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在她主持完歌曲大赛的那天晚上,她说她父亲来看她,他们一起散了步,但第二天早晨就听说,她父亲其实一周前就脑死亡了,躺在千里之外的医院里。”

陆秉城感觉事态远比他想象的更严峻:“这样的同学,我们一定要密切关注。她在学校,有什么样的社会交往?”

“她有个几乎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欧阳倩,也住我们宿舍,但欧阳倩最近得了甲肝,她就常独来独往的,不过…我们都猜她最近有了男朋友。”

陆秉城想追问周敏是怎么“猜”出来的,但他搞学生工作多年,知道女生对浪漫的事有第六感,往往问不出个所以然,反显得无聊,离了题。他沉思了片刻,温声说:“班里,尤其是同宿舍的同学出了这样的情况,你作为班长,工作的担子就突然重了许多,要多辛苦了。今后这段时间,希望你和其他思想进步的同学注意观察叶馨同学的行动和来往。但千万不要直接打扰她的生活,反而引起她对你们热心帮助的反感。如果一观察到有异样,请立刻通知李老师或直接找我,我这大门是永远开着的。”

周敏点了点头,起身告辞,临走时又问:“如果情况越来越恶化,咱们学院接下来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请精神科专家会诊,考虑征得家长同意,送精神病总院。”陆秉城对周敏这样的追问有些不悦,但还是艰难地说出了这个苦痛的结果。

周敏不由一凛。

校保卫科副科长于自勇打量着面前这位怯生生的女孩,仿佛没有听清她的请求:“什么?你要看什么?”

“能不能让我看看关于‘405谋杀案’的档案和报告?我是说,13号楼405室那些坠楼事件的档案和报告。您看,我是校广播站的,在做一份采访,想澄清这个流传很广的迷案真相。您知道的,6月16马上就要到了,这件疑案也成为广大同学关注的话题。”叶馨将细心准备好的说辞婉婉道来。

于自勇冷笑一声:“市局刑侦大队的传奇人物唐一钧都曾专门负责过本案的调查,得出的结论是因为学业压力的自杀,并没有别的什么神秘之处,也不知你们要澄清哪门子的真相。”

“可是,学习压力每位同学都有,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宿舍,几乎每年都有人跳楼呢?”

“谁说只有这间宿舍?我随手可以找几个别的例子,比如1987年5号楼610室,1989年11号楼408室,去年8号楼516室,都有过学生自杀行为,有些是因为学习压力,有些是因为个人恋爱问题。你应该有体会吧?本校是卫生部的重点院校,每年都有一批学生因为成绩不合格被淘汰,学习压力一直是很大的。”

“可是,那间宿舍毕竟还住着六位女同学,我们也该为他们的安全着想。您应该可以理解,她们此刻的心情如何。”

“保卫科会想办法的…其实我们每年都想办法的,但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地宣传。你们作为广播站,难道没有更健康向上点的材料可以做成节目吗?何必学着地摊小报,对这些陈年旧事捕风捉影?”于自勇久经历练,对付一个女学生自不在话下。

“可是…”

“请不要打扰我们的正常工作了…你是哪个学院哪个班的?让我看看你的学生证。”于自勇知道这一招最管用。

叶馨怏怏地走出保卫科,忽见不远处有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在向他招手,同时左顾右盼,神色慌张。叶馨想:这人干什么?该不是坏人吧?转念一想,这是办公用地,又紧挨着保卫科,应该不会有人造次,便走上前去。

“我刚才路过保卫科的时候正巧听见,你在问‘405谋杀案’的事儿,为什么?”那人一边说,一边四下看,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是广播站的记者,6月16快到了,想做一个专题。你有什么材料吗?”叶馨仍是用想好的官话应对。

“对不起,无可奉告。”那人叹了口气,转头就走。

真无聊。叶馨恨恨地走开,转过楼梯时,却瞥见那人仍在原地徘徊,望向自己。她心头一动,又快步走到那人身边,轻声说:“这位师傅,不瞒你说,我就住在13号楼405室,同宿舍还有其他五个女孩子。如果那传说是真的,厄运就可能降在我们中任何一个头上。如果你有什么线索,能帮我们回避这场灾难,请告诉我。”

