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魏国公府,阿迟这当家主妇听柔翰回禀了当天的家务事。她虽不是事事过问,府中的大概情形,总要做到心中有数。

柔翰是悠然身边的大丫头,见过世面的人,性情果断,做事极有条理,阿迟一件一件听了,并无异议。柔翰大多是依着旧例办差,并没什么大的出入。

“夫人,李家表小姐遣人过来,到二公子书房借了两本书。因不是什么孤本、珍本,我便做主借了。”柔翰尽量斟酌着措词,回了阿迟,“李家表小姐,是二公子四姨母家最年幼的表妹。”

是那位芳名李若的姑娘。阿迟不以为意的点了头,“亲戚之间,借本书可算什么呢。你做的对,往后这类小事,依照着办理便是。”

柔翰迟疑了下,补充道:“夫人,表小姐贴身服侍的魏紫丫头亲自来的。听魏紫的话音儿,表小姐这两日身上不大爽快,故此方来借《养生谱》,和消遣打发光阴的《笑林》。”魏紫虽貌似不经意,其实却是特特说出来的,不回明夫人,究竟不好。

“谁身上不大爽快?”张劢一身清新的皂角香味,神清气爽的走了进来,笑着问道。此时此刻他笑容满面,显见得心绪极好。

柔翰曲了曲膝,没敢说话。她已经回明了夫人,夫人就在眼前,要不要告诉二公子,怎么告诉二公子,夫人说了算。

阿迟嘴角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四姨母家,年纪最幼的那位表妹。”张劢摸摸下巴,“阿若?这丫头向来身子骨不结实,三五不时的病上一病,让人担忧。”

阿迟提议,“大过年的,咱们倒不便上门探望。明日差人送些补品过去,可好?阿若这个年纪,常吃些阿胶之类的补品,极有益处。”

张劢点头,“夫人想的很周到,便是这么办。我记得阿若有些小孩子脾气,净喜欢些极幼稚的小玩艺儿。什么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树根雕成的人像之类。这些小玩艺儿我还存着不少,让人取几样雅而不俗的,送去给阿若玩。”

柔翰领了吩咐,曲膝行礼,退了出去。阿迟似笑非笑看向新婚夫婿,“二公子,你对小表妹的喜好,知道的颇为详尽呢。”每位表哥都会记得表妹喜欢什么吗,还“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树根雕成的人像”,记得这么清楚。

张劢大摇其头,“夫人差矣!我对小表妹的喜好,略知一二罢了,哪里谈的上颇为详尽?我知道的颇为详尽的,从前是外婆、娘亲、橦橦,如今是你。夫人,再也没有第五个了。”

算你识相!阿迟心里甜丝丝的十分受用,那似笑非笑就变成了舒心微笑,“你知我颇为详尽么,净会吹牛。”张二公子,咱们近距离接触时日尚短,你便以为已经很了解我了。我是这般浅薄么,轻轻易易被你看透?

张劢眼中光华流转,声音低沉而魅惑,“夫人,咱们赤诚相见之后,自然而然,便会相知甚深,颇为详尽。”

又是想要夫妻一体的节奏!阿迟轻轻啐了一口,“体想!”躲到净房沐浴更衣去了。等她洗好之后出来,张劢正在净房外头转悠呢,见了新鲜出浴的小妻子,化身为狼,恶狠狠扑了过去…

这一番赤诚相见耗时颇久,待到云收雨散,已是子夜时分。迷迷糊糊之间,阿迟忽想到久违的一句诗,“爱情,在午夜十二点钟的床上。”

夜色静谧,两人抱在一起腻腻歪歪,喁喁私语。

“仲凯,你只许有我一个。”

“知道了,一一。”

……

“不是说了只许有你一个?你便是我的一一。”

83、或哲或谋(上)

晚上只管不正经,到了白天,这夫妻二人一个比一个端庄肃穆。次日,张劢开了宗祠,命人打扫,收拾神器,请神主,很有一家之主的气势。阿迟吩咐人打扫上房,以备悬挂遗真影像。整个魏国公府,内外上下,都是忙忙碌碌。

忙到中午,先是张锦的妻子沈氏过来说了半晌话,然后是张愈的妻子唐氏来坐了会儿。两人都是一般无二的口吻,“好孩子,你初来乍到的,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来问我。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千万甭客气。”阿迟笑着应了,“是,自家人,一准儿不跟您客气。”

