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挚顿了一会儿,才说话。

他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我能理解案子,却从不曾理解你。”

314.为什么你就是不喜欢我

宋采唐失踪,之前走过的所有路, 经历过的所有事, 都是调查重点, 陆语雪当然也被问过话,当时的话语表现,同此刻一致, 也算合乎情理。

人要干坏事,最先想的是怎么隐藏自己, 甩锅给别人, 主动吵架露面, 不合逻辑。

而且因为吵过架, 心中有恨, 下意识关注宋采唐都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也不算太违知, 怎么解释好像都有道理。

但这所有一切的前提,是没有陈皇后。

加上这个,所有行为蒙上一层雾, 就很难说了。

赵挚是真的不了解陆语雪,从头到尾都没有。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目光沉沉看着她,“做过的事,走过的每一步, 可都想仔细掂量斟酌, 想的透彻清楚? ”

这话不仅目光很沉, 声音也很沉,似带着惋惜和叹息,穿越时光岁月而来,让人感觉……说不出的失望决绝。

陆语雪目光一颤。

她在后知后觉,也感觉到了,今天的表哥很不一样。

杀伐之气明晃晃,不再想忍耐,不再想拖延,他应该……做了什么决定。

这个决定同她有关,且于她而言,绝非是好消息!

她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手里帕子搅的死紧,下意识想办法。

而在她不沉默不语的这段时间,对方眼神杀气越来越大,最后盯着她的感觉像仇人!

为了一个宋采唐,他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陆语雪心内终于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这个男人……好像永远不会属于她,永永远远,不管怎么努力。

想想就好心酸。

“为什么……表哥不喜欢我?”

她声音弱弱的紧紧的,从喉头发出,眼圈跟着红了。

赵挚皱眉:“我为什么一定要喜欢你?”

“我们一起长大,有共同的经历,共同的过去,甚至共同的爱好……”陆语雪这次是真的走了心,嘴唇颤抖,双目含泪,“表哥是男儿,开窍晚,不明白我的心意,可后来你明明忘了她,就该喜欢我的!只有我知道你的过往,了解你的一切,喜欢你心疼你,陪了你那么久,还无怨无悔为你做了那么多!”

到后面,陆语雪声音越说越大,甚至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感觉。

她是真的不明白,她到底差在哪里了,这么多年,她辛辛苦苦汲汲营营,求的不过是一份真心,近在咫尺的真心,为什么赵挚就是不肯给她!

赵挚差点都被这话气笑了:“找来一枕黄粱,借王妃的手喂给我,也是为了我?”

陆语雪哑然,眼泪掉了下来:“我也是……真的为你好。”

“为我好?为了你自己吧!”话到如此,赵挚一点也不想为对方兜住完美幻想,将一切无情撕破,“你一个孤女,想在偌大王府站稳脚,想无限拥有这等尊崇的地位和享受,必须要做很多事。讨好平王妃是首要,而我能给予的,关乎未来的东西,也更多。你想让我记住你,迷恋你,为你掌控左右,是不是?”

陆语雪一颤。

“当年我遇到了什么事,平王妃有什么想法计划,一切源头在哪里,我猜你并不知道,你只是察觉到平王妃需要我安静一点,若能‘失忆’最好,你就动了心思,是不是?”

根本不用陆语雪直面回答,赵挚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可你不知道,平王妃希望的失忆是带着引号的,你的决定,却是真心实意的。”

“不管之后平王妃做了什么抉择,我猜你当时的想法,是想看着我醒来的。毕竟一个人如果什么都忘了,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会有下意识的依赖心理,如果这个人再温柔点,安全感就会更多,可操作空间就更大。你认为,只要我第一个看到的你,就有很大的机会喜欢你,是不是?”

陆语雪手一抖,不小心碰掉了茶盏,茶盏落地,发出清脆声响,碎的到处都是,浅黄的茶汤洇在地上,要多丑有多丑。

“我不是故意的……”她赶紧站了起来,下意识想收拾。

赵挚却还没放过她:“不仅如此,为了这个目的,你还安排了很多事,比如——调开平王妃派来关着我,盯着我的人。这对于在王府居住数年,颇得宠爱倚重的表小姐来说,非常容易做到。你想独占我,编出好故事,让我信任依赖,让我眼里只有你一个人。”

“不过说起来,我倒还要谢你,要不是你把人调开,我就不会轻易在中了药,身体不支的情况下,还能逃到外头,离开平王府这座牢,也不会遇到宋采唐,喜欢上她,爱上她,愿为她付出一切,结百年之盟。”

陆语雪没法再坚持,整个人几乎崩溃了,眼泪夺眶而出,摇着头:“不——不要再说了!”