“回避?”那人冷笑了一声,同时示意叶馨随他走进走廊右侧的一间办公室,叶馨抬头看见门牌上写着“司机值班室”。

“你以为学校和保卫科当真对这件事毫不重视吗?自从那间宿舍连续出过几起跳楼事件后,保卫科在市局备了案,每当6月15,都会妥善安排宿舍里的学生。有一年,市局专门派了两名女**人员守在宿舍里,但她们虽被千叮咛万嘱咐要彻夜警卫,却偏偏睡着了,结果有名女生就跳了楼;还有一年,保卫科特地疏散了所有的宿舍成员,却仍有一名女生鬼使神差地摸了回来,跳了楼;之后的一年,不但所有的宿舍成员都疏散了,宿舍门还被上了大锁,你猜怎样?有位同学又返回405宿舍,因为进不去门,就顺着隔壁宿舍的晾衣杆爬回了405,等到6月16凌晨,跳下了楼;再之后的一年,宿舍安了有栏杆的铁窗,本以为万无一失了吧?但一位同学不知从哪里带进一款高级的电热枪,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铁窗给卸了,其结果你也猜到了。总之,那些跳楼的学生都像是着了魔一般,执意赴死。这些年里,学校因此将这间宿舍关过四次,而这四年里,照样有同学自杀,只不过出自别的宿舍而已──大概咱们学校的功课的确是重,受不了压力的学生年年都有吧。学校因此还是将这间宿舍开放,只不过每年都只让新生住,在我看来,也是极不公平。”司机值班室里没有旁人,那汉子一口气说来,似乎这些话在心里憋了很久,今天好不容易有个倾诉的机会。

叶馨听得目瞪口呆,好久才问:“请问师傅你怎么称呼?”

“我姓彭,因为参加工作得早,大家都叫我小彭,只是汽车队的一名普通司机,不是什么私人侦探。1982年6月16日凌晨,一名叫夏小雅的女生自405室跳楼身亡,当晚正好是我值班。我还记得曾开车将她从精神病总院接回来,帮她搬过行李。一个清纯美丽的小姑娘,就这么走了。我从此开始对‘405谋杀案’留意起来,仗着离保卫科近,和干事们熟,收集了不少资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小彭从记忆里走出来,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忧伤。

“那名叫夏小雅的女生曾住过精神病总院?是不是405室里每个去世的女生都曾有精神病史?”叶馨希望得到个肯定的回答,至少至今宿舍里的同学们都很健康。

“不是的,但十二个去世的女生中,有五个曾经住过精神病总院,算是很高的比率了。”

叶馨只觉得知道得越多,反而越茫然。

小彭似乎看出了叶馨的困惑,掏出钥匙打开了大办公桌最底层的一个抽屉,取出本土黄封皮的“工作笔记”,扫了一眼说:“要说这十二个去世的女生中,规律还是有的,也许你会感兴趣。1977年的第一个案例,死者筱静,是江苏省苏州市人;1978年跳楼的恰好是筱静最好的朋友蒋育虹,曾住过精神病院,是上海市的一个返城知青;1979年405室被封了一年;1980年的死者李淑岩,是浙江省余姚人;1982年的死者夏小雅,是江苏省常州市人。看出趋势了吗?”

叶馨觉得呼吸有些窒息:“她们都是来自江南。”

“没错,也许是巧合,她们都是来自江浙一带。你的普通话很正,一听就像北方人,所以你应该是安全的,要关注的是你们宿舍中江浙来的同学。”

叶馨没有多说,但她知道,全宿舍里,只有她一个来自江南。

小彭见叶馨的情绪似乎反更低沉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深深地犹豫了。他又仔细打量了叶馨一番,见她眉目如画,五官细巧有致,似乎能看到当年夏小雅的一点影子,心头一酸,终于开口说:“我还知道一个秘密,藏了很久,告诉你,希望能帮你解开这个谜:十二个跳楼的女生中,其实有一个活了下来。”

