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人生中的第一段感情不太顺遂,又或者因为童年经历,他心里对于感情的态度,珍惜又敬畏,有很强的占有欲,又能逼自己控制。

很矛盾,也……有点可爱。

赵挚见她喝的开心,心下满意,袍角一撩,就在宋采唐的身边,席地而坐。

他个子很高,宋采唐坐的栏杆又有些矮,这么一坐,高低差并不太大,宋采唐只是比他略高了一点。

但这个角度很新奇,不管宋采唐,还是赵挚,看着对方都愣了一下。

“噗。”宋采唐笑了。

赵挚看别处,不知道从哪拎出来一个话题:“你这几日睡得不好。”

宋采唐觉得太板正的赵挚一点都不可爱,便反问他:“我什么时候——睡的好过?”

她清若桃溪的眸子眨了眨,颇有些暗意,好像在说,从栾泽到汴梁,大部分夜晚,我睡觉还是醒着,你都在,我每夜夜醒的习惯,你难道不知道?

赵挚深深的看着她,眸底有暗色晕开,声音也跟着低哑了起来:“莫要如此说话。”

“怎样说话?”宋采唐身体微微前倾,往前靠了些些许,笑容越发灿烂,“这样么?”

赵挚看着欺到面前的,白生生的颈子,狠狠磨牙,略有些粗鲁的给她紧了紧衣裳:“……别冻病了。”

宋采唐继续笑眯眯:“你担心我啊?”

赵挚白了她一眼,像在说:废话!

他把她按回栏杆上坐好,为免她继续作妖,立刻继续话题:“你这几日睡的不好。”

不是不想和她靠近,不是不想和她耳鬓厮磨,可不说点正事,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宋采唐轻轻哼了声,不置可否。

赵挚这个问题问的顺口,却并不随意,宋采唐的确有夜醒习惯,可这几日,她确也睡得并不安稳,结合到她与自己近来相处的气氛……

赵挚觉得她可能想起来了什么。

他很想问,但宋采唐好像并没有说的意思,他只能拐着弯:“你有没有什么事,想同我说?”

宋采唐摇了摇头:“我的事,你不是都知道?”

这就是不想说了。

赵挚心内叹息,他的小姑娘,跟他有了距离。

是他做的不好。

赵挚心内开始反思,有些决定是不是做错了,这样境况,该如何挽回?他不想和他的小姑娘渐行渐远,终成陌……他们一辈子也不可能成陌路!

宋采唐不答,他就没再问,默默的跟自己较劲,那眼神那状态,没有控诉没有怨忿,反倒委屈巴巴的,静静看过来一眼,能让人心惊肉跳。

宋采唐:……

怎么感觉自己像个欺负小媳妇的渣男?

“你……不开心?”

她拍了下赵挚的肩。

赵挚没说话,静静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问你自己。

宋采唐:……

感觉自己更像负心汉了。

形势不利,她赶紧换话题:“你今天怎么来了?”

赵挚学习能力极强,当即学着刚刚宋采唐的样子:“我不是天天都天?”

宋采唐:……

见她捧着杏仁奶不说话,赵挚心内叹了口气。

罢了,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输的。

“想跟你聊聊。”他声音清远,像天上寒星。

“聊什么?月色——”宋采唐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笑意重新绽在脸上,“还是今天的案子?”

“都有。”

赵挚眉心微皱:“这次的案子,感觉破起来太顺利了。”

顺利当然是好事,谁也不想碰到大|麻烦,但……

宋采唐却很明白他的意思,眼梢微眯:“比如我们想知道什么,对方就送上来。”

赵挚颌首:“没错。”

杀害甘四娘的经过,青县小院里埋的景言尸骨,安乐伯府的人物关系,爱恨情仇,他们找到口子……就会得到答案。

“我最初戍边,并不是带兵将领,是从探子做起的。当时学到的第一样,就是如果遭遇危险,被敌军制住,想要活下来,不可能什么都不说,那说什么呢?”

赵挚眯着眼:“故意放很多似是而非,真假相套的消息,是为了隐藏更深,更真实的重点。”

宋采唐:“你的意思是,这是对方故意布局。”

赵挚颌首,良久没有说话。

宋采唐阖眸,认真想了很久,把整个案子,今日曾德庸招供的前前后后回顾了一遍,方才缓声道:“曾德庸是杀害甘四娘和景言的凶手,这一点是没错的,但他的行为,有些过于急躁,过于敏感,甚至胡搅蛮缠,把重点导向别处……”

赵挚:“那桑正也有些违和,这个案子里,他对甘四娘的确有杀机,也有行动,遭人利用陷害亦没错,但今日问供,他看似和曾德庸作对,实则会不会有合作?”

“他表现出很丢脸,不想让别人知道私情的样子,实则一直在注意咱们几个的神色变化,就好像……他在试探我们,知道多少。”

宋采唐同样发现了不合实宜之处:“曾德庸也有类似表现。”

说与案件相关,他们会感兴趣的事实,又故意混淆,甚至互相打掩护,这桑正和曾德庸,到底都是什么身份,在干什么事,有什么目的?

