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一事,周同兴没有认,她自己,却是认了叛国造反。

莫非这一切——本来就是个套?

赵挚一伙猜到了她是谁,想干什么,苦无证据,不能轻举妄动,今日做足了准备,若她不反便罢,大家和和气气,平安度过,若她造反,他们便将事实逼出来,将她一举拿下!

真真奸狡!

陈皇后低头垂眸,细细思索。

自己要是赢了,怎么都好说,万一输了……要怎么度过这次危机?

她这边沉默不语,赵挚那边更加勇武,如有神助,很快,禁卫军满场游走,黑衣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掳,现场一片安静。

建安帝搭着太子的手,站在祭台下,眉目凛冽,眸底肃杀:“皇后,你还有何话要讲!”

“皇上饶命!”

陈皇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提着裙子往前膝行几步,满脸是泪:“臣妾是冤枉的,所有这些,都不是臣妾做的啊,臣妾不过是一蠢笨妇人,哪能做出这样的事!”

她一边说话,一边瑟瑟发抖,实力演绎‘妇人蠢笨’,胆小,能力不足,这样的野心和掌控力,就算她想,也做不到。

现场一片沉默。

危机过去,大臣们已经能重新扶正冠,理正衣,抄着手面沉如水的站在旁边,自动自发排成两列。

与之前不同,现在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没一个人敢说话,发表意见。

他们内心里,很多人认同陈皇后的话,妇人无知,又胆小,造反一事如何能做得了?不说别的,就这前前后后的联络,训兵,深宫不得出的妇人怎么可能做的到?

但他们已经被陈皇后表现打过脸,到现在还在疼,已经学会低调谨慎,不见兔子不撒鹰,看看情况再说。

建安帝垂眸看她:“你之前亲口承认,一切俱是你所为。”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臣妾是被逼的!”陈皇后摇着头,眼泪簌簌往下掉,“是臣妾的父亲,一切都是他做的,臣妾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今晨被告知这件事,说如果臣妾乖乖配合,事成后会留皇上和太子性命,若臣妾不配合,皇上您和太子……都被会他杀了的!”

“臣妾也是没办法,只能顶了这顶帽子,也是臣妾愚蠢,竟然忘了,天子就是天子,天命不灭,怎么会被这种雕虫小技所害?还好皇上您没事……只要皇上和太子没事,臣妾便是犯了蠢,做错了事也没关系,臣妾认罚,请皇上重重责罚!”

陈皇后重重磕头。

建安帝眯眼:“你说,这一切都是你父亲做的?”

“臣妾不敢欺瞒皇上,”陈皇后仰着脸看他,一双眼睛哭得通红,“皇上您知道的,臣妾只是后宅妇人,管理宫务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这插手军政,通敌叛国,臣妾又不是朝中重臣,怎么敢,又怎么做得了?”

建安帝:“你父久病在床,听闻大夫已经让你家准备后事。”

陈皇后:“大夫的确这么说,臣妾之前也一直这么以为,但今晨传话的家仆同臣妾说,父亲如此,其实是吃了一种秘药,让自己身体保持虚弱病重,迷惑外人,到得关键时刻,吃下解药,一切就就会恢复。”

众人听得此话,齐齐倒抽一口气。

好像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陈皇后的父亲陈平康是两朝老臣,曾权势滔天,独揽重权,后年事渐高,久病成疾,不得不远离朝堂,但他虽走了,传奇还在,朝野上下不少臣子曾是他的学生,香火情甚广。

谋朝篡位这样的事,一个内宅妇人或许做不成,曾站在高处的大臣却可以。

建安帝没说话。

太子叫来陈府的人,问:“你家老爷呢?”

如果一切是陈平康所为,那他现在,一定就在现场。

此人一脸茫然:“回太子的话,我家老爷……久病在魔,大约不想再拖着受苦,又不想家里担心,今晨伺候的人发现,老爷他……走了。”

这个走了,不是死了,是走出去外面,等死了。

有些年纪大的老人会有这样的选择,但大部分是穷苦人家,陈平康这样的家世背影,倒是少见。

遂下仆很纳闷。

陈皇后帕子按到脸上哭:“父亲是走了,是吃了解药走了!皇上您快点派人去找,臣妾一定说服他认罪,断断不能错上加错了啊!”

