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言如簧,颜之厚矣。”太夫人恨恨骂道。

………

二房往后会很热闹的!阿迟接到回报,关起门,笑着在落地穿衣镜前翩翩起舞。她独自一人对着镜子左右摇摆,极之放肆。

晚上张劢回来,两人心绪都是愉悦,“一一,咱们合奏一曲如何?”张劢凑到阿迟耳畔低语。阿迟笑咪咪伸出双手拍拍他的脸,“好啊,姐姐陪你玩!”

“你比我小六岁!”张劢板起脸,“我是哥哥,你是妹妹,没的商量。”小孩儿硬要装大人,妹妹硬要充姐姐,不成不成。

阿迟一脸快活的笑,“我抚琴比你好听,若要抚琴,你便叫我姐姐!”仲凯啊,我不是占你便宜,其实我真的比你年龄大。

两人进行了一番友好协商,最后的结果是张劢勉为其难的叫了阿迟一声“姐姐”,阿迟笑意盈盈的叫了张劢一声“哥哥”,两人算是谁也不吃亏。

“我要好看的这把。”抚琴时,阿迟挑了璀璨古穆、金徽玉轸的大圣遗音。张劢自然让着他,要了她挑剩下的那把,庄重浑厚、伟岸高大的九霄环佩。

两人均是一袭白衣,净手焚香,端坐抚琴,宛如一幅画。美妙悦耳的琴音流泄而出,惊艳了星光,温柔了夜色。

柔翰和佩阿在外头服侍,柔翰俏皮的冲佩阿眨眨眼睛,我家二公子心情很好呢,你听听,这琴音多么澄澈明朗!佩阿抿嘴笑笑,我家大小姐的曲调时而欢快,时而缠绵,再弹下去,咱们悄悄撤吧,莫讨人嫌。

“一一,我要亲自为你谱支曲子。”一曲既终,余音袅袅,张劢柔声说道。

“谱支什么曲子呀。”阿迟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素华映月。”张劢神色缱绻。

“好啊。”阿迟歪头想了想,补充道:“素华映月,又名一一曲。”

四目相对,心神俱醉。

二房搬走之后,四房、六房相继搬走,各有一番忙乱。张钊、张锦待张并一向亲厚,住在国公府也是为了不让林氏太夫人一人独大,是回护张劢的意思。张钊、张锦搬家的时候,张并和悠然都来了,事无巨细,亲自过问。

张钊为人极有成算,武氏持家有道,是不用人担心的。张锦、沈氏夫妇就显得天真没城府,好在两个儿子都已是人到中年,孙子们也争气,单住之后,日子应该也不坏。

偌大的魏国公府,一下子空旷起来。阿迟淡定的四处巡视过,用不着的空屋子暂时封闭。贵重家什也好,摆件也好,该入库的入库,该蒙起来的蒙起来。

“很浪费。”阿迟真心这么觉得。这么大的宅院,只住自己和仲凯夫妻二人,不只是奢侈、铺张,简直是糟蹋、糜掷。

回平北侯府时,跟悠然说起,悠然笑着反对,“过个两三年,你就不会这么想了。”眼中颇有促狭之意。过几年,等你们有了孩子;再过些年,等你们有了孙子,就不会觉得国公府太大。

想当初,哥哥想要十个八个孩子呢!悠然笑吟吟。虽然后来他知道生孩子不容易、养孩子不容易,两子一女也勉强可以接受,可在他心目中,孙子是越多越好的,十个八个的,可不嫌多。

阿迟想明白悠然的话意,红了脸。正月十五那天,大嫂傅嵘被确定诊出了喜脉,全家人都乐的合不拢嘴。师公还兴冲冲的开始盘算,“生个小阿勍好!到时候,孩子归我教!”

大嫂已是有了身孕,那自己…?阿迟脸更红了。悠然含笑拍拍她,“孩子的事,顺其自然最好,不必多想。”阿迟连连点头。

欢聚过后,张劢和阿迟临走,再一次邀请师公,“您跟我们回罢。”师公虽是心动,却坚决的摇手,“再等等,再等等。”新婚没多久呢,我老人家有眼色,不去添乱!

张劢和阿迟没法子,依依不舍的上车而去。

晚上张并回房,有些纳闷的问悠然,“阿悠,我怎么依稀听见,阿劢唤他小媳妇儿做‘一一’?”