第八章 访问死者

“早知道要有此一行,当初从你家出来,你听我的话,在无锡下车该多好?”谢逊和叶馨并肩走出火车站,仰头看着满天的阴云,这是江南春末常有的天气。

“你能不能帮我看着点地图?少废话两句?”叶馨这次回到江南,特地找到谢逊同行,谢逊当然是求之不得。

司机小彭告诉叶馨,过去十六年里405室跳楼的十二个女学生中,有个名叫沈卫青的,在1987年出事,但坠楼后经过及时抢救,挽回了年轻的生命,只不过截肢后就再也离不开特制轮椅,精神也受了刺激,不得已退学返家。当年是小彭驾车将沈卫青送到她宜兴的父母家,留心记下了她家的地址,在叶馨的恳求下,犹犹豫豫地将地址说了出来。叶馨认为对沈卫青的采访一定会大有收获,因为小彭提起,沈卫青也正是住过精神病总院的女生之一。

两人从无锡火车站登上了去宜兴辛魏镇的汽车,多次询问后,于正午前赶到了沈家所在的街口。奇怪的是,两人找遍了整条街,也没有找到沈家的号码。叶馨向街边一个开杂货店的老太太打听之下,原来整个区已经被改造过,沈家原本住的是平房院落,现在已被分了楼房。她一指斜对面的一幢七层楼的楼房,叹口气说:“她家被分到六楼,幸亏有电梯,否则,小沈上下楼可太不方便。”

601室的房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个清秀的年轻女子,坐在轮椅上,两条裤腿空荡荡地垂着。她略带警惕地望着这两个陌生人。不用说,这一定是沈卫青。

“请问你是沈卫青吗?”

沈卫青双眼直直地盯着叶馨,缓缓点头。叶馨又说:“我叫叶馨,是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的学生。”

沈卫青呼吸明显地急促起来,冷冷地问:“有什么事吗?”一动不动,并没有请两人进屋坐的意思。

叶馨忽然觉得不知该怎么说了,迟疑了片刻,又去看谢逊,他仍是那副傻傻的样子,倒不如不开口的好。

“我真不知该怎么说比较好,是这样的…是关于你过去在江医的遭遇,但我很怕这会引起你的一些不愉快的…甚至是痛苦的回忆。”叶馨勉强开了口。

“你不用担心,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就不会有痛苦,就像我这两条腿,没有了,就再不会有任何知觉。”沈卫青说话像是在背书,双眼却移向了谢逊,目光仍是直直的。

“我能理解,你当年一定受了很多苦,不愿提起旧事,但…我和另外五个女孩子需要你的帮助…我们现在的宿舍就是13号楼405室。”叶馨直接说出了来意。

沈卫青微微颤抖了一下,目光仍停留在谢逊脸上,过了片刻,将轮椅向后移开:“请进吧。”

屋里简朴而整洁,只是光线有些暗。原来客厅通往阳台的门紧闭着,阳台门两边的窗子也比寻常人家的小了一号。

“我知道大家一定认为我是个幸运儿,在我之前和之后的女孩子跳楼后都死了,唯独我活了下来。但有时候,活下来并不见得更幸运。像我这样的严重残疾,正式的工作总难找到;我父母生我的时候年纪大,现在都已经过了退休年龄,但因为我,他们至今还得起早贪黑地去镇里的紫砂工艺品厂上班;更不用说我退学后的几年里,是各种医院的常客,包括精神病院,吃的各种药不知有多少斤,以至于吃坏了**,于是要吃更多的药,很好的恶性循环的例子,对不对?”沈卫青慢悠悠打开了话匣子,“希望我说这些,不会太罗嗦,这些话,我一直想说,但又不能和我父母讲,怕他们伤心,他们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说吧,只要能觉得舒服些就好。”叶馨觉得沈卫青的感慨丝毫不过分,心里为她难受。

“你来到底是想知道什么?”

“那年春夏之交,你的生活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为什么选择了绝路?”

