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对着一个人说不出一句话来。

容滋涵低头望着他,一字一句,“封卓伦,我不管你有多么难以启齿的家庭和过往,不好的童年回忆,有多少理由和心绪才放弃我那么多次,我只知道我报以真心的男人,他嘴贱、骄傲、散漫,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纵使世上有多少男人比他更好,纵使罗曲赫身缠万贯、手握强权……可在她眼里,又有谁能与他比上一字。

只因他比任何人都要真实,只因他倾尽所有给她的、哪怕比起别人这样微弱,也是她唯一想要的。

“两次你向我的道歉,我都不接受,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情来还,你现在站起来,我不想看到一个连带自己女人面对自己妈妈都不敢的男人。”

他怔怔地看着她,半响,紧紧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一把撑起,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是无颜以对、亦或是无言以对。

而是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再拿出自己的什么,去值回她的话。

去值回她这样一个人。

“自己女人……?”他低声问。

“不是吗?”她不徐不缓。

脸庞苍白的男人渐渐眉眼里有了亮光,半响对着她似笑非笑地说,“容滋涵,你的眼光……其实真的是很差,……简直是不敢恭维。”

“你倒还知道。”她笑了笑,扣住了他的手心,云淡风轻,“我要的就是一个混蛋,所以你只要负责把他还给我就好了。”

你只有我了,但是我会让你知道,你的只有,将会是你这一生最引以为傲的全部。

他握紧了她的手,牵着她刚想打开门往外走,忽而下一层的安全通道门被人从外转开了。

封卓伦猛地一皱眉,下意识地就把她往身后一扯。

刚刚她来的时候他还没意识到,医院里有罗家的人,她一路找来,说不定罗曲赫那边已经立刻得到消息知晓了。

“你现在往上跑。”门被扭开之后就没了动静,他将声音压到极低,沉声对身后的人说,“出上一层的安全门,换另外一边的安全通道走。”

容滋涵丝毫不为所动,站在他身后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不。”

他全身警戒,这个时候倒反而听出来了她的语气里隐隐竟含着笑意。

刚刚停在十二级台阶之下的脚步声这时终于逐渐又响了起来,听得出来有两个人,他还在对她的语气迟疑、神经紧绷之时,就看见两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走到了他们面前。

“来不及了,先走。”

**

机舱。

尹碧d在机舱里转了一圈,拿了两瓶红酒出来,将其中一瓶递给了封卓伦。

从离开医院还不到一个小时,现在他们已经在空中,直驱前往美国。

封卓伦脸色依旧是未褪去的苍白,却还是神色放松地伸手接过了尹碧d手里的酒瓶,他抬眼看着她正利落地扔下了身上的白色**服、冷着脸摘下了**帽,朝她举了举酒瓶,“别急着脱,难得看你没穿一身黑的,你和柯轻滕……也不借此机会玩玩角色扮演么?嗯?”

他说完,还朝坐在驾驶舱副驾驶的位子上,一身白大褂还没换下来的柯轻滕奴了奴嘴。

尹碧d面无表情地整了整里面的衣服,看着他语速飞快地开口,“容滋涵比我矮,穿小**服应该更销魂,你们可以选择在厨房里、或者餐桌底下,whereveryouwant。”

这样的话题由她来讨论,听上去却还是更像今天杀几个人比较好,莫名分外有喜感,容滋涵绑着安全带坐在封卓伦身旁的位子上看着他们,神情也一分一分松了下来。

早在尹柯二人带她从S市离开的时候,就已经给包括他们两个还有她在内,一切通行证、护照等相关证件进行了处理,入境处的所有资料显示登记的都不是他们三个。

所有的人手都按兵不动,单单他们三个人,以与所有游客一样的程序到香港,她去找封卓伦的时候,他们两个直接去封瑜故去的医院乔装打扮、秘密等在那,并且已经布置好了离港的一切手续。

环环相扣,绝对不打草惊蛇。

虽然罗家突然加强了人手,守在停尸间门口的人一下子增加、无法再次进入,但最后罗曲赫那里得到的消息,只会是封卓伦折返回来后独自一人又去了法国,而她,一直呆在S市,从未离开,尹柯二人驻在S市按兵不动,所有资料都已登记确实。

容滋涵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只觉得好像又重新活了一次。

之前那么多的汹涌侵袭,她心如死灰、再无期盼……饱尝如此这般瞬时之间落入地狱深渊的钝痛感。

她再也、再也不愿经历一次。

耳边的说话声渐渐有些模糊,她微微侧头靠在座位上已经有了睡意,放在扶手上的手却被另一只温润的手掌慢慢地包住、完整地裹在手心里。

幸好是他,他在。

纽约这几天的气温都是零下。

从车里出来,容滋涵便觉得寒意从脚尖就窜了上来,嘴唇都冻得有些发白,封卓伦合上车门,这时将她拉到身边,裹进自己的大衣里。

尹碧d将车倒进车库,出来看到这个场景,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挽起柯轻滕的手臂,冷声朝他们道,“你们,住二楼最靠里的客房,离主卧越远越好。”

