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自己真的会哭出来,我只好转换话题:“你把你的小刀…短剑…匕首,免费再让我看看好不好?”

陆虎抽出了那把不凡的匕首,黑暗中,不知怎么,那刀锋竟迸出一道亮光,狰狞的,嗜血的,又让我的心一阵狂跳,惊悸地那种狂跳。

“快收回去…我可不是要看这刀的本身…我是说,你把它塞进刀鞘里,整个拿给我看看。”

陆虎瞟了我一眼,有点像是欣赏一个事儿妈的感觉,但还是乖乖地将匕首回鞘,一起递给我。

这时,我才发现我曾经是多么粗心大意。

我早该发现的,这剑鞘上,和剑柄上,都有着奇形怪状的花纹,但我认出其中一个刻画得极为精致的图形,那是一头三足五角的怪兽。

如果胡笳的疯言疯语还有几句可信的话,这只怪兽应该是在那另一个世界出现过,名叫“尊”。

这么说来,这把匕首,和那被盗的木匣子一样,和装着欧阳世家族谱的纸箱子上的树叶图标一样,都是来自那另一个世界。

会不会,陆虎的名字在那十二个墓碑上,远非偶然?

“你老实说,你们家,有没有家谱族谱?”

陆虎摇头说:“我们家,五线谱有很多,家谱族谱的肯定没有。”

我把匕首还给了陆虎,说:“看来,这把刀…”

“匕首。”

我翻了他一眼:“你这把匕首,最初一定是来自那个古怪的世界。记不记得在百家村,那个被狗咬死的老头扔给我一根木匣子?那木匣子上面有些图案,和你这把刀…匕首上的图案一样。”

“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要好好留着它,说不定…”我想说,说不定会救了你的小命,但改口说:“说不定,以后打群架的时候还会用得上它。”

二十九

9月22日

周三是课程最紧的一天,好像学校安排课业,也是按照高斯曲线来分布的,两头略轻松些,周三是波峰,分子生物学、物理、无机化学实验这类比较考验人智力的主课都在今天。

杨双双继续无视我的存在,昨夜我本来想得好好的,今天会跟她温言软语、间接赔个不是,但看到她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我也乐得不用放下架子。

即便如此艰辛,我还是抽空给巴渝生打了个电话,他居然接了。我劈头就问:“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把真相告诉陆虎呢?”

“听上去,你好像在自告奋勇。”巴渝生这家伙比谁都滑头。

“我一点也不奋勇,何况,在你们警察同志面前奋勇,不是班门弄斧吗?”

巴渝生只好说:“我们目前还没有具体的计划,想等一等、观察舒桃的事如何后再做结论。”

“有些道理。”我说的是真心话:万一陆蔷和顾志豪的死只是偶然,而我的精神病症状是必然呢?那样的话,当然不应该兴师动众。但如果舒桃遇险,甚至遇害,说明我看见的十二座墓碑的的确确预测了十二个孩子的悲惨命运。“偷我木匣子的人,你们找到没有?”我知道,巴渝生很少会“自告奋勇”告诉我他们破案的情况。

巴渝生轻轻一叹:“没有什么头绪。包括两批潜入你们宿舍的人,虽然他们看上去挺冒失,但作案的时候手脚很干净,没留下什么线索…”

咸猪手差点摸上我的粉脸,还叫手脚干净?

“…比较有趣的是,夜里潜入你们房间的人,从目前留下的痕迹看,真的有点像传说中的飞贼,从屋顶‘降落’,和从走廊窗口的逃生,用的都是专业的飞抓、吸盘,我在江京搞刑侦五年里,这样的情况还只是第三次见到,前两次都是跨省盗窃大案,偷窃对象都是传世艺术珍品或价值连城的珠宝,所以这次的情况有些特殊。”

我说:“你的意思是,那个木匣子里不是艺术珍品或者昂贵珠宝?太小瞧那位古服老人的财富了吧,他身上那套行头扒下来,就可以勾引来一堆跨省盗窃大案呢。”

巴渝生嘿嘿笑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么专业的盗贼,为什么要趁你在睡觉的时候潜入你们房间,为什么不像第一批窃贼那样,趁着你们上课的时候,或者周末宿舍没人的时候摸进来?说明他估计你会将木匣子、或者木匣子里面的宝贝,随身携带。另外,不常见的专业工具,也说明来者…”

“是不久前才到江京的外来人员!”我其实刚才就想到这点了,能不得意地抢先回答吗?

