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瑾然的府邸中和别家府邸恰恰相反,所有女的、雌性的生物除了顾妈妈和喜嬷嬷之外都必须离他远远的,而且他又最是讨厌被一群人给围在中间,以至于整个小玉府除了两位侍卫在他院门口值守,没有一个年轻丫鬟,洒扫这些也是由顾妈妈安排的妇人们经管。

李全冲着顾妈妈使了个眼色。等顾妈妈走得近了才小声说道:“玉老爷来了。”

顾妈妈一时压根没反应过来,“玉老爷?”

“就是玉驸马。”李全又补充了一句。

“你是说驸马爷来了?!”这次顾妈妈反应过来了,不禁又惊又喜。高兴得有些手足无措来。

“谁来了?”想不到玉瑾然人在屋内,耳朵倒是竖得老高。

“少爷,是老爷来了!”顾妈妈早在玉朝云的坚持下改了称呼,因着亲眼见了这父子二人僵硬的关系忧心不已,但玉朝云的上门可说是二人关系改善的一个信号。怎么不让顾妈妈喜上眉梢。

那厢玉瑾然还没说话,李全便焦急的拉了顾妈妈的袖子将她往外拉了几步。压低了声音接着道:“玉老爷带着夫人来的。”

“文氏?”顾妈妈的兴奋戛然而止,玉瑾然和玉朝云的关系恶劣固然是因为当年玉朝云的遗弃,但进京之后玉瑾然得知玉朝云另娶之后关在房间里一日一夜的景象太过骇人,顾妈妈此时都还心有余悸,一时踌躇不知如何反应了。

“他来干什么?我才不要见他,顾妈妈让他走。”玉瑾然在屋内大声叫了起来,但顾妈妈能听出其中的不坚定。

几句话时间,住得不远的喜嬷嬷已经是到了院内,见着顾妈妈和李全还在说着什么,不禁将手里的拐杖重重顿了顿,“顾女官,还愣着干什么?先请驸马爷进府吧!”

喜嬷嬷的神情有些阴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顾妈妈知道她的固执,忙唤了顾小和安顿喜嬷嬷先进了玉瑾然休息的客房,这才理了理衣襟迎了出去。喜嬷嬷望着顾妈妈的背影暗暗叹了一口气,当年公主选的这位女官性子太软了些,惯着小主子养成了唯我独尊的任性脾气。

“嬷嬷,您怎么出来了?”玉瑾然见着喜嬷嬷不禁缩了缩脖子,这位喜嬷嬷可是清楚明白他的所有弱点,还总是威胁他。

“嬷嬷要是不来,待会儿你胡乱动再伤了腿怎么办?”喜嬷嬷自觉自愿的选择了个安全距离坐下,先给玉瑾然敲起了警钟:“小主子,待会儿不管是见到了谁你都要先想着你自己的腿脚!‘亲者痛、仇者快’这句话你应该懂的吧?要是你真正伤了自己才让别人看笑话了呢。”

“嬷嬷这话什么意思?这腿是我自己的,难道我还亏待它不成?”玉瑾然将手里的话本随手一丢,吩咐顾小和道:“小和,去云来楼给爷置办一桌吃食来,小爷今儿想吃云来楼的状元席了。”

等顾小和的身影消失在了门边,玉瑾然这才嘟着嘴对喜嬷嬷嘀咕道:“嬷嬷是不是又打算拿那件事来威胁我?”

喜嬷嬷看着玉瑾然这幅委屈的模样也是心疼,无奈若不是这个杀手锏,今日的玉瑾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少爷,嬷嬷难道威胁你做了什么坏事不成?”

