眯招她过去,她也懒的在外面受凉,提着裙子就跑了过去:“外祖母!”

“诶——”白氏声音应的长长,笑得像朵花,精神很是不错,还顺手塞了个手炉过来,“来,到外祖母这边暖暖。”

宋采唐等衣服上寒气散了,身上也暖和了些,才凑过去,和外祖母说话。

这么点功夫,外面雪越来越大,有了鹅毛大雪的趋势,曹璋骑着马嗒嗒嗒从后面上来,及至近前,潇洒下马,手里多了把伞。

他把伞撑开,走到关清身边,替她挡雪。

关清却十分不领情,皱着眉赶人:“我这都到家了,你还跟着干什么,走走走,快点滚。”

曹璋皱着眉,抿着唇,眼神犀利阴凉,看起来很不高兴,可关清一个眼神,他就怂了,满脸阴霸变成委屈:“我这不是力气大,想着可以帮你搬搬东西什么的……”

关清想了想:“也是,你帮忙搬搬东西,我还省些给下人的打赏。”

她开始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但是伞嘛——

她一把推开。

“少土包子了,下雪又不是下雨,你看汴梁城有几个打伞的?离我远点!”

曹璋眼神暗了暗,却又不敢管关清,只轻声道:“……那你把帽子带上。”

说完竟然真的听话,骑着马回到队伍后面了。

看到这一切的宋采唐:……

漕帮帮主,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天底下没有什么不敢干的事,这样的人,竟被大姐降住了?

这物尽其用,用完就丢的姿势……

虽然有点抱歉,但大姐好像真的有点渣啊。

关家不缺钱,置办的马车非常大,外表看起来朴素,内里自有乾坤,什么东西都有,非常暖和,多装两个人不在话下,于是宋采唐和关婉上了外祖母和关清的马车,一路热聊回家,气氛欢快又温暖。

回到家,当然是吃团圆饭,应着小年的景,饭桌上菜式丰富,气氛畅快,其乐融融。连关朗都没有捧着书本不放,给白氏布了好几回菜,哄的白氏眉开眼笑,礼物送出去一箩筐,直叹孙子长大了,成人了,关家有望!

关清和白氏从栾泽来,带了很多东西,准备的相当细致,对关松关朗的关心不比关婉宋采唐少,甚至更重视,关松性格依然大大咧咧,嫡母来了,大侄女到了,这家他就不管了,后宅给白氏,教着关婉一块管,生意上的事直接交给关清,还诚心问关清意见。

送礼什么的,他大男人心粗,直接给钱,有钱了,什么东西买不到,

关朗对大姐关清也很尊重,如今书院放假,不用上学,他每日亦到祖母白氏房里,晨昏定醒,一次都没拉过。

这么长时间下来,宋采唐算是看明白了,这家里所有人都很善良,只有张氏一个拎不清的。

张氏……

宋采唐若有所思。

一晃眼到了除夕。

关松带着关朗管家,忙祭祖等各钟,关婉亲自带着厨房准备年夜大餐,关清在房间里进行最后一点清账工作,反倒是宋采唐闲着,陪着外祖母白氏查漏补缺,准备守岁时的小游戏……

这晚年夜饭进行了很久。

吃吃喝喝,顺便游戏,投壶,击鼓传花,酒令,飞花令,还有‘我最大’游戏,抽数字签,抽到数字零的可以命令其它数字的人合作做一件事,玩头特别多,就算没说书唱曲的,外祖母白氏都笑的合不拢嘴,满面红光。

好不容易吃完年夜饭,还没到子时,大家就随意聊天。

白氏聊这些年看过的话本子听过的书段子,里面一段段曲折离奇的人生,极有趣。关清和关松说着生意场上潜规则,白道黑道各种惊险,关婉和关朗聚精会神的听,尤其关婉,特别给面子,每到关键时候,必惊呼配合。

末了,众人还起哄,让宋采唐说案子,说验尸。

宋采唐有些为难,这大年夜的,说这些合适?

