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罗莎兰娜。打探消息这种事就包在我身上好了。”贝希尔眨了眨眼,“接下来宫里要有得忙了,以后有什么事的话你也可以让萨拉师傅直接传话给我。我会尽量在第一时间出现在你的面前。”

萨拉师傅吗?虽然她是易卜拉欣的人,但她的变脸也同样让我记忆犹新。我并没有应他的话,目光转动时正好落在了的肩胛上,只见衣领那里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一点红肿的伤痕,旁边还有几个小水泡,看起来情况并不太好。

“贝希尔,那个浑蛋又伤害你了?”我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心里涌起些许恼怒和心痛。

他脸色微变,赶紧拉了拉衣服,不以为然道:“没关系没关系,我都已经习惯了。擦点药就没事的,你别太担心了。”

“若是有一天我得到保护自己和他人的权力,我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浑蛋。”我咬了咬嘴唇,道,“到时也让他尝尝这种滋味。”

“罗莎兰娜……”他的眼中泛起一层柔光,安慰般地抚平了我被吹乱的头发,“目前这个浑蛋已经将宫里不少事务交给了我,相信抓住他把柄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遥远。现在我所要做的,就是继续忍耐。而你所要做的,就是让陛下发现你更多与众不同的地方。”

我抬起头望向了窗外,一字一句道:“我想保护自己,也想保护自己在意的人。”我更想知道最终的答案,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时代?

夜晚的宫廷安静而空旷,窗外吹起了一阵凉飕飕的冷风,再次吹乱了我额前的发丝,让我感觉到了一丝沁入心扉的寒意。

第二十五章 帝国晚宴

奥斯曼帝国招待各国使节的盛大晚宴举办在即,提前的准备工作自然也是庞大的,其中最忙碌的当属准备膳食的宫廷御膳房。总管大人和御膳房众人光是准备食材就花费了好些时日,据说晚宴当天要用到两千只鸭,四千只母鸡,一千只鸽子,光是供夜间照明所用的油罐就有上万只之多。宴会上所使用的餐具更是极尽奢侈,不但有昂贵的金银器皿,欧洲瓷器和中国青花瓷,每个桌子上还有配套的香炉,玫瑰水瓶,水注,银盆,银柄壶和各式杯子。这些餐具都被放置于精心打造的托子上,托子多以纯黄金片打磨而成,有郁金香形,玫瑰形,石榴花形等各种花形,再以各色宝石镶嵌其中,最常见的就是红绿宝石,水晶,玛瑙,珍珠和珊瑚。

在如此华丽的托子衬托下,本来就价格不菲的餐具更是显得身价百倍。就算不上那些食物,光是这些餐具就已经令人咋舌惊叹了。

当晚到来的宾客相当之多,除了苏莱曼的一干臣子之外,更有来自切尔卡西亚、法兰克、威尼斯、热那亚、拉古萨、英国、西班牙等各个国家和地区的使节们。他们先在金碧辉煌的覲見大殿见过苏莱曼,呈上各自的礼物后陆续来到宴会的场所。今天举办晚宴的场所安排在了第四庭院,正好面临着博斯普鲁斯海峡,风景迷人。玫瑰色的晚霞如鲜花盛开般弥漫在蔚蓝的海平面上,仿佛交织成了美不胜收的细密画。

庭院里已挂起了上万只油罐照明,再加上无数的蜡烛,一时将这里映照得恍若白昼。而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主桌旁两盏大型的黄金烛台,听宫里人说,这两个纯金烛台共有两百来斤重,每一盏上都镶有六千六百六十六颗钻石,璀璨耀眼,流光溢彩。

由于皇太后也出席了这次宴会,所以作为随侍女奴的我也有机会亲身体验什么才是真正的奢华晚宴。除了太后以外,后宫里的其他妃子们,包括最受宠的玫瑰夫人也不允许出席宴会见客。