“当然只是很有可能。因为专业盗贼的特色是,他们不会偃旗息鼓很久,作案的欲望会烧得他们难受,不可能在江京从未留下过犯罪痕迹;如果不是专业盗贼,又很难解释那些工具和行径,更难解释为什么会针对你,针对那个木匣子?”

我随口说:“会不会是霍小玉派来的。”说出来也觉得比较好笑,霍小玉是位年轻的怨鬼泼妇,就算她偶尔能在阴阳界和现实世界穿梭,想象她雇佣着一群盗窃高手,实在有些和她的“身份”不太相称。

有什么不相称呢?通过蚣蛭操纵僵尸、调动可以穿越两重世界的骷髅、在阴阳界杀害狄仁杰、指派索命的黑无常、屏蔽手机信号、锁上解剖楼大门,这些事,除了霍小玉试图阻止我和陆虎的执着侦查,还会是谁干的?如果她能驱动两重世界里的这么多怪物,买通现实世界里见钱眼开的几位专业盗贼又有什么难的?

巴渝生的话打断我的思路:“不管是谁派来的,显然和你的其他遭遇有关,只不过我们实在没有太多的线索入手…你…这两天,还好吗?”我明白他的意思:最近又闯祸了吗?

穿过阶梯教室的后门,我可以看见杨双双的脸几乎要贴到课本上接吻,叹口气说:“除了有点儿众叛亲离,我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周三繁重课业的高潮当然是下午两个小时的《马克思主义原理》课。我装了满脑子马原后,觉悟提高了好几个境界,自我感觉不愧是“上界”的居民了,丢下书包就往校园外跑。

站在校园门口等公交的时候,一辆小跑车突然尖叫一声,停在路边,将我从一片空白里唤醒。车窗放下,露出一张韩国帅哥脸:“欧阳家的绝世美女也要坐公交,老天太不公平了。”

同等车的几位学生都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好像我立刻就要跳进小跑车里去和李明焕寻欢作乐似的。我还是努力保持礼貌地笑笑说:“历史上,欧阳家的绝世美女还坐过驴车呢,老天对我还是比较照顾的。”

李明焕自命潇洒地招招手说:“要去哪里,我带你一段。”

“好啊,精神病总院怎么样?”我冷笑说。

旁边等车的同学有忍俊不住的,也有莫名其妙的。李明焕一愣,随即明白我是在开玩笑:“你太有幽默感了,上车吧,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精神病总院,去不去?”我很严肃地说。

李明焕的脸上微有愠色:“欧阳同学,我是一片善意…”

“李明焕同学,我一直在说实话。如果不信,等会儿你可以跟着公交,看我在哪里下车,走到哪里去,证实一下我的人品。”我这时候突然思念起杨双双来,如果她在身边,两个人一起的冲击力肯定会更强烈些。

李明焕又换上俊逸笑容:“你邀请我跟踪你?”我感觉身边有两个女生的脸上已经写着“如果你不去,让我上车总可以吧”的不耐烦表情。

“跟踪还需要邀请吗?”我有点拿李明焕的纠缠没办法,甚至想跟他上车算了,省得他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忽然又觉得我这种想法比较马原,这不正是奠定本人校花地位的最佳时机吗?

问题是我没有一点计划去奠定不到一年的校花地位,我必须尽快赶到精神病院。

有些骑自行车下班的人开始对堵在路边的小跑车愤怒地揿铃,我也希望群众们能把他轰走,但李明焕恍若不闻,又问:“我当然相信你的话,可以问问去精神病院干什么吗?”

“去精神病院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住院喽。”看你还是不是“当然相信我的话”。

我的拖延战术终于成功,公交车不负众望地赶到,司机开始愤怒地狂揿喇叭,李明焕无奈,恨恨地看我一眼,将雷克萨斯小跑车开走了。

赶到精神病总院的时候,探视病人的时间早已结束,幸亏我早有所料,带来了白大衣,穿上以后,竟然畅通无阻地走进胡笳所在的病区。

病房空荡荡的,但隔着窗子,可以看见一群病人正在花园里散心,有些坐在长椅上发呆、自己和自己说话,有些走来走去、自己和自己说话,也有少数病人热烈地讨论着,如果你仔细听,其实他们也在自己和自己说话。

胡笳坐在一棵树下喂着秋后的蚊子,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本书在读,即便是那样静静地坐着,身体还在不自主地颤抖。我忽然觉得这个衰弱迷惑的老人是如此可怜,也许杨双双又对了一次,我上回的确不该那样像凶神恶煞般地恐吓他,像欧阳瑾那样恐吓他…

我=欧阳瑾=凶神恶煞?

