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经叛道,妖言惑众,不守妇德,没半点规矩,还颇会蛊惑人心,场面看着要打起来了!

闹大发了!

街头巷尾,茶楼酒馆,整个汴梁城,为这则热闹疯狂。

什么陵皇子辱骂皇后,那事没几个人记着了,最新鲜最热闹的是这个,还接地气儿!陈皇后是地位高,陵皇子是厉害,可人们只能干聊,见不着人啊,关清就不一样了,商号大小姐,快二十了也没嫁出去,瞧瞧说的这话——怕没准真要被人打死浸猪笼!

关清此举,闹的事,说的话,看似并没有剑指陈皇后,一切与皇后无关,但聪明人,尤其局中人,很快能回味来。

这是刺了陈皇后的心,抢走了她想要的效果!

出来的效果也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别说街巷百姓,朝中官员都对骂累了,改注意起这边,不再说皇后的事了。

这人一冷静,想法就会变,陈皇后反正也病了,不宜被打扰,陵皇子也就是那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之前众人没料到,给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今皇上已经插手,不再留半点情面,真的把人关了禁闭……还有什么好说的?

散了都散了。

焦点自此转移。

大家没吵够,就来接着吵这个,论妇德之后如何演变,怎么是对,怎么又是错——不仅朝上官员,有名望的读书人,民间老者都可以说说,不像说皇后,大家还得斟酌言辞,怕哪句话说的不对,头上脑袋就换了个地方。

来,咱们畅所欲言!

接下来的形势可以想象,只要关清这一波稳住了,言辞走犀利路线,不惧不怕,气势起来,说的有理有据,就能引来更多人表达不同观点,等事态成气候后,她便可以全身而退……

但那是以后,此刻,她还得迎着艰难继续。

包围圈外,一辆宽敞低调的马车上,长宁公主正和李老夫人对坐,掀着窗帘看向人群中央。

“是个好孩子啊……”李老夫人眼角隐有泪光。

长宁公主目光远远落在关清和曹璋身上:“都是好孩子……两个都是。”

感慨过后,见形势尚可,不大有危险可能,李老夫人看向长宁公主:“你怎么还不回去?”

长宁公主十分淡定,手指指了下外面:“看到这个,你想回去?”

李老夫真诚摇头:“不,我想再看看。”

长宁公主:“那一起看吧。”

李老夫人:“一起。”

这边热闹起来,关家商行四个字立刻站至风口浪尖。

关清,她姓关。

不管她说了什么,有骂的,也有支持的,支持的大部分是女性力量,很少愿意大声,骂的就没那么多顾虑了,行动直白,很快,关家商行糟了殃,关家宅子门口……也遭了祸。

商行好说,关清决定做这件事时,就已经作了部署,掌柜们能担事,关家……

关婉坐阵。

出自什么考量,关清行动没跟家里说太多,听到出事时,关婉整个人都懵了。

不过只片刻,她就安静了下来。

放下手里正在炖的汤,净手走到花厅,开始板着小脸安排:“大门紧闭,侧门也给我关了,所有挑衅不许理!别人扔烂菜叶子?让他们扔!扔完了,开门收起来,拉到庄子喂猪喂鸡!不,不用,大姐的事不用出去打听,天黑之前,她一定会回来!”

一桩桩,一件件,关婉安排的有条有理,明明白白。

她小手攥拳,捏在袖底,水汪汪的杏眸睁的溜圆,努力不哭出来。

大姐在,表姐在,她可以是乖巧妹妹,没心没肺,到处撒娇,所有一切赖着姐姐们收拾,可姐姐们不在,她就该是这家里的天!

不就是手段?她也会!

一瞬间,软妹子关婉长大了。

纪元嘉悄悄避着人,从侧门递帖子过来拜访,看到一脸坚定明亮的关婉,眼神更深。

这样的关婉……

他这辈子,怕是要折在她身上了。

如今正是机会,不表现更待何时!