下午,张恕之妻武氏,张懋之妻齐氏,张懿之妻甄氏,张态之妻卢氏,或是两人同行,或是单独前来,也是言笑晏晏,“这一大家子人呢,难为你了。也就是你能干,换一个,还不知是什么样呢。”

都是来示好的。

杀伤力最强的林氏太夫人,这几天心口疼,不出门,不见人;一意孤行的苏氏,还病着呢,卧床不起。仔细看看,这魏国公府似乎没有什么人要窜出来,跟自己捣乱。阿迟前前后后看了看,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一个月的客栈暂居,会非常平顺,没有风波?

日央时分,阿迟命人备好茶水点心,消消停停喝着下午茶。工作大半天了好不好,应该休息一下。味道醇厚的生姜红茶,松软可口的凤梨酥饼,阿迟吃的很享受。

下午茶后,张恳的女儿张妩小姑娘姗姗而来。“知道您过年定是要赏小孩子荷包的,我亲手绣了这些,您若不嫌弃,便凑合使吧。”精巧的小竹筐中,秀秀气气躺着数十个锦绣荷包,不知花了小姑娘多少心思。

阿迟含笑道谢,“妹妹费心了,多谢。”留她喝了茶,说了会子话,见她巧笑嫣然,好像并无他意,也便没有多想。

张妩走后,倒是在一旁服侍的侍女溪藤深知魏国公府的内情,神色间有叹息之意,“也不知十二小姐是如何日赶夜赶,方才赶出来的。”张妩,在这一辈人中排行第十二。

阿迟不确定的看了眼小竹筐,做这个,很花精力?她针线上不太在行,绣一个荷包需要多少时间,几乎没概念。溪藤抿嘴笑笑,“夫人,十二小姐的贴身活计,都是自己动手的,针线房哪管这个?三太太又病着,房中事务也是她料理。能做出这些个来,颇为不易。”

阿迟慢吞吞说道:“你对十二姑娘的事,知之甚详。”溪藤红了脸,很不好意思,“职责所在,府里不管是谁的事,我都得知道,夫人若问及,我便要随时回禀。夫人,我是看着十二小姐挺可怜的,摊上三太太那样的亲娘,十二小姐…不容易。”有那么个糊涂娘,愁死人了。

佩阿和知白各捧着一大盘子压岁锞子进来,“夫人,金锞子倾了五百个,银锞子也倾了五百个。”金锞子银锞子是年下要赏小孩子的,有如意式,有梅花式,样式都很好看,寓意都是吉祥如意的。

不会有一千个小孩儿来拜年吧?阿迟吩咐,“金锞子银锞子各取一百个,给十二小姐送过去。”溪藤利落的答应了,转身亲自送了去,“夫人说,怕三太太病了,这些小事没人替您想着,便命我送了来。”张妩感激的谢了又谢,“可不是么,太太这一病,许多事顾不过来。多谢夫人费心想着,溪藤姐姐,今儿个天气寒冷,劳您驾跑这一趟,真过意不去。”溪藤笑道:“不值什么。”辞别张妩,回了嘉荣堂。

阿迟这新上任的魏国公夫人,对魏国公府诸人的经济状况有了一个大概了解。

国公府里,大房和五房在外任职,常年不回京城;时任魏国公的张劢,是三房次孙;四房的张钊虽已致仕,但当年做官得法,宦囊颇丰,且张钊的妻子武氏善于持家、运营,是以四房富贵的很,一片锦绣;六房的张锦原是没算计、没出息的小儿子,全靠着国公府过日子的。张并长大之后,请张锦代为打理坐忘阁,这些年来,张锦倒也攒下了不少家业。

最窘迫的,该是二房的两名庶子。二房的林氏太夫人极其富有,却不待见张恳、张愈,从不肯对他们两家伸伸手。二房并没分家,张恳、张愈手中都没产业,是靠国公府月例过日子的。

