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想她说得有道理,就说:“那还是我来带路吧。第一件事,是要像你上回那样,把这里的灯都关掉,这样才有气氛。”我恶作剧地随手将走廊墙壁上的开关一揿,黑暗和福尔马林的气味一起扑面而来。

苦莲茶在黑暗里叫道:“我不看了,我走了!”她的声音像被惨遭折磨的一根弹簧,颤抖不停。

“现在就走?你可刚来呀!最有兴趣的东西你还没看到呢!”我一边笑着,一边心软着——心软这一条,真的是妨碍我成为全国三八红旗手的最主要障碍。我心一软,就又把走廊里的灯打开了。

灯光下,杨双双和苦莲茶在表演美女打摆子,杨双双威胁我:“不准再关灯了,否则把你塞到福尔马林缸子里喂…”她一定想清楚了装福尔马林的缸子里没有鱼,只好改口说:“让你和死人一起共浴。”

陆虎说:“都说你们医学生口味重,果然,名不虚传。”

我解释说:“都是因为功课太紧,被逼疯了呗。”我随手推开一扇门,身后立刻一声凄厉尖叫,是苦莲茶。

苦莲茶和我们一样,看见了门里的五张铁床,其中的三张床上,躺着三具苍白的尸体。

当然,不能完全责备苦莲茶这样的“业余选手”被深度惊吓,那三具尸体,两男一女,虽然双目紧闭,浑身赤裸,但“栩栩如生”——事实上,他们几天前还是“生”的,但此刻已即将成为标本。我向外行人解释道:“你们不要怕,这些尸体刚死不久,是最新鲜的标本,高年级学长管它们叫‘嫩模’。它们不久就会被大卸八块,处理成标本,等被处理成标本后,你们等会儿就会看见,其实一点也不可怕,爱学习的医学生们会对他们爱不释手,整天捏在手里…”

“不要说了!”苦莲茶打着抖制止着。我这才发现,和世间大多数的解释一样,我越解释越糟。

我只好说:“我们至少应该尊敬这些尸体,死了以后还造福人类,帮助医学生掌握医学基础知识。”

苦莲茶说:“谢谢你了,教导主任。”她一定对我们的待客之道产生了严重疑问,说明医学院“参观解剖楼”这一传统VIP项目并不适应每个人。

果然,杨双双也有了同样感觉,建议道:“要不,我们就走马观花看看吧,用不着…”

她的后半句话,我没有听见。

因为屋中尸床上死死躺着的那三具尸体,坐了起来。

杨双双和苦莲茶对我欧阳菲这个无厘头早就有比较清醒的认识,但彼时彼刻,没想到我会无聊到那个地步。更没想到,这一切,并非是我的安排,而我已经不在解剖楼里了。

那间暂时停放“新鲜”尸体的尸房,本来有盏半明不暗的白炽灯,未必能照亮美好前程,至少能保证你今晚面对“嫩模”不会魂飞魄散。

但如果这样的一盏灯也灭了,对本来就濒临魂飞魄散的参观者来说,无疑成为了让骆驼工伤致死的最后一根稻草。

灯灭的瞬间,是苦莲茶戏剧学院性的尖叫。

杨双双用平生最严厉的声音威胁道:“菲菲,欧、阳、菲,我警告你,不能再开这样的玩笑了!你这样的行为,已经算是…淘气了!”

黑暗中,没有回答,仿佛屋里除了两个已经在崩溃边缘的女生以外,只有死人。

不幸的是,当时的情况的确如此,屋里除了杨双双和苦莲茶以外,真的就只剩下死人,三个死人。

唯一让当时情形略复杂的,是这三个死人,坐了起来。而在一片漆黑中,杨双双和苦莲茶全然不知。

杨双双和苦莲茶,手搀着手,摸黑走向屋子门口。她们这才注意到,走廊的灯也灭了。

“该死的欧阳菲!”杨双双嘀咕着,她还是认定这一切都是我在搞鬼。她试图用这个理论安慰苦莲茶,“肯定是欧阳菲在捉弄人,她这是有遗传的,她的一个姑姑,叫欧阳倩的,也喜欢来这一套。在《碎脸》里,有一个桥段和这非常像,欧阳倩和叶馨,就摸黑在这里,后来黑暗里突然传来脚步声…”

“啊?!你不要吓我!”苦莲茶已经彻底失去了任何抵抗能力,杨双双的安慰,也和世间大多数的安慰一样,适得其反。

杨双双继续徒劳着:“我是想说,没什么可怕的,欧阳倩和叶馨两个人,最后只是遇见了一个正常的人而已,一个处理尸体标本的技术员。”

