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就挂断了电话。

  我十分不爽,晚上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向顾辛烈吐槽。

  “姜河,”顾辛烈奇怪地抬头看了我一眼,“赵一玫是当事人,蠢点也就算了,你一个旁观者,怎么也这么笨?”

  “乱说!我哪里笨了?”

  “你竟然没看出来,他有多爱赵一玫。”

  “什么?”我被冬瓜汤呛住,止不住地咳嗽,瞪大了眼睛看着顾辛烈,“你是说……”

  顾辛烈叹了口气,用“你怎么这么笨”的眼神看我:“如果不是因为看出来了沈放的感情,为什么赵一玫的母亲去世前让她答应自己不要再爱沈放后,还要向赵一玫道歉?如果沈放不爱赵一玫,那么她所做的,只是希望自己女儿能够放下执念,获得幸福。这是每个母亲都会做的事情,又哪里需要道歉?”

  我愣住了,想起沈放在电话里那次长久的沉默,一切都豁然开朗。

  可这迟来的真相,却让我觉得更加难过,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头。

  “为什么会这样……”

  我仿佛又一次看到了二十三岁的赵一玫,她在旧金山的夜空下,紧紧抱着自己心爱的男孩号啕大哭。

  而他一脸疲惫,风尘仆仆,低下头,无奈地看着她。

  如今回想起来,那竟然是他们之间,最美好的时光了。

  珍贵,珍贵,因为珍惜,所以昂贵。——他们已经为此,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年少的时候,我们总以为春衫鲜亮,可何曾想过,春衫穿起来,却是如此薄凉。

  晚上睡觉前,我想了想,还是给江海发了一条短信:我联系上赵一玫了,前几天麻烦你了。

  波士顿和旧金山有时差,他那边大概是傍晚,他回复我:不必。

  客套而疏离,便是此时的我与他。

  我觉得心里很难受,那种难受,同当初看到他和田夏天一起合奏钢琴曲时的难受是不一样的。那时候的痛,是痛彻心扉。而现在留下来的,就像是是海浪冲洗过沙滩后的痕迹。

  经年的岁月在心头掠过,我们曾一起共度的韶韶年华,和我对他的爱意,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纵使有一天,它们会被海水腐蚀,会被时间磨平,可是谁也不能否认,它们曾那样真实地存在过。

  赵一玫给她的博士生导师打电话,为她的中途退学表示歉意。对方知道她母亲辞世的消息,知道她心里难过,竟然没有责怪她。

  她托何惜惜退掉她在美国租的房子,考虑到惜惜即将结婚,我让惜惜将赵一玫重要的东西全部给我打包寄来。

  惜惜给她打电话,一样东西一样东西地扔,后来惜惜跟我感叹,说她丢掉的东西比她一年的工资还要多。丢到最后,只剩下一双银色的高跟鞋,那是当年她母亲和沈放的父亲送给她的毕业礼物。

  收到快递后,我将包裹拆开来,那双鞋同两年前一样闪闪发亮,璀璨夺目,怪不得每个女生都爱钻石。

  我在电话里跟赵一玫说:“它依然美丽,胜过水晶鞋。”

  赵一玫轻声一笑:“可我已不再是公主了。”

  我问过顾辛烈,要不要告诉赵一玫,沈放是爱她的。

  “告诉她又有什么用?”顾辛烈反问我,“十二年了,他没有告诉她,就是因为他知道,这只会让彼此更加痛苦。”

  我想了想,遗憾地说:“可是,爱了她那么多年,却没让她知道。”

  “其实很多时候,爱是不必说出口的。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告诉她。我宁愿她忘记我,总好过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顾辛烈静静地看着我的眼睛,“那首歌不是这样唱的吗?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第九章 我是夸父,你是我追逐一生的太阳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教我思念到如今。

  01

  第二年的三月,波士顿的春天还没有正式来临。美国的东北部还沉睡在陡峭的春寒中。

  这一天后来被载入史册。但在这天的开始,我们每个人都同往常一样从睡梦中醒来,拉开窗帘看到窗外一片雾色茫茫的时候,谁都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有什么不同。

  我早餐吃了一个炸得金黄的荷包蛋,配上一杯牛奶和两个华夫饼,有点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放下杯子,心想着中午去吃鸡翅好了。

  我开着车慢悠悠地晃到学校里,停车的时候旁边的帅哥将空位留给了我,冲我笑了笑。

  上午十点的时候,我去星巴克买了两杯拿铁,一杯带到办公室给我的导师。我即将硕士毕业,想要同他商量接下来我升为博士生的事情。走在麻省理工同斯坦福全然不同,十分新奇和现代化的建筑物之中,我忽然有点惆怅。

  下一个三年,似乎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我才同我的导师说了最近的作业,还没来得及切入正题,大地就开始晃动。我愣住了,放在面前桌子上的咖啡不停地晃,然后“哗”的一声全部倒在了我的身上,我下意识地大叫了一声。

  我的导师原本靠在软绵绵的椅子上,晃动的感觉比我轻微,直到我叫出这声以后,他才立刻回过神来,大声喊着让我蹲下。

  震感越来越强烈,窗户玻璃哗啦哗啦,我们像是站在醒来的巨鲸宽阔的背上,此时它愤怒地将身体一甩,我们便失去了立身之处。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被掀起来了,一个踉跄,倒在了墙边。

  “抱住头!躲到桌子下面来!”他继续喊。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经历地震,整个人都呆若木鸡,这才后知后觉地听到导师的话,机械般地按照他说的做,连滚带爬地蹲进了书桌下面。

  大地越晃越厉害,吊灯在天花板上摇摇欲坠。导师桌面上的书和电脑全都滚落到了地上,他的玻璃相框清脆地“砰”了一声,散落一地的残骸。

  一整栋楼全是尖叫声,美国女孩的声音真是又尖又刺耳,怪不得那么多海豚音了。

  我已经不太清楚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持续了多久,外面的尖叫声也越来越小。那一刻,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画面,许多过往的人和事如剪辑过的电影般一帧帧翻过去。

  “顾辛烈……”我失神地喃喃道。

  奔腾的查尔斯河将我们分隔在这座城市的两边。

  “顾辛烈……”

  他不会有事的。

  等我拿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拨打顾辛烈的电话的时候,地震也终于慢慢平息。波士顿的移动信号在这一刻彻底崩溃,顾辛烈的信号占线,根本没有办法打通。我不死心,挂断又重新再打了一次。

  我的导师走到我面前,他的办公室已经一片狼藉。他弯下腰将地上那张他珍视的照片捡起来,玻璃虽然已碎,照片却完好无损,上面是一家四口,笑得阳光灿烂。他凝视着照片上的人,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依然在不停地打电话。

  “姜河,”他关切地问我,“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点点头,从桌子下方钻出来,“很抱歉老师,我现在需要去找一个人。”

  然后我一把抓起车钥匙,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跑。

  他的声音被我抛在了耳后,他说:“注意安全!还会有余震!”

  余震说来就来,在我跑到停车场时,第一波余震开始袭来。停车场的车子倒了一片,比我先来一步的人在前方给我打着手势让我回去。地震发生的时候,开车逃逸是个十分愚蠢的行为。可是我哪还顾得上那么多,一口气跑到我的车前,解开锁一屁股坐上去。发动油门的时候,我又给顾辛烈打了一通电话。

  依然占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