当然没做过坏事了,玉瑾然一身不俗的武艺,公主府的那么些书籍话本都被他看完、抄写完,虽然说不上文武双全,但只要认真静心,喜嬷嬷相信玉瑾然的才智不会输给任何世家公子。

“哼,大不了待会儿我见着那人不骂人便是,你可别指望我叫他一声。”玉瑾然倒是能猜出喜嬷嬷的意图,先行将不可能达到之事给堵死。

“冰冻非一日之寒,嬷嬷不会强求小主子的!只是要请小主子见着人之后莫要一味的气恨怒骂,要用心去看,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不等喜嬷嬷教训完,玉瑾然便频频摆手,喜嬷嬷的规矩可就和她老人家的裹脚布一样,他急躁的性子怎么听得完。

“唉…”喜嬷嬷劝不了玉瑾然,只好大马金刀的继续在屋子里坐着,以备着待会儿在他暴怒的时候给他提个醒,喜嬷嬷年纪大了,玉瑾然在外的事一举一动虽然有所耳闻,无奈能力实在有限,管不了那么宽。

“顾妈妈,这一瓶是金池老人精心炼制的断骨再生丸,你给瑾然好好收着,一次吃三粒,一日三次,用不了一个月,瑾然的双腿必定好转。”温柔的女声由远而近传进了玉瑾然的耳中,他陡得坐直了身体,“是谁?顾妈妈!是谁在和你说话?”

“小主子,心兰!”喜嬷嬷身形未动,轻描淡写的说了五个字,这五个字就像是定身咒似的瞬间将玉瑾然定在了原地,俊逸的五官扭曲,闪过屈辱和狼狈,最终颓然的松了身体,怔怔的愣在了原地。

外间的顾妈妈正准备好了说辞想要劝着文氏莫要进门,却听得玉瑾然叫了两声后再无杂音,想着喜嬷嬷在里面也就释然的松了口气,接过了文氏手中精美的瓷瓶,金池老人是连宫里御医们都自愧不如的神医,只是他老人家周游天下、居无定所,想要买到他的药物千金难寻,总算玉老爷有心,念及此,顾妈妈让开了门边:

“老爷、夫人,请进吧,少爷在里面等着你们!”

玉朝云挑了挑眉,先行迈步进了里间,瞧见前些日子都还和他相对怒骂的家伙满面无神的靠在床头,心里也是重重的一颤,情不自禁急走了两步,伸手想要将这孩子揽在怀间,“瑾然…”

玉瑾然偏了偏身子,让开了玉朝云的手,“干什么动手动脚的?要好好说话就坐那边去!”

玉朝云这才发现眼前并非是当年那小小的孩童,颓然收回了手,坐在了床榻边上的春凳上,文氏往前走了几步正要陪着玉朝云坐到一起之时,喜嬷嬷先声夺人邀请道:“夫人若是不嫌弃,坐在奴婢身边可好?”

第224章 不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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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朝云在抛下玉瑾然回京之后靠着元丰号迅速撑起了玉家商号,并进了顺和商会,当时新任的户部尚书也是外调回京,压根不知道玉朝云的来路,为着户部能够顺利的从商会各大商人手中收齐税款,这位户部尚书可谓是禅精竭虑,绞尽脑汁想出了个结亲的法子来。

文氏便是由户部尚书做媒嫁给了当时还只是商会中一般商人的玉朝云,虽是不忿身份上的不符,却在见了玉朝云之后心甘情愿的下嫁玉家;出嫁当日才听说玉朝云可是当今驸马爷,还为此又惊又怕,生怕一不小心就人财两空!文氏当爹的户部主事也上蹿下跳的周旋,总算是松了一口大气。

那时的艾贵妃和六皇子在皇宫像隐形人似的,压根不知玉朝云回京一事,皇帝正为户部尚书上的纳财折子心喜不已。再说了,玉朝云是谁?皇帝根本就忘记了还有这号女婿,大笔一挥,也就同意了户部尚书交上来的请婚折子,还为着这些当官的娶个商人妾室、官家女下嫁商户一家赐了一副“家和”的墨宝。这么一来,即便之后皇帝也听说了玉朝云的事情,怔楞之后也只是喟然叹了一声柔嘉福薄再无下文。