但架不住人起哄,没办法,她捡着案情里能说的,不那么吓人又足够曲折的……讲故事。

有人兴致勃勃,有人吓的够呛……却眼睛越来越亮,一样兴致勃勃。

这个年,过的极有趣味。

一直闹到子时,炮竹声响,大家才散了,回屋休息。

宋采唐转到自己院子,却没回房,而是站远些,围着屋顶转,终于——

看到了赵挚。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她就是感觉,赵挚会来。

大雪纷扬,灯笼暖红,炮竹声声,充满年味的气氛里,赵挚和宋采唐一个在屋顶,一个在廊下,遥遥相望。

赵挚发衣皆披了雪,眉睫上也有,手上拎着壶酒,像个雕像似的坐在屋顶,寂寞,凄冷。

宋采唐眉眼如画,被屋中地龙熏的脸红红,披着毛茸茸的披风,下巴陷在毛毛里,精致又娇贵。

“今天给我带吃了么?”宋采唐仰脸看着赵挚,微笑醉人,“我猜你没带,没带最好,带了我也吃不下去。”

赵挚看着她,眸底似倒映了漫天星河,眼眸深邃。

宋采唐:“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我这里有上好红泥小炉,愿与君共品。”

赵挚没动。

宋采唐长眉微挑,大概是真开心,她眉眼里透出几分调皮狡黠:“下不下来?真不愿下来的话,我就去睡觉了哦。”

赵挚轻轻跃起,落在她面前。

宋采唐没问他为什么大年夜不回家,也没问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拉着人就进了房间。

进来也不招呼别人,懒洋洋坐到椅子上,纤纤素指撑着额头:“刚刚游戏输了,喝了几杯,好像有点醉,你给我泡茶来,要酽酽的茶。”

赵挚皱眉看她。

宋采唐似乎没了力气,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下巴抵着手背,抬着眼睛看赵挚,似乎有些委屈:“不行么?”

赵挚:……

行,给你泡茶!

赵挚大男人,做这些事肯定不如下人心细体贴,样样讲究适口,但酽酽的茶,一个字,浓就够了。

可是茶过来,小姑娘还没折腾够。

皱眉喝了一口,不是很满意,觉得不够烫手,又指挥赵挚:“把我带毛毛的衣服拿过来,冷。”

赵挚不太想进宋采唐的卧寝。

不是心里没想法,他担心想法太多,忍不住。

小姑娘最私密的空间啊……

衣服拿来,给披上,小姑娘满足的喟叹,还是没停,纤纤素指比了个空空的姿势:“还缺个手炉。”

赵挚额角的筋险些迸出来:“有完没完了!嗯?”

宋采唐笑眯眯看他:“烦了?”

赵挚嘴唇抿了抿,不敢说烦:“想要什么,一次都说出来,我会方便些。”

宋采唐就笑。

好难得看到赵挚这么生动灵活的憋屈烦恼,脸上表情丰富多了。

“不难过了吧?还觉得寂寞么?”

赵挚听到这句话,看到宋采唐脸上灿烂的笑,顿时怔住了。

238.额心吻

过年是人们心底最深处的情怀。

拥有的人, 偶尔会觉得有点烦, 事太多,为什么要搞这么多有的没并非必须的活动;没有的人,万家灯火温暖唯我独自一人, 那种孤独寂寥,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想象不到的。

皇家也要团圆,宫宴过后, 赵挚就无处可去, 想了想,打扰谁都不好,就来宋采唐这了。

他本意只是想找个地方安静呆着, 并没有破坏别人家过年团圆的意思,只拎了壶酒, 坐在宋采唐的屋顶赏雪独饮,没去关家年夜饭凑热闹, 也没有急着找人。

他并不需要立刻看到宋采唐, 仿佛只要呆在属于她的地方, 有她的气息,他就满足了。

可看着宋采唐在面前,听着她的的话, 他才觉得不够。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继续孤独, 不是只待在有宋采唐栖息的地方就够, 也并不想一个人坐在屋顶喝酒没人知道, 他真正想要的……

是宋采唐能看到他,陪着他。

是触碰到宋采唐,感觉到她的温度。

心中情绪爆开,眸底蕴出化不开的沉雾,赵挚上前,抱住了宋采唐。

暖暖的温度,柔软的触感,浅淡的,清新微甜的,只有宋采唐才有的味道。

“不难过,也不寂寞了。”

他突然这样抱过来,宋采唐有些错愕,却并没有推开他,只微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窗外大雪纷扬,红色灯笼在呼啸北风中微晃,一颗心却像浸泡在温泉里,柔软的不像话。

时光若在这一刻停驻,该有多好。

赵挚想起,几年前他也是这般,独自一人,无牵无挂,孤单寂寥,宋采唐也像这次一样,蛮横不讲理的挤了进来,并没有让天空明媚多少,却奇迹的,让他感觉到平静和温暖。

这样的年夜,他不是第一次过。

当年沐着风雪的小房子里,面对口不对心的他,宋采唐也是这样颐指气使,各种不客气,用最恰当最出奇不易的方式,走进了他的心。

宋采唐下巴放在赵挚肩膀,感觉暖暖的,很舒服,就没有把人推开:“第一次这样过年,还挺开心。”

赵挚声音暗哑:“你不是第一次。”

宋采唐突然心领神会,眨眨眼推开他:“我们也这样过过年,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