我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花园里,两个领队的护士在聊天,我推门走了出去,大概因为穿着白大衣,护士虽然看见了我,我也朝她们微笑了一下,她们也没在意,任凭我走到胡笳面前。

我用手指轻轻敲了敲他手中的书,他猛地抬起头,看见是我,脸色在夕阳照映下竟然仍变得惨白,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你…又是你!”

“你不要怕,”我努力用最温柔的语气,“我来,先是要向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胡笳更紧张了。我这才想起来,有时候恶霸坏人行凶前,也会说“对不起”,更像是种威胁。

“如果对不起听上去比较危险,道歉怎么样?我来向您道歉。上回对您太凶了,怪我从小任性,不懂礼貌。”我低声下气地说。

胡笳却没有任何被感动,恐惧感反而到了极点:“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几乎又要发怒了,怎么就是不相信我的诚意呢!但我还是坚持温柔地说:“我真是来向您赔不是的,上回不该那么凶。你应该知道的,我并不是什么欧阳瑾,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胡笳盯着我的眼睛,好久才说:“果然,她果然没有看错你。”

这回是我糊涂了:“说什么呢?谁没有看错我?”

“她说你会来向我道歉,她真的没有说错,她的预言,比我对奥巴马的预测的还准。”胡笳喃喃地说,像在念心经。

“谁?您到底说谁?”

我随即明白了。眼角中,我看见了另一个穿着白大衣戴眼镜的女孩子走进了花园。

双双!

杨双双有些犹豫地走了过来,胡笳隔着老远就叫:“杨医生啊,你没说错,她真的来道歉了!”

杨医生?

我这才想起,杨双双能够在这儿畅通无阻,一定是在冒充实习医生。

杨双双已经走过来,拉起我的手:“我就知道,不会看错你!”

“你有那么多眼睛,再看错就不太好了。何况,我这辈子假装温柔礼貌一两回,不会很难受的。”我嘴硬依旧。“这两天,你难道都会来安慰他?”

杨双双叹口气说:“是啊,来看过他两次。他其实很可怜的,这么老了,举目无亲的,虽然有粉丝团,但这些粉丝们,要不就已经进精神病院了,要不就在接受心理咨询,真正能和他经常交流的人很少。我感觉他那天受了你的惊吓,所以…”

我压低了声音问:“他没有调戏你?”

她看了胡笳一眼,也轻声说:“你看他那个样子,不也就是嘴上胡说两句,我不去当真就是了。”

我没有再去解释怀疑她偷木匣子的事,觉得再多解释都是多余。

我转身到了胡笳面前,微笑道:“好了,你现在不会怕我了,对不对?我还是要请你帮个忙,问你一个问题。”

“我要是不回答呢?”

真不公平!我转变了,胡笳却没有变!

而且我是真变好了,居然没有暴怒:“我希望您回答,因为这关系到好几个人的生命安危。其实,对您这样博学的人来说,这应该是个挺简单的问题。”

胡笳没说话,眯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我只好直接问了:“请您指点我一条路,怎么才能去云梦?”

胡笳身体有规律的颤抖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更剧烈地一抖,才逐渐恢复了原来的节律,他努力站起身,说:“你们跟我来一趟,我去找份中国地图。”

我拦住了他说:“您别费劲了,我知道您要指着湖北武汉南面的一个县说,这个就是云梦县…但您一定也知道,我问的,不是武汉的云梦县。”

“小姑娘真的有点小聪明。”胡笳有点无奈地点点头,“你难道是在问传说中的云梦泽?”

我叹口气说:“您是有大智慧的人,当然知道我问的肯定也不是传说中的云梦泽,因为不管再怎么传说,旧时云梦泽还是在湖北长江流域,而且肯定已经消失了,何况,我也没打算跑到那么远。我说的是…”我只好又压低声音说,“我说的是那个阴阳不清不楚世界里的一个地名,就叫云梦的。”

胡笳一边往病房里走,一边冷笑说:“一知半解了吧?我说的云梦泽,的确是历史上无数人描述过的大湖群。同时,也是那个世界里的一个地名。”

“我听糊涂了。”

“可喜可贺!”胡笳讥诮,我假装听不出来,“你该知道,古时的云梦泽,因为气候和环境的变化,逐渐消失,就如同离世了一般。而在另一个世界里,云梦泽依旧存在;就好像那个世界里的居民,也都是离开人世的尸骨!”