在这样隆重的场合,苏莱曼穿上了奥斯曼帝国苏丹的龙袍Caftan,紫底金花的袍子上镶嵌了许多珍贵的宝石,更显出了他高高在上的王者气度。神像是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予了这位年轻的君王,王座上的他周身仿佛闪耀着太阳的光芒,与生俱来的威严令在场的人都不敢抬头直视,好像一不小心抬头就会被这光芒灼伤眼睛。想到之前和他单独相处时的场景,我居然有种极其不真实的虚幻感了。

按捺下心头无端的怅然,我将头转到了另一个方向。在稍靠前的某一桌旁,我忽然看到了两个相当熟悉的身影:首相易卜拉欣和加尼沙副官。不知为何他们两人坐在同一桌,而且还是相邻的位置,可能因为同是臣子的关系吧。看得出易卜拉欣在宫里是混得风生水起,不停有人向这位苏丹面前的红人大献殷勤。而加尼沙则好像和这些人这个地方完全格格不入,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尊大理石雕像。就算有人尝试着想和他搭讪,也被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生人勿近的寒气挡得远远的。

或许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加尼沙忽然抬头朝这个方向望了一眼,正好对上了我的视线。我立即对他露出了一个无比友好的笑容。他似乎微微一愣,又面无表情地侧过头去,脸上的冷酷之色倒像是褪去了几分。虽然他多半是以那副冷冷的样子出现,可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他却让我觉得挺安心的。

奥斯曼宫廷晚宴上进餐的礼仪极为讲究。用餐前先由仆从送上精致的擦手巾,奉上金水盆让宾客们洗手,再送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加乌埃饮料,趁着客人喝完加乌埃后要及时送上用青花瓷盛放的冷杂饮和玫瑰水。正式用餐前上齐这三样东西,在土耳其人看来就是待客的最高礼遇。

紧接着,各色美食接踵而至,为宾客助兴的节目自然也是不少。来自亚美尼亚的艺人们所表演的皮影戏令众人眼前一亮,更有乐人在一旁伴奏,将这里的气氛渲染得愈发热烈。而之后上演的肚皮舞更是将整个晚宴推向了高潮。和现代不同,在奥斯曼帝国,表演肚皮舞的基本上都是些青涩美貌的少年。团主们首先在奴隶市场挑选购买长相漂亮的小男孩,将他们残忍阉割后,逼迫他们练习舞艺,从而到不同的达官贵人处去表演赚钱。能进入宫廷的肚皮舞者已算是幸运,若是那些在民间表演的舞者,多半也会沦落为有钱人的玩物。当初贝希尔为了让我不要过于自责,也总以这些男孩子的残酷命运作为反例。

齐特琴演奏出古典动人的***传统音乐,几位姿容无可挑剔的美少年旋转扭动着自己的腰肢,舞姿轻盈如星辰摇转,尤其是最中间的那个少年,肤色细白如玉,面容秀美如蔷薇,再加上他的舞艺最为精湛,自然是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眼球,就连我自己也看得目不转睛。

就在舞乐稍停的空隙,不远处的一桌里忽然有个体态肥胖的男人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笑着大声道:“早就听说奥斯曼苏丹陛下的后宫里美女如云,什么国家什么肤色的都有,真是让我们羡慕啊!今天趁这么好的机会,不如也让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人见识见识吧……”这满嘴胡言乱语的使节面色绯红,一手拿着酒杯,一手还拿着糕点在咬,看样子好像是醉得不轻。

苏莱曼自然是听到了他说的胡话,面色微微一沉,但碍于这么多外国使节在场,并没有表露出更多的情绪。

“这不是西班牙公国的使节费德烈伯爵吗?听说他是西班牙国王的内弟。奇怪,他这人虽然贪吃又好色,总是被大家引为笑谈,可也不是这么不知轻重不分场合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贝希尔在我身边颇为疑惑地说道。这场晚宴的筹备工作有不少是由他负责的,在宫里这也算得上是个美差。由于花费数额巨大,以前也不是没有人趁机中饱私囊。不用说,这自然也是瓦西给予他的所谓好处。

身为宫廷宦官总管,瓦西的反应也是极快,他见情形不对,立即笑眯眯地走了过去,“费德烈伯爵,您是不是喝多了?不如我让人扶您……”

