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后宫里的浴室要比这里奢华上百倍,相信你们不久以后就会见到了。”哈桑总管的目光在达玛拉脸上停留了一瞬,别有意味地提醒了一句。

我倚在另一边的车窗旁注视着外面的风景,满脑子里想的却都是别的事。虽然之前已压下了逃跑的念头,但现在身边只有哈桑和两位随行侍卫……这样难得的好机会,不免令我的内心又开始有点蠢蠢欲动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听到马车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沸腾嘈杂起来,随即隔着车窗看到有不少人正朝着前方的广场蜂拥而去,有好几个人因为心急还不慎撞到了我们的马车上,但他们也顾不得疼痛,继续匆匆忙忙往那个方向跑。从马车外飘进来高低不同的说话声,吆喝声,笑声,还夹杂着低俗的骂声,所用的语言更是五花八门。很快,不远处的广场周围就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地全都是人。

我不禁暗暗诧异,这些人都怎么了?难道广场上有什么热闹可看?

“现在场面太混乱了,我们的马车只能先停在原地不动,现在根本过不了广场。”哈桑皱了皱眉,示意车夫不要继续往前走。

“哈桑总管,那里发生什么事了?”达玛拉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从那个方向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惊得我们脸上顿时都变了色。还没等我回过神来,紧接着又是几声更加尖锐凄惨的叫声,仿佛锋利的刀尖一下子刺破天空,听得人心惊肉跳。发出声音的人好像正在遭受着什么恐怖的折磨------那是只有在地狱里才能听见的声音。

哈桑总管脸上的神色依旧如常,不以为然道,“广场上恐怕又是在处置那些私自逃走的奴隶了吧。”

“私自逃走的奴隶?”我的心里一紧,有些心虚地小声重复了一遍。

“对,那些私自逃走的奴隶一旦被抓到,就会被送到广场上接受公开的审判,不论男女老少。”哈桑总管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我,“这是他们应有的惩罚。”

我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慌乱,忙侧过头将目光转移开了。

大约过了好一阵子,惨叫声终于渐渐低下来了,围观的人群也满足了好奇心,逐渐散了开去,直到这时哈桑总管才吩咐马夫出发。我们的马车缓缓经过了广场,之前那里发生的一切顿时都展露无疑。

只见广场上竖着三根木桩子,每根木桩的上部有一个金字塔尖锥物,锥形物的尖端不偏不倚正冲着受刑犯人的档部。每个受刑人的身上都吊着链子,由施刑者控制着他们身体的下滑速度。这刑法乍一看并没特别之处,但实际上是相当残忍的。受刑者的重量就悬在那个塔尖上,随着吊在他们身上的链子渐渐松开,由于重力的作用,塔尖就会慢慢插入他们的身体。而且一时三刻还死不了,起码持续几个小时甚至几天之后,受刑人才会饱受折磨无比痛苦的死去。现在看起来,有两名受刑者的身体已经落在了塔尖上,鲜血正从他们的下身流淌出来,相信刚才的惨叫声也是他们发出来的。而剩下的那个受刑者档部虽然离塔尖还有几寸距离,但也早被吓得失禁了。

达玛拉忍不住啊的轻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干呕了几下,显然很是不适。

“每次总是有那么几个不听话的奴隶,今天的施刑人手法纯熟,看来他们得过个几天才能解脱了。”哈桑面色平静地说道。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易卜拉欣会这么“好心”让我们出府游玩了,这次的杀鸡儆猴,显然就是他的真正目的。残酷的现实相当有效的震慑了我们,也警告了我们,或者只是针对我---------千万不要有逃跑的蠢念头,服从他的安排才是最安全最聪明的选择。

我将身体往外挪了挪,用余光留意到哈桑总管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们。看来我猜得没错,等回去之后他必然要将我们的反应一一禀告给易卜拉欣。

或许是感到今天的震慑已经起到了作用,哈桑总管满意地吩咐车夫加快速度准备回府。车夫应声扬起了鞭子,可还没等鞭子落在马背上,意想不到的情况突然发生了!只见从斜地里蓦的窜出一个衣衫不整浑身血污的持刀男子,猴子一般迅速地翻身上了马车,一刀就砍翻了驾车的马夫,顺势将靠外面坐的我整个人拉了过去。还没等我回过神,一把血淋淋的弯刀就已经架在了我的脖颈上!