我居然承认,他说得不无道理。在世上消失的东西,好像都会跑到那个阴阳界,比如我在狄仁杰墓前看到的那座墓碑,由范仲淹撰稿、黄庭坚书写的“狄梁公碑”,杨双双的研究表明,原碑早已不在人间,我却可以在那个世界里看见。

“请您指条路吧,我必须找到那个叫云梦的地方。”我几乎是在求恳了。

胡笳盯着我看了一阵,仿佛要确证我并非三天前的那个女魔头,终于说:“你们等一下。”然后踱回了病房。

我立刻将昨晚的遭遇和杨双双讲了一遍,好像过去三天的冷战从未发生过一样。杨双双听到狄仁杰的尸骨消失的时候,镜片上雾蒙蒙的。“我这几天翻了不少历史书和野史笔记,终于明白为什么寿终正寝的狄仁杰会滞留在阴阳界。”

“说说看。”我的好奇心上来了。

“原因很简单,他并非寿终正寝!狄仁杰因为反抗武则天入过狱,武则天登基后,因为惜才又将他放出来,破了很多大案,也因此得罪了很多人。武则天好像也是越老越昏聩,有些专家怀疑,她听了某人谗言后,最后还是怀疑狄仁杰的忠心,将狄仁杰秘密杀害了。”

“这样看来,在阴阳界逗留的人…或者鬼魂,都是有些问题的。都不是寿终正寝的。”

杨双双点头说:“至少都有些没解决的问题。”

胡笳又出现的时候,手里提着曾经藏着欧阳瑾画像的旧公文包。他坐回长椅,打开公文包,开始翻找。另两个爱看热闹的病人围了过来,同时走过来一个护士,看了一眼说:“又是那个公文包,又要百家讲坛了。”同时看我们一眼,终于有些狐疑地问:“你们是江医的?”

杨双双抢先说:“是啊,刘医生是我们的代教老师。”我想这一定是实习生或者见习生的江湖切口,就跟着点头。

护士不再有什么怀疑,只是说:“你们倒是找对了人,这位胡教授有些病症很典型的。”

等护士走开后,胡笳已经摸出了一小叠浅黄的纸张。他将那叠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后铺在长椅上,原来是张有点像山水画的硕大地图。图是用水墨毛笔画在练习书画用的毛边纸上,有勾勒的边界,也有用蝇头小楷写的字样。

我自作聪明地问:“这就是那个世界的地图?”

胡笳看来是真的翅膀硬了,居然白了我一眼,说:“这是江京地图。”

我只好说:“随你怎么说吧。”

“我什么时候会信口雌黄?也许,你已经不止一次听说过,从阴阳风水的角度看,江京地区,可谓独一无二。”

我感激地溜一眼恩师杨双双:“当然听说过,江京这个鬼地方,最独特之处,就是五行都缺。”

“谬论!谬之极也!一派胡言!”从未见胡笳这么暴怒过,他几乎是在咆哮了。看来阴阳风水学不好,老师也是要生气的。“阴阳五行之说,从一种哲学思辨的角度看,是最具有逻辑的唯物辩证法。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周而复始,构成世界万物的一个完整生态圈。正因为这五行本质上是相生相克的,多、少、盈、缺,自然会存在,但怎么可能全部都缺呢?不管是一个地方、或者一个事物,如果五行全部都缺,那不就成了一个空洞,一片虚无?”

我真想说:“我的脑子,已经听成一个空洞,一片虚无了。”但还是若有所悟地点着头,阐述说:“您说的有道理,江京高楼林立、小跑车纵横穿梭,还爬着像我这样乘公交的蚁族美女,当然不是一片虚无喽。”

“谬论!一派胡言!”胡笳又跳回愤怒的状态。

我正准备跟着一起暴怒,从杨双双的镜片后悟出,胡笳毕竟是个资深的精神病院老病号,我只好说:“我真的不懂了。”

“你说的那些,高楼林立什么的,都是表象的充盈。一座高楼,今天盖起来,明天大地打一个喷嚏,就会坍塌。如果真要说到整体多维空间上的阴阳五行之像,江京一带,的确是一个大缺口。”胡笳摸着胖胖脸盘上短短的白胡子茬,似乎陷入深思。

说了半天,我并没有说错嘛——杨双双并没有说错嘛,江京归根到底还是什么都缺,还是一片虚无!