不管玉朝云心里对强嫁予他并害得他背井离乡的柔嘉公主有多怨恨,玉瑾然毕竟是玉家长子嫡孙,是他玉朝云的血脉;在文氏生养的一儿一女声声呼唤“爹爹”之时,他骨子里对玉瑾然的那份牵挂还是发了芽,在当上商会会长后玉朝云总算有了契机见到了路悠冥,这才将玉瑾然从幽州给“买”了回京。

人倒是接回了京城,可玉瑾然进玉府的第一天便打死了文氏安排侍候他的一个丫鬟,砸了玉府好几个院子,最后还抱着柔嘉公主的牌位硬是要住进玉府的主院。喊打喊杀的还要撵了府里的妻妾;气得文氏直接就晕了过去,也吓得满心期待大哥回归的弟妹瑟瑟发抖;惊动得一直不问事务的老太爷也发了话。

玉朝云无法,只得依着老太爷的意思在外面重新给玉瑾然置办一所宅院,路悠冥闻讯之后便送来了清康坊一所宅子的地契;之后两父子便开始了分家另过的生活。鉴于玉瑾然的性子,玉朝云也就隔三差五的给他送一大笔银子,对他在外的举动也是不管不顾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眨眼就这么过了快两年。

这次也是玉朝云夫妻第一次踏足清康坊这座宅院,虽然事前知道清康坊住的都是朝廷官员之流,宅子肯定不差,可逛了一遍后文氏心里也是冒着酸泡泡。

说是宅子。还不如说是“园子”!这园子既然坐落在清康坊,前身肯定是个不小的朝廷官员,前主人不知道是否出身顺和靠南的扬州。将整个园子装点得典雅精致,比起大小院子鳞次栉比、只有个小花园的玉府,这一路走来算得上是移步换景,眼前风景换了一处又一处,直走得腿脚发软才算是进了内宅。

被顾妈妈迎进房间之后文氏才算是稍微心理平衡了一点。

房间格局虽然不算小。却是不见什么值钱的家具和装饰,简陋得不成样子。屋内除了个小厮之外就只有一位年老的老嬷嬷。这位嬷嬷的身份文氏是能猜出来的,可正是因为猜出来喜嬷嬷的身份,文氏皱起了眉头,并未依言往喜嬷嬷身边去。

“你,要么出去。要么离我远点!”也不知是喜嬷嬷的威胁有效还是玉瑾然现在的心情不错,他并未暴起怒骂,只是用手指遥遥指着文氏冷声喝道。

“朝云…”文氏顿住了脚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玉瑾然的混账她倒是早有耳闻,也巴不得他越混账越好,可临到混账到了自己头上,这心里可就不怎么舒服了。

“瑾然。怎么和你母亲说话的?”玉朝云倒是骂了这句,心里可没对玉瑾然听话抱着什么期望。

果然。玉瑾然漂亮的眉头一挑,说出来就没什么好话:“我母亲?我母亲不是都死了十来年了吗?”

“咳咳咳…”喜嬷嬷在一旁重重的咳嗽了几声,玉瑾然眼刀子直接就飞过去了:“喜嬷嬷别咳了,这一点你再怎么咳也改变不了。”

文氏脸上浮现一丝尴尬,无奈人家玉瑾然的母亲即便是死了那也是当朝公主,她还真的不敢说什么诋毁的话。玉朝云在玉瑾然如公鸡般硬着的脖子下选择了放弃说服他,叹了口气指了指喜嬷嬷身边的椅子对文氏说道:“你坐那边去吧。”

玉朝云也没同情文氏,今儿若不是她想看他还能给玉瑾然送些什么东西想必她也是不会跟来的吧,这下好了,自取其辱了吧?