张氏对现下情况很不满,关清在也就罢了,关清不在,关婉个小丫头站出来主持中馈,把她这个主母放在哪里了!

丈夫关松去外省收帐没回来,儿子关朗在书院没放假,就算听到风声,一时半刻也回不来,眼下正是她抓权的好时候!可她动不了。

小姑娘们在外头闹,她这,坐着婆母这尊大佛。

“吃糖么?”白氏递过一颗糖。

张氏笑着摇头:“多谢婆母好意,但媳妇是小辈,哪好意思夺婆母所爱?”

白氏人也是客气客气,根本没给她的意思,手立刻一拐,把糖送到自己嘴里,笑眯眯:“嗯——甜!”

不愧是平王府送来的,就是跟市面上买的不一样!

张氏气的牙痒痒,她想主理中馈,干事,不想吃糖!吃吃吃,早晚有一天得消渴病!

白氏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目光直往守门的八个健妇望,挥挥手,叫丫鬟又带了几个过来。

张氏:……

堵着门就是不让她动,很好玩是不是!

“越看着孩子们长大懂事,就越欣慰,”白氏笑眯眯看向张氏,“越看到拎不清的娘,就越糟心、”

张氏:……

骂谁呢!

“你我都已经过时啦,现在是孩子们的天下,”白氏声音轻缓,“你就坐在这里,好好看看吧。”

……

街上,家里,哪哪儿都在热闹,宋采唐一无所知。

她感受着房间的安静,环境的安静,连细小风声过耳都听得见。

在她把前后所有案子串联细想到九遍的时候,终于,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止一人。

很快,有钥匙晃动的声音,锁被打开了。

流水的人进来,几个看着她,几个抬进一架屏风,隔在她面前。

屏风质料极好,绣的是春江水暖,白底,粉桃花,明明很薄,却一点也都不透。

这些来人,这架屏风,再一次彰显了掳她来的人财力水平——相当不一般。

隔着屏风,视线受限,宋采唐看不到对面都有什么人,做了什么,但她能听到声音,闻到味道。

有三脚圆桌被搬了进来。

泡了茶。

茶盏无声,茶香清逸,是上好银芽。

三足兽鼎吐香,味道有些像桔子皮,很清新,隐隐带着股苦涩。

一切准备就绪,所有人退开,安静等候。

几息过去,终于,最后一个人来了,走进房间,坐在了屏风后的桌边。

这人来了,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坐着,好像谁先说话,谁就输了。

这仍然是另类的心理压力制造。

对方试图让宋采唐惊慌,害怕。

显然,宋采唐是不会害怕的。

她不但不害怕,还想让对方害怕。

她先开口了,说的却不是求饶尖叫,而是:“你不说话,不如就让我来猜猜——你是谁,绑我来,又为了什么。”

宋采唐没听到对方说话,也看不到对方的动作,只见屏风侧站着的一个中年妇人似是得了什么指令,朝对方福了福身,转向她,眉目严肃倨傲:“可。”

318.没有谜能难得住我

宋采唐视线滑过说话的中年妇人,眼神闪了闪, 很有礼貌的微笑打声招呼:“那我开始了。”

中年妇人没再说话, 右手前伸比了个请的动作, 面上神情仍然刻板严肃。

“首先是我‘暂住’的地点。”宋采唐长眉微扬,视线滑过整个房间,“这里很安静,没有人声,没有脚步, 连鸟鸣虫叫都少, 除了有人严令不可打扰外——这里应该很空阔。”

“我所居之处不大, 但周边范围很广。”

“寸土寸金的汴梁城,拥有这么一大片专属的,独有的空旷之所, ‘请’我到这里来的人, 财力一定非同一般。”

宋采唐裙角随着脚步轻移, 晃出水波似的涟漪,她眉眼慧黠,内里灵动比这水波还要美,还要亮。

“再有就是房间里的摆设,”她纤长指尖抚过暗红色木桌, 滑过素白瓷胎, “上好的红木, 甜白瓷, 打造样式不显华贵, 却坚固耐用,十分大气的柜子……”