在屋门口,杨双双摸到了电灯开关。

但她没能打开灯。

“可恶的菲菲,她一定在电闸上动了手脚!”杨双双肯定忘了,我的专业并非电力工程。

两个人搀扶着走出了那间屋,走到了更黑的走廊里。

她们的下一步很明确,离开这个惊魂无限的地方。

可惜,女生的方向感本来就不好,两个人在黑暗中更是只剩了抓瞎,楼门早已被恶作剧的我关得紧紧的,没有露进一丝楼外的光线,无法指引她们走上正道。于是,两个人向楼门的反方向走去,走上歧途,走入解剖楼的更深处。

寂静的走廊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因恐慌而不踏实的脚步声,和一深一浅的呼吸声,甚至她们的心跳声。

但还有一种脚步声,如此地轻微,正常人的耳朵绝对听不见,就在她们的身后,也跟着她们出了那间小屋。

我可以保证,你肯定也会相信,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死人走路——当然,高中体育老师常说我们一帮女生跑步的时候像是“行尸走肉”,这个好像不能算的。

我不但是生来第一次看见死人走路,而且一口气看见三个死人在走路。

但三具尸体,从尸床上翻身下来,就跟从自家床上爬下来一样驾轻就熟。他们在下床的一刹那,显然并没有看见我们——我和陆虎。

这不怪他们,首先他们已经是死人,的确不好意思让他们太费心,费心去观察周围环境;其次他们已经不是在解剖楼里逼仄的小房间里,而是行走在一条荆棘密布的小路上,走在一个不很“官方”的世界里,也一定不会想到那四个穷极无聊的大学生中间,有那么两个极度不正常的人,也进入这个世界。

我轻声对陆虎说:“我总结出来了,每次有死人出没,我们就会进入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

陆虎说:“差不多。”

“我记得你上回说,知道怎么可以从这个鬼世界退出来?”我觉得我话说到这个份上,陆虎再呆,也知道我的意思。

“等会儿告诉你…先看看他们去哪儿。”陆虎果然比我想象的还要朋克。

“可是…”我想说,他们去哪里,关我们屁事!但随即想到,陆虎这个好奇猫这次其实很有道理——如果陆蔷和顾志豪真的是被那个白骨精所杀,她是从阴阳界里出来的,要找到她,也只有再到这个世界里来,更多地了解这个缺少“人气”的世界。

然而我们的计划存在一个极大的漏洞。

那三个“人”,消失了。

刚开始,那三个“人影”,虽然模糊,虽然和身边的灰暗相溶,但我还能辨认得出,但仿佛也就是眼睛瞬一下的功夫,他们就这么消失了、蒸发了。

我说:“目标不见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吧。”我总有种感觉,那三具尸体躺了那么久都乖乖的,为什么偏偏在我们几个来瞻仰各位仪容的时候,一个个下床,走上“新生活”?

陆虎却说:“再找找看,至少,我想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运转的。”

我们茫茫然环顾四周,这个世界不知道是怎么运转的,还是像上几次那样黑乎乎、灰蒙蒙的,只能依稀辨识出,自己像是身处在一片荒地中。

而且,这不是一般的荒地。这是一片硕大的荒坟地。

我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那个宿命安排的晚上我看见的坟场。这并不很奇怪,因为在苗圃看见的那奇异世界里的坟场,一望无际,这解剖楼距离苗圃不超过一千米,对应在阴阳界里,应该也在坟场的范围之内。

如果我开始耐心寻找,说不定又能重睹自己的大名被写在墓碑上的风光。

身旁这个可爱的男孩也会知道,他和孪生妹妹会有相同的命运——如果我们现在就认输的话。

但可恶的是,认输与否,我们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也许是那个长发女人(或者女鬼,也许是这个世界里更多的魑魅魍魉。而且,我们毫无线索。

我很不建设性地说了一句:“怎么样,傻眼了吧?”同时自己纠结得一塌糊涂,既希望他自己发现那排墓碑,省得我以后不知怎么开口告诉他;又希望他的傻眼什么都不要看见,让美好平和的记忆多一些,不要像我一样,每天好像都在和死亡赛跑。

我们还没来得及发现那些墓碑,注意力就立刻被转移走了。

不远处是一座气宇轩昂的坟墓,它几乎是附近最壮观的建筑,大概有三米高,整个外形像一座小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确切说,只是个便衣老和尚,也许是道士,反正我辨认不出来。坟顶处的庙也不是真的,只是个精致的模型。庙门口坐着个同样精致雕琢的人,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读。

而这些,都不是吸引我们眼球的主要原因。

先是一阵从不远处飘来的钟声,不是很响,但似乎有种穿透力,穿透耳膜,在脑中不停回荡。在一大片坟田上空回荡的钟声,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丧钟”呢?