“费德烈伯爵,您喝醉了,请别再胡说了。虽说苏丹陛下素来对各国使节都以礼相待,但如果真惹怒了他,那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坐在费德烈伯爵一桌的某位年轻男子幽幽开口打断了瓦西的话。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质感,仿佛一缕缭绕在暗夜里的冷雾。

这个人说话有点意思。从字面上看,他是在好心劝说,但仔细琢磨一下他的话,就会觉得另有深意。先是给苏莱曼扣了顶以礼相待的大帽子,又点明了这位使节只是喝醉了,那么在这样的场合下,苏莱曼自然也不便和个喝醉酒的使节一般见识了。

我有些好奇地抬起头,只见这开口说话的男子穿着剪裁合体的深黑色长袍,同色的缠头巾下半掩着一双烟灰色的眼睛。那种罕见的灰色就像是隆冬季节布满乌云的阴沉天空,而从他眼底闪过的光芒仿佛一道刺破云层的闪电,锐利又冷酷入骨。

我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双充满危险的眼睛——好像在哪里曾经见过?

“这人好像是来自波斯的使节……波斯王国和我们奥斯曼的关系向来不怎么样,没想到这次还真接受陛下的邀请派了使节前来。我看这事情没这么简单,费德烈伯爵忽然变得这么奇怪说不定和这人也有关系。”贝希尔在一旁用怀疑的口吻低声说道。

“既然是喝醉了,那么就请人扶费德烈伯爵先下去休息吧。”一直默不作声的太后微笑着开口打了个圆场。

可这位费德烈伯爵却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脸上还露出了色迷迷的表情,“尊敬的太后,您可别用这个借口撵我下去。我也不过只是好奇而已,如果陛下不愿意让我们见识那就算啦。”说话间,他又吞下了好几块糕点,**地指了指那个最漂亮的舞者,说道,“我听说陛下最为宠爱的玫瑰夫人美丽非凡,艳冠后宫,不知是不是比这跳肚皮舞的还要漂亮百倍呢?”

他的话音刚落,参加宴会的宾客们无不倒吸了口冷气。这位西班牙使节多半是疯了吧,居然将苏莱曼的宠妃和一个卑贱的肚皮舞者相提并论,这无疑是有损奥斯曼苏丹的颜面,而且还是在这种众多使节参加的场合下。如果是普通人倒也罢了,偏偏这人是西班牙国王的内弟。此刻若苏莱曼被激怒而治他的罪,必然会引起西班牙和奥斯曼两国之间的不和,更何况他只是“醉酒”而已,并不是有意为之。但如果任由他继续胡言乱语,更是令苏莱曼的面子挂不住。客气地请他离开他偏赖着不走,可也不能使用强硬手段赶他走,看来要在短短时间内想出个解决问题的两全之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可不知为何,刚才还沉了脸的苏莱曼却已神色如常,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似有几分不易为人察觉的讥笑。

“这样的人还真是麻烦,等一会儿说不定还要说出更过分的话。陛下也不能对他硬来,毕竟他是西班牙的使节,身份又尊贵,一不小心就会被其他心怀叵测的人抓住把柄。”贝希尔顿了顿,轻哼一声道,“真希望能送他一杯下了药的酒水,让他乖乖闭嘴。可当着这么多使节的面又不能做得那么明显。而且,你看那波斯使节也一直护着他呢。”

“让他乖乖闭嘴?我看这倒是个好办法。”我脑中蓦地灵机一动,对他眨了眨眼,“我们就直接送过去,让他开不了口。对了,你手头有让人吃了就昏迷的药吗?”

“当然有啊。罗莎兰娜,难道你有什么好办法?”贝希尔有些担心地看着我,“如果没有绝对把握,我们可不能冒险,要知道当众拆穿的话,你必然是要受责罚的。”

“放心吧,我这个办法一定万无一失。”我笑着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贝希尔虽是半信半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不管怎么说这是你的主意,我这就按你说的去准备。”

没过多久,贝希尔就派人端上了一盆香气扑鼻的芝麻蜜糖糕。我见费德烈伯爵已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只是嘴上还不依不饶占着便宜,声音不算太刻意但却是足够响亮。周围的各国使节们多半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而那位波斯使节脸上一闪而过的怪异笑意,让我觉得这件事更是蹊跷。