这也是张恳惧内的原因之一:他手里没银钱,又没本事挣家业,只凭月例银子哪够使的?若有急事,少不的动用苏氏的嫁妆。如此一来,张恳在妻子面前哪还有底气。

张愈比张恳略强一点。他嘴巴甜,脾气温和,府里府外人缘儿都不错,谋着一份五城兵马司的差使在身,还算有油水。这么着,张愈至少可以养的起家。

张愈原配去世之后,凭媒说合,娶了一个九品文官的女儿唐氏为继室。唐氏年轻娇艳,妆奁却单薄的很,不过,唐氏和张愈很要好,张愈明里暗里都向着她,给她撑腰。是以唐氏虽是续弦,却没人因此而轻视她。

二房这两名庶子媳妇,苏氏是原配,唐氏是继室;苏氏若身子大好时,常在林氏太夫人面前服侍,而唐氏平日并不往林氏太夫人房中奉承,除例行请安问好之外,极少涉足。

倒也有趣。阿迟把魏国公府诸人、诸事想一遍,嘴角浮起浅淡笑意。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阿迟都相信经济基础的重要性。当然了,这一世,只有经济基础是远远不够的,想要在这个世界过的滋润,还要有权势,有实力。

从表相来看,苏氏很孝敬、尊重太夫人,对太夫人言听计从、俯首帖耳,这仅仅是因为孝道么?阿迟不大相信。“恐怕是缘于利益纠葛吧。”阿迟更倾向于这一点。

太阳还没落山,张橦陪着师公,爷孙俩坐着马车,游游逛逛的来了,“你俩竟敢不回家!算了,你俩不回,我们过来呗。”张橦先是盛气凌人的指责,继而嘻嘻笑。

“女娃娃,师公没有鞋子穿。”白发老爷子愁眉苦脸的,“眼下的这些双,都配不上我的大红袍,和束发冠。”过年要穿什么,这实在令人头疼。

阿迟拿师公当孩子哄,“鞋子,今晚我好生想想,定要给您制一双又轻便合脚,又威风好看的!这会子快要吃晚饭了,咱们专心琢磨吃什么,怎么吃,好不好?”

“要吃肉!”师公兴高采烈,“大冬天的,吃红焖羊肉罢,又鲜又嫩。女娃娃,从前你家送过一道牛肉粥,也很美味可口。”

“要吃鱼!”张橦坐下来点菜,“不拘什么鱼,新鲜便好,清蒸;还要几样碧绿的时蔬,清炒;冷盘味道好不好的没所谓,要瞧着好看。”

等到张劢回来,晚饭也摆上来了,旁的菜倒也罢了,那冷盘委实符合张橦的要求:虽是普普通通的牛肉,却摆放成了美丽的万字形。牛肉旁是精雕细琢的月季花,层层花瓣呈淡粉色,悠然、优雅的盛开在温润莹透的甜白瓷盘之中,如田园风光般沁人心脾。

“好看的让人想吃它!”张橦夹起一片牛肉,放入口中。牛肉柔嫩多汁,软糯香滑,让再矜贵的胃也无法挑剔。美妙的味感在口中弥漫,张橦大乐,“吃了它,让人更想吃它!”又夹起一片。

师公乐呵呵喝着牛肉粥。他本来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习惯,这些年来悠然慢慢引导着,饮食渐渐精细。阿迟更是居功至伟,竟然哄的师公越来越爱喝粥-----师公年纪大了,喝粥,克化的动。

阿迟命人把一碟子炒红根菜放在张劢面前,调皮的冲他眨眨眼睛。“乖,吃青菜会越来越漂亮的,姐姐才喜欢你!”张劢看着她的眼神,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又是爱,又是气。

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张劢瞪着阿迟,恶狠狠夹起一筷子青菜,恶狠狠吃了下去。阿迟做出害怕的样子,哎呦,你这样会消化不良的呀。

晚饭后,新婚夫妇陪师公到了离嘉荣堂不远的清扬院,“师公,您住这里好不好?离我们很近。您平日爱玩的,都很您备好了。师公,您中不中意?”

师公喜之不尽,“中意,中意!”阿劢是个好孩子,女娃娃也是个好孩子,替师公想的真周到!