这个想法只是在我脑子里转,明知说出来,胡笳还是要暴怒,只好继续听他胡言乱语:“所以江京这座城市本身并非五行皆缺,而是江京所处的这个环境,由阴阳五行六合八卦构成的这个多维空间,天生就有很多缺口…简直是千疮百孔!所以会产生出另一个世界,就是你们口口声声说的所谓阴阳界,聚集着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又不愿远离这个世界的东西。”

明白了,因为江京陷在一个到处都是缺口的大环境里,所以留恋“上界”的死人死东西们钻了空子,形成了阴阳界。我敢肯定这一理论不是出自霍金的《时间简史》,而是胡笳胡乱吹出的,所以并没有用笔记本记录下来,只是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张地图上。

目光先是被地图右下角一大片区域吸引,那里标注着“未央”二字,画着许多个小方格。我依稀记得“未央”好像就是“未尽”的意思,于是胡乱联想,问胡笳说:“莫非,这里是一片坟地,埋了许多没有寿终正寝、和阳世还有些恩怨纠葛的死者?”

胡笳说:“这个你倒是猜准了,汪大姐的确是这样说的。”汪大姐,当然就是鼎鼎大名的汪阑珊。

“那么说,这整张图,都是汪阑珊…汪奶奶画的?”

“错。是我画的。”胡笳不无得意。

杨双双说:“这么说来,是汪阑珊描述出来,由你画出来的?”

胡笳脸上现出温柔和赞许之色,他指着杨双双说:“你…”又一直我,“比她,开窍多了。”

报复,赤裸裸的报复!

但是,谁让我心胸如此豁达呢。我专注地图,很快发现了“云梦”两个字。

“云梦”二字,写在一个形状不甚规则的大圈子里,整个面积不亚于那块“未央”坟场。我估算了一下距离,如果从“未央”边缘一路走到“云梦”边缘,要走多久不好说,但一定会将我的两条小腿走细,今生不愁减肥。

我问胡笳:“这张图,您是怎么定的方向?也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胡笳冷笑说:“你以为那个世界,也和这个世界一样枯燥,什么都要有个固定的方向?谢谢你没有进一步问我经纬度,问我GPS里有没有这个地名。这么说吧,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个平面…”

我几乎要以头撞墙——地球是个平面?看来哥伦布是白混了。

“…但是那里就不同了,那是一个不规则的世界,方向、高度、位置等等,都处在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中。汪大姐说过,她发现,每次进入那个世界,即便是和现实世界完全对应的一个地点,如果是隔了一段时间访问,位置和形状都会改变。我这张图,是二十年前听汪大姐描述后画出来的,时隔多年,我很难想象各地的方位仍保持原位。”

“但是大体应该准确的,对不对?”我没等他回答,又问杨双双:“你有没有带一张江京地图?”

杨双双诧异地说:“我是在江京长大的,为什么要江京地图?”

“好,那你把你脑子里的江京地图投射下来,如果江医对应的是这里,”我指着地图上“未央”的位置,“那么这个叫‘云梦’的地方,会是对应江京的什么地方。”

杨双双皱着眉说:“可是,我也不知道胡老地图上的尺度…”

“你就大致估算一下,基本的方位。”我虽然对江京地理知之甚少,但已经有了个大致的猜测,只是希望得到杨双双的证实。

“往这个方向去…感觉是向昭阳湖的方向。”

“这边,昭阳湖的这一侧,就是万国墓园,对不对?”我在地图上比划着,假设“云梦”就是昭阳湖。

“对,是这样的。”

我早该想到的:当时在万国墓园悼念陆蔷,误入那个世界,遇见同样误入的陆虎,和霍小玉肉搏,那里的环境,我还记得一二,当时远处似乎可以看见一片水域,说不定就是“云梦”。只不过我一直认为霍小玉的行踪一直飘忽不定,从米砻坡到医院太平间,而她不飘忽的时候,也应该埋在“未央”的某座坟下,所以一直没有将万国墓园、昭阳湖同“云梦”和霍小玉的藏身之处联系起来。

我立刻掏出手机,杨双双轻声问:“你要找陆虎?”

我点点头,她又问:“开始行动?”

我又点点头:“从今晚开始。”

三十

9月24日

我打着哈欠在教室的最后排刚坐下,一只咖啡纸杯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惺忪的睡眼没看清是谁如此令我感动,星巴克的绿图章提示一下,大致猜到了。身边的吕佳欣嘴里发出一阵诡异的“啧啧”声,我问她:“是高丽国进口的那根花心大萝卜?”

吕佳欣说:“你这个人也是,别人家的姑娘,能得到李公子这样的殷勤,课都会上不好呢,你好像不领情似的。”

我说:“你有没有听说过,醉翁之意不在咖啡的说法?”

“谁不知道他是在打你的主意,但又有什么不对吗?你又不是有夫之妇、修女、或者灭绝师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