我拿起了盛放蜜糖糕的盘子,只见糕点已经按照等分大小摆放好了,于是吸了口气,大步朝那个桌子走了过去。

“这是最新出炉的芝麻蜜糖糕,请各位大人慢慢享用。”我算好顺序,将芝麻蜜糖糕一一分给了桌前的其他人,最后到了费德烈伯爵和波斯使节这里,正好就剩下了两块糕点。我先递到了费德烈伯爵的面前。他迫不及待地探过头来,看了一眼后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拿走了里面那块糕点,大口地吞入了肚子。

那波斯使节瞧了我一眼,眸中微微一闪,顺手拿起了剩下的最后一块糕点。

费德烈伯爵吃完了那块糕点后就开始喊头晕,很快就一头栽倒在了桌子前。贝希尔相当配合地带了几位小宦官过来,笑道:“看来费德烈伯爵是真是醉得不轻,来人,将伯爵带下去好好休息。”

“等一下。”波斯使节阴沉着脸,将手上刚咬了几口的糕点晃了晃,“刚才伯爵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吃了块糕点就晕过去了?难不成那里面被下了药?”说着他目光咄咄地盯着我,声音里带着几分威吓,“你这女奴好大的胆子,还不快说实话!”

他的话音刚落,众位使节们的面色也变得古怪起来。苏莱曼倒还是一脸平静,仿佛置身事外般颇有耐心地等待着事情的后续发展。

若是其他女奴说不定会被他的气势吓一跳,但我可不怕这一套,反而坦然地迎上了他的目光,“这位使节大人,虽然我只是个小小女奴,但也不是随便能被您所冤枉的。您说我下药,那么证据呢?我们奥斯曼人光明磊落,根本就不屑动这种手脚。侮辱我当然没关系,但涉及我们奥斯曼帝国的尊严,就算我的身份卑微,也不得不要和您争上一争。”

他冷哼一声,“好个伶牙俐齿的女奴。我是没有证据,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他吃完这块糕点就倒下去了,难道这只是个巧合吗?”

“您说得没错。这就是一个巧合。”我不慌不忙地说道,“之前费德烈伯爵已经醉得不轻,吃完了糕点后恰好醉倒,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如果真的在这块糕点上下了药,那么大家刚才也都看到了,我端过来后盘中剩下了两块糕点,根本就不知道伯爵会选哪一块。要是伯爵选的不是这块,而是不慎让您吃了,那岂不是大大不妙?如果两块都下了药,那么大人您现在不也该躺倒了吗?”

他皱了皱眉,对我所说的自然是不信,但一时却也好像没想到反驳的话。而同一桌的其他使节们此时倒纷纷开了口。

“我看这小女奴的话有道理。她哪会知道伯爵会挑中哪块糕点?”

“对啊,这两块糕点切得都一般大小,他随手拿哪块都不奇怪。我看就是巧合而已。”

“好了好了,伯爵刚才醉得不轻,倒下了也正常,还是快点扶他下去吧。”

“多谢各位使节大人明察秋毫……”我猛掐了一下自己的腿,眼圈登时就红了,又可怜兮兮地望向那位波斯使节,“大人,您难道还怀疑这其中有问题吗?”

“看来确实是我多虑了。”波斯使节微眯了眯眼睛,竟然伸手来扶我。就在靠近我的一瞬间,他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飞快说道:“小女奴诡计还真不少。我知道,你一定在那块糕点上做了手脚。这次算你运气。”

我的身体微微一震,抬起头看到那双烟灰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闪动着,就像是隐藏在海上的暗礁一样,模模糊糊透出几分危险。

这双眼睛……我真的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他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声音,“我差点冤枉了你,作为补偿,这个就送给你吧。”说着,他摘下了自己佩戴的戒指,放入了我的手中。那枚戒指由黄金打造而成,戒托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克什米尔星光蓝宝,那无与伦比的颜色比孔雀颈项的羽毛更加美艳。

我像是被毒针蜇了一下收回手,那戒指就叮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我相信此时自己的脸色一定相当难看,心脏的部位似乎被尖锐的东西戳了一下,隐隐有些疼痛。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种无可言状的恐惧和惊骇。

是他!真的是他!怪不得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人,原来他就是那个曾经在奴隶市场上杀死过我的波斯男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摇身一变成为了波斯的使者?!

