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闻言大惊,忙回头去看叶馨,而那女孩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馨猜测刚才保卫科的人一定会记下了那出租车的牌照,打电话去出租车公司进行协调,再晚走一步,只怕要被瓮中捉鳖。

现在该去哪里?她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回学校。

她知道这里离学校不远,就这么游荡下去,难保不会引起注意——学校一定兴师动众寻找她,说不定已经通过电台电视台在全市广播找人呢!相反,他们分明看到自己逃出了学校,绝不会相信她居然会“胆大包天”地杀个回马枪,因此反而会在校内放松警惕。

一个被用滥的战术: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

她甚至猜想,苗圃那个边门都会忘了锁。

叶馨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可行性很高,可是回了学校以后呢?

广播站。广播站每天六点半结束广播,之后通常不会再有人,那间屋子又小又闷,有钥匙的又只有叶馨和老站长…她今天还在“通缉”自己…多半不会有人想到叶馨在那里藏身。

夜色来得正是时候,一场小雨来得更是及时,冷却了这几日来逐渐燥热的空气,雨虽已停,云开月现,但校园里仍荡着一股清新的水气。

果如叶馨所料,苗圃对着医苑街的小门竟然没有关。她踩着湿湿的土地,穿过苗圃,绕过为夜宵开放的食堂,进了教学行政区。校广播站位于小行政楼上,小行政楼是座五十年代建筑的三层小楼,斜倚着旧行政楼,自从绝大多数行政办公室搬到勉初楼后,它和旧行政楼一样,也变得冷清寂静,据说不久将改成实验动物室。到了晚间,小行政楼里罕有人走动,因此叶馨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

她不免会有些紧张。如果谢逊真的在此,会好得多,可惜,他只在自己的想象中。

广播站与其说是在小行政楼三楼,不如说是在该楼东角的阁楼。从二楼起,小行政楼东侧楼梯开始盘旋向上,越向上越窄,过了三楼后继续向上,几乎到楼顶时,现出了一扇小门。

叶馨用钥匙开了门,随手将灯打开。广播站小得可怜,叶馨这帮小播音员们常自嘲说,他们的工作是标准的“螺蛳壳里做道场”。唯一的一扇玻璃窗被一块套着绒布的木板挡上,为的是更好地隔音。这更成为叶馨今晚避难的最佳条件,她可以在室内开电灯,外面没人看得见。

躲在这里还有一个好处。她到窗前,将木窗向上抬出一小条缝,隔着木窗外的玻璃窗,可以看见不远处一座小楼的黑影,那正是解剖楼。

中午遇见了那驼背的老技术员冯师傅,询问“月光”的故事,他显然知道些什么,欲言又止。后来在她追问之下,他语气似乎有所松动。是不是今晚该趁热打铁,再找他问问?他说不定会说出一些秘密。

可是冯师傅再次叮嘱她不要半夜去找他,但自己也不知道明天会到哪里漂泊,只怕已经等不起了。

木窗一向上抬起,立刻传来了淅沥沥的雨声。

又下雨了。每到下雨的时候,叶馨总会想象着窝在家里,感受着一份安全和舒适,要是在宿舍,她会蜷在床上,看书或者听音乐。可是现在,躲在这狭小的广播站里,面对着一堆冰冷的广播器材,沉浸在一个以自己为受害者的迷案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这和她向往的哪种温馨感觉完全背道而驰,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如果谢逊这混小子在这儿,我可以让他听我播音。

叶馨一阵惆怅:“是啊,好多天没来播音了。”她走到办公桌前,哑然失笑,桌上一张演讲稿,正是下午那位站长师姐念的一段寻人启事。

叶馨开了调音台,像模像样地摆弄了两下,又打开功放器,功放器正面有一个小屏幕,每当播音开始,就会有坐标线起伏,表明声音的波长和频率。她又带上了耳机,看着手里那张寻找自己的启事,恶作剧心顿起,确证外接喇叭没有开通后,揿了台上录音机的录音键,然后笑着念:“一位名叫叶馨的女同学失踪了…”

只念出这一句,她脸上的微笑陡然湮灭,双眼逐渐睁大,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在耳机里传来了一阵刺耳的电磁流声,有节奏地刺激着她的耳膜,那节奏,像是脚步,又像是心跳,每响一声,都让叶馨的心头一颤。

她抬起头,身躯不由微微一震:只见那功放器的声频屏幕上,出现了一组声波,有节律地依次前行。

只有声音才能显示在功放器的屏幕上,但此刻叶馨几乎连呼吸都极力地压制住了,哪里会发出一点声音?四周一片寂静,木窗将雨声尽数挡在了窗外,这声波又是从何而来?