没有证据,也找不到人,好像除了相信陈皇后,没别的方向。

太子若有所思。

赵挚眉梢压低。

温元思在人群外,突然转头看向身后。

“嗒嗒——嗒嗒——”

那是轻快又迅速的马蹄声。

“吁——”

“咴咴——”

随着一道人声,两匹马一黑一白,风云一般,奔到了人前。

白马在后,身上载着个男人,手执玉扇,眉梢微凛,似乎在不满前面马的不听话,前面的黑马我行我素,神气十足,理都不理后面的马和人,一个漂亮的转停,稳稳停在人前,头扬的高高的,黑亮的大眼睛转头看马上的美人,好像在等夸奖:小爷帅不帅!

美人揉了把它的鬃毛,它头扬的更高了,眼神睥睨的俯视周遭一圈,满满都是鄙视: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帅的马啊!再看美人也是爷的,不是你们的,哼!

来人正是祁言和宋采唐。

祁言骑的是自己的白马,宋采唐骑的是赵挚的小黑。

“你们来的正好。”

温元思迎上来,看到健健康康,没一出不处的宋采唐,眉眼里有显而易见的激动和安慰,然而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连话都不能畅所欲言好好说,他三言两语,快速把现场情况总结概述一遍……

宋采唐一边听他说话,一边跟着他走进人群,正好听到陈皇后最后的总结发言。

“……臣妾父亲铸成如此大错,臣妾虽不知情,也不敢避嫌,在此请辞后位,望皇上恩准,重择贤后!”

可谓是端庄持重,一派大义。

“皇后娘娘的戏,真真一波三折,令人佩服——”

随着这扬声高言,两边自出现出一道通道,看着宋采唐走进人群:“可惜,造反弑亲,有违天地人伦,当千刀万剐,永无埋骨之地!”

说实话,宋采唐一路风尘仆仆赶来,不管妆容还是衣裳,都谈不上精致雅美,可她身姿亭亭,眉秀面润,一双杏眸清澈明亮,似敛尽天地光华,带着一身自信走过来,没人忽视她的存在!

赵挚更是,一双眼睛都直了,满满都是思念,眷恋,心疼……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赌对了,做到了,他在今日平了叛乱,他的小姑娘毫发无伤的走到了他面前!

宋采唐走至中央,朝建安帝和太子行礼,目光滑过赵挚时,快速的眨了下眼。

赵挚心跳漏了一拍。

很想什么都不做,这里也不顾了,抱上他的小姑娘骑着小黑离开,从此天涯海角,只有彼此!

但他的小姑娘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宋采唐只是短暂的看了赵挚一眼,目光就转向了陈皇后:“皇后娘娘,您的父亲为什么会失踪,看来只有您最清楚呢。”

她这话说的百折千回,神情也似笑非笑,暗意十足,陈皇后心底咯噔一声,表面尽量稳稳:“父亲他……做下这么大计划,今日又是特殊的日子,一定是吃下解药,躲在暗里安排。”

宋采唐:“躲在暗里?哪个暗里?死在你准备好的地方,好让事件死无对证,永远不可查么!”

陈皇后脸色大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您父亲的尸体,我找到了。”宋采唐看向祁言。

祁言一挥手,立刻有人将陈平康的尸身抬了上来。

面色青白,呼吸全无,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但并不像陈皇后说的,吃了解药,人就康复了,他和之前生病时的模样一样,皮肉萎缩,身体瘦弱,病入膏肓,如果不是颈间吓人的缢痕,不会有人怀疑他的死是意外。

陈皇后口间发出短促声响,跌倒在地:“爹啊——父亲——你怎么就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有人害你,又坑了我么!”

祁言看不过眼,瞪着陈皇后:“到了现在还想抵赖,皇后娘娘好厚的脸皮!”

陈皇后比他还生气:“你在指本宫弑父么!”

明显是不想认。

宋采唐点点头,祁言从怀里掏出文契:“这是陈平康死的院子的地契,在孙嬷嬷名下,孙嬷嬷是谁的人——皇后娘娘该不会还想耍赖吧?”

狡辩是可以再狡辩的,毕竟证据不算充足,但事到如今,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信不信的,另说。

陈皇后是聪明人,知道现在不说比说更好,不说,还有扮委屈的空间,日后的洗白机会……她干脆不再开口,只恨恨瞪着宋采唐。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到底还是小看了!