他将我的异常反应收入眼底,嘴角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只说了一句话:“果然是你。”

听到这句话,我反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管那种由死亡带来的阴影和恐惧一时难以消除,但经历了那么多的我也不是初来乍到的小女孩。就算他认出了我又能怎么样?这里是奥斯曼的王宫,晚宴过后他就永远不会在这里出现。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伯爵大人下去休息?”贝希尔眼明手快地扶起了费德烈,将一堆烂泥状的伯爵交给了其他几位小宦官,一行人很快就退了下去。

直到此时,苏莱曼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好了,既然已经没什么事了,那么大家就继续欢饮吧。”

众人似乎也没把这当回事,继续谈笑风生观赏肚皮舞,很快就将刚才不和谐的小插曲抛在了脑后。

晚宴结束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太后在晚宴进行到一半时就提早离开了,却将我和其他几位侍女留在了这里继续帮忙。这伺候人的活儿可不轻松,整晚下来累得我浑身的骨头都好像是散了架,上下眼皮更是直打架,只想早点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可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苏莱曼身边的宦官却喊住了我,说是陛下有些事情要问我。

我一听,就有了几分心理准备,不用说,一定是为了刚才的那件事吧。

当那宦官带我走进偏厅时,只见苏莱曼正取下了缀着蓝宝石的缠头巾。那头乌黑如丝帛的长发慵懒地披散下来,薄雾般的烛光为他的发丝染上了一层美丽的光泽,看起来就像是在月色下缓缓流动的溪流。

“罗莎兰娜,那块糕点确实是下了药的吧?”他问得相当直接。

在他面前,我也无须隐瞒,索性点头承认,“回陛下,确实是下了药。”

“罗莎兰娜,今天你解决了这个麻烦,本来是该好好赏赐你的。但是,”他的话锋一转,“赏赐的同时,责罚也不能免。你的所作所为太过鲁莽,若不是运气好赌赢了,给个使节下药,这传出去实在有损颜面。”

“陛下,赏赐不敢当,但是我可以不接受惩罚吗?”我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这并不是运气好赌赢了,我也没那么大胆子去赌成功率只有一半的事情。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肯定他一定会拿那块下了药的糕点。”

他放缠头巾的动作微微一顿,“哦?”

“我这么说您可能不明白,不过能否给我一点准备时间,让我用实物来解释清楚呢?”我可不想莫名其妙的被罚,极力要求自证。

他点了点头,“好,如果你只是狡辩的话,我同样也会责罚你。”

不多时,下人按照我的吩咐送上了和刚才一样大小相同的两块糕点。我略略改变了一下它们的位置,端到了苏莱曼面前,“陛下,您看,这两块糕点有什么不同吗?”

苏莱曼淡淡扫了一眼,“明显是里面这块比较大。”

我笑了笑,将两块糕点叠在了一起,居然大小完全相同。苏莱曼似乎有些惊讶,“原来是一样大小吗?但为什么刚才看起来却是里面那块大?”

“陛下,在比较东西大小时,我们总会不自觉地用相邻两边来做比较,将长边和短边做比较。所以我故意让人将糕点切成扇形,外面这一块糕点的短边和里面糕点的长边相邻,就会让费德烈形成一种错觉,里面这块比较大。听说他这人贪吃又好色,那么必然会选块比较大的。所以我才临时想了个这样的法子,如果陛下您非要责罚我,我自然是不敢违抗,但心里实在是不服气的。”

月色融进了房间,映照了一地银光,微凉的夜风吹来,卷动着窗口的埃及棉布帘子轻轻舞动,空气里飘进一阵植物独有的清香,若有若无的气息引发人的无限遐想。

苏莱曼忽然就笑出了声。他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的面庞,眼底轻晃的笑意让我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有意思。罗莎兰娜,也只有你能想得到这种办法……不知你到底哪里来的这些奇怪想法……”

我抿了抿嘴唇,故意忽略了这个问题。陛下,我会告诉您这是诞生于二十世纪的加斯特罗错觉吗?我更不会告诉您这个知识是我在一个常追的动画片里看到的……

“那么,我该赏赐你些什么才好呢?”那双琥珀色眼眸依然注视着我,模糊又深邃的感觉让我有一瞬间的失神。我忽然想到他之前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脑中蓦地闪过了一个念头,脱口道:“陛下,刚才如果我没有自作主张出手的话,您是不是也早有了解决麻烦的办法?”