几乎同时,一只手,从坟前的地面上伸了出来。

然后是另一只手。

接着是一顶帽子,古装电视剧里留胡子的人士经常戴的那种帽子,藏青色。

我的眼球还没来得及被吸引落地,一个完整的人形已经从地下冒了出来。我在肚子里轻声说:“终于在这个鬼地方又遇见一个熟人。”

所谓“熟人”,不过是几秒钟前刚看到了他的尊容。他就是坟头上寺庙模型前坐在那儿假装看书的人。他的穿着,和模型上的人别无二致,有点唐装式样的青灰色长衫,灰色的裤子,黑色的半高筒靴,和周围这个灰黑世界的色调特别和谐。他近古稀的年龄,有一部垂到胸前的花白胡子和满脸纵横的皱纹可为佐证,但就这么一瞥的功夫,我可以肯定他年轻时应该很帅的,长得和刘德华有几分相像。

老刘德华看着我们,打了个愣怔。在这个世界的人看到我们,不是出手必杀,就是飞快跑开去,只愣一下,算是很礼貌的反应了。

但显然,那在坟场上空回响的钟声,比我们这对呆若木鸡的金童云女更有吸引力,老刘转身,飞走了。

我没偷懒、没简写,老刘不是“飞快地跑走了”,而是确确实实“飞走了”。大概是这个世界里所有老家伙们走路的特征,这位老帅哥和上回见到的古服老人一样,一迈腿,就像阵风刮起来,转眼就在十几米开外。看得出来,他的腿脚比古服老人更利索,想想假如古服老人当时也有这个速度,说不定可以躲开那三头恶犬的血腥杀戮。

“你看!”陆虎叫了声,抬起手,指向东、南、西、北。

我已经看见了,四面各处的地上,也都伸出了一只只手!

旋即,整个墓地上,冒出了无数条黑灰的影子,向钟声传来的方向飘去。

陆虎说了句半弱智的话:“这么多人赶过去,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我已经跑在了他前面。

就在同一时刻,杨双双和苦莲茶从那间摆放“新鲜”尸体的准备室里出来已有整整两分钟,也成功地向更深的黑暗前进了整整两米。

终于,苦莲茶说:“我们走得太慢了!”

杨双双几乎要哭出来地说:“你能教我怎么能走得快点儿吗?这里什么都看不见的…”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我太傻了!怎么忘了这个!”

她取出手机,点击两下,荧光微明,虽然照不清两个人的远大前程,但聊胜于无。她说:“我刚想起来,那本叫《暗穴》的小说里,主人公有用手机照明的。”

苦莲茶抱怨说:“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想起来?”

“我不是说我自己太傻了嘛,还要我怎么样?写检讨吗?”

这就是两个女生独处的时候(至少她们以为自己是独处经常会发生的情况,拌个小嘴,抱怨几句,就像吃瓜子和冰激淋,是生活的一部分,即便在浓黑阴森的解剖楼里也不例外。

手机的照明并没能带她们走上正路,两个人继续向走廊的更深处走去。

走廊里静得像太平间,当然,解剖楼本来就是一种特殊的太平间。两个人这个时候忽然又觉得是不是该继续拌嘴,至少可以闹出些响动。

如愿以偿,“哗啷”一声,震撼的响动,惊叫两声,手机那微弱的光突然消失了!

苦莲茶感觉自己一直拉着的那只手突然松开了。她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

“什么鬼东西!绊了我一跤!”杨双双恨恨地骂着。

苦莲茶松了口气,弯腰摸索着去拉杨双双。

“这是什么?”苦莲茶没摸到杨双双,却在地上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圆柱样的东西。

杨双双还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又将手机液晶板揿亮,凑近到苦莲茶手边,发出一声轻呼:“这是我的手电筒!…我上回掉在这里的。”她说的当然是那次“成功”组织《碎脸》一夜游的序幕:她等了半天,团队人数为零,只好自己先进来探路,结果反被吓得惊叫连连,还是我“救”了她。

“太好了!”苦莲茶开始激动不已地揿着手电。“可是,怎么打不开啊?”