赵挚皱眉:“可惜两个人都死的太快。”

也是他失察。

“如此看来,这二人之死看似激情互杀,合情合理,毕竟有情仇,他们都想让对方死,但这个激情杀人,爆发的时间太巧太合适,很可能——是之前就安排好的。”

宋采唐想起一件事,眼睛明亮:“安乐伯府的嫡子,卫氏生的儿子,记得吗?他死了。”

赵挚眼瞳猛然一缩:“没错,就是这个。”

曾德庸的杀心是真的,他对卫氏,对桑正,甚至对这个嫡子的恨意都是实打实,自己若非得死,必会想拉他们陪葬,如果事先并未决定‘激情互杀’,他为什么把嫡子关起来,案子一破就弄死?

只关,没立刻弄死,是存在着侥幸心理,如果今天这一关能过,那就一切按他的初始计划,慢慢的跟卫氏桑正磨,慢慢的报仇,如果过不了,那就谁也别想活!

“他只杀嫡子,杀桑正,没杀卫氏,”宋采唐微笑,“或许他认为,这对卫氏就已经是最大的痛苦,死了反而是解脱。”

“所以——”赵挚颌首,深邃眸底闪过点点暗芒,“这二人为何会有此表现?”

宋采唐将空了的奶茶笔筒放在栏杆一边:“因为我们已经打草惊蛇,对方组织知道我们的存在。”

这就很重要了……

赵挚:“我的人做事很缜密,不管对方组织有多少人,有多厉害,就算发现了我可能知道一些事,也不可能知道我到底都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信息。”

宋采唐:“所以他们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曾德庸和桑正已经卷进来了,不可能出的去,干脆就给牺牲了,还编造出一部合情合理的戏码,能骗过赵挚自然最好,骗不过去也没关系,两个当事人已死,线索断绝,他们不可能了解到更多。

这个发现多少令人有些丧气。

案子已经大白,有些水却很深,她们连边都还没碰到,更不用说正经核心内容了。

“我……其实想起了一些事。”宋采唐抱着膝盖,声音很轻,“我爹曾和一个女人通过信,还有那个人的画像,很漂亮,年纪和甘四娘差不多。”

宋采唐把自己梦里,关于父亲宋义的事,尤其信和女人,所有细节,仔仔细细的和赵挚说了一遍。

“其实没有任何痕迹线索证实,这个女人和甘四娘有关,但这样的时机,这样的境况下,我想起了一些事,下意识的就觉得有关系,可我还没来得及问,甘四娘已经死了。”

赵挚听到这件事十分震惊:“你父亲的尸身,是你亲自验过——”

确是意外坠崖而死。

当时是宋采唐生病,宋义忧心不已,去山上采药,不小心坠了崖。

他和宋采唐曾仔细查询确认过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所有的线索,感觉就是意外,现在宋采唐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就意味着:“你认为你父的死,并不是意外?”

若真如此,那这件事就太大,水太深。

绝不可以放过。

赵挚面色相当凝重。

宋采唐沉吟良久,转头看赵挚:“我们当年——是不是遇到了很大的凶险?”

记忆恢复的不完整,尤其事关和赵挚的感情,可能遭受的打击太大,潜意识畏惧凶险,不敢苏醒。可她想不起来,却可以猜。

赵挚身体僵硬了一下,不敢看她,闭上眼睛,掩住内里的痛苦:“……是。”

宋采唐声音很轻,很小心:“发生了什么,能同我说说么?”

赵挚的心更痛。

那段过往,对他而言是打击,对宋采唐来说何尝不是?

宋采唐却顾着他的心情,他不说,她便不问,要不是今日话赶话到这里,他的小姑娘还是不会问。她对他这么这么好,就像以前……一样。

他怎么可以对他的小姑娘残忍?

哪怕是自己以为的好。

“当时边关不平静,因为一桩命案,辽国死了一个极重要的官员,你我正好经过,牵扯其中。辽人凶残,复仇手段极狠酷,我因一些原因无法联系到外援,所以……”

很凶险,九死一生。

月光下,两人靠的极近,宋采唐的软软发丝随风轻拂,碰到了赵挚的脸。

赵挚转头,看着目光清澈,英眉慧目,灵气又鲜活的宋采唐,突然情不自抑。

他很想抱抱他的小姑娘。

差一点……就失去了小姑娘。

“你伤的很重,我也……忘了,一直没去找你。”

赵挚声音极为苦涩。

宋采唐若有所思:“那这些危险,会不会也并不纯然是意外,而是有人顺势而为?”

她们面前,一定高高竖着什么困难,只是她和他现在,一无所知。

宋采唐的想法,赵挚也偶尔有有。

当时太过惊险,很多事来不得细想,比如他身上的遭遇,身上中的毒……

他没办法说的太清楚,因为他自己本身,也没有答案。

宋采唐又问:“我是不是掉进了水里?”