悠然不解,“有何不妥?”小两口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有什么呢。

张并皱眉,“阿劢真可怜,在咱家是老二,成了亲之后,居然还是老二!”

把悠然乐的,“哥哥此话怎讲?”

张并不屑的看了她一眼,“这都不懂?他小媳妇儿是一一,他自然是二二了。”

“哥哥你…”悠然笑的肚子疼,张并伸出宽大温暖的手掌,一边替她揉着肚子,一边叹息,“阿劢,可怜啊。”

94、我视谋犹

“其实劢劢能做老二已经很不坏了。”好半天,悠然笑够之后,客观评论,“如今他还能做老二,等到小娃娃出生,他极有可能会变老三。”

不能吧?张并低头看向妻子,眼神中带着疑惑和询问。在他心目中,丈夫、父亲才是一家之主,才是当家作主的人。不过男人如果爱妻情深,让着妻子、哄着妻子也无伤大雅。譬如,妻子要执意要做岛主,丈夫便做副岛主;妻子要做老一,丈夫便做老二。

可是,等到劢劢有了小娃娃,会悲惨的由老二变老三?儿女压在父亲前头,那怎么能成,长幼尊卑全乱了套,小娃娃不得被惯坏了?

悠然跟他过了二十多年的日子,哪会不懂得他,故作沉吟,“岂止,往后小娃娃多了,他还会变成老四、老五、老六…小娃娃越多,他越靠后。”

“老六不行!”张并断然反对,“至少也要老十!”一个媳妇儿,八个小娃娃,劢劢你老十,就这么说定了。

张并神色极为认真。悠然无言半晌,捧腹大笑,哥哥你越来越没有原则了,不过我喜欢!

阳春三月之时,程御史风尘仆仆到了京城。已经年过半百的程御史笑容满面、喜气洋洋,程帛这门亲事实在出乎他意料的好,邓攸既年轻又俊美,还是堂堂羽林卫指挥使,前途无量。女儿既不用做人填房,又不用嫁个穷酸,程御史心里美滋滋的,走路都想飘起来。

他这一飘飘然,就把秋姨娘也带过来了。秋姨娘本就生的美艳动人,自打程帛定了亲,她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更加巧笑嫣然,楚楚有致。最难消受美人恩,美人轻启朱唇,央求亲去京城看女儿出嫁,程御史怎忍违背?

程御史船到通州,平北侯府已差了仆役侍女前来迎接,一行人顺顺当当到了客栈,歇了一晚,次日启程赴京,直接把程御史接到别院,“侯爷说,他改天替您接风。这别院才打扫过,您先凑合住着,缺什么少什么,千万别客气,只管开口。”等程御史一行人安顿好,礼貌的告辞了。

秋姨娘有悻悻之色,“瞅瞅这架势,打发穷亲戚呢?没拿咱们当回事。这不,一两天了,正主愣是没露面儿。”程御史讪讪道:“表弟日理万机,忙的很,忙的很。”含混着打了岔,糊弄了过去。

程御史和秋姨娘这一对,一个是爱美色的男人,一个是仰人鼻息的妾侍;一个要曲意奉承美女,一个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服侍主人,故此两人之间倒一直很和谐,极少龃龉。十几年过去,颇见情份。秋姨娘若偶尔使使小性子,程御史舍不得发作她,只好让着她。

夜深人静之时,程御史慢慢说道:“我是南京的闲职,小小一名御史,朝中谁知道我?女儿能有这番际遇,靠的是表弟。”

秋姨娘是个美人,相信美貌的力量,“说一千道一万,也要女儿美貌出众才成。女婿虽好,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好色,女儿若不美,他会肯要?”

