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假装不经意地问他:“惜惜说有一天看到你和一个女孩在一起噢。”

  “哪天?”江海想了想,“哦,是夏天。”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莫名其妙。

  “不是,”他一边走一边回答,“她说的那个女孩叫夏天,田夏天,荷田的田。”

  我猛然一怔,一脚踢上手推车的轮子,疼得我龇牙咧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没事吧?”

  我没有回答他。除了我的名字,我几乎没有从江海嘴里听到过别的女生的名字,他叫她夏天,他耐心地给我解释,那是荷田的田。

  我觉得我真是太玻璃心了,这样不好,于是我继续假装无所谓地点点头。

  这时,江海在冰柜前停下来,他回过头来问我:“要冰激凌吗?什么口味的?”

  “要!”我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炫耀一般地说,“咖啡!”

  然后我看到他打开冰柜的门,拿了一桶咖啡口味和一桶草莓口味的冰激凌,他把前者递给我,把后者放进了他的手推车。

  我疑惑地问:“草莓?你不是对草莓过敏吗?”

  “是啊,”他无奈地笑笑,“正好想起来,我还欠她一桶冰激凌。”

  我站在沃尔玛超市明亮的灯光下,浑身发凉,听到自己最后不死心地挣扎:“谁?田夏天?”

  “嗯。”

  十八岁的田夏天,同大部分的留学生一样,家境不错,算不上大富大贵,但足以让她在大学落榜后,花钱将她送到旧金山一所完全没有名气的社区大学读书。学校里绝大部分是中国学生,课业十分轻松,很多人念了五六年还没有凑够学分毕业。于是空闲的时候,田夏天便去中国餐厅打工送外卖。

  没错,就是我在Yelp大费周章找到,在江海的屋子里贴满了电话号码的那一家。

  可是江海,你从来不知道吧,草莓味的冰激凌,也曾经是我的最爱。

  曾经。

  后来,我打过一次那家餐厅的外卖电话,对方接起来,我连说“Hello”的时间都没给她,就语速飞快地点了一大堆菜。我盯着手表,二十分钟后,一个女孩两手各提着一个大口袋费力地敲响我家的门。

  我深呼吸一口,站起身给她开门。

  可是门外的田夏天却出乎我的意料。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她穿了一件简单的套头运动衫,帆布平底鞋,只比我高一点点,笑起来露出一对酒窝,把头发扎成马尾,在阳光下可以看到两鬓有几丝不够长、没有被扎住的短发。

  我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可以刷卡吗?”

  她为难地摇了摇头。

  我只好回到屋子里,翻箱倒柜,连浴室都彻底扫荡了一遍,东拼西凑了一大堆零钱,可还是不够饭钱。

  我窘迫地站在屋子里,田夏天笑着说:“没关系,下次补上就可以了。”

  她离开以后,我一个人坐在饭桌前,一桌子的川菜,还冒着热气。这里的厨师喜欢加很多油和味精,香味遍布整个饭厅。我呆呆地看着,一动不动地坐着,竟然连伸手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

  因为这些,全都是江海喜欢吃的东西。

  这个周末,我没有叫江海,一个人去了超市。我发泄般地买了整整一车草莓味的冰激凌。结账出来,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两只手里的塑料袋沉甸甸的,勒得我手心疼。

  我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有没有那么一种永远,永远不改变,拥抱过的美丽都再也不破碎……”

  我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冰激凌从袋子里掉出来,一桶接着一桶,到处散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来自波士顿的号码,我没好气地接起来:“Hello?”

  “Hello,”电话里传来一阵愉快的男声,“小矮子。”

  我愣住了,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问:“顾二蠢?”

  对方倒吸了一口冷气,大概是努力忍住了想要揍我的冲动,他同四年前一般对我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他说:“我一点也不蠢!”

  我自动无视他的反驳,诧异地问他:“怎么是你?”

  “怎么是我?”他轻笑着反问,然后说,“姜河,一直都是我。”

  “你来美国了?”

  我在心底算了算,我大四,顾辛烈正好大一。

  “嗯,上一次见到你就想告诉你的,可那时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我握紧电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同时沉默,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隔了许久,他再次开口:“姜河。”

  “我想过了,”顾辛烈好似轻松地笑了笑,他的嗓音如风般寂静低沉,“如果你不肯等一等,那我只好更加努力地奔跑,直到能够与你并肩的那一日。”

  那一刻,我抬起头,看到天边挂着的那轮又大又寂寞的月亮。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第四章 我是他唯一的朋友,却不是今生的爱人

  世界上最痛苦的,莫过于眼睁睁看着你爱的人,爱上别人。

  01

  开学的时候,我的导师主动找到我,告诉我他的一个Ph.D学生将在明年夏天毕业,问我是否有意向进入他的实验室,他可以每个月给我提供三千美元的生活费。我当然求之不得,我之所以暑假留在他的实验室,就是为了能够得到他的青睐。

  与此同时,赵一玫和何惜惜还没有决定未来的出路。何惜惜实习的公司对她的表现很满意,但最后并未向她提供Offer,他们终究更倾向于拥有公民身份的本国人。她继续读博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美国人大多不愿意读生物这样的理科专业,她很容易就能拿到奖学金。

  赵一玫所学的专业在美国更是无法找到工作,随便在大街上找一个墨西哥人说的西班牙语都比她流利。反正她也从未想过以此谋生,可是她又不愿意回国,自从这次暑假回国后,我觉得她和沈放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局面中。

  “要不我和你们一起申博好了,”赵一玫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头疼地说,“学拉丁语文化研究,怎么样?”

  “也挺好的,估计没什么人学这个,学院也要有亚裔指标,现在和教授套瓷还来得及。”

  赵一玫欲哭无泪:“我曾经的梦想是当一个被金屋藏娇的陈阿娇,哪里知道现实把我逼成了一个女博士。”

  大四时我的课少,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实验室里。我的导师和江海的关系也不错,他曾经一边吃糖果一边问我:“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我被吓了一跳,告诉他:“在我们的祖国,我们还未到结婚的年纪。”

  他很惊讶:“噢?但是在美国,像你们这样的情况,说不定孩子都有两个了。”

  我笑嘻嘻地问他:“那以后我们的孩子也来给你当博士生好不好?”

  年过五十的教授转动着一双蓝灰色的眼珠,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就在这学期,江海搬来和我同一个小区,我同他商量,每天搭他的便车上学,因为我至今仍然没有拿到驾照。

  以前赵一玫每次说我,我就懒洋洋地回答:“有什么关系,读书的时候有江海,毕业以后,他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

  可是现在,我不太确定了。

  我后来见过田夏天一次,我将欠她的饭钱补给她,她笑着说:“原来你就是姜河啊,我听江海提到过你。”

  要是换成别人,我或许会十分感兴趣地向他打听在江海心中,我是什么样子的。可是面对田夏天,我意兴阑珊,所以只平淡无奇地“哦”了一声,然后问她是否经常见到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