沈卫青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小窗口外的一片天,仍是缓缓地说:“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否则,**局怎么会迟迟破不了案?连我自己也只能相信他们的结论:学习压力过重。不过我在学校里,真的很看重成绩,很要强。我那次摔下楼,因为三楼和二楼从窗台伸出的竹竿上正好有被单和衣服忘了收,我被阻隔了几下,才没摔死,但被摔成了严重的脑震荡,过去的许多事都记不起来了,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即便昨天刚发生的事,我也常常忘记。”

听沈卫青否定得如此绝对,叶馨有些失望,但还是想抓住最后一线机会:“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月光’?”

沈卫青身躯剧烈一震,猛然将轮椅转过来,双眼再次直直盯紧了叶馨:“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月光,什么是月光?”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只见沈卫青的清秀的脸庞逐渐扭曲,泪水忽然喷涌而出,她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双眼露出惊恐和绝望的神色。叶馨和谢逊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说,怎么做。

终于,沈卫青平静下来,目光又变得冰冷刺骨,只瞥了两人一眼,又将轮椅转过去,背对着两人,淡淡地说:“你的问题好怪,我真的不知道。我累了,请你不要打扰我了,好不好?很抱歉,让你白跑一趟,其实,你应该完全有思想准备的。”

叶馨虽然不甘心,但想起刚才沈卫青的反应,实在也无法再追问下去,更何况主人下了逐客令。她又等了等,见沈卫青并没有松动的迹象,只好说:“打扰你了,谢谢你的坦诚,如果…如果你还想和我说说话,这是我们宿舍楼门房的电话号码,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就算是聊聊天,想说什么都可以。”

两人走出门时,沈卫青仍盯着小窗发呆,只是冷不丁说了句:“替我把门带上吧。”

叶馨满脸沮丧地下了楼,谢逊努力想让她振作起来,随口说:“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至少见到人了,对不对?下一步怎么办?是不是该去买些紫砂壶,或者阳羡茶,要不去游善卷洞,游太湖?”

叶馨恨恨地说:“你这个人是不是没心没肺啊?这次显然是白跑了,离6月16也只剩下了一个多月,难得你会有心思去游山玩水。更何况我们要乘下午的火车回江京,哪里有时间。”

谢逊咧开嘴笑笑,丝毫没有打算反驳的意思,叶馨这才明白他只是故意让自己骂一骂,出出气而已,心里又觉得甜蜜,对照孤零零的沈卫青,自己真是幸福了许多,于是嗔道:“真有你这样存心找骂的人。”

“只要你能高兴一些,让你一脚踢到太湖里也没太大关系。”

叶馨莞尔一笑,谢逊双眼一亮,仿佛太阳已破云而出,他看得竟有些呆了。

“好了,这可是在大街上。”叶馨被他看得发恨,轻轻搡了他一下。

正说笑间,忽听不远处有人喊:“叶馨,电话!”

怎么在这儿也有人为我传呼电话?叶馨心头紧了一紧。循声望去,正是那个开杂货店的老太太,她那店门口确是有台公用付费电话。

“是叶馨吗?是我,沈卫青。”沈卫青话语急促,和不久前在轮椅上慢吞吞说话的女子判若两人。

“怎么了?”叶馨感觉血流开始加速,沈卫青这么着急地打电话过来,一定有重要的话要说。

“是关于你的那个问题。”

“好,我这就到你家去。”

“不用了,就在电话里说吧,因为…我有种感觉。”沈卫青的呼吸声又急又重。

“什么感觉?”

“别多问了,就说你的那个问题,月光…”沈卫青越说越急。

“怎么样?”叶馨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抖,她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月光社…档案…”沈卫青的声音忽然被打断,紧接着是一声闷哼。叶馨暗叫不好,紧握着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杂乱的噪音。

叶馨摔下电话,飞快地跑向沈家所在的那幢大楼,边跑边叫:“沈卫青!”