叶馨小心翼翼地将室内扬声器接通,静电波杂音般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只是不同于寻常的电波杂音,这声音极有节律。

这节奏比心跳慢,比呼吸快,叶馨突然迈步在小屋里走动起来,一声一步,竟像是迟缓的脚步节奏。

但她耳中分明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

她随着这声音的节奏一步步走到了门口,猛然拉开门。可门外毫无声响,整个楼静得让人窒息。她向螺旋楼梯下望了一眼,昏黄的灯下,什么都没有。她略略宽心,但眼前突然一黑,下面走廊的灯突然灭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僵直,但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功放器,见功放器的屏幕上,一个个的波峰越来越高,同时,扬声器里传出的怪声则越来越响,仿佛真的是脚步,越来越近。

怎么还傻站着!她暗骂自己一声,紧紧地关上门,将保险也插上,背靠在门上,轻轻舒了口气,仿佛和危险保持了距离。

关上门后,扬声器里的怪声先是变低了一些,但随即又逐渐响起来。

叶馨心想:“难道真有什么异乎常人的东西要出现吗?或者说,有鬼要出现吗?”

谢逊,你在哪里?

即便真是有鬼,为什么要怕,这屋里有灯,有光明,只要有灯…

刚想到这里,屋里的灯就熄了。

叶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在黑暗中,如石雕泥像般立着,随后又不由自主地战栗着,想象着谢逊在她耳边说“不要怕”,还是险些哭出声来。

扬声器里的怪声仍在缓缓地响亮起来,功放器的屏幕上,暗绿色的电波还在有节律的浮动,波峰越来越高。

有没有合乎常理的解释?

广播站的电源箱在三楼走廊的墙上,这里别的机器都在正常运转,唯独电灯灭了,说不定有人在捣乱,也许是哪个淘气的学生,在摆弄电源,电流和磁场的改变也有可能使功放器接收到信号。

怪声继续在扩大着音量,叶馨摸索着将扬声器的接口拔出,但那怪声仍响个不停。

这一切怎么似曾相识?

她忽然想起“月光社”档案里的那本日记的记载,姓萧的男生第一次遭遇“月光社”的群鬼,虽然拔了唱机的电源,那唱机还响个不休。

忽然,万籁俱寂。

扬声器恢复成未接通前的木匣子,功放器屏幕上的电波消失了,空留一片荧光,黑夜中,能听见的只有她自己的心跳。

是风雨过去了,还是更大的暴风雨即将到来?

这样的寂静延续了大约十秒,扬声器又陡然响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凄厉疯狂,几乎能将人的心撕裂,功放器屏幕上,原先有规律的电波为大起大落的奇峰异谷取代,像是一名发了癫的画师在蹂躏着画布。

她的头忽然又剧烈地疼痛起来,强烈的噪音似电钻般侵袭着她的脑膜,终于在一瞬间,她竟失去了知觉。

再醒时她才发现,扬声器里的噪音又消失了,功放器的屏幕上也没了狂乱的信号。

她的身边,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寂静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极轻微的“吱吱”声,她这才想起,原来刚才手忙脚乱中,竟忘了将录音机关上,刚才的室内的纷杂一定都被录了下来。她心头一动,走到操作台前,对着录音机说:“我是叶馨,现在是5月11日晚22点左右。不久前,一种奇怪的电波出现在功放器的屏幕上,扬声器里也发出了声音,开始是有节奏的,而且越来越响,后来,广播站内外的灯先后灭了,那电波则变得毫无规律,强烈刺耳。我的头很痛,昏厥了大概几秒钟。现在四周很静,但我…很怕,真的很害怕。”

她倾吐出心声,稍稍舒畅些,但恐惧感丝毫未减。

“嚓,嚓”,她悚然一惊:那古怪的声音又透出了扬声器,开始轻不可闻,却逐渐增响。

必须要做些什么。

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将那扬声器砸烂,但她知道这于事无补,该采取建设性的行动。

屋里有个校内电话,可以打电话给保卫科,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住精神病院的结果比在这里担惊受怕能好到哪里?

