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盈看着病床上脸色和床单一样苍白的叶馨,眼泪终究没有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
6月16日在一场惊吓中度过,本以为女儿躲过了一场劫难,没料到这新的一难更无法避免。叶馨是在人生中最鲜艳的年
龄,却要和残酷的病魔斗争,这世界,为什么如此不公?
“妈,您不要难过了,手术后,我会好转的。别忘了,我是叶馨,所以我有希望,我能平安度过这一切。”叶馨在试图
安慰母亲。
乔盈为女儿的坚强大受感动,抚摸着她憔悴的脸,知道她的精神还是受了沉重的打击。
就在这时,欧阳倩和章云昆一起来看叶馨,给叶馨带来了明媚的笑容,病房里顿时热闹起来。
但再热闹的聚首也会冷却,好友一走,叶馨闭上眼,身心疲惫。
她终于明白汪阑珊为什么会为自己留下那些脑科学的书,竟是在暗示自己路之将尽。她已经得知,自己得的是胶质细胞
瘤,已经扩散,手术根治的希望几乎为零,强力化疗控制,杀那些肿瘤细胞,也累及正常的健康细胞,长发会脱落,血
色会消失,终日疲惫无力,我将成为一个寄生虫。
她还有那么多的理想,那么多的憧憬,对事业,对人生,对爱情。是啊,爱情。看着欧阳倩和章云昆在一起,彼此间流
露出温柔情怀,她羡慕。自己只有那段不堪追忆的虚幻情感,似乎连单相思也算不上,但似乎又刻骨铭心的深刻。
至少让她一想到就会落泪。
泪水双线,蜿蜒爬过脸颊。
他在的时候,会为我拭泪。
一只手伸来,为叶馨擦去了脸旁的泪水。
她身躯一颤,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
是他,未加梳理的浓密黑发,开朗的脸和热情的双眼。
“你为什么又来了?为什么让我爱上你,却只给我一个虚幻的真实?”她还念着他,她觉得这是个病态的感觉,但
她无法抗拒。
“你错了,是你让我爱上了你。爱永远是真实的。”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天边。
叶馨握住他的手,又闭上了双眼。的确,她感觉到无比的真实,她不愿再让这种感觉轻易消失,所以将他的手握得很紧
,很久。
很久后,叶馨想起,自己还有满腹疑问。
“告诉我,你是善良的,对不对?你只是在等,等,等着依依的出现,你没有伤害那些女孩子。”
“我却等来了你。你的感觉从来都是真实的,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那么是谁伤害了她们?难道是‘月光社’的冤魂?我感觉他们和你一样真实而善良。”
“不错,他们都是善良的人,都有宽阔的胸怀,被**后,就从解剖楼里消失了。这些年,我很孤独。”
“但你身边还有他…郑劲松,是他,一切都是他在算计,用那些无辜女生的生命,制造声势,引出当年推你们下楼的
真凶,对不对?”叶馨忽然又觉得一阵头痛欲裂,她知道,他还在自己的脑中徘徊不去。
“他是个迷途的羔羊…我想拯救他,但无能为力,我虽然和他朝夕相处,但也不知道他的想法。”
“我知道,你对他,有复杂的感情,一方面,他出卖了你,背弃了你的信任和友谊;另一方面,他曾经是你最亲密的朋
友,即便在你决定告别人世的时候,他还试图挽回你的生命,并且因此为陆秉城所害。他死后寻求报复,潜入那些女孩
子的脑中,使她们去追查‘月光’的故事,使她们精神失常,你和他同在众人的脑中,但你无法干预。”
“他想报复的意志力更强。”
“可是,你既然能让我感觉到你的存在,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我不存在于客观世界,不能告诉你任何具体的事。”
“那么我为什么能感觉…”
“都是你的感觉,都是你的感受,因为你试图去感觉,试图去感受,我们才能这样交流。如果你什么都不去想,我就不
存在了。”
叶馨不信,她又闭上眼,什么都不想,让脑子空荡荡的。她再睁开眼,果然,他消失了。
“你回来!”叶馨呼唤着。
但他没有出现。
叶馨又落下泪:为什么,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你又走了?