程御史大为头疼,“娶妻娶德,纳妾纳色,谁家娶媳妇儿是单看美貌不美貌的?邓家富贵,圣上格外荣宠,这满朝之中,想嫁女儿给邓攸的人家多了,他为什么偏偏看上帛儿?能仅仅是因着美貌么。”

秋姨娘想想,也觉有理,“那,明儿咱们到平北侯府拜访,可好?多亏人家替咱们照看女儿,总要过去道个谢。”

程御史又想糊弄过去,“明儿再说,明儿再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能跟着过去?我和平北侯真没多少交情,他不过是看着广宁程家的颜面,才肯照看我,我也不能太不识个眉高眼低。

到了第二天,程御史本想偷偷溜出去,却被秋姨娘盯的极紧,走不脱。程御史急了,“你不能去!京城规矩重,不许带妾侍出门应酬。”

秋姨娘笑吟吟道:“若是别处,我自然犯不上过去讨人嫌。可这是平北侯府呢,他府上便住着位姨娘,还待若上宾,可见不在意世俗规矩,不碍的。”

程御史便有些踌躇,究竟能去,还是不能去?正犹豫着,门上报“邓指挥使到访。”程御史忙命秋姨娘回避,“女婿来了。快,你快进去。”不由分说,把秋姨娘推到屏风后。

秋姨娘在屏风后偷偷往外看,心中欢喜。邓攸长相过的去,今天又着意打扮过,一身银袍,衣料考究,腰带上系着块小羊形状的白玉佩,温润莹彻,雕工不凡。“又俊美,又富贵!”秋姨娘看着眼前的邓攸,跟从前程太太说过的鳏夫、寒士一对比,这份满意,就甭提了。

“还未拜见岳母。”屏风外,邓攸斯斯文文的客气寒暄着。程御史笑道:“南京实在离不得你岳母,一大家子人都靠她照管呢。贤婿,家常过日子,离不得主妇。”

秋姨娘眼珠转了转,眼角扫到墙角一个小凳子,故意伸出脚去,把它踢翻。紧跟着,娇滴滴的“哎哟”一声。

声响传到外头,邓攸不由站了起来,神色间很是关切,“何事?好像有人受伤了。”他好色成性,再也改不了的,方才那声音分明是出自女子之口,而且仿佛是娇美女子之口,让他如何不关切。

程御史尴尬的转过头,秋姨娘款款走出屏风,满面含羞的福了一福,歉意说道:“对不住,扰了贵客。实是奴家走路不小心,竟带翻了小凳子。”

“无妨,无妨。”邓攸乍一见到美女,只觉万事好商量。后来大着胆子仔细看了几眼,心中吃惊,眼前这美人虽年纪略大几岁,却着实美貌。更奇怪的是,自己竟有似曾相识之感!这可奇了。

“这是二小女的生母秋氏。”程御史没辙,只好含糊的给引见。邓攸恍然大悟,怪不得呢,眼前这位秋氏,和曾经惊鸿一暼的程家二小姐,十分相像!

对着美人,邓攸哪有不客气的,一揖到地,笑着叫“姨娘”。秋姨娘笑着回了半礼,得意的看向程御史:瞅见没有?女婿很知礼!

平北侯府送来请贴,要设宴为程御史接风。邓攸来了劲,“岳父,姨娘,我送您两位过去。”表叔要请客,那我自然是要去凑热闹的!要和表叔同席饮酒了,真是让人激动万分、热血沸腾啊。

程御史还没来的及开口,秋姨娘嫣然一笑,“如此,有劳了。”程御史不大赞成的看过去,秋姨娘柔声软语跟他悄悄商量,“女儿也在呢,她是要定亲的人,自然害羞不见人的。我陪着她,成不成?”程御史拿她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邓攸兴冲冲出了门,骑上马,跟着程御史的马车去了平北侯府。“大表哥,我这几个月可规矩了,一点坏事没干过!”到了平北侯府,见着张勍,信誓旦旦的表功。

“难为你了。”张勍微笑。邓攸这小子也不知是新被皇帝委了重任,还是真在意父亲不许他叫“表叔”,这几个月来,没调戏过民女,没闹出过丑闻。

程御史和张并见了面,叙过寒温,含混说道:“有位内眷,烦请带去见见小女。”没敢说要拜见侯夫人。张并微晒,“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命人把秋姨娘和几名程家侍女带去内宅。

张勍、张劢两兄弟都在,隆重招待程御史。可怜这兄弟俩从小就被悠然恐吓,“凡和你们祖母沾了边儿的人和事,都要慎重再慎重!否则,谁把祖母招了来,祖母归谁伺候!”——童年的阴影,一直延续到成年以后。