一个念头升起,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到窗前,猛然将那木窗拉开,向远处眺望,遥遥看见一座小楼的二楼亮着一星灯光,看那位置似乎正是解剖楼二楼章云昆的小办公室。

叶馨暗暗叫了声“谢天谢地”,在一张办公桌上胡乱摸了一阵,摸到几本册子,拿到功放器前,借着屏幕的荧光,找到了“校内电话簿”,又飞快地翻查着,口中焦急地念着“解剖教研室,解剖教研室”。终于,找到了解剖教研室的电话号码。

她颤抖着手拨通了解剖教研室的电话。铃声在响,一遍又一遍,她心里默祷着“快来接,快来接”,但迟迟没有人接。

就在她将要放弃希望的时候,铃声突然断了,有人在电话那端问:“喂?”

正是章云昆的声音!

“章老师,是我,叶馨。”叶馨险些落下泪来,颤声说着。

“是叶馨啊,你在哪里,怎么声音这么轻?今天下午开始,全校都在找你。”章云昆显然吃惊不小。

“我怕…”叶馨不知该怎样描述自己身处的险境,脱口而出的却只有这两个字。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

“不要怕,你在哪里?我这就过来接你。”

“我在旧行政楼顶的广播站,请你快来,但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他们要送我去精神病院。”

“你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会慎重,先让你安顿下来再说。”

“章老师,要小心,楼里可能有危险。”

可惜,章云昆已挂断了电话。

叶馨抱着双臂,蜷在地上,仰面盯着功放器上的小屏幕,眼睁睁地看着“电波”的波峰不断增高,耳中扬声器里的怪声再次逐渐响亮,她的双手双脚开始不由自主地剧烈哆嗦起来。

她就在这样的折磨中度秒如年,怪声一阵阵地袭来,越听越像是歧化的一种脚步声,步步逼近。

终于,扬声器似乎被用足了功率,发出震天的巨响,叶馨紧紧捂住双耳,心想:也许,危险已到了门口。

果然,广播站的门被重重地敲响,整个房间的地面跟着震动起来,那敲门的力量之大,仿佛破门而入只是早晚的问题。也许是被惊吓得太久,叶馨忽然又生了勇气,她缓缓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扶着调音台前的座椅,准备一旦门被撞开,就将那座椅扔出去。

门被拍得“砰砰”响不停,显然来者执意要进来。

“叶馨,是我,章云昆!”

叶馨觉得浑身一软,几欲跌倒在地。看来,希望总是有的。

她上前战战兢兢地打开门,只见门口黑暗中,章云昆拿着一个大手电。

叶馨忙说:“章老师快进来吧,这外面有危险。”

“什么危险?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章云昆将手电四下照着。

的确,扬声器没了声息。叶馨诧异地回过头,只见功放器的屏幕上,跌宕起伏的声波也不见了。莫非,这来的“非人”被吓跑了?也许该归功于手电的亮光,也许该归功于章云昆的虎虎生气。

“看来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章云昆也感觉这黑洞洞的楼里绝非久留之地。

“好,但要麻烦你陪我去一下解剖楼。”

章云昆迟疑了一下:“你是说…我的办公室…?可以…”

他迟疑什么呢?叶馨完全可以理解,作为一名青年教师,深更半夜和一个女学生同处一室,的确是忌讳,更何况,自己是名“通缉犯”。

她淡淡地说:“不是去你办公室,而是要麻烦章老师你陪我去一下解剖楼的底楼。”

“为什么?”章云昆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

“技术员冯师傅既然常常在夜里上班,我想去看看,说不定能遇见他,我有要紧的话要问他。找过他后,我就去一间通宵教室休息,一定不连累你,只希望你不要通知保卫科和我们学生办,他们真的会逼我去精神病院住院。”

章云昆顿了顿,显然又有些犹豫,终于说:“我不会说的,走吧。”

两人出了小行政楼,同打着一把伞,大概是雨天的缘故,一路来不曾遇见一个行人。

跨过了高高的水泥门槛,推开楼门。门内是漆黑的走廊,一眼看去,没有一丝光线。章云昆道:“我看我们也不用进去了,冯师傅显然不在。”

话音刚落,走廊的灯突然开了!