“有什么事赶紧说?”玉瑾然眼角余光窥见喜嬷嬷不赞同的眼神,可无论怎样,他十一年没叫过的“父亲”也是叫不出口。

“玉家…,玉家这次没事了。”玉朝云看玉瑾然的眼神分外的复杂。

三日前顾小和突然送了一个盒子到他手中,只说是玉瑾然花了他刚给顾妈妈的五千两,就买了这东西;玉朝云正觉着生气,却是见到了盒子里美轮美奂的翡翠观音像,虽然没亲眼见过金夫人送进宫中的那一尊,但他相信这必定和那一尊相去不远,玉瑾然身后不还有个六皇子吗?为此,玉朝云更是坚定了要和大皇子、二皇子划清界限,被丽妃宣召进宫之时并未带着这尊观音,而是用话先将玉府的灾祸消弭无形。

昨日十日之期一到,丽妃果然亲临了元丰号,此时元丰号的房契地契已经被玉朝云放在了李顺的面前,既然他想要攀高枝,那就让他攀去吧。

最后玉朝云赔上了那尊翡翠观音和一个元丰号,但却没留下半丝错处在丽妃手中,也算是险险博了个全身而退;心里知道是六皇子暗中出手,可没有玉瑾然这层关系,人六皇子为何要相帮?于是玉朝云在今日收拾了一些东西亲自来了这被下人称作“小玉府”的宅院。

“这关我什么事?”不知道是玉瑾然心里紧张还是喜嬷嬷在一旁看着的原因,玉瑾然平日里总是挂在嘴边的“爷”并没有出口。

“那好吧,和你没什么干系!”玉朝云估计这点是六皇子的授意,也就没多说了,“那今日我是专程来探望你腿伤的可好?”

“现在看见了?”玉瑾然心里其实挺高兴的,控制不住嘴角上扬了两度。

“瑾然,我们父子俩好好说说话行吗?”玉朝云往文氏使了个眼色:“夫人你和顾妈妈交接下带来的礼物吧。”

文氏坐在这里本就是个尴尬,今日玉瑾然身上最多揣了五千两银票,给就给了吧,毕竟玉府这次的难关能安然度过全靠着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好运。也就应声招呼了顾妈妈:“这位就是大少爷身边得力的顾妈妈吧?上次我不是送了两房下人来这边协助你打理府上吗?今日一路走来怎的不见他们来给我行礼啊?”

顾妈妈应付玉瑾然不行,但应付文氏还是绰绰有余的,引着她出门往放置礼物的厢房走去,一路上犀利又不失礼节的见招拆招,让文氏无处着力。

房内,玉朝云也没避着喜嬷嬷,相反还直接问了喜嬷嬷道:“嬷嬷,少爷身边怎么连个贴心丫鬟都没安排一个?这受伤在身连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都没有怎么成?”

“我才不要丫鬟,别想塞一大堆人在我身边碍手碍脚的!我有顾小和就好了。”玉瑾然不等喜嬷嬷搭话,抢先将话给堵死,却不曾想这样的说法让玉朝云顿时便黑了脸。

“一个小厮能贴身侍候你吗?你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这都要娶亲的人了难道还让小厮贴身侍候到卧室?”玉朝云在外也听过不少关于玉瑾然的传闻,先说什么龙阳之好,后又传出他苦追彩蝶郡主;而今彩蝶郡主已经是有主之人,难道儿子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就是不用人侍候我也能活得好好的!要是顾小和不能进内院,那就让我媳妇侍候我!反正我不要旁的女人。”玉瑾然对于这一点很是坚持,本来就不喜欢被一大堆人围着转,又有那难以启齿的隐疾在,哪里敢放一大堆人在身边。

“荒唐!你听说哪有主子像个下人似的侍候你?谁家小姐不是如珠似宝的呵疼着,这话你可不能再说了,说出去怕就没人敢把闺女往我们玉家嫁了!待会儿我就去给你选几个容色不错的先放在屋里侍候着。”

“不要!”玉瑾然光是想象几个女人围着他转就浑身不适,语调坚决的尖声拒绝道:“我不要女人!”

玉朝云被这话气得一个仰倒,这个儿子怎么胡来都无所谓,可“不要女人”这个就太严重了!指着玉瑾然:“你…你这个不孝子!我当初就…”

喜嬷嬷被玉朝云的表情和即将出口的气话吓得一个激灵,趁着他话未说尽之际动作利索的从椅子上窜到了床边,“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玉朝云的面前,声俱泪下的哀求道:“驸马爷,您可要想想法子啊!少爷不是不想近女人身子,而是近不了啊!”