外院男人的应酬,师公向来是不参与的。每逢这种场合,他老人家要么出门访友,要么和橦橦玩耍,今天他兴致极好,孟赉也在,他和孟赉下棋。

“终于能大赢特赢了!”师公这个乐呵。他和张并父子下棋通常是赢不了的,外公却不是他的对手。和外公下棋,是师公生平一大乐事。

悠然和傅嵘管家务,阿迟和橦橦陪老人,分工很清晰。橦橦津津有味的旁观棋局,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仰天长叹,不过不管再怎么心急,绝不开口。阿迟捧着只晶莹玉润的定窑白瓷茶盏,慢悠悠喝着茶。棋局已经很明了,没什么悬念,没什么看头。

正有些无聊,门帘被轻轻掀起,一名侍女走了进来。“大小姐吩咐过,若二小姐有什么不妥,便来禀报您。”这侍女是程帛的丫头,跪在阿迟面前,低声说着话,“我家秋姨娘跟着老爷来了,跟二小姐说了半天话。这会子,秋姨娘说要拜见夫人,亲自道谢。”

侍女眼中满是企求之色,阿迟微微蹙眉,“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秋姨娘这不是为难丫头吗,不替她回禀,她不依;替她回禀,不一定吃什么挂落。

十三姑姑性子大咧,能陪着你话家常,你就以为京城贵妇人都能把你当座上宾?太过托大,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看在程姐姐面上,我只好跑这一趟。”阿迟吩咐了佩阿几句话,留下佩阿,带着柔翰、寸翰去了程帛所居住的撷翠轩。

到了撷翠轩,程帛迎上来,陪笑称呼“二表嫂”。阿迟微笑,“你好似又清减了几分。表妹,女子还是略丰满些,方显福态。”

程帛柔弱的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总也胖不了。”其实不是,她听说邓攸喜欢美人,喜欢腰肢不盈一握的纤细美人。

秋姨娘穿戴华贵,矜持的坐在上首,等着阿迟来跟她见礼。阿迟淡淡看了她一眼,简短吩咐程帛,“表妹,请你到侧间坐会子。”程帛微笑,“好啊。”顺从的走了,看也没看秋姨娘一眼。

一个两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秋姨娘气的想拍桌子。

“程帛和邓攸的亲事,已成定局。”阿迟静静看着她,直接了当说道:“你的亲生女儿,一定会嫁到富贵祥顺的好人家做原配嫡妻。邓父邓母都是厚道人,邓攸本性也不坏,这门亲事对程帛来说,可说是意外之喜。”

秋姨娘仪态万方的微笑着,神色间满是自得之意。我闺女嫁的好,还用得着你说么?

“成亲之后,程帛日子过的好或不好,在邓家,在邓攸,也在她自己。”阿迟看在和程希的交情上,耐着性子说道:“她若能做一名善于持家理事、能够相夫教子的主妇,邓家自有她一席之地;若屡屡行差踏错,谁也救不了她!”

“邓父邓母宽厚,邓贵妃却是眼里不揉沙子的。若是程帛娘家出了丑闻,被人风言风语的议论,邓贵妃会怎么做?”

秋姨娘拉下了脸。自程帛定亲,她在程家神气多了,程御史也更向着她,有回程太太气急了,哭着要到衙门告状去,“横竖是过不了日子了,我告他一个宠妾灭妻,他这御史也别做了,一起回乡下种地去,倒也清净!”

这死丫头提什么“丑闻”,难不成她已经听说了?秋姨娘心里打鼓。

阿迟声音清洌,“限于身份,国色天香的正室不易娶,可容貌过人的侍姬,却易得。不用多,宫里赐下十名八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女,程帛的日子便会苦不堪言。”

程帛的娘家根本没什么势力,没法替她撑腰。程帛若不得邓贵妃的意,想怎么收拾她,就能怎么收拾她。

“…她敢?”秋姨娘坐不住了,腾的站起身,“她,她若这样,岂不是打平北侯府的脸?”

阿迟轻蔑一笑,“原来你也知道,程帛靠的是平北侯府?”既知道,你还敢在这里充官太太,想要拜见侯夫人呢,就凭你,也配。

秋姨娘颓然坐下,神色暗淡,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阿迟懒的再理她,带着柔翰、寸翰转身离去。这当然不算完,随即有一位庄重严肃的嬷嬷奉命而来,一板一眼给秋姨娘上起课,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讲的清清楚楚。“程二小姐若还要这桩亲事,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南京,秋姨娘都请依着这些规矩。但凡错了一点半点,程二小姐的事,平北侯府概不理会。”

程二小姐若还要这桩亲事…这不废话么,这么好的亲事,怎么可能不要?