“好。”容滋涵靠在封卓伦身旁,半响微微笑着说,“麻烦你回家让柯轻滕把他花了天价拿到的春宫图借给我们,我记得……当时你们是全试过了才有了印戚的,是吧。”

柯轻滕这时推开别墅的大门,清俊的脸庞上隐隐有了丝几不可见的笑意,尹碧d眉毛立时打了个结,想反驳却又确不能狡辩事实。

冬日萧索,别墅庄园景色也如画,纯白的一片更衬得怀里的人笑容愈渐明媚,封卓伦低头看着,脸庞上也渐渐挂上淡和的笑。

“进去吧。”她抬头看他,嘴角笑容绽得更开。

**

晚饭还未做好,容滋涵先去房间的浴室洗了澡。

洗完澡出来,楼下饭菜的香气已经传了上来,她握着毛巾擦着头发,抬眼却见封卓伦一个人独自坐在卧室的落地窗前,手上轻轻晃着盛着酒的酒杯。

那样子的背影,看一次,心中便翻涌一次。

她不愿扰他,拿着毛巾脚步放轻走到他身后的床上坐下。

“过来。”她刚沾**沿,他便背对着她出声,声音里透着酒气般的疏懒和沙哑,让人根本不愿拒绝。

容滋涵垂了垂眸,走到他身旁,他这时将酒杯在身侧放下,侧头看她,牵了她的手将她拉坐在自己腿上。

“和我讲讲你妈妈,好不好?”她坐在他怀里看着他,低声说。

他拿过她手里的毛巾,盖在她头上慢慢帮她擦着头发,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太多了……你想听哪些?”

“她以前……住在哪里,你小时候,就生活在罗家吗?”她斟酌着措辞,双手圈住他的腰身。

“不是。”封卓伦握着毛巾的手顿了顿,半响将毛巾往后挪了挪露出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以前,罗家还没要让我认祖归宗的时候,我们住在S市边郊,现在想来,那里却也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要是知道罗家是这样一个黑洞般让人窒息的地方,那个时候他无论忍受多少异样的言语与眼神,都甘愿会在S市留下去的。

“我小时候,其实就和你在一个城市里,她是S市本地人。”他语速很慢,“只有我们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她在一家小公司里做行政秘书,薪资不是很高,生活过得一般,用、吃、住都是很一般,念家附近公办的幼儿园。”

她抱住他腰的手渐渐收紧。

难怪他S市本地话说得那样好。

“你知道的,再小的小孩子必然也是会炫耀自己父母双全在身旁心肝宝贝地宠爱的,那时候,他们笑我没有爸爸、又说不过我的还击,自然是会小小地推搡,回家她帮我处理伤口问我怎么了,我就讽刺她说,有人说我妈妈找野男人,生下一个野孩子,她都会哭。”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任何事情都是有天赋的,从小时候就培养,你说现在谁会嘴贱得过我呢。”

英俊的男人面容苍白,却始终挂着淡淡的笑。

都不像他了,一点都不像。

从前他字句锋利、神情倨傲,傲慢又懒散,怎么可能会有像现在这样的漠然又麻木的神情。

哪怕前晚鱼水之欢之时,哪怕刚刚与朋友谈笑之时,她都能感觉到,他脸上面具般的神情。

如果他的母亲带给他的真的是如他面上所说的恨、说的无法释怀,他又何必自我放逐至此。

容滋涵没有说话,沉默片刻,这时突然伸手轻轻圈住了他的脖颈,将他往下拉了拉,吻住了他的嘴唇。

空气中只听得到平缓而又胶着缠绵的呼吸声。

纯白干净的毛巾下,她闭着眼睛,认真地、辗转地亲吻他的唇,小口地吸吮,头发上还未擦干的水珠顺着他们接吻的动作,淌进她的衣服,还有几滴沾到他挺拔的鼻梁。

一个不带任何情欲色彩,不带任何同情色彩,纯粹的吻。

室内一片安静,谁知这时卧室的门忽然被人打得大开,唐簇像一只跳蚤一样冲着跳了进来,用女高音的声音高声喊道,“爷来了!!!”——

39、第三十八章

卧室的地板上,背影挺拔的男人腿上坐着生相小巧的女人,白色的浴巾半遮半掩下,两人唇齿相依,挺拔与秀气的鼻相偎,静谧美好得如同一幅画作。

唐簇得意洋洋、骚包又臭屁的神情在看到这个场景时一下子就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彻底灰飞烟灭了。

他闹出来的动静连楼下都听得到,卧室里的两个又不是聋子,容滋涵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地就往后一退。

可没想到唇间却带上了一丝透明液丝,随着她的动作从两人唇间越拉越开。

她嘴唇薄,被吮得又红,如此更显暧昧的靡靡。

封卓伦**停下,这时看得眸色骤然一深,渐渐染上了一簇火。

房间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容滋涵下意识地抬眼去看,唐簇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欠在娃娃脸上,还盯着他们目不转睛。