虽然非常中意,师公还是坚持要回平北侯府。留下?才不呢。两个孩子燕尔新婚,老头子跟着添什么乱。

拗不过师公,张劢和阿迟只好坐上车,送师公和橦橦回平北侯府。马车很宽大轩敞,四个人坐上去,也松散的很。

“你俩何必跑这一趟呢?”张橦笑道:“我有师公这样的高手保护,你俩竟然还不放心。二哥二嫂,你俩对我这唯一的小妹,实在太过关心爱护了,惭愧,惭愧。”

“自作多情。”张劢离她近,伸手揉揉她的头,“我和你二嫂明明是孝顺师公好不好?橦橦,没你什么事。”

张橦坐到阿迟身边,抱住她的胳膊告状,“二嫂,二哥老是欺负我!小时候,娘亲要打我,爹爹把我举得高高的,娘亲干着急够不着,没法子。你猜怎么着?二哥要去做梯子!”搬梯子过来,不就能够着了么。

阿迟失笑,这兄妹俩,一对活宝!橦橦想必是顽皮淘气闹了祸,娘要打,爹舍不得。仲凯也不省事,竟想着做梯子去!

“能不能请教下。”阿迟强忍着笑,“你做了梯子,打算架在哪儿?”爹爹手中举着妹妹,你架梯子…怎么个架法?

“这还用问。”张劢故作鄙夷状,“自然是架在爹爹身上了。”除非爹爹靠着墙,要不然,我只能架到爹爹身上!

师公率先捧腹,车厢里一片大笑声。

等到了平北侯府,爹娘、兄嫂都在,笑意盈盈,温暖和谐,张劢和阿迟舒舒服服的坐下来,又不想走了。

张并陪师公下棋,张勍、张劢兄弟二人在一旁观战。傅嵘和橦橦埋头研究珍宝阁的时兴首饰,阿迟坐在悠然身边,说着家常。

悠然拍拍阿迟的小手,“做魏国公夫人,不容易吧?”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要面对着几十口子近支族人,管着几百号仆役、侍女,不是不操心的。

“做谁,是容易的呢?”阿迟乖巧的笑,“不拘什么人,总会有烦恼的。遇到烦恼人,烦恼事,能置之不理便置之不理,若实在躲不开,应战便是。”

做魏国公夫人不容易,那么,像徐素敏那样,像徐素心那样,她们容易么?各有各的挣扎,各有各的无奈。和她们相比,徐素华,是很幸运的。

悠然笑咪咪夸奖,“豁达的好孩子!”当初向徐家提亲的时候,徐郴夫妇颇有“若是平北侯府二公子,则可慨然许婚;若是魏国公,大费踌躇”之意,可见,徐家是不待见魏国公府的。阿迟却丝毫不以为意,甚好甚好。

“您过奖了。”阿迟娴熟的拍着马屁,“有您这样慈爱的婆婆,我自然有主心骨。便是我真错了一点半点,您也能替我圆回来。都说做人儿媳艰难,我看呀,有位好婆婆,做人儿媳轻松惬意的很!”

悠然一乐,故意板起脸,“做人儿媳妇轻松惬意,这还得了。打明儿起,我便严厉起来!”阿迟做畏惧状,很胆怯的样子,很胆怯的声音,“别呀,别呀。”两人皆是粲然。

“十二妹妹,招人怜爱。”阿迟有意提起,“这么灵透的姑娘,小小年纪便会看人眼色说话。我跟她差不多大的时候,只会撒娇撒痴,任事不懂。”

悠然慢慢说道:“有爹娘疼爱的孩子,和没有爹娘疼爱的孩子,大不相同;爹娘能干的孩子,和爹娘平庸的孩子,也是大不相同。阿妩之所以格外懂事,是因为她没有依靠。”亲爹没出息,亲娘暗昧无知,净会拖后腿。她谁也靠不上,自己再立不起来,可怎么办呢。

阿迟凝神想了想,语气平静的开了口,“娘,有一点,我不大想的通。林氏太夫人嫡子早亡,没有留下子息,这许多年来,为什么她始终没有过继孙子?”她如果要为早亡的嫡子张慈过继儿子,族中不知多少人急着抢着要把孩子送过来呢,林氏太夫人十分豪富!做她的孙子,能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这个时代,很重视“上供”这件事。人活着要吃饭,死后到了阴间,也要有子孙供碗饭吃,否则,等着在阴间挨饿吗?生前事,死后事,都是让人关心的大事。

84、或哲或谋(下)