第225章 旧年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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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当年玉瑾然还小之时,玉朝云就曾经指着他的鼻子骂过“当初就不该生你出来!”

这可是一句伤人至极的话,十年前玉瑾然只是个小孩子都能记恨到现在不叫玉朝云一声“爹”,要是如今他骂了出来还不知道玉瑾然会气成什么模样!所以喜嬷嬷当机立断的顾不上和玉瑾然的约定,整个人激动的扑在了玉朝云的面前阻止了他的谩骂。

玉朝云的谩骂倒是停了,不过人却是更茫然了:“喜嬷嬷说今日近不了女人的身子这话怎么说的?”

“嬷嬷不准说!”玉瑾然在床榻上急得满脸通红,无奈双腿不给力,他怎么也挣扎不起来。只能着急的用哀求的眼神盯着喜嬷嬷,期望她能够遵守两人的约定,可惜,他错估了喜嬷嬷对他的关心爱护,以往见不着能做主的也就算了,如今喜嬷嬷能见着玉朝云上门,当然就如那落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驸马爷,少爷…少爷他患了怪病!只要女人一近身,要么就吐得一塌糊涂,要么就周身长满红疹,又痛又痒!”喜嬷嬷怜惜的看了一眼玉瑾然,这样的怪病可怎么办啊?难道公主的血脉就到此为止了吗?

“胡说八道,哪有这样的怪病!”玉朝云第一反应就是被人调侃了,哪有这种怪病?再说了,他走的时候玉瑾然身边不是都还有柔嘉身边的几个丫鬟近身侍候吗?

“怎么没有?你以为我愿意去了青楼人家抱着我看着吗?”其实玉瑾然只去了一次青楼,但进去之后没待到一炷香便吐着出门,被李全和周远抬回府里后身上红疹可是起了足足的三日,说不出有多狼狈。

“好歹你也算读书人,如此粗俗作甚?青楼不是好地方,以后不准去。”玉朝云觉着脑袋里有些混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眼前闪过每一次见玉瑾然之时他似乎真的从未和女人靠近五尺之类。唯一能靠近的点便是顾妈妈了。

喜嬷嬷跪在地上仰望玉朝云急剧变化的脸色,瞧了一眼床榻上失魂落魄的玉瑾然,悠然叹道:“也就只有奴婢和顾女官能够近小主子周身三尺左右,再近就不行了!”

“怎么会这样?”玉朝云颓然的坐倒在了凳子上,“什么时候开始的?看过大夫没有?”

玉瑾然被当面说破这丢人的事情哪里还有脸继续面对两人,不禁双手一撑,身子下滑平躺在了床上,拉了薄被盖住了头脸,当起了鸵鸟。

喜嬷嬷见状又是一声叹息,“十二年前驸马爷离开幽州之时小主子还不满八岁!”她眼前像是又出现了那个在偌大的公主府门口倚门旺父归的小小身影。泪水不由自主的悄然落下。

那厢玉朝云也是面露愧色,几欲张口说点什么,又发觉对着床榻上微微颤抖的成人身影说什么都是苍白。只得紧紧捏紧了放在膝上的拳头,“喜嬷嬷,我知道我是对不起瑾然,但那真的是逼不得已!现在是说瑾然的病,而不是责问我的狠心。”

喜嬷嬷当然知道主要内容在哪。但一切的根源和玉朝云的离开有着直接的联系!擦了擦泪水,喜嬷嬷颤巍巍的起身回到了离床榻稍远一点的春凳上坐下,

“随后的三四年,公主身边原本的大小丫鬟一个个都在奴婢和邬公公的做主下有了各自的婚配;最后只剩下了公主院里的两个小丫鬟明兰和珠兰。谁知道问题就处在这狼子野心的两个丫鬟身上!”说到此处,喜嬷嬷再次怜惜的看了眼床上的玉瑾然,咬了咬唇。像是艰难的下了决心,这才接着讲道:

“小主子的长相随了驸马爷,丰神俊朗有那天神之姿;想必驸马爷也是心有体会。长得好不一定就是幸事…”

玉朝云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屈辱的娶了公主,最后还被逼得和公主一起发配到幽州那个满是风沙的不毛之地;明兰?不就是六年前拿了他和柔嘉的婚书来京城找他,最后被他纳为妾室的那个吗?