他缓缓放下了我的发丝,倒也没否认,“没错。其实你也看出来了,费德烈只是借醉装疯而已。这人不但贪色贪吃,也非常贪财。听说他前不久在伊斯坦布尔偷偷购下了一座豪华住宅,并且在其中搜罗了无数美女。你说如果刚才有人告诉他这座住宅忽然着火了,他在这里还继续待得住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也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脸上竟飞快掠过了一丝孩子般的愉悦。

我一时没有绷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没想到陛下对他的弱点也是了如指掌,还能想出这么一招。只可惜您还没来得及用出这招,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你做得也很好,罗莎兰娜。告诉我,你想要什么赏赐?” 他伸出了手,撩起了我面颊边垂落的一缕发丝,用修长的手指缓缓轻绕摩挲着……某种似有似无的暧昧气氛在周围流动着,一时强烈一时幽微,仿佛无处不在。

我的身体因紧张而有些轻微的僵硬,心里却是惶惶不安。不知为何,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根奇特的线在将我和他越扯越近,可偏偏却又好像脱离了人为的控制,牵引着我和他朝着另一个未知的方向而去……

那天晚上,我什么赏赐都没要就灰溜溜地回来了。我当然不是什么清高的人,只是人家早就有解决的办法了,我还多此一举,再要求赏赐的话似乎脸皮也有点太厚了。对于我拒绝了所有赏赐,苏莱曼似乎有点失望,却也不是太意外。倒是太后得知这件事后,特意又赏了我一些漂亮的衣物和首饰。再次推辞就显得有些矫情,我索性谢过太后,将那些赏赐都收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宫廷杀人事件

盛大的晚宴结束之后,各国使节们也纷纷回了国,我也不曾再见过那位来自波斯的使节,但那个时候他给我带来的那种恐惧感还是挥之不去。毕竟,对于一个曾经“杀死过”自己的人,任谁都不会轻易忘记吧?

这些天以来,苏莱曼前来探望太后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了。每次太后都会让下人准备好热腾腾的加乌埃和糕点,并且让我在一旁伺候。不知是不是我太过敏感,这几回看到苏莱曼时,我总觉得他的脸色似乎比以前差了一些。今天当他像往常那样走进太后寝宫的时候,就连太后也察觉到了他的些许异样。

“陛下,您的脸色看起来好像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御医来看看?”

苏莱曼摇了摇头,“没什么,母后,只是这些天一直睡得不太好罢了。”

太后略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陛下,你身为一国之君责任重大,可要好好注意休息。对了,听说这阵子你经常待在玫瑰夫人那里,陪伴她的时候也别忽略了其他的妃子们。赫妮和米娜都无法再侍奉你,也是时候再多册封几位新的伊巴克尔了。还有,我看达玛拉也是个不错的孩子,若是她有了身孕的话,陛下有没有考虑将她册封为夫人呢?”

她的话音刚落,苏莱曼突然看了我一眼,说道:“母后说得极是,只是这段时间我也忙得很,等过一阵子再说吧。”

太后也有意无意地扫了我一眼,“对了,听说玫瑰夫人调配的玫瑰露很是不错?”