“不是打不开。”杨双双几乎要哭出来,“是没电了!我当时特地放了两截快没电的电池在里面。”

“为…为什么?”苦莲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杨双双也不相信自己当初会做这么明智的决定,只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事方法嘛,跟你讲不清楚的。”

“你的做事的方法就是专门在手电里放没用的电池?!”这回是苦莲茶快要哭出来。

“好了!说这个有什么用!”杨双双一把夺过电池,用力按了一下开关,一道极微弱的光冒出来。“瞧,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不过我们要节约用电。”她关掉了手电,爬起身。

“啊…?”杨双双发出一声无奈痛苦绝望的叹息。她发现自己面对着一堵墙——她们终于成功地走到了走廊尽头!

两个人又互相搀扶着往回走,总算知道自己这回走上了正途,拌嘴时的心情也略略轻松了些。走到刚才那间小屋的门口,杨双双说:“我们再进去看看,这次,我要用手电好好照一照,说不定欧阳菲和陆虎这两个很鬼魅的家伙一直躲在那里,准备吓我们一跳。”

苦莲茶说:“我才不管他们是不是一直躲在那里,即便是,也一定是在亲昵…”

“不要胡说!”杨双双厉声制止,“我了解菲菲,她喜欢乱说话,喜欢恶作剧,但还是很纯情的。”

“再纯情的人也要同居、结婚、生孩子的吧?”可怜的苦莲茶似乎满脑子的老公孩子热炕头。

杨双双可不会被苦莲茶不成逻辑的逻辑说服,生拉硬拽着苦莲茶又走进了那小屋,揿亮了手电。

微弱如鬼火的光柱犹犹豫豫地射出来。

没有那两个纯情恶作剧的男女。

真正糟糕的是,什么人都没有。

“啊!”是杨双双发自肺腑的尖叫。

苦莲茶进门前,本来腿就在打到,现在听到这么凄厉的惊叫,索性跌倒在地上,叫着:“怎么了?你吓什么人!”

“不…不见…不见了!那三具…三具尸体…不见了!”

她们这才发现,那让她们惊惧不已的三具“新鲜”尸体,消失了。

两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试图在黑暗中从对方的脸上寻找安慰,她们这才领悟到,三具尸体的骤然消失,比它们的存在更令人崩溃。

那句特别俗的话是怎么说来着?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曾经拥有。

“高材生,这…这怎么解释?”苦莲茶鼓起勇气问道。

杨双双张了张嘴,“诈尸”两个字没有说出来,“活死人”三个字也没说出来,她其实有一大堆理论,但每一条都似乎在向她大叫:“快离开这里!”

“快离开这里!”杨双双大声叫着,拽着苦莲茶转身向外跑。

但已经晚了。

小屋的门被重重关上了。

十八

等我和陆虎没办法继续往前跑的时候,发现前面基本上可以算作是“人山人海”——前提是如果这些从地里爬出来的都是“人”。我们这两位飞毛腿毋庸置疑是最后一个到达的,所以不管是人山还是人海,我们都像是打酱油的,只能在外缘转悠,连围观的资格都没有。

我说:“看来腿脚慢了,热闹都看不到。”嘴上这么说,实在不甘心,就对前面的人说:“麻烦各位,让一让,让我们进去…尊老爱幼一下好不好?”

前面的人回过头,我立刻捂住了嘴。

那是个十岁左右大的孩子,大花对襟袄,头上一左一右两只可爱的鬏,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夭折花朵,看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总之我的“爱幼”口号,对她来说更合适。

她说:“你进来吧。”奇怪的是,她也只是嘴上这么说,却不挪动。

但我们还是进去了!

我们就这样一路走了进去!

没有人闪身,没有人给我们让路,没有人像迎接贵宾那样闪开一条红地毯铺的走道,前后左右还是黑压压的“人群”,但我们就这样走了进去,分明是前面有躯体的存在,但我们却没有撞到一个人,事实上,没有任何碰撞的感觉,完全就是穿行在一个空地上。

那些人,就像不存在一样。

而我越往前走,越觉得不对劲。

围观者男女老幼齐全,他们的衣着,从上古的披麻挂帛,到现代的西服革履,应有尽有。当我们从他们中间走过的时候,他们的注意力,并不在我们身上,而是都集中在不远处的一位老者身上。

他就是刚才我们见过的那位年过古稀的唐装老人。确切说,所有围观者的注意力,也并不在他身上,而是在地上的三具尸体上。

而当我的目光落在那三具尸体上,也长久没能收回。

你们一定已经猜到,地上躺着的,正是我们在解剖楼标本准备室里见到的那三具尸体!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走到这个世界来,横竖还是成为了…尸体!