赵挚身体再次僵硬,仿佛那一幕太过可怕,至今仍心有余悸,良久,才找到回自己的声音:“是……对方人手太多,我没护住你,也没来得及第一时间跳下水救你,你……很久很久都没有出来,待我终于找到你,拉你出水面,你……已没了呼吸。”

“我当时身体损耗过多,也没能保持清醒,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我已经忘了你,可当时的恐惧,一直未曾远离,午夜梦回时,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负了一个人……”

心中悲痛太甚,这次赵挚怎么忍都忍不住,长手一伸,就抱了宋采唐入怀。

他抱的很紧很紧,仿佛要把宋采唐勒在他怀中,楔到他的身体里。

宋采唐仍然没有想起往事,但这个拥抱,她感觉很熟悉,很安心。

两个人身体相拥,心脏相贴,她能感觉到赵挚比常人略高的体温,听到二人渐渐一致的心跳。

耳边赵挚的呼吸又暖又烫,渐渐的,宋采唐有些脸红,推了推他。

赵挚却不肯撒手,抱的更牢:“不要走……小姑娘,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小姑娘三个字好像有魔力,宋采唐从未听赵挚说过,可第一次听,就觉得心重重一跳,整个人跟着柔软了下来。

这三个字,充满了怀念和眷恋,充斥了过往所有岁月的颜色。

宋采唐感觉自己发顶微痒,是赵挚的吻。

力道那么那么的轻,那么那么的柔。

这个男人……霸道恣意,可每每碰到她,就会下意识小心翼翼,怕碰坏她,怕她生气不高兴,更怕她拒绝。

宋采唐忍不住问:“当时我们是如何相处的?”

最初的印象,她还是有的,找回的仅有记忆里,赵挚冷漠疏离,霸道强硬,不可一世,生人勿近,怎么就……她怎么就把这样一个男人,调|教成了这样?

她忍不住佩服从前的自己。

“你很爱管我。”

“你不准我喝酒,不准我一个人呆着,不准我看别人家的姑娘,很多很多不准,但你从来都不直接说,不直接命令。比如我要喝酒,你就让我喝,还给我买很多,让我大喝特喝,让我喝醉,然后……让我出丑丢脸,打我一顿的事你都能干出来。”

赵挚低笑,明明话语尽是嫌弃,可他说出来,却似很享受:“如此两次,都不需要第三回,我就会意识到喝酒的下场不好,很羞耻,会知道控制自己,不会过量。”

“哦?我那么聪明呐?”宋采唐倚在赵挚肩头,笑眯眯,“那我不准你看姑娘,是不是也不说不准,而是鼓励你多看,还推荐你啊?”

“……是。”

赵挚一脸怨念:“你让我知道红粉骷髅,美人面,吃人骨,再不会轻视,不会不提防……”

说着说着,赵挚都气笑了:“当时我还是毛头小子,对这些并不擅长,你明明还是小姑娘,就已经知道这么多,手段还这般厉害,对我从来不提要求,而是让我自己明白,有些事不能做,做了没有好结果。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主动学会,你才没有压榨。”

宋采唐也笑:“那你这意思,是我先看上你了?”

赵挚看着宋采唐眼睛,声音压低:“这话,我可不敢说——”

“没事,大胆的说,恕你无罪!”

“我一直以为,有一天你会直接来问我,要不要娶你,可没想到最后还是我沉不住气,直接去找的你。”

赵挚回想以往,再看现在,怎么都觉得自己输得彻底,这一辈子怕是要被宋采唐紧紧的捏在手心,跑不了了。

宋采唐:“那我怎么说?”

“你说你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在你这里从来没有三次机会这种事,做朋友怎样都行,若要做共度一生的伴侣,就要好好想清楚。你宋采唐的夫君,不存在‘自由’两个字,一旦犯错,立刻一刀两断,永世不容。”

宋采唐:“我真这么说?”

好霸气啊。

不过想想自己的性格,要是真看上谁,这话她怕是真说的出来。

作为现代女性,这话没有什么特别,很多性格强的女人都会说,但这是古代,男权社会……就有些惊世骇俗了。

宋采唐很惊讶:“你……答应了?”

赵挚“嗯”了一声,“答应了。”

他微微偏头,蹭了蹭宋采唐的发。她不爱用香,也不喜欢头油,却极喜净,发丝永远清清爽爽,散发着淡淡幽香。

就是这个味道,让他魂牵梦萦,哪怕失去记忆的那些时间里,也从不敢忘。

宋采唐突然有些心酸:“所以你……从不让旁的女子近身,因为潜意识里记得,我不喜欢,会和你清算。也从不喝醉,因为记着我的话……”

“你我忘却前尘,栾泽再会,一点一滴的相处里,你没有先想起我,却又一次……喜欢了我。”

虽然这么说有点厚脸皮,但这件事,宋采唐相当肯定:“船娘连环案后,你突然离开,话都没留一句,也是因为……你不想对不起我。”

却不知道,眼前这个宋采唐,和只在梦中存在,不知真假的那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其实就是一个人。

赵挚拉着宋采唐的手,按在自己左胸:“你说过,这里只准有你。”

269.意中人

月华如练, 情思缱绻。

赵挚拉着宋采唐的手, 按在自己左胸:“你说过,这里只准有你。”

宋采唐声音有些涩:“可你当时……并不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