第八章 玫瑰色眼眸的男人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哈桑总管一开始也惊得微微变了脸色。但毕竟是易卜拉欣府里调教出来的人,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神色镇定地开口道,“看你的打扮,应该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死囚吧。不用说,后面一定有追兵。你要是聪明的话,还是赶紧放开她尽快离开这里吧。”

那人喘着粗气,哑声道,“你管我是什么人!快!快点驾马车带我离开这个地方,不然我立刻杀死这个女人!”

哈桑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冷笑一声,“她不过是个奴隶,你挟持了她也没什么用。”

那人的声音显得更加扭曲嘶哑,“你还想骗我?奴隶?哼!奴隶怎么可能坐这么奢华的马车?这一定是哪位达官贵人的家眷!你要是不按我的话做,我就立刻割断她的喉咙!” 他的手上略一用劲,我立刻感到了脖颈上传来一丝疼痛,那刀刃离我的要害如此之近,我只怕呼吸的幅度稍大一些都会被割喉。

“杀了她那是再好不过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达玛拉忽然反常的插嘴道,“我的丈夫一直都比较宠爱她,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你还犹豫什么?还不快动手杀了她?”

“夫人,今天借这个人的手除掉您的眼中钉,看来最是合适不过。”哈桑总管的反应也是奇快,立刻就明白了达玛拉的用意,堆起了满脸的笑容假意奉承道。

那人似乎被他们的态度弄糊涂了,愣了愣又吼道,“你……你们别给我耍花样!以为你们这么说我就会信吗!快点!我数三下,再不走我真的会杀了她!”为了证明他所言不假,此人又将刀刃往我的脖子里深入了一寸,我感到隐约有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的那个部位流了下来。

如果今天就这么死了,我是不是能够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呢?或者……还是会发生和以前一样诡异的情况,所有的一切又将倒回到我来到这里的那一刻?犹如被诅咒的西西弗里传说,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不管到底会发生什么,那都不是我可以掌控的。现在的我,所能做的也只有听天由命而已。

或许是哈桑和达玛拉两人表现的太过冷静镇定,那人数到了二后,那个三字却始终没说出口。他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似乎连内心也在随之动摇。

“好啊,既然你才是正主,那么----”那男子话锋一转,忽然推开了我,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朝着车内的达玛拉扑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哈桑总管手中暗藏的匕首也唰的一声出鞘,迅捷准确地对准那个男人的胸口扎去!但那男人的身手也非泛泛,立刻察觉到了哈桑的意图,挥起一刀敏捷地挡开了他的袭击!两件冷兵器快速猛力相接,顿时溅出了些许火花。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忽然只听从半空中传来“嗖”的一声,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弩箭如流星闪电般从那男人的后脑勺穿额而过!

弩箭的速度太快,那男人一时也没死成,居然还缓缓转过身,动作迟钝地抬起头,想看看究竟是谁置他于死地,可还没等他看清楚,一股殷红的鲜血已从他的额间汩汩流出,糊住了他的双眼,瞬间将他的脸染得格外血腥恐怖。他的喉咙里格吱格吱响了几声,身体晃了晃一头栽下了马车,很快就断了气。男人的尸体圆睁双目躺在地上,鲜血继续涌出,在自己的尸身下形成了一滩血泊。浓浓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发开来,令旁观者的胸口沉积了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感。

这男人到死都没能知道答案,但我却看到了那及时出手的青年已经策马行至车前。一袭肃穆华丽的制服和精美的黑色镂花皮外套都显示出这人的身份绝非寻常。他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年轻的面容有一种亚欧混血般奇特而精致的俊美。略长微卷的暗红色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细碎的刘海下是一双罕见的玫瑰色眼瞳,那颜色是如此奇异美丽,如地中海岛屿上的葡萄美酒,又似来自大马士革的红石榴石。此刻,他正冷然注视着地上的尸体,刀刃般的视线仿佛能割裂空气,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出鞘弯刀般凌厉又无情的美感。