那位老者的手上,托着一小团火——我没有写错,他的手里,真的是燃着一小簇火,但不是厨房煤气灶上点起的那种蓝色和橙色交加的火焰,也不是篝火的那种泛红的光,而是一种惨白微紫色的光焰。他一手托着那团显然是用来照明用的火,另一只手仔细翻查着其中的那具女尸,那女子生前大概四十五岁左右,头发十分稀疏,胸部有明显手术后的疤痕,我猜有可能是位癌症患者,说不定是乳腺癌。

唐装老人又去检查其中的一具男尸,不知为什么,我感觉老者的手法相当专业,好像生前做过法医或者仵作似的。我这才注意到,老人不远处还站着一位相对比较年轻的…老人,大概六十岁不到,穿着不知像是哪个朝代的官服,宋朝?明朝?我是个历史盲,知道多想也没用,只是注意到他面沉似水,充分体现着对这个世界的不满。

照理说,我的应该觉得像是在个什么京剧舞台上或者横店拍摄现场上,但我没有一点这样的感觉,我只觉得阵阵发冷,我只觉得我陷在一个波谲云诡的噩梦里,而且越陷越深。

那穿官服的老者忽然开口,说:“老夫上一轮巡视中,还没见到这些尸体,无论是谁作的恶,定是在很短的时间内。”

我微微有些惊讶,看他的打扮,张嘴定然会是文言文的,没想到我还能听懂。

唐装老人检查完了那男尸,站起身,我这才发现,他此刻的脸色,比那官服老人的还要阴郁,他想了想,似乎在措辞,好久后才说:“又是一个不祥之兆!”

我知道事态肯定很严重,但还是心里有些好笑:不祥之兆?这不是废话嘛!三具尸体躺在那里,难道会是吉星高照吗?

官服老人却好像没有一点觉得好笑的样子,脸色更沉,问道:“这已是数日来第二次有尸体被杀…请大人明示。”

我还是觉得有些好笑,原来是一群封建残余,最滑稽的是那句“有尸体被杀”,就像我老妈以前经常故意说错的一句话“今天晚上咱们吃番茄炒西红柿”。

唐装老人提高了声音说:“各位,这三具尸体,都是寿终正寝,已离人世多日,本不应到此。但不知为何出现在左近,而且,又遭屠戮!这等凶案,也确是再次发生,数日前,有使者被害,像是‘浑荼’的毒手…”我立刻想起了那个古服老人,莫非他就是所谓的“使者”?那三条恶犬,就是“浑荼”?“…今日这三桩…适才老夫仔细查看他们的肢体,发现他们的颈后,有被咬啮的痕迹。”

他将一具男尸翻了过来,指着尸体后脑枕下。

我又上前几步,老人也将手中那团荧光对准了男尸被咬过的痕迹,颈后是一左一右,两只乌黑的洞。老人又说:“两处伤口入肉的走势,外圆内尖,乍看,像是被凿、钻之类器械所伤。但其实不然,他们的背后肌肤上,还有小兽的爪印…”他又将那团微光对准了男尸背部,我这回却看不清了。“…故而依我愚见,他们是被一种怪兽所伤…或许是兽类,或许只是虫豸辈,总之形体不会太大。”

我嘀咕道:“我倒是在你们这里见过一种爬行动物,有两条尖利的牙齿。”

我觉得我发言的声音很轻,但那老人还是听见了,说:“请姑娘明示,此等爬…物是何形状?”

“我上回…就在这附近,看见一种像蛇一样的怪物,身体像蛇,但有四条短腿,有点像蜥蜴,但身体更长,跑起来极快,总想吃我。”我并没有提起,其实有好几条类似的有脚蛇和那鹰样的怪鸟分尸那白衣女子,觉得那场面实在太过少儿不宜。

虽然我“有所保留”,但那唐装老人本来就肃杀的脸色又罩上了一层严霜,好像冬天提前来了。

“姑娘此言当真?”

难道姑娘我被迫跑到你这个鬼世界受那么多惊吓,都是闲极无聊穷开心的吗?我叹口气说:“如果我要编故事开玩笑,肯定比我实际的遭遇更有趣更励志。”

也不知老人是否听懂了我拽的现代文,总之他沉吟了良久,围观的人都有顶尖的耐心,站在那里发呆,偶有低语,也是闷闷的,好像从地底下传出来的声音。最后还是我最没有涵养,知道他绝非茫无头绪,说:“老先生,您要是真有什么猜测,分享一下吧!”

我以为他肯定会先问:“小丫头片子,你是哪个码头的?”不料,他提高了声音,对着所有围观群众说:“看来,从今日起,你我的世界将永无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