赵挚目光如鹰隼,紧紧盯着她:“你所说的一切,‘为我’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你自己,你喜欢的不是我,是这王府女主人的位置。你为你的‘自我牺牲’感动,试图用‘为了你’这三个字绑架我,不仅要让我信,还把自己欺骗的早早就信了!”

陆语雪双后捂住耳朵,死命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你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赵挚这次却很听话,话头陡然一转,锋芒必漏:“所以,你什么时候跟了陈皇后的?嗯?”

陆语雪突然停住:“表哥——在说什么?”

所有表情,定格在这一瞬间。

脸上的泪,心中的悔,眸底的害怕和警惕,咬唇的震惊力度……

赵挚心间一叹,所以,这是真的了。

陆语雪,真的是陈皇后的人。

他的确不太理解陆语雪的行为心路,但他很习惯陆语雪的表情,如果根本不存在这件事,那她在情绪这么激动的时候,根本不会理他的话,可她不但理了,还突然卡壳,一身紧张害怕震惊都快溢出来了,整个人的表现就好像在说:你怎么知道!

“事到如今,你觉得自己还能瞒?”赵挚长腿一踢,将左边的凳子踢过去,刚好移在陆语雪面前,“坐下,说说吧。”

陆语雪舌尖咬出血,一嘴腥甜的血腥味刺激她回了神,也明白,瞒不了了。

表哥何等聪明,她这么小心翼翼,用心智慧,百般掩饰,还是被发现,再瞒下去……有什么意思?

这怕是……最后一次,她能和表哥说说话了。

陆语雪安静的坐了下来,杏眸含水,看向赵挚:“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赵挚指尖轻敲桌面:“宋采唐失踪当日,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和陈皇后,到底有什么交易?”

“我也不想的……我只是喜欢你。”陆语雪捂了脸,大哭,“我起初并不认识陈皇后,一枕黄粱的消息就是她给的,但我是事后才知道的,那一次,其实也是她给我的考验,知道我对你心念深,执着不改,才联系了我……”

“她应了我做将来的平王妃,说会懿旨指婚,只要我听话。我只是想嫁给你,日后长长久久与你相守王府,不可能想祸害掉,所以也提了条件,不会做伤害你,伤害王府的事,皇后那边答应了,后来她的确也不让我做很多,只盯着王府里异常的事就行了……可咱们王府怎会有多少异常?表哥有雄心壮志,常年不在家,姨母又不爱出门,连很多理应要去的应酬场合,都以‘寡居不合适’为由拒了,平日更不揽事,后来连王府中馈都给了我,除了笼统盐司做点生意赚点钱,根本没干过别的,我能向皇后禀告的并不多……”

陆语雪泪眼婆娑,仰面看着赵挚:“我真的没有出卖表哥,没有出卖王府!”

赵挚却起不了丝毫怜惜之心:“陈皇后对你,倒真是好的很呢。”

陆语雪垂下头,缓缓咬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看我可怜,从未要求更多,时常还有赏赐。”

赵挚:“你同她怎么联系?”

陆语雪:“皇后娘娘身边有个心腹嬷嬷,姓孙。”

姓孙的嬷嬷?

赵挚眯眼,声音微沉:“这里里外外所有计划,安排,都是这个孙嬷嬷中间传的话?”

“当然,”陆语雪立刻点头,“我倒是想见皇后娘娘,可我这身份……不允许,姨母不常进宫,更不会次次进宫带我,这么多年,我只见过皇后娘娘两次。”

赵挚:“交易是你们见面时定的?”

陆语雪想了想,摇了摇头:“都是孙嬷嬷传的话,前后两次见面,皇后娘娘都很慈爱,像寻常长辈一样,很喜欢我,没说旁的话,而且殿内环境人多眼杂,私密话并不好说……”

话说到这里,陆语雪反应过来,表哥这话有隐意。在这前前后后所有事里,陈皇后从未亲自有过一句吩咐……会不会有人利用她的名义做套,搞了这些事?

陆语雪又想了想,觉得不对:“皇后娘娘同我的交易不可能是假的,那么多内造赏赐,宫人不可能有,还有这些年助我的事——”

她抬眼看了赵挚一眼,小声道:“我一个无家道身世的孤女,没人捧助,汴梁明珠名号怎么可能传的那么广,那么多人求娶?”