随着一阵马蹄声接踵而至,另外有十几位穿制服的兵士也跟了上来。

“我以为谁的身手会这么厉害,原来是西帕希欧古兰骑兵队的副官加尼沙大人,今天真是多谢相助了。”哈桑总管下了马车,对其笑脸相迎。

这位叫做加尼沙的青年军官冷冷扫了他几眼,“想不到是首相大人府上的哈桑总管,怎么样,你和你的人都没事吧?”

“幸好加尼沙副官相救及时,我们都平安无事。”哈桑再次表示了谢意。

直到这一刻,我才算是知道了易卜拉欣的真实身份。不过即使知道他是当今的首相,我也没有过份的惊讶,这和达玛拉之前的猜测也八九不离十。只是没想到他的官职比我们想像的还要高,通过这些天的恶补我也了解到在奥斯曼帝国首相的权力仅次于君王一人,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既然没事,那你们就赶紧离开这里。我的人还要处理一下现场。”加尼沙似乎并未因对方的身份而缓和态度,而是立即下了逐客令。

哈桑点点头,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很快就带着我们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一片安静,大家好像还没从刚才的突发事件里缓过来。当达玛拉靠过来用丝帛帮我的脖颈进行简易包扎时,我才想到了要对她道谢。当时那种情况下,即使有哈桑总管的保护,那男人也有可能会伤到她。而且如果不是她那么说,那男人也不会一时糊涂将我放开,将矛头对准了她……

“那还要多谢哈桑总管的配合,不然我们也没这么容易把那死囚弄糊涂了。”达玛拉不忘也算上了哈桑的功劳。

“这也是因为你的反应够快。”哈桑总管看达玛拉的眼神似乎多了几分欣赏,“你们很快就要入宫了,万一有什么损伤我也不好对大人交待。”

“哈桑总管,今天出手不凡的那位青年是什么人?您所提到的西帕希欧古兰骑兵队又是什么呢?”达玛达倒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请教的机会。

哈桑看起来心情不错,颇有耐心地为我们讲解道,“西帕希欧古兰骑兵队属于雅尼撒利近卫军团,是近卫骑兵里最精锐的一支。这雅尼撒利近卫军团是我们奥斯曼帝国最为最骁勇的军队,在战场几乎是所向无敌。帝国选择优秀的儿童,让他们从小在各类宫廷学校中学习,所有被选中的人必须会读写阿拉伯文,奥斯曼土耳其文和波斯文,并且接受严格的军事技能的训练,一般都要长达十几年,通过考核后才能加入军团。这个军团被分为101个团队,其中有三十四个大队是苏丹的私人卫队,西帕希欧古兰骑兵队就是其中一支。这些私人卫队负责和苏丹一同狩猎和作战,由于和苏丹的关系最为接近,所以也是贵族子弟的向往之地,负责其他军团的高等军官也都是在这些私人卫队中诞生。如今苏丹征战罗德岛还未回来,我看应该是留下了几支私人卫队协助城内和宫廷的治安。”

达玛拉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不过那位加尼沙副官年纪轻轻就做到这个位置也很不容易吧。”

“他的身世非常神秘,至于为什么这么年轻就做到高位,这个我也不清楚。”哈桑总管摇了摇头,“不过他的才华确实出众,再加上皇太后和苏丹都相当的欣赏他,相信将来成为雅尼撒利近卫军团的总指挥官也不是没有可能。”

回了府之后,我和达玛拉就各自回房休息了。易卜拉欣得知我受了伤后,特地还派了医生前来诊治。医生给我开了点昂贵的伤药,据说效果奇佳,不会让肌肤留下任何疤痕。我试着用了一点,感觉果然是好多了。不过,比起此时内心深处的不安和彷惶,脖子上的这些小伤已经被我完全忽略了。

明天,我就要踏入那个传说中的后宫了。后宫,这个名字是那么香艳又充满传奇性,古来今往多少文学影视作品将这里渲染成了一个无比神秘诱人的禁地。这里有无数绝色的异国美人,有宫廷深处的阴谋诡计,有一个又一个出其不意的陷阱……我的命运究竟会发生怎样的转折?等待我的到底会是什么呢?难道我这一辈子的时光就要在异国异时代的后宫里消磨殆尽吗?