“她一直在冷眼看着人选,可惜,没有入眼的。”悠然很客观的描述着,“张慈才过世的头几年,族里不少人家明着暗着亲近她,带年幼的小孩子给她看。不过,她嫌弃这些小孩子资质平平,不肯吐口。”或许在她心目中,谁也不配做张慈的儿子吧。

原来如此。阿迟一脸甜美笑容,“娘,我不懂不会的事太多了,您别嫌我笨,慢慢教给我。我虽笨,一定会用心学的。”

“谁笨?”张劢瞅着这边的动静,棋也不看了,慢悠悠晃了过来,“咱家什么时候出小笨蛋了?来来来,让我观一观。”

悠然笑盈盈看着小儿子,笑容中颇有幸灾乐祸之意。劢劢你就信口胡扯吧,阿迟若是回家跟你算账,可没人给你帮忙!儿子,老婆你自己哄吧,娘亲爱莫能助。

正好师公他老人家棋下的不顺,看样子要输,闻言棋也不下了,笑嘻嘻看了过来,“哪有小笨蛋,哪有小笨蛋?我也要观一观。”一边说话,一边不经意的随手拨了拨,棋子被拨乱了。

“师父您…”张并胜利在望,正聚精会神琢磨趁胜追击呢,却被老爷子耍了赖,未免瞠目结舌。张勍有眼色,淡定的开始收棋子,“夜了,该歇了。师公,爹爹,我来收拾残局。”

师公赞赏的、笑咪咪的看了张勍一眼,又得意的看了张并一眼,起身冲阿迟这边走过来,“女娃娃,师公的鞋子,可想好样式没有?一定要双威风凛凛的!”

阿迟从容不迫的答应着,“那是自然。师公,给您做双高沿儿皮靴如何?用鹿皮,或羊皮,又轻巧又软和,还很好看。”师公眉花眼笑,“成啊,只要能配我的大红袍、束发冠,就成。”

张并无语。师父您是纵横天下的英雄豪杰,华山派的耆老,却跟个小孩子似的慌过年,热衷于新衣裳、新鞋子、新发冠…师父,明儿我特意出去一趟,给您多置办些烟花爆仗回来,让您玩个够。

眼看着时候实在不早,张劢和阿迟只好起身告辞。师公恋恋不舍的,很想再跟着回去,我家阿劢和女娃娃多有趣、多好玩呀,但是想到一件重要事情,师公果断停下脚步,管住了自己。

回到魏国公府,并无他事,沐浴上床歇息而已。第二天阿迟正浏览着请年酒的名单,坤宁宫来了宫使,传皇后懿旨,“林太夫人年事已高,免予元旦朝贺。”

寸翰满脸陪笑,悄悄塞了一个沉甸甸、珠绣辉煌的荷包到宫使的手中,宫使不动声色的拢在袖中,眼中带着满意的笑意,回宫覆命去了。

宫使是阿迟出面接待的,等宫使走后,林氏太夫人方才得知此事,气了个半死。如今的我,一年到头也不过这三年五回出头露面的时机!元旦进不了宫,连太后、皇后的面也见不着,纵有些什么话,可说给谁听?

可巧她的亲生女儿张思回府送年礼,安慰她道:“元旦朝贺,礼仪非常繁琐,那些上了年纪的太夫人们,哪个不盼望这样的恩典?求还求不来呢。这也是魏国公府在朝中有颜面,您才能这般自在,多好的事。”

张思这话倒是没掺假,实打实是真话,奈何林氏太夫人不爱听。“那些上了年纪的太夫人们,哪个跟我似的,没有亲儿子、亲孙子承欢膝下?”人家是嫡亲儿媳妇、孙媳妇已能派上用场了,自然用不着老骨头亲自出马。咱们和人家能比么?

张思赌气道:“娘,您消消停停的,拣个灵透孩子过继了,安安生生过日子,岂不是好?这魏国公府已经易主,您还折腾什么,有什么意思?”

林氏气的想打张思,“你个吃里扒外的!不向着自己亲娘,且向着外人!”我为什么要过继个孩子,往后守着个不懂事的、不是我亲孙子的孩子寂寞度日?这魏国公府的中馈我掌管了大半辈子,临了临了,你让心甘情愿的让给一个十六七岁的黄毛丫头?