苏莱曼笑道:“也不知古尔巴哈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手艺,她调配的玫瑰露确实非常不错,我也是每次去都必喝。下次也请母亲试试她的手艺吧。”

“好啊,等下次有机会吧。”太后优雅地笑了笑,接着又和儿子拉起了其他家常。和煦的暖阳下,母子两人喝着加乌埃聊着天,偶尔还发出几声愉快的笑声。在帝王之家,看到这般和谐的画面是很不容易的,由此也可见太后在苏莱曼心中的地位无可动摇。玫瑰夫人想要和太后争夺后宫的权力,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的。除非,有一天她也成了太后。到那个时候,如今这位太后或许连立足之地也都没有了。

太后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吗?我拭目以待。

几天后,当苏莱曼再次来到太后寝宫探望时,太后的脸色就变得不怎么好看了。她一脸铁青地示意苏莱曼坐下,劈头就是一句,“陛下,您是不是有什么事隐瞒着我?”

苏莱曼微微一愣,“母后,我哪里会隐瞒您什么?您是不是误会了?”

太后急促地吸了几口气,似是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望着我,吩咐道:“罗莎兰娜,你和其他人都先下去,我有些事要问问陛下。”

我应了一声,立刻和其他人退了下去。可因为心里怀着一份好奇,又悄悄折返,想听他们母子究竟说些什么。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苏莱曼还是一贯平静的语气。

“这是宦官总管送过来的日常起居记录,这么久以来你一直都没有临幸新人也就罢了,除了玫瑰夫人,就连其他几位妃子那里也只去过两次,而且每次去都不曾过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对自己儿子似乎很少用这种责问的口吻。

“母后,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些天我忙得很,所以也没时间去看她们。”

“陛下,我是你的母亲,就算是难以启齿你也该告诉我。这已经不仅仅是你个人的事情,这关系到我奥斯曼帝国后代的繁衍!”

“母后……”苏莱曼似乎也有些恼了,“您在说什么?这是谁在和你胡言乱语?若是哪个下人这么碎嘴,我必定要好好惩罚他。”

“你别管是谁,”太后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陛下,你就老老实实回答我,你现在是不是……是不是出了什么男人方面的问题?”

听到这里,我自然是吃了一惊,脸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这样的话题我好像不应该再继续听下去,可好奇心又令我一时迈不开脚步。比起羞涩局促,我更多的是纳闷和不解,堂堂奥斯曼苏丹竟然那方面出问题了……这怎么可能呢?而且太后居然连这种事也一清二楚,这简直太可怕了。

“母后,原来您在怀疑这个?您实在是想得太多了,我说了不过是最近太累而已,您也别太担心了。”苏莱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

“好,既然没出什么问题,那么就叫御医总管来给你好好诊治一番,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必了,母后!”他断然一口拒绝。

“陛下……我们是亲生母子,你有什么事我又怎么会感应不出来。好了,既然你不想多说,我也就此打住。只不过你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偏偏最近就……”太后叹了口气,语气变得严厉起来,“若是有什么人敢在暗地里对你使坏,我是绝对不会轻饶的。”

“母后,这宫里又有什么人敢对我使坏。您就别多虑了。”苏莱曼似乎也察觉到刚才的失态,语气又缓和了几分。

“这后宫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尤其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过于执著的时候,通常会犯下愚蠢的错误。”太后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手中的杯子,“古尔巴哈怀孕也有一阵子了吧,她调配的玫瑰露下次我真该尝一尝。”

我心里更是吃惊,太后这是在暗指可能是玫瑰夫人动的手脚吗?

苏莱曼也听出了弦外之音,沉默了几秒,“古尔巴哈她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

太后只是笑了笑,“我只是要提醒陛下,这玫瑰露多喝了也会腻的,以后不如换个口味尝尝。喝来喝去,我始终还是觉得加乌埃最为耐喝。”

“母后,儿臣明白您的意思。其实让自己清静一段日子也不是坏事。儿子我也不是那种每晚都离不开女人的男人。”

苏莱曼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神色有些疲倦,那不是身体的疲倦,而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疲倦。如果这真是他最宠爱的妃子所为,必然也会令他伤神吧。可玫瑰夫人真有那样的胆子吗?

接下来的半个月,伊斯坦布尔一直被绵绵细雨所笼罩。好不容易今天才放了晴,尽管还没有阳光,但能看到微蓝色的天空已经令人心情愉快多了。经过庭院的时候,我惊喜地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少女身影,连忙喊住了她:“塔塔?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