“瞧,你一开始想我,我就出现了。”
“你臭美,”叶馨破涕为笑。“你的意思是,我们这样的交流都发生在我脑中,你并不能直接告诉我任何事,一切都是
我试图感受和猜测的结果。看来汪阑珊没说错,你们并不是鬼,只是一种能量,一种激发我们去思考,或者说,搅乱我
们心思的能量。”
“我…”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这样的。你也一直在帮我,提醒我,唯恐我成为郑劲松的下一个牺牲。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
那天晚上在广播站,我感觉到那恐怖的脚步般的怪声,一阵强,一阵弱,一定是你在阻挠郑劲松对我的折磨;也可以解
释为什么郑劲松通过汪阑珊用催眠术杀害滕良骏医生的时候,我会被牵引过去,一定也是你在提醒着我,还记得你不主
张我出院吗?你真的是在保护我。直到后来小倩受郑劲松的蛊惑,精心安排,准备坠楼,也是头痛牵引着我走近405,
阻止了悲剧的发生,也是你的作为吧?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一步步走向精神崩溃,是你的帮助和安慰让我保持着清醒。
”
“一来是你自身的坚强,二来是我不愿失去你。”
“可是为什么,别的女孩不能和你这样交流?你为什么没能救下她们?”
“她们和你不同。”
叶馨沉思了片刻:“你是说,因为我…我有脑癌?”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他沉默不语,脸上现出郁郁之色。
“原来我的所谓成功,都是因为这个致命的肿瘤?”
“大多半是归因于你自己的聪明和不懈努力,挖出了那段沉重的历史。你应该相信自己,你所相信的就是属于你的真相
。”
“我相信的爱情是属于我的吗?”
这一回,轮到他哭了,他握起她的小手亲吻,她看见,他的手背上,还有两排浅浅的齿印。
叶馨豁然开朗,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在乎虚幻和真实呢?爱情本就是一种感觉。
哪怕,这种感觉是病态的。
“如果我想天天见到你,你会出现在我身边吗?”叶馨觉得自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用手指着叶馨的额头:“别忘了,一切都在这里。其实,我的存在,或者说,我们的存在,都取决于你。你相信我,
念着我,我就有了生命力。我就能天天和你在一起。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就能出现。”
“是不是就像在精神病院的时候那样?你天天可以来看我,一天好多次,我总算理解了念兹在兹的含意。”
“现在…”
“我要你永远陪我,永远不走开,我宁愿永远保持着‘精神**’的状态。”
“只要你愿意…”
“我愿意。从现在开始。你现在终于可以告诉我了吧,那个《等,等》的故事。你一定要讲给我听,不许耍赖。”
“是你在耍赖,你早就知道了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现在想想,那不过是个脆弱者的呼喊,真正勇敢的人,已经在面对
新的生活。”
“好,那我们一起,面对新的生活。”
“可是…你现在…”他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他想说什么?