“珠兰和明兰两个长得不怎样,性子也有些怠懒。看在她们二人六岁就跟着公主一同前往了幽州,顾女官心软。便安排了二人在公主府做了洒扫;可这两人,命比纸薄,心却比天还高!竟然都妄想着做小主子的‘晓事人’!”

嘭——

“晓事人”这个词汇一出来,床榻上的玉瑾然身体重重一颤,玉朝云则失控的将拳头砸在了身畔的桌面上;顾名思义,“晓事”便是知晓人事!顺和朝大户人家或是皇家子弟但凡是男子都会有家中长辈在认为合适的时机往房中安排一个或是两个“晓事人”,借以让男子知道他已经长大。

玉朝云生气的原因在于那时候明兰应该已经是十九岁的成年女子,比玉瑾然足足大了六岁,要是由她来做玉瑾然的“晓事人”还不把玉瑾然给榨干了!而且玉瑾然才十三岁,哪里是需要“晓事”的年纪!

喜嬷嬷等着玉朝云的这一阵怒火过后,面上也满是愤慨:“这两个妮子私下争夺无果,珠兰竟然从那唵囋地方寻来了一味下三滥的虎狼之药,趁着防备松懈之机下在了小主子的茶水当中;也正是巧了,就在她宽衣解带爬上了主子床上后,明兰那奴婢也不要脸的进了门;两人就在小主子屋里扭打了起来;邬总管和顾女官这才发现了不对,连夜将两人关进了柴房,本想第二天通知了两人在庄子上的父母后乱棍打死,谁知道第二天便不见了两人。”

“那…她们二人…”是否得逞?玉朝云自己都觉着难以启齿,最终还是没问出来。这两个不要脸的奴婢!想着明兰如今还在他府上,恨不得立时便回府将她给大卸八块!难怪前几日玉瑾然在府里见到明兰会是那种见鬼似的表情,原来还有这一出在这儿!

喜嬷嬷也是不知道两个奴婢究竟是否得逞,等她们赶到之时床上其实是一塌糊涂,有男子那东西的腥味儿,却是不见血迹;玉瑾然缩着身子像只困兽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两个丫鬟赤身果体厮打在一起。

“ 从那之后少爷便落下了这怪病。”还曾经整整一年都沉浸在惊怕当中,狠命学好了武功之后才慢慢有所好转。

玉瑾然蒙在被子中的脸上早已是泪水横流,这件事情可说是他心底最深的隐秘;说不怕是假的,他其实一直都在害怕,只不过在顾妈妈这些人面前他是“主子”,是他们寄予厚望的“主子”,不能露出丝毫怯意。此时喜嬷嬷当着他将这件事情说了出来他虽然也觉得难堪,却是多了一种释然,就像是将自己的难题交到了别人手中那么如释重负。

虽然无赖了点,但那人不是总想修复两人的关系吗?就看看他的诚意在哪里?玉瑾然之所以没有更激烈的阻止喜嬷嬷将整个事情完整的讲出来还有一个不能言说的原因。那就是明兰!他在玉府看到了明兰,那个给了他无上耻辱的明兰竟然好端端的在玉府,从她身上装束可以看出并非丫鬟仆役一流,玉瑾然对玉朝云还有那么一丝期望。

“明兰…”

玉瑾然清晰的听到玉朝云提及了明兰,不禁竖直了耳朵。

“喜嬷嬷刚才说明兰是从幽州公主府逃离的,不知道公主府丢没丢什么东西?”玉朝云的语气很平和,奇迹的,玉瑾然却觉得心里多了一丝安慰。

喜嬷嬷倒是没有他二人的感应,无需多想便咬牙切齿的恨恨道:“丢了的。府里丢了公主的一个檀木箱子,里面装着公主生前最看重的物件。”