赵挚没理她后面这句,他的想法是,皇后此人,深不见底。

一件笼络内宅妇人的小事,都精明至此,不自己出面,出事完全可以甩锅……别的方面,必然更加可怕。

“宋姑娘的事呢?说说吧。”

他目光射过来,不含半点温度。

陆语雪不由自主颤抖:“我也不知道动手的那些人是谁,什么身份,从哪儿来的,只是接到孙嬷嬷的命令,配合行事……我做的也不多,就猜度表哥的行程安排,行事风格上报,帮忙挑衅宋采唐,最好能让她失了方寸,防心下降,之后再去往几个地点,观察并引导……”

“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从未这般害过人,只是宋采唐她不应该活在这世上,不应该抢走我的东西……”

赵挚连反驳都懒的说了。

一切结束后。

赵挚放了个精致的长颈小瓶在桌上,看着陆语雪:“ 我很少杀女人。看在你这么多年照顾平王妃的份上,大家彼此给个脸面,自己解决吧。”

陆语雪死死盯着这个白色的小瓶子,良久,才颤抖着手,握住了。

这个结局……她好像并不意外,似乎很久以前,她就梦到过。

什么时候呢?

好像……她还能畅快的笑,畅快的哭的时候。

“我会为你寻一块好墓地,望来生珍重,不要再见面。”

说完话,赵挚站起身,一步步,大步流星的,坚定的,朝着门外走去。

那是阳光尽情挥洒的方向,灿烂的,明亮的,照的她眼睛都睁不开。

315.先发制人

赵挚也是在陆语雪讲述过后, 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一枕黄粱是失传奇药,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有渠道了解拿到,除非能量极大的上位者。

夜圣堡一案会出现,是因为案件相关人都是底蕴极深的江湖门派, 而没了平王的平王府, 他的姨母怎么能拿到喂给他?

一切都是陈皇后。

而陈皇后会有此举……恐怕与他当年跟踪管家赵忠看到的事有关。

赵忠,必也是陈皇后的人, 干着通敌卖国的事。

赵挚顺着这根线细思过往, 很快捋清了过往事实。

他见到了了不得的事,有被人灭口可能, 平王妃聪慧,察觉到后吓的不行。她半生都在为他操劳, 唯一心愿不过是他长大成才, 可若他死了, 她怎么办?她没办法, 只得焦急想办法, 小心翼翼拐着弯打探消息。

直到一枕黄粱来到手中。

当时的陆语雪并不知这一枕黄粱是谁给的,打着‘为王府分忧’的旗号, 稀里糊涂送到了平王妃跟前,平王妃当时也一定不知道具体真相, 但路已经摆过来, 不踏上去, 会死, 踏上去,也不会过的舒服。

可只要能不死,不舒服……又算得了什么?

赵挚想明白,长长叹了口气。

管家赵忠有问题,姨母一定知道,当时不知道,后面也肯定知道了,插手盐司生意,估计就是交上去的投名状: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不会做多余的事,你们也别害我平王府。

她性格谨慎,从不轻易涉险,不一定清楚通敌叛国的这条线都有谁,都做了什么,计划着什么,也不一定帮过什么忙,但有些外围信息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有危险来临时,也会比别人敏感。

那陆语雪有二心,她知道么?

皇后会派一个钉子,就会派第二个,这偌大的平王府,可是被人筛了筛子?连府中中馈,都被陆语雪把持……

可又一想,姨母是谁?

脾气烈,骨头硬,气人能气死人,折腾人还会没点手段?

陆语雪手上的‘中馈’,真是王府中馈么?

赵挚一眯,要离开的脚步转了方向,朝后面正院走去。

……

再次从平王府离开,赵挚没有片刻停留,立刻去见了温元思和祁言,告知陆语雪的供言,并安排后面的事。

“……但所有事并非陈皇后亲自出马安排,无确凿铁证。”

祁言猛的一拍桌子:“我可去她的吧!但凡聪明人都喜欢玩点障眼法,越是这样躲着,越有问题,这事一定是她干的!我今儿还把这话撂这了,要是我说错,我把我的头砍下来给你们当球踢!”

温元思也很赞同:“无论如何,掳人这个行为已经证明,对方在心虚。”

“图穷匕见,”赵挚指尖轻点桌面,眸底满是锐利,“我也认为,对方的路已经走到尽头,这通敌叛国之人,幕后组织之人,不是陈皇后,也必有她一份!”

祁言点头如啄米:“没错,就是她干的!”