秋姨娘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明媚三月,邓攸请崇圣公主夫妇为媒,到程家放了文定。程御史头一回和这么尊贵的人物打交道,深以为荣。接下来的大定、请期等礼数一一完成。三月底,邓攸亲迎,程帛风光大嫁。

“总算嫁了一位表妹。”阿迟笑咪咪,“嫁表妹,真是让人心情舒畅呢。”

“表妹跟咱们有何干系。”张劢表示不懂,“橦橦出嫁,才是咱们该关心的事。”

“橦橦,喜欢美人?”阿迟凑近张劢,悄声问道。

“我们兄妹,全喜欢美人。”张劢低声笑,“不光橦橦,我也爱美人。”

这没正经的!阿迟白了他一眼,继续关心小姑子,“那橦橦的终身大事,是打算怎么着?”橦橦喜欢美人,给她弄一个美人去?

张劢摸摸下巴,“爹爹的意思,橦橦的夫婿既要美的惊魂动魄、又要才华横溢武功高强;娘的意思,只要橦橦喜欢便可;外公的意思,橦橦的夫婿定要温文尔雅、一心一意;师公呢,想摆个擂台,比武招亲。”

95、若此无罪

阿迟掐指一算,想要爹娘、外公、师公都满意,橦橦的未来夫婿除文武双全、美仑美奂、全心全意、温柔体贴之外,还要会讨橦橦喜欢。这样的男子,存世数量好像不多。

“若依着长辈们,橦橦似乎有些难嫁。”阿迟乍一算,很为张橦担着心。照着长辈们这股子挑剔劲儿,很有可能导致橦橦嫁不出去呀。太完美的男人,上哪儿找去。不过再细想想,上帝造人是一对一对造的,不必多虑。

张劢微笑不语。一个人没定亲、没成亲之时,自己也好,长辈也好,往往有各种各样的要求,各种各样的条条框框。其实真遇到了合适的人,那些要求很快会被忘掉。

譬如自己没遇到阿迟之前,哪能想像自己会娶内阁次辅的孙女、一位稚嫩美丽的小姑娘?文武殊途,内阁争斗激烈,徐次辅的孙女绝不是好的联姻人选。自己的妻子需是有才华、有才能的干练女子,能和自己一起支撑起整个魏国公府,而不是一位娇生惯养、被父母捧在掌心长大的娇娇女。这都是曾经的条条框框。真喜欢上了,朝中争斗也好,稚嫩柔弱也好,都不是障碍,都不是问题。

“也不知橦橦自己想要什么样的。”阿迟疑惑问道。橦橦才是当事人,她的终身大事,总要听听她的意思吧。可惜,这么敏感的事,没好意思当面询问。

张劢虚心请教,“婚姻大事,不是父母之命么,竟还要问女孩儿家怎么想?”阿迟毫不犹豫的点头,“那是自然。”日子是自己过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要一起生活的人,哪能不理会她本人的想法。

张劢眼睛放光,饶有兴致,“原来如此。夫人,当年你我之事,岳父岳母也曾垂询于你吧,夫人是怎生对答的,说来听听。”

阿迟故意皱眉凝神,做沉思状,“当年啊,家父总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目光很柔和,很慈爱,却始终不曾开口。家母倒是隐隐约约的询问过,‘邻舍那小子,你瞧着如何?’”

张劢微笑看着妻子,心里很有些紧张,“夫人,如何?”快说快说,邻舍那小子,你瞧着如何。

阿迟努力回忆着往事,“那时我说什么来着?让我想想。马马虎虎?还成?差不多?唉,年代久远,记不清了,真是记不清了。”

马马虎虎?还成?差不多?“夫人如今好似对我改观不少。”张劢似笑非笑,“昨晚夫人还夸奖过我呢,是不是?”