她脸渐渐红了,有些微促地从封卓伦身上退开站了起来,封卓伦的视线依旧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这时也站了起来、缓缓回头看向门口的人。

唐簇同学虽然二、但从来对危险有很好的感应,这个时候也已经能够预知到自己悲催的、注定的命运,忙不迭地朝后退了好几步,贴在墙壁上脸色惨白惨白的。

妈的!妈的!他要是不进来,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上演的就是花轮小丸子的地板激H,保不准这一发就有了小小丸子,他就能当干爹了,balalbala……可问题是,他现在不知死活连门也没敲地闯进来了……

“你来了。”封卓伦看着他,慢条斯理的。

“我……”唐二货渐渐开始发抖。

“你这几天在哪?好几天没见……还甚是想念。”封卓伦慢慢朝他走过去。

“伦爷……伦爷我错了……”二货双眼饱含热泪。

一旁容滋涵有些不忍再看下去,憋着笑捂着嘴。

“我太久没活动筋骨了。”封卓伦慵懒缓慢地开口。

唐簇腾地滑倒在地板上,泣不成声地嘤嘤起来。

“要不要陪我练……”

谁知封卓伦话还没说完,门口便走进来一个人,尹碧d手上抱着儿子柯印戚,只见她面无表情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正在地上嘤嘤的唐簇时便将他一把从地上扯了起来,将儿子塞进他怀里,“我儿子大号,需要你,尿布在一楼,你去卫生间换。”

唐簇:“……”

一直到晚饭结束的时候,二货同学还奄奄一息地倒在沙发上不停地在嘤嘤,“拿枪抵着头被压榨劳动力、压榨青春……有家不能回、有老婆不能睡……我怎么那么命苦啊……苍天啊……大地啊……”

容滋涵坐在他对面正盘着腿在削苹果,见状抿着唇问身边的尹碧d,“这家伙到底为什么会在你这里?你绑架他做印戚的专职保姆了?”

尹碧d听了立即嗤笑了一声,挑着眉扫了唐簇一眼,“他?用得着绑架么?在法国他找封卓伦急得团团转,我刚找到他的时候手里恰好枪没收回去,他就吓得两眼一翻晕过去了,醒过来就只会嘤嘤,后来只好让他住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印戚就开始喜欢他了。”

“喜欢?!”唐簇听罢立即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正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电视的柯印戚小朋友,“这个小混蛋!除了面瘫,就是尿我身上、拉我身上,我喂他吃东西他就把东西喷在我脸上,我要抱他去洗澡他就把水龙头往我脸上洒,这是喜欢吗!是吗!”

“你刚刚说我儿子什么?”尹碧d冷声打断他的话、看着他。

“小混蛋,面瘫。”和柯轻滕站在窗边说话的封卓伦这时朝沙发这里走来,从后圈住容滋涵的肩膀亲了她一下,笑得倾国倾城地补充。

唐簇的心碎成了一地的渣渣。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坏别人床上好事者,必死无疑。

尹碧d神色未变,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唐簇紧张地看着这个雷厉风行、神一般存在的女人,腿已经开始发抖了,“女王,好歹也是朋友一场……我……我刚还帮你儿子换过尿布,士可杀不可辱……老子还没生孩子呢!你,你……准备去干什么?!”

“地下室,拿枪。”

唐簇“……”了几秒,立刻开始哭天抢地起来。

身后封卓伦靠在自己颈边笑意满满,容滋涵嘴角也含着笑意、这时伸手轻轻抚上他圈着自己肩膀的手,侧头过去看他。

“嗯?”他看着她,静静等她说话。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没有一丝杂色,漂亮得如同漩涡。

她在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了自己,一个深深沉醉、为他所有的自己。

容滋涵半响却什么都没有说,浅浅一笑、亲了亲他的眼睛。

**

纽约,边郊。

从车上下来,容滋涵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的衣服,却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这几天温度实在太低,前些天在尹碧d的别墅里不觉得,现下一出来,却觉得实在是穿心刺骨的冷。

封卓伦将车停好,这时走到她身边将她的手握住塞进大衣的衣袋里,低声道,“着凉了?”

她摇了摇头,抬眼朝前望去,边郊的公墓在寒冬里更显萧索,连带着他的脸庞,也看上去没有过多的血色。

“进去吧。”她在他的手心里回握住他的手,朝公墓的大门迈开步子。

两人依照工作人员的指引走到了墓地的东南区的小桥旁,容滋涵弯腰将花束放在新刻上字的墓碑前,拿过带来的布,将墓碑仔细擦了擦。

空墓。

墓里没有骨灰,只有尘土,而墓碑上按照音译,刻了封瑜的名字。

封卓伦身上穿着深灰色的大衣,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与墓碑,英俊的面容沉静苍白。

容滋涵擦完了墓碑,这时小心地起身站到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