一声惨叫,划破了正午的宁静。谢逊飞步跟上,忽然紧紧拽住叶馨,颤声叫道:“你看!”叶馨已举目望去,一幕后来让她多日噩梦频频的景象展现在她眼中。只见一个女子的身影从那大楼高层直落而下,双臂兀自在空中挣扎,惊叫声凄厉不忍闻,正是沈卫青!

身后又是一声尖利的哭叫,正是那开杂货店的老太太。

叶馨的眼泪夺眶而出,心如刀绞。但她只怔了一怔,忽然又飞跑起来:从电话里的响动可以断定,沈卫青不可能是自杀,一定有人作祟。

她跑到楼下时,楼门口已围上了不少人,她知道等不起电梯,便走上楼梯,但楼梯上也不断有住户涌下,多数是老人和妇女。好不容易上了六楼,只见606室的门紧紧关着,正是她和谢逊走时的样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拧开了房门,眼前一亮,原来客厅对着阳台的门已大开,空荡荡的轮椅孤零零地停在阳台上,叶馨陡然崩溃,双膝缓缓跪下,垂头痛哭起来。

“你和沈卫青以前认识吗?”

叶馨摇了摇头。

“你从江京市这么远赶来找沈卫青,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局刑侦队的顾队长知道叶馨是最后一个见到沈卫青的人,因此亲自进行调查。

“我是江京第二医科大学广播站的记者,目前正在做一个专题,沈卫青是本校校友,和我做的这个专题有关。”叶馨的双眼兀自红肿,但思路并不混乱。

“能具体谈谈吗?”顾队长见叶馨哭成这个样子,不忍对她严辞。

“我们学校有一间宿舍,几乎每年都要有一名女生跳楼,这十几年里,沈卫青是唯一的幸存者,你说,她难道不是最值得采访的对象吗?”

顾队长心想:这女孩子倒爱反问。声音里加了严厉,问道:“你看见沈卫青坠楼后,为什么要回到楼上破坏现场?”

“我在电话里听到有杂乱的背景,猜想多半有人谋杀沈卫青,所以希望能碰到凶手,哪怕看到一个影子,以便为你们提供线索。”

“可是当时楼里很混乱,所有的人都在往楼下跑,你又怎么知道哪个是凶手?你上楼后看到了什么?”

“的确没有任何发现,只看到沈家的大门是关着的,并没有锁,还是我们临走时带上的。”

“你和谁一道来的?”

“我的一个男同学,名叫谢逊。”

“沈卫青坠楼时,他在哪里?”顾队长眉头一拧。

“就在我身边,后来我跑上楼,他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之前他一直和我在一起的。”

“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叶馨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说:“说不清楚,算是朋友吧,请问这和本案有关吗?”

“有没有关系是你说了算还是我们说了算?”顾队长终于有了反问她的机会,“目前我们虽然没法讯问他,但你见到他后,和他说一声,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到你们学校找他谈。”

“原谅我多嘴,请问你们现场调查的初步结果是什么,他杀还是自杀?”叶馨的提问有点出乎顾队长的意料。

“尚无定论…”顾队长看着叶馨略显憔悴的小脸儿,终于还是舒缓了口气说:“初步勘定为自杀,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明显的搏斗痕迹,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指纹和脚印。”

“不可能,”叶馨断然说。“我真的在电话里听到一阵躁动的声音。”

“这正是我要问的问题,她最后和你说的是什么?”

“你跑到哪儿去了?”叶馨出了**局,迎面撞见谢逊。

“有你进去交待就可以了,我对这案子知道的又不比你多,何必去受审,又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儿。”

叶馨极是懊恼:“这么一折腾,我们误了火车,只好等下一班的过路车,几乎要等到半夜。”

“所以你叫我同行是多么明智的决定,在候车室里要坐很久,我们好歹可以说个话。”

叶馨哪里有心思和他多说什么,心情沮丧得甚至不想返校,一个人默默地走着,谢逊见状,也不再多说,默默地跟着。

胡乱吃了些食物,叶馨倚在火车站候车室的座椅上打盹儿。只是她合上眼,沈卫青冷冷的目光就出现在她面前,接着是沈卫青从楼上坠落的情景,还有破碎的脸──她并没有亲眼去看沈卫青的尸体,但一张破碎的脸还是浮现出来,似乎正是沈卫青的,又像是以往梦中的那个白衣女子。

一个多月后,这张脸又将属于谁?

