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总是不明白,真正需要的,和想要的,不一样。

所有真相大白,祭陵大典继续,只是这一次,陈皇后被禁卫军押下看守,没有人在闹事,一切顺利。

……

陈皇后突然造反,又被皇上和太子料中先机,在平王帮助下迅速将其擒获,稳住形势,如此风云变幻,大开大合,人们怎能不注意?

所有人战战兢兢,眼观鼻鼻观心,任凭太子在皇上重病休养期间大刀阔斧整顿朝廷,无数官员下马,没一个人敢说话。

直到太子监国表现的可圈可点,形势安稳过度,皇上龙体渐安,重新上了一次朝,到处朗风和日,皆大欢喜,气氛才重新热闹起来。

朝堂上敢有人说话上折子了,市井百姓也敢茶摊上各种道消息,眉飞色舞说造反的事了,汴梁城,还是那个往日熟悉的汴梁城。

雅轩茶楼里,长宁公主和李老夫人坐在临窗包间喝茶闲聊,气氛和外面阳光一样,温暖和煦。

“都是好孩子啊……”长宁公主品着喜欢的茶,满意的眼睛眯了起来。

李老夫人也喝着:“你的儿子,要认回来么?”

长宁公主长长一叹:“我还真是从没想过有这一天,我和那孩子还有相见的缘份。要不是帮皇上看着几个小辈,适当帮点忙,要不是久久之前被关清那丫头救过一回有点香火情,她来了汴梁我怎么都要帮衬……我也遇不到璋儿。”

李老夫人:“我瞧着关清那丫头心慧眼明,你这表现,她怕是会猜到。”

“谁说不是呢?她一定是察觉到了我的猜想,不然不会总是支使璋儿到我那里送信,不过是想叫我多看他两眼……是个心思灵透的好孩子,”长宁公主说着话,按住了额角,“关清这丫头,我是真喜欢,早就想过若我那倒霉儿子还活着多好,大好的机会,我非要霸了她当儿媳不可,可现如今知道璋儿活着,还同关清两情相悦,我就有点……你说璋儿干什么不好,当了那曹帮帮主,又糙又赖,又皮又油,关清嫌弃可怎么办?”

李老夫人一句话毫不留情戳出来:“你现在更该关心的,不应该是曹璋知不知道这件事,想不想认你?”

这点长宁公主还真不在乎:“他早晚都要知道,愿意怎样就怎样吧,随他心意,我早看开了,只要他活着就好,我别无所求。现在啊,我别的都不想,只想他们两个能快点成亲,生几个孩子,我就放心了……”

这话说的很轻,内里忧虑却一览无余。

关清马上二十,在这年代已经是老姑娘了,换做别的女子,孩子都生了一堆了。

“也不算太晚,”李老夫人劝道,“跟旁的姑娘比,是晚了几年,但她要不晚这几年,怎么会遇到曹璋?不等这几年,两个孩子就会错过,错过了,就不会有以后的美满,这些啊,都是天意,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那孩子身体不错,我只怕以后你会担心孙子太多,又皮又淘,看不过来。”

长宁公主笑的眼睛都细了:“那就呈您吉言了!到时你可得封大红包!”

李老夫人乐的哄她:“封封,一定比别人家的大!”

长宁公主看着面前温暖慈祥的长辈,叹了一声,面色郑重:“你看你自己都说了,一切都是天意,是最好的安排,温元思的事……你也不要太挂怀。人和人的缘分说不准的,也许就在不远的将来,有更合适的人等着他呢!他是男娃,早两年晚两年的,都没关系,不影响的。”

李老夫人嗔了长宁公主一眼:“我老婆这还用你劝?我呀,还真是一点都不着急,昨儿个太医才给我把过脉,说我这身体且有的活呢,我怕什么?我孙儿那么好,定然有堪配他的淑女等着呢!”