张思正值中年,家务繁杂,家道中落,丈夫是个没用又花心的,儿女亲事、家中各项开支全要她一人支应、设法,已是身心俱疲。当下也不多说,默默坐了会儿,在林氏这儿草草用了午饭,匆匆告别离去。

母女二人,竟是不欢而散。

林氏太夫人心口更疼了。二房诸人,除苏氏还躺在床上“养病”之外,唐氏、张妩等人都守在太夫人床前侍疾。太夫人瞅瞅这些个庶子媳妇、庶出孙女,心生厌恶,胸口堵的慌。

乾清宫。

皇帝召了徐次辅进见,扔下两份奏章,“徐卿这票拟不妥当,重写。”徐次辅诚惶诚恐的谢过罪,俯身将两份奏章拣起,面有愧色。

内阁大臣的票拟,皇帝陛下即使不满意,也极少有当面这么驳回的。是自己的票拟过于违背圣意,还是陛下心绪烦燥,迁怒于人?徐次辅想不大清楚。

徐次辅恭顺的跪在皇帝面前,额头上有了细密的汗珠。

皇帝挥挥衣袖,站了起来,“快过年了,徐卿依旧忙于公务,不得歇息,是极忠心的臣子,朕是知道的。徐卿辛苦了,这便退下了罢。”

他是心绪烦燥,迁怒于人。徐次辅心中隐隐这么觉着,不敢多说什么,恭恭敬敬磕了头,退出殿外。

徐次辅才走出去没两步,殿中便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徐次辅目不斜视,迈着和他年龄不相趁的迅疾步子,快步走向宫门口。陛下,明显是心绪欠佳。这种时候,躲的越远越好。

徐次辅出了乾清宫,回到文渊阁低头看向手上的两份奏章,犯了愁。这是自己揣摩过陛下心意才做的票拟,竟还是不合陛下的意?这可如何是好。

请教严首辅吧。徐次辅深深吸了口气,做了决定。自己只是次辅,有疑惑不明之处,自然是请教首辅大人了,难不成可以自作主张?

徐次辅稳步走向左侧的厅堂,严首辅办公之地。厅堂之中,立着位高高瘦瘦的老者,须发花白,眉目稀疏,徐次辅恭谨的见了礼,“首辅大人。”

严首辅也笑着叫了声“徐阁老”,他的声音又大又尖,非常符合戏台上的“奸臣”形象。单看他的外表,实在看不出富贵相来。

徐次辅是来求教的,当下更不客气,把手上的两份奏章呈了上去,“陛下批驳,某苦思冥想,不知计将安出。”徐次辅非常坦白的承认了,“我不行,我没法子了,来求你了。”

严首辅年事已高,明年就要过八十大寿,精力自是不济。他也不看奏章,笑着转头向厅内暗间叫了声:“阿庆!”一名年约五十岁上下的男子应声而出,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这名男子是严首辅的独养儿子严庆,严庆个子矮矮的,身材肥肥的,皮肤白白的,和又高又瘦的严首辅形成鲜明对比。

严庆从从容容把两份奏章接过来,凝神思考片刻,提起笔,运笔如飞,重新做了票拟。“徐老,献丑了。”倨傲的把奏章还给了徐次辅。

徐次辅满脸笑容的道谢,“有劳有劳,感激不尽。”严首辅得意的笑道:“彼此至亲,何须言谢。徐阁老,小儿做的票拟,陛下从未驳回过,只管放心。”

徐次辅再三道谢,方回到自己座位上。这严庆既是天生的聪明,又放的□段,亲自结交宫中内侍,陛下的日常起居、饮食喜好他了如指掌,揣摩起圣意来,据说极之精准,一回差子也没出过。

这,也算是本事了。徐次辅心中,对严庆倒有几分真赏识。他在内阁中时日也不短了,深知要把每一份奏章都批的合乎皇帝心意,非常困难。

内侍很快又来索取奏章,“徐老大人,圣上等着呢,您可拟好了?”徐次辅含笑送上,“好了。”徐次辅这样的人,顶多能做到跟内侍客客气气,巴结讨好内侍这样的事,他实在做不出来。

这回,徐次辅没被再召进去。那两份奏章,估计着是通过了,没事了。

“一定要打听宫中情形,打听陛下的喜好!”腊月刺骨的寒风中,徐次辅慢慢走在金水桥上,心中只有这个念头,“我的聪明才智岂会输给严庆?无非是不像他那般折节下交罢了。”