“那箱子上面是不是雕刻了一丛合/欢花?”玉朝云记忆中,明兰的确是抱着那个箱子进的玉府,如今那箱子都还应该在她的院子里放着。

“驸马爷也知道那口箱子?”喜嬷嬷惊愕的抬头,“那口箱子里装的全是公主生前最喜爱的物件,那时候公主还说无需用那箱子陪葬,要等小主子长大后给他留个念想的。还说里面有驸马爷您最想要的东西,说是等小主子懂事后你便可取了随意安排。”

床榻上的玉瑾然可不知道这件事,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红了眼睛伸出了脖子,“嬷嬷让他把箱子送来,肯定就在他府上!”

想到了嬷嬷最后那句话,玉瑾然不禁眼睛红,脸也被气得通红,“是你对不对?你想要箱子里那东西对不对?嬷嬷让李侍卫抓住他,别让他走了,那明兰就在他的府上。”

“驸马爷?!”喜嬷嬷也惊得魂飞天外,人道虎毒不食子,这驸马爷不会那么糊涂吧?

玉朝云倒是觉着玉瑾然能这么快就怀疑到他的身上还算是有几分洞察力的,这个儿子好像没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堪造就啊?不禁冲着玉瑾然露出个玩味的笑容来:“你觉得我还需要算计你吗?我算计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多用用脑子想一想吧。”

第226章 矛盾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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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等想通了明兰为何从玉瑾然那逃出来千里迢迢也要投入玉朝云的怀抱,父子俩倒都在嘴边挂上一个苦笑:长得太好真的不是他们的错,只是那女人太不要脸了!

“真的不是你让他给你偷那个箱子的?”玉瑾然其实心里已经想通不是玉朝云和明兰勾结,但也对他没什么好感。

“待会儿劳烦喜嬷嬷或是顾妈妈随我去玉府将那箱子给瑾然带回来吧。”玉朝云对喜嬷嬷行了一礼,“让嬷嬷为瑾然担忧这么几年是我的失职;我这就让属下留意金池老人的行踪,务必请他老人家出手为瑾然诊治。”

“我不要看大夫!我的事情不用你管。”玉瑾然看玉朝云依旧不顺眼,早些年你干什么去了,现在要来做慈父?哼!

“你是玉府长子嫡孙,以前惯着你是为父的觉得亏欠于你;但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事?这次是说什么也不惯你了,等腿伤养好了之后便随为父学习经商吧。”玉朝云攒下的基业不小,别说是两个嫡子,就是再来个三五个儿子他也不嫌多,好好培养培养定然就能够让玉家的基业千秋不败。可惜李顺做事太不地道,连累的玉朝云也不敢再将李氏和庶子留在玉府,昨日便送二人去了城郊的庄子上,这一生不过混个温饱罢了。这么一来,玉朝云膝下可就只有玉瑾然和文氏所出的玉琦然两个儿子。

“喜嬷嬷,大少爷的大夫是哪一位?什么时候会到府上换药,我也好问问瑾然的怪病有没有什么医治之法?”

这方面也只有玉朝云出面解决,别人还真的不好替代。

“我没病!我只是见不得那些女人妖妖娆娆做作的模样,闻不得她们身上难闻的脂粉味儿。”玉瑾然还在床榻上做着挣扎,可惜玉朝云早就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不为外物所干扰的商人神功,压根没将他的叫嚣放在心上。反而很是动情反过来劝慰他道:

“瑾然,我不期望你原谅我叫我一声‘爹’!但你是我玉朝云的儿子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以前我以为让你衣食无忧、看着你娶妻生子便已足够,现下你有这个难言之隐我哪里还能放心!”

玉瑾然真是气得七窍生烟,早知道这样还管什么闲事?现在倒好,白白送了个把柄到他手上去;翻了翻白眼:“我再给你说一遍,我没病!”