她觉得无比窒息,胸口似是压了巨大的铅块,胃里又是一阵翻搅,她“哇”地一声,将刚才吃的食物尽数吐了出来。

她睁开眼,望着面前的狼藉,想起梦中那破碎的脸,用纸巾捂着嘴,嘤嘤地哭了起来。

谢逊有些手足无措,抚着叶馨肩头说:“没关系的,不就是吐了点吗?周围反正没什么人,你不要哭,好不好?”

“是因为我这次的到来,沈卫青才死的,‘405谋杀案’唯一的幸存者死了,都是因为我。”叶馨忽然觉得自己原来是如此无助,真真切切的恐惧感一阵阵袭来,像是个潜伏在黑夜里的猛兽,转眼就能将她吞噬。她将头靠在谢逊的臂中,哭得更凶了。

“不要说傻话。出了这个悲剧,你更应该坚持利用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也就是那‘月光社档案’,把这段离奇的历史查下去。如果能揭示真相,让‘405谋杀案’划上句号,预防未来的悲剧发生,你这一路来不是很有意义吗?”

“可是我感觉,死亡的阴影似乎很重,总难摆脱,沈卫青不是最好的例子?”

“你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尽力而为后,能换来新的天地。在这个时候,悲观只能摧毁自己。”

叶馨忽然觉得谢逊原来并不是表面所见那么稚嫩,她扬起脸,止了哭泣,轻声说:“你这几句话还算像样,挺像我妈妈说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偎在他身边,脸不由一热。

“是不是有点想听不像样的,别当我说不来了。”谢逊故态复萌。

“你正经点吧!说真的,我好怕。”叶馨又将头埋在谢逊的胸口。

“怕什么?没告诉你么,到了那天,我就这么紧紧地抱着你,不让你回405就是了。”谢逊双臂用力,叶馨想挣开,却陡然觉得全失了气力,或许,根本就不想挣开。

“如果我中了邪,人在疯狂的时候力气超常的,我挣脱了你,咬伤了你的手,硬是冲回405,冲到了窗边…”叶馨觉得自己有近墨者黑的倾向,这谢逊,还有欧阳倩,都喜欢信口胡说,她现在也不例外了。

“我一直追上去,仍是紧紧抱着你。”

“我力大无比,硬是往下跳,你怎么办?”

“那我跟你一起跳下去。”

“别胡说。”

沉默了良久,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在这一刻,叶馨终于学会了什么都不去想,只眼睁睁地让时间从身边悄悄地流过。候车室外,间歇有火车到站,又出发,按步就班;过客匆匆,上车,下车,井然有序;一切都是那么平和,中规中矩,尤其在这宁静的夜里,熵值似乎减小到了零。

但对这份安宁,叶馨并没享受很久,她隐隐觉得,还有无尽的未知守在不远处,冷眼而观。

“你怎么哑巴了?告诉我你***事儿吧,你说从来没见过她的。”

谢逊问:“你不怕我说起来难受?”

“你不说算了。”叶馨故意挣扎着要坐起来。

谢逊的双臂更用力了:“我说了,你永远不要跑好不好?”叶馨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盯着谢逊的眼睛,那双眼里有着渴望和柔情无限,叶馨险些就要答应他了。

“其实,我有什么权力这样要求?”谢逊叹了一声,“我的事情很简单,我妈妈生下我不久,就离开了家,后来再也没出现过。”谢逊显然故意轻描淡写。

“但你还是有很好的条件,我们的同学里,有几个能有机会学到钢琴呢?”叶馨感觉谢逊仍是在回避着这个话题,便绕了开去。

“好的条件并不代表快乐。我说这个干吗?反正我混到这么大了,还抱着我喜欢的姑娘,此生何求?”

“我看你是三句话不离无耻。别忘了说,你还有那个青梅竹马、很‘酷’的亲密朋友呢。我看你挺幸福的。他叫什么名字?”