宋采唐才不管陈皇后怎么想,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这二十年来,皇后娘娘活得不是一般的精彩,是不是很自豪?”

话题转了方向,气氛好像顿时轻松,没那么紧绷了。

赵挚勾勾手,让人端来把椅子,让建安帝坐下,太子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站在建安帝身后,没有离开。

陈皇后没说话,眯眼看向赵挚,一脸怨忿:“真是母子情深,骗的本宫好苦!”

宋采唐会出现在这里,事实不要太好猜,平王妃背叛了她,并没有杀掉宋采唐!

而平王妃为什么背叛她,原因根本不用想,除了为赵挚,还能为谁?这对母子,怕不是一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她面前演戏!可笑她竟然还信了!

赵挚眉梢都不带挑一下,没搭理她。

陈皇后更气,转瞬想到一件事,又得意了起来:“也没关系,本宫要死,也会有垫背陪葬的!你姨母没杀了宋采唐,她身上的毒就解不了,她陪我死也一样!”

就差直接说已经给平王妃下了毒了!

赵挚目光陡然变得凌厉。

329.最终

“你说的是那个简单明了, 写着‘解药’二字的小瓶子?”宋采唐一脸趣味,“皇后娘娘不擅医理,可真是遗憾呢。”

陈皇后表情立刻裂了:“你找到了?”

宋采唐眸底亮光一闪, 这次是真的高兴了:“对啊,我找到了。”

对方这表现, 就是承认了她找到的东西,一定就是正确解药没有错!

陈皇后也反应过来, 立刻板起脸:“你找错了, 那才不是解药。”

“好吧, 你说不是就不是好了。”宋采唐笑眯眯的, 又朝赵挚眨了眨眼。

赵挚就明白, 他的姨母, 安全无虞。

这一点他还真是漏了。

确定家中形势,他悄悄避开所有人,找平王妃谈了次心,大家第一次坦诚相见, 也制了些以后计划。可他并不知道陈皇后喂了平王妃毒,平王妃也没有告诉他。

如果不是有宋采唐……

他怕是悔也无用。

想想就有些后怕。

宋采唐不想吵无谓的架,见陈皇后气焰嚣张,一点都不配合,直接上前两步,说了一句:“你的儿子, 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陈皇后眼瞳骤然收缩。

还十分害怕的看了建安帝一眼。

建安帝面沉如水, 面上没有意外惊讶之色, 要么,是他知道这件事,只是不知具体;要么,这件事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陈皇后眼神闪避,声音有些哑涩。

宋采唐继续压近:“其实我更想说的是,时至如今,你见过几次你的儿子?上一次相见,是什么时候?你真的确定,你见到的,是你生的儿子么?”

陈皇后脸色煞白,都不会说话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采唐微笑:“皇后娘娘不懂?不如问一问懂的人?”

陈皇后倏的看向温元思。

温元思身边,是被五花大绑,保证跑不了的周同兴。

周同兴一脸无辜:“又不是我同皇后娘娘生了孩子,皇后娘娘看我做什么?”

陈皇后:“你——”

“皇后娘娘稍安勿躁,”宋采唐微微侧身,挡了她的视线,“不若我来讲个长长的故事,若有疏漏,皇后娘娘帮我纠个错?”

不用陈皇后说是,也不等别人反应,宋采唐就场声开始:“先说二十多年前,先皇后之死!”

与其看一场狗咬狗的拉锯战,不若简单粗暴的把事实披露于所有人前,辅以证据,让所有人,包括当事人在内,都没法反驳!

“先皇后宴前胎动,难产,接生产婆恰巧出了意外不够,当时还未出阁的现皇后在,危急情况不敢耽误,好心帮忙,推了懂接生的,自己的贴身妈妈梁妈妈出来。”宋采唐声音微缓,“个中形势,一切都是正正好,顺其自然的发生,没任何疑点,皇上都没注意。但之后很久,有人发现,这件事当时有问题。”

说到这里,宋采唐看向赵挚:“这件事,其实我知道的并不多,平王爷已仔细查证。”

赵挚朝建安帝拱了拱手:“证据确凿,皇上已知悉。”

建安帝点了点头:“嗯,先皇后之死,系被人谋害。”

太子阖眸,满身遗憾悲伤。

他一直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赵挚和父皇也没有给他压力,很多事并没有告诉他,但时至如今,真相已有,由不得他不面对了。

陈皇后:“不,不可能!”