“只是掳走宋采唐一事,陆语雪只是参与,并不知道整个计划,不知最后藏匿地点。”赵挚有些遗憾,陆语雪那边的信息有,线索却着实不够。

祁言:“她没撒谎?”

赵挚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也没必要。”

话说开到那个份上,陆语雪没理由再为陈皇后效忠,而且他熟悉陆语雪的神态动作,肢体语言,她的确把所有知道的,都说了,没有隐藏,没有欺骗。

温元思修眉微蹙:“所以目前最重要的还是那个问题,找藏人地点。”

“可皇后来头太大了,手下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有私产,咱们往哪找?”祁言还有个担心,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就打寒颤,实在没办法接受,“要是……我们行动太大,被对方瞧出来,对方不开心要撕票怎么办?咱们要不要低调点,别打草惊蛇?”

相比他,赵挚和温元思对这一点倒没太多担心。

之前的分析里,宋采唐对皇后有用,只要有用,短时间内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没有生命危险,也是遭罪的……

二人对视一眼,赵挚发话:“能低调,还是低调点的好,若没法无露行迹,也没关系,我们在抢时间,效率比一切都重要。”

“好!听挚哥的!”祁言率先站起来,“咱们这次从哪开始找?”

赵挚:“既然是皇后干的,她的人脉又都在宫里,就从她身边的宫人,宫人的家人开始,尤其心腹孙嬷嬷……”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以手指沾了茶水,画起了图。

宫里简易地图,得用宫人家住地点,不一而足。

三人面色严肃,头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计划慢慢从雏形,变的圆满……

可别人就是不让他们好过,就是不让他们安安静静的找,又有人闹幺蛾子了。

那日殿前滴骨验亲,陵皇子不认亲母,不敬亲母,不孝不义,当场被建安帝罚跪皇庙,还削了一切权职公务,再次成为光头皇子,并禁足加罚,后面的路……希望渺茫。

陵皇子像战败的小公鸡,垂头丧气,双目无神,被赵挚押走时,似乎已经认命。

不知道这两天怎么突然想不开,还是明白大势已去,无法挽回,心念俱灰,他干起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

他破口大骂陈皇后。

自己一个人时,当着众人时,所以有时候,只要醒着,就会骂街,还人多他越兴奋,骂的越厉害。

说陈皇后人比蛇蝎,性情阴毒,装着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实则一直在利用别人帮她做事。

说陈皇后重名重利,其它的什么都不想要,话说的好听,可没为他,为太子,甚至为皇上,干过一件实事,好事。

说陈皇后身在后位,不作为,有谁不服,排除异己的方法就是杀杀杀,在位多年,脚下已是累累白骨,死在她手上的人不计其数。

说陈皇后不公正,为了不让后宫众妃往上爬,谁美,她就削减谁的宫例,让皇上见不着。

说陈皇后小气善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先皇后就是被她弄死的……

除了这些,还有单纯人身攻击的脏话,大部分还能举出似是而非的例子证明,总之,陵皇子疯了一样,指着陈皇后死咬,话越说越不堪。

大部分人都在这些话里,感受到了来自陵皇子的冲天怨气。

他以前真心以为陈皇后是他生母,真心孺慕,敬仰,想要靠近,并为她做了很多事。

比如一次次给陈皇后制造方便;比如帮扶她的娘家;比如十几年的事,他也在查,因为感觉这与他身世有关,查出来一些敏感东西,他从未跟别人说,甚至跑去威胁赵挚,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可没想到到头来,陈皇后真不是他娘,只是在利用他。

以前他对她有多爱,多护,现在就有多恨!

陵皇子折腾的动静这么大,陈皇后不可能不知道。

她没哭,也没闹,只奉了一封血书到皇庙佛前,字字泣血,行行有理。

男人是天,女人是地,本就该老实本分,安安静静守着。

女人生下来,本就不是为了自己成名立万,生死荣辱全系于丈夫一身。

举头三尺有神灵,身为女人,当谨言慎行,德言容工,凡有七出,人人得而诛之。

什么是功?于男儿讲,成家立业,开疆拓土,政清民和,青史留名!女人,把男人照顾好,把家守好,就是功。

陈皇后一封血书掷地有声,末尾走起苦情线,说女人守妇德其实是件很容易做到的事,管住自己的心就好,可被人攻击,妇德要求不能还击。

暗意不能还击,不是她的错,是你们男人的错,女人已经付出那么多,你们为什么不能保护好?还不是能力不济!

国母受辱,等于别人指着你们鼻子骂,手指头都戳脸上了,你们脸上很有光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