“瑾然,有病就得治!讳疾忌医是没办法痊愈如初的。”玉朝云比玉瑾然还要俊逸的面上浮现一丝宠溺的微笑,现在才知道,儿子别扭的表象之下还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总之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早干嘛去了。现在来这里唧唧歪歪的你以为你是谁?”不只是玉朝云,玉瑾然也是一直处在矛盾当中,渴望父爱又惧怕失去。倔强好强的他是不会这么容易便能接受玉朝云的管束的。“你今天是来看我伤得有多重吗?现在看到了你可以走了!不过,走之前记得给我留买翡翠观音的银子!五万两!”

见和玉瑾然说不通,玉朝云又怕他太激动伤着腿,干脆不理他,转身唤了顾小和进门吩咐了一番好好照顾少爷云云后。对喜嬷嬷道:

“嬷嬷让顾…妈妈安排午膳吧!今日我和夫人在此用膳。”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少爷的大夫现在能请进府吗?”

“好,好,老奴这就吩咐下去,午膳做一道驸马爷喜欢吃的八宝全鸭。”喜嬷嬷高兴得几乎找不着北,当年玉朝云在柔嘉公主面前是个什么态度他们这些老人儿不是不知道,玉瑾然的出生也算是公主一手算计的结果。只是大家为了照顾玉瑾然的情绪从不曾提起这一遭;那时候玉朝云丢下整个公主府离开,他们这些人即使是心疼玉瑾然的孤苦无助,却是真的没立场责怪玉朝云的远离。

进京这一年多从未见着玉朝云涉足这边府邸。喜嬷嬷等人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在无数个夜里对天祈祷,希望老天能够看在公主早逝的份上多给少爷一点福分,别让他落个终身孤苦的命格;听得玉朝云这么说,禁不住老泪纵横。用袖子草草抹了眼角,忙不迭的点着头。“能能能,少爷的大夫是开国侯府请的,白日里就在清康坊的药堂里看诊,老奴这就让周远赶紧的去请来!”,说罢,迈着小脚轻快的出了小楼。

玉朝云面朝门外,望着远处蓝天白云下枝繁叶茂的树顶,呼出一口长气,再吸入一口清新之气,思路愈发的清晰。再转身时,周身的气息让玉瑾然直觉的心惊:

“你想要干什么?”

“怎么?”玉朝云调整了心态,不再和玉瑾然硬碰硬的置气,以一副看穿了玉瑾然内心的俾睨目光由上往下瞧了他一眼,“就算你不认我是你的父亲,就算是个陌生人带着一大堆礼物来探望你不也该请人家用膳么?难道赶客人走便是你自己一个人也能学好的规矩?莫非?你是害怕我在这里多待?”

玉瑾然最怕的便是别人质疑的眼神,脖子一梗,“谁怕了!”

“不怕便好!我玉朝云的儿子要是行事总是畏畏缩缩又怎么能接我的衣钵!”玉朝云潇洒的伸手拂了拂衣襟,“瑾然你腿上带着伤就好好休息吧,为父出去好好转转这园子。”

玉瑾然见着这一脸无所谓相的玉朝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得看着他妖孽的一笑后转身潇洒离去的背影。

“少爷,需要小的给你打水洗把脸吗?”床边的顾小和见着玉瑾然双眼红肿,白玉般的面庞上还残留着泪水冲刷过的两道黑痕,生怕这位爷一个不高兴又大发雷霆;倒不是他怕了玉瑾然,只是不想玉瑾然胡乱动伤了身体而已。“玉少”虽然在外人眼中嚣张跋扈,一言不合便拳脚相向,但顾小和跟了玉瑾然这么些年来看,他真正动手的时候少之又少,即使真的动了手那也是惹他的人的确值得打。

玉瑾然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转头对着顾小和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这幅表情同方才的玉朝云的确是如出一辙,但配上玉瑾然狼狈的外观和他显得青涩的眼神,这表情就怎么看怎么怪异,吓得顾小和一缩身子躲到了远处的桌子旁边,怯怯的问他道: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需要小的让李侍卫也跟着出门催催胡太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