内阁大臣的票拟,皇帝陛下即使不满意,也极少有当面这么驳回的。是自己的票拟过于违背圣意,还是陛下心绪烦燥,迁怒于人?徐次辅想不大清楚。

徐次辅恭顺的跪在皇帝面前,额头上有了细密的汗珠。

皇帝挥挥衣袖,站了起来,“快过年了,徐卿依旧忙于公务,不得歇息,是极忠心的臣子,朕是知道的。徐卿辛苦了,这便退下了罢。”

他是心绪烦燥,迁怒于人。徐次辅心中隐隐这么觉着,不敢多说什么,恭恭敬敬磕了头,退出殿外。

徐次辅才走出去没两步,殿中便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徐次辅目不斜视,迈着和他年龄不相趁的迅疾步子,快步走向宫门口。陛下,明显是心绪欠佳。这种时候,躲的越远越好。

徐次辅出了乾清宫,回到文渊阁低头看向手上的两份奏章,犯了愁。这是自己揣摩过陛下心意才做的票拟,竟还是不合陛下的意?这可如何是好。

请教严首辅吧。徐次辅深深吸了口气,做了决定。自己只是次辅,有疑惑不明之处,自然是请教首辅大人了,难不成可以自作主张?

徐次辅稳步走向左侧的厅堂,严首辅办公之地。厅堂之中,立着位高高瘦瘦的老者,须发花白,眉目稀疏,徐次辅恭谨的见了礼,“首辅大人。”

严首辅也笑着叫了声“徐阁老”,他的声音又大又尖,非常符合戏台上的“奸臣”形象。单看他的外表,实在看不出富贵相来。

徐次辅是来求教的,当下更不客气,把手上的两份奏章呈了上去,“陛下批驳,某苦思冥想,不知计将安出。”徐次辅非常坦白的承认了,“我不行,我没法子了,来求你了。”

严首辅年事已高,明年就要过八十大寿,精力自是不济。他也不看奏章,笑着转头向厅内暗间叫了声:“阿庆!”一名年约五十岁上下的男子应声而出,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这名男子是严首辅的独养儿子严庆,严庆个子矮矮的,身材肥肥的,皮肤白白的,和又高又瘦的严首辅形成鲜明对比。

严庆从从容容把两份奏章接过来,凝神思考片刻,提起笔,运笔如飞,重新做了票拟。“徐老,献丑了。”倨傲的把奏章还给了徐次辅。

徐次辅满脸笑容的道谢,“有劳有劳,感激不尽。”严首辅得意的笑道:“彼此至亲,何须言谢。徐阁老,小儿做的票拟,陛下从未驳回过,只管放心。”

徐次辅再三道谢,方回到自己座位上。这严庆既是天生的聪明,又放的□段,亲自结交宫中内侍,陛下的日常起居、饮食喜好他了如指掌,揣摩起圣意来,据说极之精准,一回差子也没出过。

这,也算是本事了。徐次辅心中,对严庆倒有几分真赏识。他在内阁中时日也不短了,深知要把每一份奏章都批的合乎皇帝心意,非常困难。

内侍很快又来索取奏章,“徐老大人,圣上等着呢,您可拟好了?”徐次辅含笑送上,“好了。”徐次辅这样的人,顶多能做到跟内侍客客气气,巴结讨好内侍这样的事,他实在做不出来。

这回,徐次辅没被再召进去。那两份奏章,估计着是通过了,没事了。

“一定要打听宫中情形,打听陛下的喜好!”腊月刺骨的寒风中,徐次辅慢慢走在金水桥上,心中只有这个念头,“我的聪明才智岂会输给严庆?无非是不像他那般折节下交罢了。”

85听言则答

同父同母的亲姐弟俩,姐姐那般的聪明伶俐,堪称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弟弟却是个直肠子,没什么心计,没什么城府。这姐弟俩,倒也有趣。