当时她没留下什么把柄,但凡知道点的人,后来都被她灭口了,不可能查的到!

赵挚嘴角开翕,说了个名字:“玉离。”

陈皇后顿时僵住。

玉离是她的宫女,不是心腹,早年也并不知道这件事,她入宫成为皇后,有次和梁嬷嬷说起这件事,被玉离听到了。她想灭口来着,不想玉离这丫头十分聪明,转天就没了影,同屋的说是和人矛盾,投了井。因为当时找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穿的正是玉离的衣服,她就没多想,原来……

那玉离并没有死么!

宋采唐没有给陈皇后更多狡辩的时间,继续往下说:“你各种努力,积极表现,得偿所愿,入宫为后,最初两年,你是真心待太子,要把他养育成人,好好做这个皇后的,可惜命运跟你开了个玩笑。”

“这一年,辽二王子耶律宗潜入大安。其目的不明,可能想打探情况,可能只是意外误入,边关线严密,过来了离不开,他只得重新寻找机会,顺便做点事,辗转中,来了汴梁。机缘巧合,你同他相遇。”

“可能他不怀好意,可能是阴差阳错,但不管你是自愿还是被迫,你怀了身孕,同他有了孩子。”

宋采唐声音缓慢清澈,似月光下的溪水,不甚明亮,却足够刺进人心。

‘有了孩子’四字一出,现场一片哗然,围观大臣无不惊讶。

陈皇后低头着,埋着脸,看不真切表情。

宋采唐走近,盯着她:“你幼时落过水,还是冬日冰面,以致身体有损,宫寒严重,看了不知多少大夫,都说你难以有孕,很可能一辈子都不能拥有一个孩子,你也因为这个‘优势’,成功成为皇后,太子养母,可谁知上天赐怜,你怀了孕。”

“这不是皇上的孩子,来不的巧,却是你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你不想打掉,也舍不得。你便想了各种办法,悄悄做好计划,找机会出宫,把孩子生下来。”

“你选出来的地方,就是离北青山不远的皇慈观吧?”

宋采唐道:“当年天时不好,皇上忧心忡忡兢兢业业,你便担起皇后该有的责任,斋戒沐佛,隔绝人迹,所有人都对你赞赏有加,却不知你此举别有目的——只是想生个孩子。”

“至于为何不顺势来给皇上——我猜,是赖不到。”

陈皇后紧紧咬着下唇,目光不善的睨宋采唐。

祁言往前一步,阻了她的视线:“你瞪什么瞪,难道还说错你了?那一年天时不好,百姓受苦,官员发愁,皇上宵衣旰食,不分日夜的批折子,所有人都忙,你身为国母,竟然在别处勾汉子,生野种,事都干出来了,还不准人说?”

皇上根本没去过后宫,更没临幸任何人,硬生生忙了好几个月,陈皇后有孕也没办法栽,买通太医推时间吧,当时陈皇后势力声望远不如今日这么大,根本保证不了密不透风。

不能机密,不管她还是孩子,都只能是个死字。

陈皇后眸底燃着火:“照你们这般推论,孩子该是辽二王子耶律宗的,但耶律宗随使团过来一月有余,我就进了皇慈观,两个月祈福结束,我回到宫中,若我在皇慈观生产,这时间……是不是对不上!”

祁言吼回去:“你早产了啊!我找大夫问过,像你这样的病弱身体,怀孩子机率太小,一旦怀上,比一般妇人辛苦很多,很难等到足月生产的!”

“到底是没成亲,没生过孩子,”陈皇后冷笑,“俗话说七活八不活,孩子八个月早产都很难在活下来,七个月已是极限,没听说过四五个月就生下来好好活着的!长都不可能长的全!”

宋采唐对上陈皇后的嚣张,笑容淡雅:“所以那位辽二王子,并不是随使团过来的。”

陈皇后陡然眯眼。

“看来皇后娘娘早就看准了这点,故意以此武器反击的——”宋采唐叹了一声,“可惜这一点,平王业已查证,辽二王子耶律宗,当年为避国内王兄暗杀,来了大安汴梁,但他并非随使团过来,相反,使团过来,本就是为了悄悄迎他回去!”

赵挚适时拍拍手,有属下奉了个盒子上来。

上面是一些信件,和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