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黎明前的黑暗,就像是夜晚最后的舞姿。窗外,高大的树木在风中扭动着枝条,在月光下投射出各种古怪的影子,时明时暗,诡异万分。未知的命运仿佛是条深不可测的深渊,冷冷地在前方等待着我。而我,则只能在一片黑暗中茫然无知地行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一步就会坠落下去……

我睁着眼在床上躺了一个通宵,彻夜未眠。在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中,终于看到天边隐约透出了一丝曙光。那一抹光亮令我郁闷的心情又稍稍缓和了一些,与其惧怕黑暗,倒不如期待白昼的阳光。无论是再怎么黑暗的夜晚,太阳总会准时在东边升起。只要还活在这个世间上,就总有逃离那一切的希望吧。

第二天,我和达玛拉就被送上了前往托普卡帕王宫的马车。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洒下了细碎的光芒,照得街道闪闪发亮。体态轻盈的麻雀们飞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清凉的微风吹进马车里,卷得帘子不停晃动,就像是海面上跳动的浪花。我望了望坐在一侧的达玛拉,她正托着下巴怔怔地看着窗外,碧色的眼睛里似乎笼着一层令人看不清的朦胧色彩。

我不觉有点好奇,不知她现在在想些什么呢?是今后的命运还是逝去的过往?从今天开始,我和她,是否要将过去的一切全部都抛弃?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我下了车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王宫最外围的那片城墙。缓步走向那高高耸立的灰色大理石宫门,我的心里倒渐渐变得平静下来。在阳光的照耀下,宫门更显气势非凡,华丽的伊斯兰花纹和文字缀满眼睛所能见到的地方,顶部还刻有金箔奥斯曼土耳其文----拜上帝恩赐及认可,这吉祥的城堡得以耸立,他的牢固能带来和平安宁……愿主保佑帝国永恒,让他的子民能成为天上最明亮的星光。

关于这座王宫的历史,在恶补了那么次之后我如今已经不再陌生。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苏丹穆罕默德二世终结了拜占庭帝国之后,将君士坦丁堡改名成了伊斯坦布尔,并建造了这座具有奥斯曼风格的宫殿。当时这位年轻的君王年仅21岁。攻下君士坦丁堡时,他还即兴吟诵了两句波斯的诗歌:蜘蛛在帝国的宫殿里织下它的丝网,猫头鹰却已在阿弗拉希阿卜的塔上唱完了夜歌。听起来非但没有得胜的欣喜若狂,反倒有些淡淡的惆怅。

身边陪同随行的黑人宦官还特意再次提点道,“这里是帝王之门,进去之后就是王宫的第一庭院。除了苏丹陛下可以骑马长驱直入外,无论是谁到了第一庭院都必须下马,然后才能进入第二庭院。”或许是易卜拉欣的关系,这位黑人宦官对我们倒是相当客气。看他的穿戴打扮,品级应该还不算太低。

我和达玛拉两人默默听着,谁也没有多问什么。不过我知道,她的心情此刻一定也是和我一样起伏不平。

进入第一庭院,我看到了托普卡帕宫的又一座外城。高耸的城墙连起门上两座八角形的尖塔,仿佛划清了这里与外面世界之间的界限。庭院里种植着许多珍奇的花草树木,更放养着平时罕见的孔雀和瞪羚。或许是养得久了,这些动物对我们的到来毫不惧怕,继续大摇大摆地漫步在碧绿的草坪上。旁边的两个大理石池子里游动着不少彩色观赏鱼,据说每一条都是价值不菲,极为珍贵罕见。不过与这美景格格不入的是位于右侧的一口泉水。听说那是劊子手行斩首之刑后清洗双手和刑具的地方后,我和达玛拉两人不禁面面相觑,立刻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