但被灯光照亮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有人吗?谁在那儿?”章云昆高声叫着,显然,他也觉出了异样。

叶馨却渐渐明白,危险尾随自己而来。

她不想连累了章云昆。

“章老师,咱们走吧,这里有蹊跷,冯师傅显然不在里面。”

“是有人在弄鬼吗?什么人,堂堂正正地站出来!”章云昆朗声叫着。

忽然,一阵刺耳尖利的声音从走廊顶头传来,这声音叶馨记得,正是驼背老头的电锯声。

“冯师傅应该在里面,这是他的电锯声。”叶馨迈进走廊,奔向最顶头那间小屋。章云昆忙叫道:“叶馨,你等等,小心!”也许是鞋底沾了水,一跤滑倒,远远落在后面。叶馨恍若不闻,转眼已跑到了那标本预备室的门口。

门掩着,一阵阵的电锯声的确发自其内。

她出手去推那门,手伸出,却凝在空中。她隐隐觉得有大大的蹊跷:门内并没有灯光透出,这是当然,因为驼背老人没有开灯处理尸体的习惯,但今夜阴雨,也没有月光,冯师傅怎么工作?

犹豫过后,她还是推开了门。

门开启后,她似乎变成了雕塑,她再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自己的双眼,她聪明的大脑里已再也承受不了如此悚人的异像。

借着走廊路灯映进小屋的微光,她看见那把电锯,正在那摆放尸体的铁床上剧烈颤动。

她看清了,没有人持着电锯,这锋利的电器仿佛突然有了生命,自己在铁床上分割尸体。

她看清了,铁床上的确有尸体,已被分割数段。

她看清了,那尸体秃头、驼背,正是冯师傅!

冯师傅的双眼竟仍睁着,似乎看见了叶馨,眼光里透出的,是哀恳、绝望、还有警告。

这些天的惊吓、压力、失落、疲累,在此时似乎累积到了难以承受的域值,叶馨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惊叫,叫声划破了校园雨夜的宁静。

章云昆赶来时,叶馨委顿在地,浑身剧烈地抽搐着,仍在尖声惊叫。他忙俯身揽住叶馨,温声说:“叶馨同学,你冷静一下。你这样叫,会影响到附近楼里的教工。”

叶馨虽已在崩溃的边缘,脑中还是闪过了一个念头:“这样惊叫,不是在暴露自己,招来保卫科的人?”她立时止住了叫声和哭声,起身就往门外跑。

章云昆在她身后叫道:“叶馨,你要到哪里去?”

叶馨猛然站住,心想:是啊,我该往哪里去?心头忽然一片茫然,满面泪水地转过身,凄然无助地望向章云昆,章云昆走上前,柔声说:“这样吧,今晚无论你去哪里,我陪着你。”

正说话间,楼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多人奔跑而至,叶馨暗叫糟糕,知道时不我待,顾不上向章云昆解释,飞跑出了楼门。

一出楼门,迎面一道雪亮的手电光,照得叶馨睁不开眼,本能地双手护在脸前,只听有人叫道:“叶馨在这里!找到了!”

叶馨知道这些一定是学校派出寻找自己的人员,不加多想,拔腿向无人之处奔了起来。但她深知,如果单是在校园的路上跑,追赶者有高功率的手电,一定很容易追上自己,必须要尽快甩脱他们才好。

解剖楼斜对面不远就是旧行政楼,她想起那楼里有不少曲折,或许是个藏身的好去处,就一路奔进了大楼。

她沿着楼梯跑到二楼,就听楼下已是喧哗一片,有人在叫:“东楼门已经有人守着了,你们两个,把一楼和地下室一间一间地搜,其余的跟我上楼!”正是保卫科副科长于自勇的声音。

叶馨的双腿在颤抖:自己这样还能逃多久?

但她不能放弃,她不能轻易将自己送入精神病院。

于是她一步三阶地继续往楼上奔。

旧行政楼共五楼,楼梯直通楼顶,楼顶一直开放,上面还有几个水泥桌凳,供人休闲。追赶的脚步声一直跟在她身后,无奈之下,她只好一口气跑到了楼顶。

细雨打在她脸上,她却浑然不觉。

在楼顶上又跑了一阵,前面手电光猛然又亮起,原来有人已经从大楼另一侧的楼梯追上了楼顶。这下,她前后受困。

“叶馨同学,请你不要再跑了!你难道真的不理解学校的一片好心好意吗?”