羞涩的粉晕飞上脸颊,阿迟含混的耍着赖,“近来记性好差,昨晚的事也记不清了,记不清了。”

“无妨。”张劢闲闲坐着,笑的云淡风轻,“今晚咱们再重复一遍,夫人一定会想起来的。”

这没羞没燥的!阿迟轻轻啐了一口,转身欲走。不想没看对地方,却是冲着浴室走过去了。张劢低声笑,“夫人竟是如此心急么?如此,请等上一等,某和夫人一起。”他个子长腿长,没两步就追到阿迟身后,把阿迟打横抱起。

阿迟知道自己力气小,打不疼他掐不疼他,索性张嘴咬了过去。“莫急,莫急。”张劢低头吻上她的脖颈,柔声安抚,“先洗干净了,再给你咬,好不好?你想咬哪都成。”

“夫人,如何?”脱衣入浴时,他在阿迟面前展示体形,这么问。

“夫人,如何?”水雾弥漫,清水碧波中俯下俊美面庞,这么问。

“夫人,如何?”身体紧紧相拥,抵死缠绵之时,还是这么问。

“好…极好…”她颤栗着,呜咽出来。

……

第二天起床,阿迟板着小脸,很严肃。张劢百般逗她笑,都不见效果。“莫小气了。”见嬉皮笑脸没用,张劢改了哀兵政策,软语央求。

你才小气!阿迟恨恨瞪了他一眼。“夫人肯瞪我了!”张劢颇受鼓舞,大献殷勤,“瞪我哪会解气呢,不如打两下,掐两下?要是实在不解气,咬两下也行。”陪尽小心。

这天是休沐日。自从太夫人等搬走之后,魏国公府就是张劢和阿迟的天下,可是他们并不爱在府中呆着。每逢休沐日,要么回平北侯府,要么回灯市口大街。

本来今天是轮着回平北侯府的,不过张劢一心讨好佳人,“一一,咱们许久没见岳父岳母和阿述阿逸,我陪你回灯市口大街,好不好?”

“不好。”阿迟嗔怪道:“师公等着咱们呢,哪能临时改主意?还有橦橦,有新鲜玩艺儿要给我看。再说了,冷不丁儿的回灯市口大街,也让爹娘措手不及。”

慢慢说着家常,小两口重归于好。

早饭后,慢悠悠上了车,奔平北侯府。一路上张劢妙语如珠的讲着笑语,逗的阿迟喜笑颜开。“夫人,我攒了大半辈子的笑语都拎出来了。”张劢表功,阿迟慷慨大方的奖励了一记亲吻。

到了平北侯府,门前早已停了几辆马车。两人也没有放在心上,平北侯府常常有客到访,即便是休沐日,也未必消停的了。

进去之后,悠然正陪着一位中年美妇闲话家常。张劢大喜,“水姨!”笑着上去见礼寒暄,又拉过阿迟,“这是水姨,你见过的,还记不记得?”阿迟笑道:“哪敢忘?水姨是娘最好的朋友呢。”

悠然姐妹众多,亲戚众多,不过最要好的朋友还是水冰心和张甜心。三人少女时代在广州相识、相知,很谈的来。各自成婚之后,张甜心成了悠然的夫家堂妹,水冰心则是悠然的娘家表嫂,一直来往密切。

水冰心微笑夸奖,“阿劢小媳妇儿长的又好看,性子又机灵,真讨人喜欢。阿劢,师公替你相了个好媳妇儿。”

悠然笑盈盈道:“可不是么,老爷子眼光太好了,一眼便相中了小阿迟。阿劢,阿迟,师公在后山呢,你俩过去陪陪师公,谢谢大媒。”

“水姨笑的很勉强,娘亲这是在撵人。”张劢和阿迟心知肚明,笑着答应了,出了客厅。到了小路上,张劢眼瞅着左右没人,“媳妇儿,累不累?我背你。”不由分说把阿迟背到背上,箭一般迅疾奔向后山。阿迟欢快的笑着,银铃般的笑声撒满山林。

“光天化日之下背媳妇儿,成何体统!”张劢正发足向山上奔,一名丽色少女挡在道上,叉着小蛮腰,居高临下看向二人,“速速改了!否则…哼,哼!”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爷子倒挂在柳树枝上,悠闲的荡过来,荡过去,笑容满面,“小笨猪,背媳妇!小笨猪,背媳妇!”