经过这道城墙,我们就进入了第二庭院。其中也是种了各色花木,不时有侍卫和白人黑人宦官们忙碌地穿梭在庭院中。空气中随风飘来了一股浓郁的香味,闻起来像是烹饪食物时特有的香料味。我好奇地朝四周张望了几眼,黑人宦官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指了指不远处右边的一排建筑道,“这边是王宫的御膳房,宫里的御膳房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有帝国御膳房,饮料御膳房,糕点御膳房,乳制品御膳房,以及其他不同的御膳房。最忙碌的时候差不多有上千个厨工在这里同时工作,烹饪全土耳其最美味的食物。”

上千个厨工?我不禁咋舌,这排场好像一点也不比中国皇宫小呢。

“这个庭院里最重要的就是帝国议事厅,也就是苏丹陛下和群臣商议国事的地方。这可不是你们能随意接近的地方。再往下走王宫里还有第三庭院和第四庭院,那都属于陛下的私人内宫。就算是首相大人,没有传召也不得随意入内。”黑人宦官边说边带着我们走向了左边的一个入口,“至于这里,就是专属于苏丹陛下一个人的后宫。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们大多数时间都会待在这个地方,未经允许不能随意到别处走动。”

望着那扇雕刻精美的门,我微微叹了一口气。直到这一刻,我还是觉得自己只是身处一个匪夷所思的梦境之中,等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这不真实的一切又会恢复原状了。

即将跟着黑人宦官走进那座传说中的后宫时,我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抬头又望了望碧蓝的天空。那种复杂的感觉难以用任何语言形容,就好像明知自己会踏入了一个牢笼,却又不得不低头屈服。这一脚踏进去,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尊严,失去了许多弥足珍贵的东西。

我真的完全没有准备好进入这个战场……

就在这时,身侧的达玛拉突然用力扯了一下我的袖子,不由分说拉起我的手走进了那扇门,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传入了我的耳中,“罗莎兰娜,千万别再回头看。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只能往前走。”

“达玛拉……”我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心里不由一动。她的面容神情看起来是那么镇定,可被我握住的手却是那么的冰冷,冷得仿佛能让我的心脏瞬间冻结。

其实---------她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

第九章 初入奥斯曼后宫

一进入后宫,我就看到了守卫在两侧的宦官们,有白人也有黑人。夕阳透过高高的穹顶玻璃透进来,四周的墙面上贴满了蓝白色的传统伊兹尼克瓷砖,精美的花纹绵延缠绕着,仿佛让人见到了深宫内美人们的妖娆,构图充满了神秘优雅的美感。可不知为何,这里的整个空间给人的感觉就是压抑狭窄,甚至还有种说不出的窒息感。

“这里是浴泉殿,也是守卫们平时休息的地方。从这里出去就是我们宦官的住所,王宫里大约一共有八百多名宦官。”黑人宦官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守卫在两侧的宦官纷纷向这位黑人宦官行了礼,看来他在这里的地位确实不低。

宦官庭院看上去要更为宽畅一些,典型奥斯曼风格的三层小楼环绕着庭院。上层是给新入宫的宦官居住,下层则是由有行政权力和管理权的宦官专用,最末端是宦官总管的住所。墙上不但贴了伊兹尼克瓷砖,还用花纹描绘出了以往几位过世苏丹的花押。对于奥斯曼后宫的宦官这个特殊群体,我现在也算是有了初步的了解。当时的奥斯曼宫庭里黑人宦官和白人宦官权力不分上下,但总体来说还是黑人更占据优势。那次宫里来人给我们讲解宫内礼仪时,就提醒过我们,千万不能得罪那些有权势的宦官。因为入宫的新人想得到苏丹的青睐,就必须先经由宦官的挑选,由他们带领进苏丹的寝宫侍寝。如果得罪了他们的话,不但在宫里的日子难过,也根本就没有见到苏丹的机会了。尤其是像是宦官总管这类高级别的,就连尊贵的皇太后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不过,这些应都和我无关吧。什么侍寝不侍寝,那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想到这里,我缓缓抬起了头,望着头顶上方被房顶切割出的狭小天空,心里不禁涌起了种淡淡的惆怅和不甘心。

如果一辈子被困在这个牢笼里,不知会不会发疯呢?