邓攸这号混人,也该有人约束一二。他是老六的亲舅舅,如今老六还小,倒也罢了,难不成等到老六长大成人之后,有个不成器的舅舅让孩子脸上无光?不能够,不能够。

徐次辅也是善于趋奉之人,猜度着皇帝的心思,夸奖了六皇子几句,果然皇帝朗声大笑,“徐卿好眼光。”这徐节很不坏,不过偶尔见过老六两回,便看出老六英敏、孝顺、谦恭敬上,甚好甚好。

徐次辅拍对马屁,心中窃喜。皇帝既然提拨邓攸,又问及邓攸的姻亲,可见对邓攸极为眷顾。这份眷顾当然不是因为邓攸本身,而是因为他身后的邓贵妃、六皇子。徐次辅把这些都想清楚了,才敢开口夸奖六皇子。

这天徐次辅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和往常一样步伐沉稳,态度庄严。不过,如果仔细观看,会发觉他神情中隐隐有股子亢奋,嘴角隐隐噙着丝笑意。

回到文渊阁看了几份公文,看看时辰到了,徐次辅方才出了文渊阁,缓步走向宫门。腊月里天气寒冷,这时更飘下细细的雪花来,徐次辅抬头望天,微笑道:“瑞雪兆丰年啊。”这雪,下的好,下的极好。

腊月里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已是除夕。除夕这天的上午开始,家家户户全部换上崭新的对联、门神、新油了桃符,气象万千,焕然一新。

上午,街道上还纷纷扰扰的有人;到了下午,人渐渐稀少;傍晚时分,街道上已鲜见行人,这是千家万户合家团圆的时刻,该在家中守岁过年。

正阳门大街徐府,徐郴早早的带了妻子、儿子回来了,徐次辅的儿孙们,整整齐齐聚在大花厅,一片花团锦簇。徐次辅望望长子、次子、季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老大不用说了,从小长在他祖母膝下,被教养的极好、极有才华,长大后顺顺当当考上举人、进士,如今已是正三品大员;老二在尚宝司虽没什么大出息,却也勤勤谨谨的,没出过岔子,上司也好,同僚也好,满口夸赞;老三从前不显山不露水的,这阵子打点家中庶务,结交外戚、内侍,竟也成了有用之人。

孙子们,那就更不用提了,祖父看孙子,哪有不好的?徐次辅慈爱的招招手,把徐述、徐逸叫到跟前,问了几句课业,小哥儿俩对答如流,徐次辅捋着胡子微笑,“徐家有后,徐家有后。”

徐次辅高兴,儿孙们都跟着凑趣,一片欢声笑语。笑声传到女眷们席上,殷夫人心中一阵阵烦燥。乐什么,有什么好乐的,?

大过年的,殷夫人心中再怎么烦燥,脸上也不能带出来,还要满脸笑容的端坐着。殷夫人的笑容浮在脸上,很虚假,她身边的徐二太太,笑容更浮、更假。

徐三太太好兴致的跟陆芸说着家常,“这么说,素华嫁过去之后,一切都好?如此,我这做婶婶的也可以放心了。大嫂,不瞒您说,明年我要嫁两个闺女呢,想到要把素兰、素芳嫁出去,我这心里呀,实在是舍不得。不光舍不得,还虑着她们过了门,做不好份内事,惹婆家不喜。听您这一说,才知道闺女出了阁原来是这样的,成,往后我可以睡安稳觉了。”

一旁的徐素兰、徐素芳乖巧,听到“嫁过去”这类的话,早装作在热心讨论衣服首饰,好像对徐三太太和陆芸的对话充耳不闻。她俩虽定了亲,到底没出阁,遇到这样的对话,不好大喇喇的听着。

陆芸笑道:“闺女出了门子,日子再顺当,做爹娘的也是日夜悬心。三弟妹,你别摇头不信,等明年这时候你便明白了。”十几年来天天在眼前晃悠的闺女一下子嫁了人,爹也好,娘也好,全是失魂落魄了好几天。她日子再平安顺遂,做爹娘的也还是牵肠挂肚啊。

徐三太太半信半疑,“果真如此?这么着,我还是趁她俩如今在我眼前,多疼疼吧。省的往后不能时常见面时,想也想煞。”陆芸大为赞成,“是这个话!趁着两个丫头还在祖父母、父母膝下,多疼疼她俩。”

徐二太太含笑听着她妯娌两个言来语去,除偶尔“是,极是”的附合之外,极少开口,她心里苦,实在装不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