张劢倏的停下,不满叫道:“师公您什么眼神儿,世上有这般英俊的小笨猪?”阿迟揽着他的脖子,笑咪咪客气询问挡道的丽色少女,“这位女侠请了!请问,若我们不改,女侠但将怎样?”

“怎样?”少女一声狞笑,昂然道:“我便将两位的形容如实画下来,公之于众,看你们羞也不羞!”

“我好怕。”阿迟迷途知返,拍拍张劢,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我这便下来,背媳妇之事,到此为止。还请女侠手下留情,手下留情。”下了地,客气的冲少女拱拱手,十足的求情之状。

少女勉为其难的点了头,“看你认错态度良好,下不为例啊。否则,定要将你们绳之以法,以正风化。”

张劢放下阿迟,过去跟师公讲理。师公眉花眼笑的,“阿劢啊,你小时候白白的,笨笨的,可不就是小笨猪么?可爱的要命!”

张劢还要不依,师公笑咪咪招手叫过他,附在耳边说悄悄话,“明年是猪年!阿劢啊,明年能有个小小猪不?”张劢微微笑着,但笑不语。

张劢陪师公在山林中痛痛快快打了一架,阿迟和橦橦在旁观战叫好。师公卖弄起轻功,在林间如大鸟一般飞来飞去,看的阿迟心向往之。

等四个人玩够了回去,水冰心已告辞走了。“娘亲您越发小气了,水姨好容易来一回,您连午饭也不留。”张劢半真半假的抱怨。

悠然轻轻叹了口气,“你水姨哪有心情啊。”

吉安侯府,现在乱成了一团麻。吉安侯钟元和弟弟钟亨这同母兄弟晚上喝了通酒,第二天钟亨嘴角歪斜,中了风。钟元又是心疼弟弟,又是吃了一惊,也病倒了。

老哥儿俩这一倒下,吉安侯府乱了套。他俩好了一辈子,儿孙们哪能也毫无芥蒂、亲如一家?到底隔的远了。即便是王夫人、孙夫人这对老妯娌,和睦相处了几十年,最后也合了气。

孙夫人未免抱怨,“喝的什么酒?竟致酒后中风。”王夫人反唇相讥,“再怎么喝酒,若照看得当,也中不了风。”言来语去,各不相让。

老妯娌还这样呢,各房的儿媳妇、孙媳妇更甭提了,日常相处,谁也不让着谁。钟元这边的底气足,吉安侯府是长房的,我们住着天经地义!钟亨那边气势也不弱,我们又不是没宅院,早就想走了!这不是侯爷拦着不许搬么。

眼看着钟亨的病势没有好转,且一日重似一日,孙夫人伤心生气之下,迁怒于人,儿子、孙子、儿媳妇、孙媳妇,挨着骂了个遍。

水冰心挨骂尤其厉害,“珩儿呢,我的珩儿呢?你安心支使走我珩儿,让我这老婆子有苦没处诉!”孙夫人越是想念远在辽东的钟珩,越是怨恨水冰心。

“珩儿已是双十之龄,竟还没有礼聘妻室,你是不是他亲娘?他的大事,你何曾放在心上?有你这样的亲娘,珩儿比孤儿还苦!”孙夫人责骂起水冰心,已是毫不留情面。

“今儿个还是你表舅在家支应着孙夫人,你水姨才能出门透口气。”悠然很为水冰心叹息。水姐姐这么温柔大方的完美儿媳,却始终得不到婆婆欢心,令人唏嘘。

张劢怕阿迟听不懂,解释道:“咱家和吉安侯府是表亲,若依着亲戚论,咱们该称呼水姨为‘舅母’。”阿迟点头,“我明白。”

为水冰心叹息了一会儿,张劢忽想起来,“如此,钟珩这小子难道不用回京?”亲祖父病在床上,辽东又无战事,钟珩应该请假回来。

“回。”悠然简短答道:“阿珩已经动身。”不过,众所周知,辽东离京城十分遥远,快马奔回,也要两个月的功夫。

这天橦橦有些心神恍惚,阿迟看在眼里,颇为纳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96、我有旨酒

“橦橦是为水姨担心么?”阿迟安抚的拍拍小姑子,“孙夫人不过是人老火气大,胡乱发发脾气罢了,无须多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