“宦官庭院有两个出口,一个是通往后宫的黄金通道,而左侧则是通往女奴的庭院,也就是你们现在的住所。所有刚入宫的女子,一开始都必须住在这里。除非以后得到陛下的宠幸,才能搬离这里。”黑人宦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当然,还有一种人最终也能离开这里,那就是---死人。”

我蓦的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看向达玛拉,发现她的脸色也是微微泛白,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黑人宦官将我们的神色尽收眼底,不动声色道,“好了,易卜拉欣大人交待的事情我也差不多完成了,接下来就由萨拉来安排你们两个人的具体住所。”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面容俏丽的女子走上前来,粗略打量了我们几眼,笑道,“放心吧,莱姆,接下来就全都交给我了。易卜拉欣大人的眼光还真是不错,这两个姑娘就像含苞欲放的石榴花一样讨人喜欢。”

黑人宦官对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就匆匆走向了那个通往后宫的黄金通道。

待这位黑人宦官离开之后,女子对我们又笑了起来,“既然是从易卜拉欣大人府里出来的,那你们之前应该也了解不少后宫里的情况了。我叫萨拉,你们以后就叫我萨拉师傅好了。”

我之前也听说过,刚入宫的女奴们会由一些资历较深的年长女奴分管,这管事的女奴通常就被称做师傅。萨拉师傅的容貌虽说不上绝色,但她的举手投足之间却散发着一种分外优雅的气度。如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份,我一定会以为她是位贵族千金。从她的长相来看,倒像是来自东欧一带的国家。每个进宫的女子背后必然有个不为人知的故事,想来这位萨拉师傅也不例外。

“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们第一天进宫,一时三刻也消化不了这么多东西。这样吧,你们先回自己的房间,晚上用完晚餐就早点休息。明天我再领你们去熟悉一下后宫的环境。”萨拉师傅看起来似乎还挺好相处,可还没等我松口气,又听她接着说道,“虽然你们是由易卜拉欣大人送进宫的,但我也不会特别关照你们,宫里的规矩该遵守的还是要遵守,不然的话,只能枉费了大人的一片苦心。要知道在这里,每一步都要行得小心翼翼,一旦走错一步,那是没有回头路的。”

我和达玛拉诺诺地应了一声,表示听明白了她的话。萨拉对我们的态度颇为满意,于是也就没多说什么,示意我们跟着她走。

正往女奴庭院方向走的时候,忽然看到几位女奴正满面惧色地捧着食盘迎面而来。萨拉皱了皱眉,拦住了为首那位女奴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慌里慌张的?”

那位女奴一见是她,顿时眼睛一亮,像是要哭出来似的小声答道,“萨拉师傅,玫瑰夫人说今晚的芝麻蜜糖糕不对小王子的胃口,于是命令御膳房又重新做了一份。可不知怎么搞的,重做了之后夫人还是不满意,不但把今晚的晚餐都退回来了,还说要是再做不出合小王子口味的芝麻蜜糖糕,我们和糕点御膳房的所有人都要受责罚。您也知道,玫瑰夫人她……这次我们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餐盘上,顿时一愣,咦?这不就是中国古时的青花瓷吗?而且还是在现代异常珍贵的元青花呢。原来奥斯曼后宫喜欢用中国的瓷器,倒是有几分品味。在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地方忽然见到了来自中国的东西,这无疑让我觉得亲切了许多,原本紧张的心情也松弛了一些。

再仔细一看,只见每个瓷盘上的食物更是琳琅满目,如芝麻蜜糖糕,牛奶甜粥,酸奶酪炖茄子,羊肉烩饭,鹰嘴豆浓汤等等,和易卜拉欣府里的食物相比明显要丰富多了。不过也难怪,这里的御膳房可是有上千个厨子呢。

萨拉的脸上略有疑色,“小王子不是最喜欢吃芝麻蜜糖糕了吗?”说着她上前拈起一块放入了嘴里,用舌尖添了舔后脸色微变,“这次用的是什么花蜜?”