“这房间里每一样东西都很低调,有年代感,看起来并不奢华,真要拿出去卖,价格大约也不会高到离谱,一般人,却并不容易弄到。”

“因为稀缺。”

“世上的人很多,稀缺却有限,拥有稀缺越多的人,身份来历越不一般。”

宋采唐转身,目光定定落在屏风上:“财力不一般,身份不一般,出行讲究,下人们俯首帖耳,无不敬畏听命不敢有违——‘请’我来的人,能力威信,更不一般。”

话音落,房间安静,气氛没更多变化。

站在屏风边的中年妇人眼平眉直:“完了?”

“别这样瞧不起人,会给你主子丢脸。”

宋采唐微笑着朝她眨了下眼,继续:“我不常同人结怨,像贵方这种有财力有身份有能力有威信,还专门冲着我来的人,着实不多。再加上时间——”

她这故意吊胃口,还讽刺人,屏风边上的中年妇人有些不满:“有话,你可一次说完。”

宋采唐要的就是这个不满。

这个中年妇人可以偶尔不用看着主子脸色替主子说话,看来身份——不一般。

身份不一般,知道的事就不会少。

宋采唐:“这位妈妈不要着急,老话说的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要不一一说清楚,怎么显出我的本事?”

大约是屏风后的主子做了个什么动作,屏风边的中年妇人小小后退了一步,只看了宋采唐一眼,没有说话。

“这个时间点,太敏感,我手上正在进行中的案子只有一个——”

宋采唐声音拉长,却没点明是哪个案子,正在查的是什么,查到了哪里:“贵方若心起提防,有意以雷霆手段震慑,大可以不必这么急,或者,可以更狠一点。掳我实在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会很容易暴露,还要下心思清理后续痕迹。”

“不惜暴露自己,也要‘请’我到此,‘雷霆手段震慑’只是附加,我猜贵方有旁的事需要我帮忙,而且——很急。”

此话一落,房间内鸦雀无声,气氛深沉。

中年妇人也眼神立刻变了,刀子一样剐向垂着脑袋站在墙边的小丫鬟,好像怀疑她们中间的谁透露了什么。

宋采唐嗤笑一声,继续往下,她的话还没说完呢:“你们太谨慎,选屏风都要选一丝不透影的,可你们忘了,我看不到人,却能闻到味道。”

她微微阖眸,轻轻吸了一口气:“橘饼,淡淡的苦,清新的香,不像熟透的橘子香甜腻人,倒像雨中的橘花,混着橘叶的清冽……不管制香手段,还是用料,都属上乘。”

“托平王殿下的福,我虽是市井小民,对皇家用物也算有些了解。那日因陵皇子,皇上亲允当殿滴骨验亲,平王殿下出宫后去找了我,当时他身上沾到的浅浅味道——同今日一样。”

宋采唐睁开眼,眸底一片灿亮:“这宫里,只有一个人喜欢,习惯这种味道——我说的对不对,皇后娘娘?”

房间陡然安静。

像暴风雨前平静的海面,没人敢说话,没人敢动作。

良久,屏风后才传来一道声音:“你果然很聪明。”

随着这道声音,屏风侧站着的丫鬟似乎得到什么指令,福了福身,垂头束手,安静的拉开屏风。

宋采唐眼瞳一缩,果然是皇后!

她从未见过陈皇后本人,但皇后冠服,谁敢戴?