“这就对了!”长宁公主笑眯了眼,看看外面天色,提议道,“总是呆坐喝茶无趣,要不咱们去关家坐一坐,看看白老夫人?”

李老夫人觉得这个提议大好,干脆又提了一个人名字:“把谷氏也叫上?听说关家新从南方请来个说书先生,谷氏陪白夫人听过一段,很有些心得……”

长宁公主看了李老夫人一眼,别有深意。

什么心得,不就是谷氏儿子纪元嘉盯上了人家孙女关婉?

她这还好,看上的是关清,关清年岁到了,只要愿意,亲事随时可以办,关婉就不一样了,还未及笄,是个小姑娘呢,照人家那疼爱劲,怕是会想多留几年,谷氏啊,且有的等呢!

这么一想,长宁公主更开心了:“好啊,叫上她!”

必须叫上她,让她好好羡慕羡慕自己!

……

皇宫。

建安帝上过一次朝后,就撒手不管,将所有印信给了太子,命天子正式监国,所有事都不要烦他,敢有大臣来见,一律挡回去,美其名曰:养病。

他病了很久,身体的确撑不了太久,所有人都知道,这话一出,没人再敢过来,只好缠着太子各种讨论政事。

好在太子一直被各种教导,贸然上手只是忙了些,累了些,却也应付的来。

只是太忙太忙,连跟父皇吃饭,都要挤时间,胃口不大好。

建安帝倒吃的很香:“这些时日,可有所得?”

太子肃容:“感觉……有点难。”

“难就对了。”建安帝咬了口肉,嫌弃的丢回去,近些时日药物影响,他胃口越来越偏,只有素菜吃的顺口,“这帝王命,好,也不好。”

“说它好,是因为拥有无上权力,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抱负,但这份权力怎么用,能不能有效展开,结果不由自己。就算你站得高,看得远,会用人,也不一定能遂心得意,妥协,平衡,是你一辈子都要学的事。”

建安帝夹了口只用醋盐,连香油都不用的绊青菜,方才觉得适口,轻轻点头:“说它不好,是因为束缚。你看起来拥有天下山川,实则走出皇宫一步都很难,你的一生,都将耗在这座金銮殿里。你要学会妥协,学会不开心时自己排解。太温柔好说话,就会被欺负。”

太子深深看着建安帝:“所以,父皇教了儿臣无情。”

建安帝转头看他:“怪朕么?朕知道很多事,却没管,眼睁睁的看着发生,最后也能亲生,杀了枕边人。”

太子抿唇,半晌,轻轻摇了摇头。

建安帝:“一国之君,从来不能只做自己。任何时候,你最应该做的,都是跳出去,站得更高,看整个大局,做有利于大安江山的事,而不是有利于你自己,让你自己不后悔不遗憾的事。”

建安帝摸了摸儿子的额头:“无情两个字很可怕,但很真实。朕很贪心,想你成为一个成熟的明君,心里某个小小角落,也要留有只属于自己的那份赤子之心。这一次你做的很好,你有怀疑,朝赵挚透了很多消息,让他帮了你,但你并没有把他当做你野心的工具,非常好。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你需要这样一个人在侧,时时提醒。”

太子眼睛有些热:“父皇……”

“好了,好好吃饭,莫做小儿女态。朕已拟好赐婚诏书,稍后你亲自颁于赵挚。”

……

平王府。

赵挚和平王太妃对面而坐,隔着一株新鲜盆景,大眼瞪小眼。

是的,平王太妃。

大事已经办完,陈皇后组织全部下马,再无隐患,那什么命理谣言完全可以解决,建安帝并太子加上钦天监一系列操作,平王已无晦气,立刻排期准备,办了祭庙礼,领取王爷金印铁券,所有一切名正言顺。

平王妃顺利晋为平王太妃,平王爷也不再是小范围的喊,仪仗排场架起,不管到哪里,不叫王爷都是罪了。

新晋平王眉眼严肃的盯着桌上没喝完的药碗:“真的没事了?”