“厉志扬。那是你没见到我和他打架的时候。”

“即便是恩爱的夫妻也有吵嘴的时候,打是亲,骂是爱。”过去半年里,叶馨和欧阳倩常是同学们调笑的对象,她此刻将己所不欲施于谢逊,毫无负疚感。

“我因为家庭的关系吧,从小有那么点多愁善感。幸亏从小认识了厉志扬,一起玩耍,一起成长,生活丰富了许多。后来,上同一所中学,又考上同一所大学,还在一个班,这样的朋友,也确实百年不遇。”

“看来你们不但有感情,还有缘分…虽说你们是两个毛头孩子,这样讲听上去似乎有些别扭,但事实上不是吗?”叶馨啧啧称奇,开始认真起来。

“谈不上什么缘分,比如说,只要大家读书都努力些,考上同一所大学真的是天方夜谭吗?不见得。何况有时候,朋友好到一定程度,感情上也会成为一种负累。”谢逊叹了口气。

叶馨闻言,浑身打了个机灵,立刻坐起身,冷冷说:“你说的不错,喜新厌旧是人的天性,所以最初就该保持点距离才好。”同时暗恨自己看错了人。

谢逊知道叶馨产生了合乎逻辑的推想,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只好缄了口。直到叶馨的眼眶又红了,才说:“对你,不一样的,我…是真的爱你。”

陆秉城每天上班都是徒步走上十五层楼,从不用电梯,为的是保持良好的体力。他虽已过不惑之年,仍每年参加运动会,是教工中年组的长跑冠军。

他在走廊里远远看见一个女生已等在他的办公室门口,正是周敏。看她焦急的神态,他知道不妙,忙快步走上前,将周敏让进屋里。

“陆老师,有件事一定要向您汇报:叶馨失踪了两天,昨天下午才回来。我们问她去哪里了,她坚持不说。本来早就该告诉您的,但听说您到南京出差了。”

陆秉城点点头:“没错,前几天我和倪院长在南京参加卫生部关于医学教材改革的一个会议。不过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班主任李老师接到你的汇报后立刻打了长途电话到南京找我,事态严重,我就中途退出会议,专程赶回来处理此事。你能不能具体谈谈?”

周敏感激地捧过陆秉城亲自为她沏的茶,坐在了待客的沙发椅上:“是这样的,大前天上午,叶馨去了次校保卫科。当天下午,我看见她收拾了一个背包,急匆匆地出了宿舍,便跟了上去。她到了校门口就立刻上了一辆出租。我一着急,也拦了一辆车,跟了她的车,一直到了火车站。我见她排队在往上海、杭州方向的售票口买票,猜想她多半是要回家。本想上去拦阻的,但记得您的话,不要打草惊蛇;我还想过跟着她上火车,却觉得太冒失。看着她进了火车站以后,我就急忙赶回报告李老师。”

陆秉城充满感激地看着周敏:“小周,你真是个关心同学的好干部,为我们教师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帮助。我让李老师和叶馨的母亲联系过,她并没有回家,我又和校保卫科通了电话,他们说,叶馨那天的确找过保卫科,想采访‘405谋杀案’的事情,结果碰了壁。保卫科昨天晚上又打电话来告诉我,宜兴**局刑侦科打电话到学校来,说不知什么原因,他们接触了叶馨。”

周敏惊讶无比,发出了真心的赞叹:“您的工作效率可真是神了,千里之外,就把很多细节查清楚了。”

陆秉城的脸上闪过一丝惆怅:“怎么办呢?我负责学生工作这么多年,每年到这个时候,也是忐忑不安。虽说这‘405谋杀案’并不是真正的谋杀案,更不是像传说的那么离奇,但我也是目睹了一个个精神出了偏差的女孩子选择了轻生的道路,心情难免会沉重。最近几年,我一看到有些苗头露出来,就会想办法尽量防患于未然。而我们做老师的,没有三头六臂,非常需要你们这样的学生骨干合作。”

“帮助同学,也是我们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