形似男人的修眉,略有些粗,却不减美貌,微蹙显委屈可怜却不楚楚媚惑,平静时更诚恳稳重可亲可信,一双凤目凛凛生威,笑时柔情似水,无一丝违和……

果然和赵挚描述的一模一样。

这个陈皇后,相貌绝对不是丑,但也没有倾国倾城,她的特点很明显,会让人感觉是个诚恳的人。

诚恳是一种可贵的优点,人越长大,越不容易保留。

诚恳的人,让人很难拒绝。

如果有人能装出这份诚恳……这个人还不慌不忙,胜券在心,就更可怕了。

陈皇后手里端着茶盏,慢条斯理的看了宋采唐一眼。

“宋姑娘这般聪明,不若再猜一猜,本宫本宫有何事需要你帮忙?”

宋采唐这次是真的有点惊讶,陈皇后太稳了。

被她这么挑衅,竟也没半点情绪!

因屏风撤开,旁边站的中年妇人转身回到了陈皇后面前,同样面无表情。

宋采唐心里快速转了一圈,明白了。

陈皇后本来打算应该是磨一磨她的性子,深宫里生活的人太知道怎么折磨一个人的心智,打骂都不如关禁闭,不给信息,不交流,何况她还有用处?

不明所以被掳走,陈皇后认为她应该是紧张的,惊慌的,再抻一抻,一定会害怕,等陈皇后到来,就会乖乖听话配合,可她给出的反应,完全出乎陈皇后意料。

再等下去没有意义,陈皇后当机立断,今日过来。

陈皇后应该也很好奇,她看到她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惊讶……

她刚刚的话,一定不会全无作用,一定让陈皇后生气被看穿,责下人们做事不力,但陈皇后久居上位,‘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出神入化,自不会让人看出来。

至于现在……

宋采唐感觉不是错觉,她好像真的看到了陈皇后唇边一闪而逝的笑纹。对方应该是在满意,她就是得这样聪明,才能帮得上她的忙!

既然对方希望她表现,她就不客气了。

宋采唐长眉微扬,笑容更加自信:“我宋采唐别的本事没有,只一样,看尸。别人会的,我会,别人不会的,我也会,推案一道,也勉强敢称一声擅长。皇后娘娘请我来,是想让我破案吧!”

房间一静。

陈皇后垂眉捧着茶盏,没有说话。

“我不但知道皇后娘娘找我来是为了这个,我还知道,皇后娘娘让我看的尸体是谁。”

宋采唐目光灼灼烈烈,直逼陈皇后:“老太监李启,是也不是!”

这次陈皇后大概是真惊讶了,也不知道是茶盏递出去时没握稳,还是身边的中年妇人没接好,二人相触的手一抖,茶盖与茶盏碰撞,发出很大的,清脆响声。

没有掉,没有脆,但在宫里,发出这么大动静,就是没规矩。

皇后娘娘自然是没错的,错的只能是下人。

中年妇人抱着茶盏,扑通一声跪地,额头紧抵地板:“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

“孙嬷嬷,你也是本宫身边的老人了,样样差事,该更上心才是。”陈皇后看了眼陈嬷嬷,眸底淡淡。

中年妇人,也就是孙嬷嬷,冷汗捏了一手心:“是。”

宫里人做事,总是绕够了弯子,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有潜台词,宋采唐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这莫非是杀鸡儆猴,指桑骂槐,敲打自己?

陈皇后:“你认识李启?”

“不认识,”宋采唐摇摇头,“但我知道他死了。”

这是最近出来的一条线索,从太子辗转到赵挚,两个人去查,没找到李启下落,而宫人久找不到,失踪的结果背后,很可能就是死亡。

这李启是陈皇后宫里的人,据太子描述,是职权不高的老太监,平时用不着,自己也乐得偷懒,等闲不往人前晃,偶尔有特别的事时,因其年纪资历,又很用得上,所以他在皇后宫里,属于偶尔的亮点,大部分时间的小透明,也常被人欺负。

前前后后事情一串联,宋采唐想到这个人,再正常不过。

陈皇后眼神略复杂的看了宋采唐一眼,抬了抬手:“来人。”

很快,两个低着头不敢看人的太监抬着一个木架过来,上覆白布,白布下面,盖着一个人形轮廓——很明显,就是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