平王太妃语气十分坚定:“没事。”

赵挚:“药不吃完也没事?”

太妃:“我的身体我知道,不会有事。”

赵挚:“那——”

“你有完没完?好烦,可不可以滚了?”太妃斜着眼睨他,“也不知道宋采唐怎么就看上了你。”

这一点不容怀疑,赵挚立刻剑眉高扬,气势忽起:“还不是因为我又好看又厉害,勇武不凡威武不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呵。”

太妃没说话,只回以冷笑,一脸‘吹,老娘就看着你吹’。

赵挚:“不信你且看着,只要你愿意走一趟,帮我递个庚贴,她一准立刻答应,美的不行,笑的见牙不见眼,当即嚷着要嫁!”

太妃面无表情的转向身后妈妈,严肃吩咐:“叫采买置办一批搓衣板,重要木质好,做工好,跪个一次两次不能坏。”

妈妈笑眯眯答应:“是。太妃。”

赵挚差点又拍桌子:“您能不能别拆儿子的台!”

太妃一句话就成功压制住了他:“不然我把这话,当着宋采唐说一遍?”

赵挚立刻安静了。

末了,大概还是不服气,指着桌上的药,也严肃吩咐那妈妈:“大夫开的药,只是黄莲重了几分就不肯喝,不太好。良药对症利身,总会苦口,若是以后太妃还是不肯吃药,身体久久不好,本王唯你是问。”

妈妈仍然笑眯眯:“是,王爷。”

这次太妃不高兴了,直接拍了桌子:“赵挚你敢!”

赵挚起身背着手离开了:“没错,我下次还敢。”

阳光灿烂的午后,王爷年轻高大身影移过窗槅,太妃对着这道身影生闷气。

有风进来,拂面温暖。

妈妈束着手,笑的见牙不见眼。

王府好些年没有这样的欢快气氛了,等新王妃过了门,一定更好!

……

这一日,关家仍然很热闹。

长宁公主李老夫人并纪家谷氏,连着来了好几天,说是被江南女先生说的书勾住了,一天不听都不行。老夫人白氏很开心,也很热情,招待的客人宾至如归,一早就来,下午很久都不肯走,快把关家当自己家了。

主母张氏被压的不敢说话。

她哪能料到,侄女外甥女这么争气,招来的都是大佛!

现在她特别后悔,最初眼皮子太浅,想差了方向,她要是知道关清将来会嫁给公主的儿子,宋采唐会嫁给王爷,哪敢使计卖出去,肯定好吃好喝伺候着,等着抱大腿!

可叹她辛辛苦苦找到的大腿,傍上的‘大人物’,小心翼翼非大事不敢求的人,竟是拐着弯的陈皇后的手下……要不是她实在没参与过,又有关清和宋采唐,没准现在都连了坐,下了牢了。

张氏心情十分复杂。

但再复杂,还得硬着头皮往下演,自己作死的路,还得跪着走过去,她还有关朗呢!

以后娶妻入仕,哪里不用帮扶?为了儿子,她这张脸算什么?送给人家踩,怎么踩都没问题!

她这边各种哄着客人,不要钱的夸着自己侄女外甥女,一点也不脸红,那边关婉和关清正在闲下来,歇口气喝口茶。

“姐姐你看,好不好看!”关婉把胳膊伸到关清面前,秀着自己嫩生生白生生后腕……上的虾须镶红宝石细镯,“谷夫人给的见面礼!”

关清盯着那晃眼的镯子,好悬没忍住,给她撸下来扔了:“眼皮子浅不浅?姐没给打过好东西?”

关婉见大姐的目光实在有些可怕,赶紧把胳膊收回来,手背在背后:“可……这个很好看啊……”

关清瞪她:“你羞也不羞!”

见面礼都给几回了,以为人家真是看到你特别喜欢么,怎么就不长脑子!