女奴恭恭敬敬答道,“回师傅,用得还是小王子最喜欢的玫瑰花蜜。”

“不对。”萨拉很肯定地摇了摇头,“里面应该还混入了极微量的桃金娘花蜜。小王子身份高贵本来就不同于我们普通人,再加上他嗜食蜜糖,所以口感上只要有细微的差别就能分辨出来。你们立刻让御厨用新开启的玫瑰蜜糖重做一份糕点,顺便再检查一下今天所用的蜜糖。”

“那……好吧。谢谢你了萨拉师傅,我们这就先过去了。”为首的女奴似乎还是半信半疑,但她还是道了谢,随即带着其他女奴们匆匆赶往御膳房。

萨拉转过身看着我们,抿了抿唇角道,“你们应该也听说过这位玫瑰夫人吧?她进宫以来就一直深受苏丹陛下的宠爱,陛下还亲自赐给她一个土耳其名字叫做古尔巴哈,意思是春天的玫瑰,所以宫里上下就尊称她为玫瑰夫人了。不仅如此,她还为陛下生下了一位聪明可爱的小王子,而陛下也相当疼爱这位小王子,去年就将年仅四岁的小王子册封为了亲王。”

“玫瑰夫人和小王子这么受宠?那她不是很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太后了吗?”达玛拉略带惊讶地开口道。

萨拉眸光微闪,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说了几句极为拗口的话,“在后宫里,什么都可能发生。不可能会变为可能,可能则会变成不可能。谁又知道呢?

跟着她走了没多少路,我们就来到了女奴居住的庭院。这里整个结构和宦官庭院差不多,色调以浅咖和粉色为主。虽然没有饰以伊兹尼克瓷砖,墙面上还是描绘了些伊斯兰风格的美丽绘画,两边的楼上楼下都是密密麻麻的房间,就连中庭也显得较为狭窄。

我不禁在心里哀叹一声,人比人气死人,后宫和后宫相比也让人心理不平衡啊。同样是失去自由,好歹中国的故宫够大气够宽畅,居住的环境怎么说都要比这里好很多吧。

萨拉环视了一下四周,开口道,“这里一共有三百多个房间,每间房子住的女奴四到六人不等,最小的女奴仅有九岁,这些小女奴们平时并不需要做特别繁重的工作,主要还是接受宫里的专门培训,学习语言,刺绣,演奏乐器等技能。如果表现特别优秀,就会被送去服侍太后,宠妃以及苏丹本人。”说完,她将我们领到了楼上,指着最右边的那个房间道,“以后你们就住在这里了,和你们同住的还有另外两位女奴。她们进宫的时间要比你们早很多,有什么问题你们也可以尽管问她们。”

萨拉上前刚刚扣了一下门,就见一个橄榄色肌肤的褐发姑娘从里面打开了门,笑容满面道,“是萨拉师傅啊,我已经按您的吩咐将另外两张床都清理干净了,您带来的人随时都可以入住。”

“阿拉尔,你办事我向来都很放心。”萨拉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这是新入宫的两个姑娘,以后就和你们一起住了。”

阿拉尔眉眼弯弯地笑着打量了我们几眼,“这两个妹妹还真是漂亮,尤其这个妹妹的眼睛颜色好特别,居然是紫色的。”

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见她含笑盯着我的眼睛时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谁又能知道我现在已经不再是“我”了,只是借用了别人的身体而已。

萨拉嘱咐了几句后又说道,“既然这样,我也先去忙别的了。罗莎兰娜,达玛拉,明天用完早餐后你们两个到楼下等我。”

“萨拉师傅您就忙您的事吧。”阿拉尔边说边热情地将我们拉了过去,“来来,看看你们两人的房间,如果还缺什么就和我说,千万别客气。”