“我知道,我迟早是要被这癌症吞噬,手术和化疗,不过是苟延残喘。索性,我和医生说,不要治了,减少对我妈的拖
累,我也可以早日和你在一起。”
“不要说这样的傻话。”
“是很病态,可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反正医生说了,即便一切顺利,我只是个存活率的问题。”
他忽然起身,双手捧起叶馨的脸,眼中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我们即便不能在一起,但你还有美好的明天。别忘了,
希望永远在你身边。”
叶馨的不祥预感又升起,她觉得他的话很重,似乎是在诀别。
“你答应我,永远陪我。”
他直视着叶馨的双眼,开口轻轻唱了起来,那歌声又似从天际飘来:
“我睁开双眼
只看见灰蒙蒙的一片天
却没看到彩虹/挂在另一边
我坐在小小的井里面
我走不出从前
“自从你出现
生活不再是黑白旧照片
从尘封中找回/久违的欢颜
我希望时空停止变幻
我可以陪你到永远
“Iwannastay
Nevergoaway
是你温热的视线
照亮我黯然的世界
“Iwannastay
Nevergoaway
是你轻柔的小手
带我走出无尽黑夜
“时过境迁
人说离合无常愁难免
两心已交融/再分开万难
就让无情的岁月冲淡
相聚无多的遗憾
“告别的定义
是无奈地编织绵绵的思念
在离开的路上/我回头多少遍
才知道世上万语千言
最难说的是再见
“Iwannastay
Nevergoaway
但不能放纵我的爱恋
却让最美的花儿凋谢
“Iwannastay
Nevergoaway
为了你灿烂的明天
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
“原谅我,我不能再陪你了,忘了我吧!”
说完,他消失了。叶馨不愿他消失得那么快,伸出手去,但一阵剧烈的头痛使她晕厥了过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也没有结论。但显然是个无与伦比的好消息:叶馨的肿瘤病灶已经完全消失,这在我们医院还
是头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赵医生翻着一大叠各类的检查报告,语气中仍流露出大惑不解。“当然,这样的事情也不
是从未发生过,国内外都有原本确诊的肿瘤突然消失的记载,有些人甚至大胆地假设,这是体内某种真正的免疫反应起
了作用,也就是说,某种吞噬功能强劲的细胞将肆意滋长的肿瘤细胞尽数杀灭。肿瘤的免疫学治疗,也大致基于这个概
念。”
乔盈抱着病床上的叶馨,喜极而泣。
她又转过身,紧紧握着赵医生的手,连声地感谢。
“不要谢我,应该感谢奇迹…我是说,有些时候,奇迹也许存在。”赵医生不敢承当这么大的功劳。
一旁的叶馨忽然自言自语说:“也许,并不是什么奇迹。”
乔盈心头一凛:“这孩子,说话的调子似乎又有些不对。”
好在此时,欧阳倩从梁芷君那里听来好消息,跑来看叶馨。乔盈知道小倩开朗,在病房外嘱咐了她几句。
“小叶子,真是不懂你了,这么好的消息,我们都欢天喜地的,你却那么镇静,甚至有些忧郁,为什么?”欧阳倩觉得
乔盈的顾虑不无道理。
“你是阿加莎的徒孙儿,应该猜得出的。”叶馨见到欧阳倩,心情舒畅了许多。
“也不多给点线索,我可没那么高明,不像你。我现在对你崇拜死了,自愧不如,你居然能猜出我是真正被‘选中’的
‘受害者’,救了我的一条小命,不知怎么谢你呢。”
“又来了,”叶馨嗔道。“你左一声谢又一声谢的,都说了多少遍了。别忘了,要不是你,只怕我此刻还住在精神病院
呢。既然说到你这个被‘选中’的‘受害者’,我还一直忘了问你,你是怎么得到那把梳子的?”
“那梳子是我在五楼的那间卫生工具室里找到的,当时也不知为什么,对它就疯狂地着迷上了,爱不释手。我现在
想起来,也觉得莫名其妙。”
叶馨道:“一定是你脑中郑劲松的指使,我猜测,这把梳子是一个象征,象征着因为爱和背叛所导致的死亡。你想
啊,梳子的背面有红和黑两种宝石,红代表爱情和美好,黑代表死亡和丑陋。只不过,萧燃、孔蘩怡和郑劲松之间的感
情纠纷错综复杂,仅用两种颜色还道不尽呢。可怕的是,庄蔼雯似乎早预测到了这个结局,留下了这把梳子,仿佛要印
证自己的预感。”
欧阳倩“呀”的叫了一声:“章云昆也是这么说的呢!他还说,如果忽略历史学家和文学史专家的‘官方’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