关婉纯洁的眨眨眼:“羞什么?”

收礼物有什么不对么?她从小到大……一直都在收礼物啊,这又是长者赐,不可辞啊。

关清看着小白兔似的妹妹,默默扶额。

她才不提点,就不提点!

就任妹妹这么傻乎乎,永远都不知道开窍才好,省的便宜了外头那头小狼!

从小到大,姐妹都生活在一起,关婉大部分时间都不知道大姐在想什么,该有的直觉却一点不少,比如眼下,她就觉得自己很危险。

求生欲很强的萌妹子一点点往后面缩,想要找机会逃跑。

结果一个不巧,就看到窗外——有人!

她立刻兴奋了,拉着关清袖子:“姐姐姐姐,你看谁来了!”

正是曹璋。

穿的人模狗样,提着礼物,瞧着好像……是关清最近正在研究的酒具?

关清目光往外一扫,更加糟心。

这混蛋帮主改了路子,演起了斯文流氓,狗皮膏药那种,死缠烂打,不占点便宜一定不会走,烦死个人。

大小姐气势凌厉的拍桌子:“这内院是什么人都能来的么?叫他滚!”

一边吼,一边难得的,红了脸。

主屋里有客人,自己祖母在招待长宁公主。

外面混蛋帮主提礼物拜见。

这里面的事,关婉人小不懂,她可是门清!

遇到‘亲事’二字,纵使泼辣自主的‘老姑娘’,也很难情绪没有波动。

关清作为大小姐,在关家积威已久,她的吩咐,不管合适不合适,没人不敢听,下人们只能行动起来。

但曹璋是谁,能被这些人抓住?

他跑跑跳跳蹦着高,又是上房,又是上墙,最后像灵猫一样,蹿到了大树上,这样还不消停,手拢在唇边,大声叫关清的名字:“清儿是我啊,你看清楚,不是贼!”

关清差点把手上的茶壶扔出去。

清儿也是你叫的!

我看你就是贼,讨打的贼!

“清儿清儿,你叫他们走开,我给你带了东西,你特别想要的哟——”

关清提着裙子跑出来,面颊微红,又是怒又是急:“你给我住嘴!不许……不许喊我名字!”

曹璋笑脸映在斑驳日光里,露出一口白牙,朝气又英俊:“那你叫他们走开,咱们就可以说悄悄话啦!”

“谁要同你说悄悄话了!”关清跺脚,“不许胡说!”

曹璋声音立刻又大起来:“清儿定要拿我当贼,看来我得去拜见拜见老夫人啊!”

关清气的……眼睛都瞪圆了。

不过只片刻,她就敛了眉,笑了。

“好啊,你下来。”

她一边说话,一边慢条斯理挽袖子。

曹璋浑身绷紧。

完了完了,清儿要收拾他了!

但清儿笑的好美……

收拾就收拾吧!

左不过一顿打!

媳妇打两下怎么了!

曹璋眼睛一闭,就跳了下树。

片刻后,院子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

角落里,宋采唐坐在树下桌边,一边喝着婉妹子调的蜂蜜茶,一边吃磕着瓜子,享受难得轻松悠闲的下午时光,顺便看戏。

看着看着,耳畔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家好热闹。”

低沉,疏朗,好似月下松涛。

宋采唐看戏看得不可自拔,笑眯眯点头:“嗯嗯!”

“好生让人羡慕,看的我也好想加入。”

宋采唐:“嗯嗯!”

“所以我们也一起热闹热闹……好不好?”

宋采唐:“嗯嗯!”

“嫁给我。”

“嗯嗯!”

嗯?

宋采唐猛然回头,那人已欺近,在她腮边落下一个吻。

“你答应了,嫁给我。”

宋采唐回头看赵挚,长眉弯弯,笑容灿烂,眸底似汪着一汪水:“好呀。”

这一刻,赵挚感觉,世界如此明亮。

可在耀眼的阳光,都比不过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