她这么客气,我和达玛拉倒有点不好意思,正想也说些什么时,忽然看到刚才那个女奴神情激动地跑上楼来,对着萨拉连声道谢,“今天多亏您了萨拉师傅!刚才我问了那几个厨子,果然有个厨子在做完桃金娘花蜜的点心后,用刚洗好的勺子去舀了玫瑰花蜜做蜜糖糕,所以这糕点里就带上了一点点桃金娘蜜的味道。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他们新开了一坛玫瑰花蜜,这下子玫瑰夫人应该满意了。”

萨拉淡淡笑了笑,“我们同为奴婢,感谢就不必了,能把事情解决就好。对了,我正好也要离开,不如就一起走吧。”

望着她和那个女奴一起离开的背影,达玛拉忍不住说道,“萨拉师傅也太厉害了吧,居然连这也吃得出来。我看她哪里像个女奴,倒是更像位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呢。”

阿拉尔冲我们神秘地一笑,压低了声音,“那你还真说对了。萨拉师傅确实是出身于欧洲的一个世袭贵族之家,据说她的祖父还是匈牙利的一位伯爵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了这后宫里。”

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多半不是被骗就是被强掳到这里的奴隶市场,然后被辗转卖进来吧。要不然的话,一个贵族千金又怎么会心甘情愿来这里做一个奴隶呢?

阿拉尔边说边带我们进了房间。并不算宽畅的房间里一共摆放着四张铁架床,墙上钉了一些铁钉,挂着几件衣服和包,还有一些浆洗的十分干净的亚麻布。床头有两张八角形床头柜,上面随意放置着些肥皂盒子和杯子之类的杂物。

这样的格局,这样的环境……我恍然之间觉得有点熟悉,不知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记忆中的某一部分突然恢复------对了!在来这个时代之前我好像就是待在这样的房间……没错!是大学里的宿舍!我是在大学里!

怪不得当老师在易卜拉欣府上教课时,我也会觉得那样的场景又熟悉又亲切。

只是……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令我的脑袋又开始疼痛起来,只好竭力强忍着不去细想。

“以后我们可就要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了。萨拉师傅是个很好的人,你们跟着她运气真不错。对了,我叫阿拉尔,来自阿布哈西亚。你们两个是从哪里来的呢?”阿拉尔清亮的声音将我从混乱的思维中拉了回来。

我正不知怎么回答,达玛拉已经先开了口,“既然到了这后宫,我们就不可能有回去的那一天,所以从哪里来的已经不重要了。以后的日子还有很多要请教的地方,希望我们能够好好相处。有什么要吩咐我们做的也请尽管说。”

阿拉尔似乎愣了愣,顺着她的话下意识应了一句,“这个是当然……”

我见场面有点尴尬,扫了一眼那几张床赶紧转移了话题,“这个屋子不是有四个人住吗?那还有一位去哪里了?”

阿拉尔顿时面露忿忿之色,“你是说卡特雅……她还在清洗浴室呢。前阵子她得罪了白人宦官总管瓦西,结果总是被找麻烦。这不,她今天已经干了一天的活,连饭都没吃上又被命令去清洗浴室,真是过份!”

“瓦西是……”听到白人宦官总管这个字眼,我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贝希尔。

“这个人你们记得可千万别惹他,整人的手段是一套又一套,而且还特别容易记仇。”她轻蔑地哼了一声,“就像沙漠里的恶狼一样贪婪,比地底的爬鼠更惹人憎厌。”

听了她的话,我的心里微微一沉,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如果贝希尔在这样的人手下办事,岂不是难熬的很?

不过……这位阿拉尔姑娘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丝毫也没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看上去倒像是个单纯的人。只是这后宫里的女人,又有几个是真正的单纯呢?阿拉尔,卡特雅,萨拉,玫瑰夫人,还有身边的……想到这里,我侧头望了一眼达玛拉,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阿拉尔,似乎也想从对方的表情里找出几分端倪。

“那我就先带你们去用晚餐。宫里每天供应两顿饭,一顿是早上和中午之间,一顿是傍晚时分。这你们应该是知道的了吧?”阿拉尔从铁钉上取下了自己的衣物,腾出了几个新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