如果我是一只鸟儿,就能自由地飞走。

这念头一起,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变得很可怕。

追上来的人放慢了脚步,从两侧逐渐排成扇形,向她包拢过来。

那可怕的念头挥之不去,但她似乎又无力让自己恢复得更理智。

于是她爬上了楼顶护墙不到一尺宽的墙沿。

于自勇浑身一震,叫了声不好,一挥手:“停下,都停下!叶馨同学,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叶馨的声音向打在脸上的细雨一样冷。

“你不要胡闹,我们是来帮助你的,你放心,学校不会误解你。会给你最多的关心,来,下来吧,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你也一定很累了,学校已经专门为你安排好了条件非常好的宾馆,你吃点东西,洗个澡,睡个好觉,难道不好吗?”

“然后明天送我去精神病院,对不对?”

于自勇不知该怎么说了,幸亏此刻叶馨的班主任李老师赶到了,他叫道:“叶馨,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同学,怎么…快下来,有话好说。”

“没有什么好说的。李老师,我不知你能不能做主,但希望你让学校做个保证,保证不送我去精神病院,我就下来。”

李老师一迟疑,于自勇在心里冷笑一下,高声说:“即便李老师做不了主,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不送你去精神病院,你这就下来吧!”

“我要这保证用学校对外的正式信纸写好,声明这保证有法律效应,学生处盖章,送到我手里,我才会下来。”

于自勇万没想到叶馨如此难缠,不免上了火气:“你这个同学,怎么这么天真!这么会胡闹!”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往下跳?我知道,光是以前住过我们宿舍的,就有十二个女孩子跳楼自杀过,你那天还告诉过我另外几个,这是多少个了?”也许,跳下去真的是解决这一切烦恼的唯一办法。

“你…”于自勇真的动了气。

“小馨!”一个叶馨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是妈妈!

叶馨的母亲乔盈由学生办公室主任金维铸陪着,缓缓走了过来。她显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只手捂着嘴,欲哭无泪,叫了叶馨一声之后,怔怔地不知该说什么。

“叶馨,你看看谁来了。”金维铸庆幸自己吩咐得早,让李老师通知了乔盈,乔盈中午就坐飞机到了江京。

“我已经看见了。”叶馨还是冷冷地说,“妈妈,怎么,你也来逼我?”

乍见女儿的震惊后,乔盈这时已恢复了镇静,柔声说:“小馨,妈妈怎么会逼你?妈妈是来看你,还没有最后同意送你住院。妈妈只是…只是不愿失去你,你是…你是妈妈在世界上最亲的亲人。”说到后来,声音又哽咽起来。

最后这句话,将叶馨的心彻底化了,她流着泪爬下护墙沿,几步奔上前,一头扑在母亲的怀里,尽情地哭出了声

“坦白地说,我还是认为收叶馨住院是个错误的决定。”徐海亭紧皱双眉,目不转睛地盯着工作记录本首页上的年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在6月16日上画了个红圈。

自从科室主任有了退休的计划,每周的科务会议就由徐海亭和滕良骏轮流主持。滕良骏紧盯着徐海亭:叶馨是他滕良骏极力主张收住入院的,此刻徐海亭当着同科诸多低年资医生的面在科务会议上直指自己的“决策失误”,是何居心?两人相争的主任医师的任命不久就要公布,从上层透露出来的风声说自己“略占上风”,徐海亭这一出击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徐医生,过去那些年里,你收住那些类似的女大学生住院时,是不是也这么思前想后,甚至痛心疾首?”滕良骏在美国进修过两年,知道残酷的竞争中,“襄公之仁”无异自戕,于是反唇相讥。

徐海亭知道滕良骏将自己的质疑当作了攻击,心下也怏怏,但还是尽力克制,平缓地说:“叶馨的情况和她们有所不同。以前的那几位女大学生,入院前成绩极度下降,话语间混乱的现象也比较明显,至少也是时而清醒,时而混乱,而叶馨的成绩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极为优异,她解剖课考满分,也就是几周前的事。”

“那么她口口声声说见到了她父亲的亡灵,也是清醒的表现?她还说看到解剖教研室的技术员被分尸,可那位老师傅分明尚在人世,不过是因为小中风住院观察,这难道也是她清醒的表现?”滕良骏指了指病房的方向:“还有一大堆不可理解的言行,都在病历里,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你我一同问的病史,做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