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声问他:“你要走了吗?”

  他点点头:“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来跟你说一声。”

  一年未见,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顾辛烈好像长高了一点。他说话时脸上始终挂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笑容,他的气质和从前也不一样了。他以前就像是个爽朗的大男孩,而现在,我说不出来,他成熟了许多,给人一种很沉静的感觉。

  我低着头:“谢谢。”

  顾辛烈动了动嘴,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放弃了。

  我问他:“你从旧金山起飞吗?”

  他点点头,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晚上十一点半的航班。”

  我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有从纽约起飞,千里迢迢来到旧金山,只是为了同我说一句再见。可是到了最后,我们也只剩下这一句再见了。

  我从包里拿出钥匙:“你进来坐会儿吧,我八点半送你去机场,来得及吧?”

  他摇摇头:“不用了,我预约了出租车。”

  我这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还是低着头将门打开。

  顾辛烈进了屋,我的房间不大,一个人住我不喜欢太大的房间。

  我打开冰箱问他:“没有可乐,橙汁可以吗?”

  他说:“矿泉水就好。”

  我愣了愣,顾辛烈一直不喜欢喝矿泉水,每次去超市都要扛一箱碳酸饮料回家。我以前懒得说他,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将他的饮料都锁在柜子里,他就半夜起来去厨房里偷喝。结果有一次,我通宵写代码,正好饿了去厨房找夜宵,就看到他可怜兮兮地蹲在地上,一边抱着芬达一边看着我。

  只是一年的时间而已。

  我沉默地从柜子里拿出矿泉水递给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问他:“你没吃饭吧?我看看厨房还有什么,凑合着吃点可以吗?”

  他好像有些诧异,顿了顿,说:“不用了,我在机场买点东西吃就好。”

  我没理他,自顾自地打开冰箱和橱柜的门,然后绝望地发现我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做饭的食材。

  这一年来,我每天中午都在公司餐厅里吃饭,晚上去医院的餐厅,周末的时候随便吃点什么填饱肚子,好像真的没有认认真真做过一顿饭。

  我觉得很委屈,很想哭,到了最后,连老天都跟我作对。

  我自暴自弃,起锅烧水,将刚刚从超市买来的速冻水饺倒下去。热水沸腾,点三次水,我沉默地站在灶台边,顾辛烈就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窗外的夕阳慢慢落下去。

  静悄悄的屋子里,只听见开水咕噜扑腾的声音。我却在这样的安静中,忽然觉得,这个屋子,有了那么一点生气。

  速冻水饺煮起来很快,我调了两碟蘸酱,一起端到饭桌上。

  我和顾辛烈面对面坐下来,我沉默着递给他一双筷子,一片氤氲的热气中,我已看不清他的模样。

  他看着眼前这一大盘玉米猪肉馅的水饺,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你……”

  我没抬头,也没吭声,夹了一个饺子到碗里,一口咬下去,不知道是辣椒还是醋放太多了,呛得我眼泪差点落下来。

  我们沉默着吃完这顿饭,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4.99刀一袋的水饺,我们却都吃得很慢很慢。

  吃完饭后,我准备收拾碗筷,顾辛烈说:“我来吧。”

  我想了想:“算了,先放着吧。”

  下午六点半,我们还剩下两个小时。

  “公司还好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嗯。同组的人都挺好的,我又不争名不争利,没人把我当成威胁。”

  他欲言又止,最后换了话题:“江海呢,还好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顾辛烈大概是明白了,他说:“还有点时间,一起去看看他吧。”

  我愣了愣,顾辛烈和江海并不熟,因为我的缘故,他们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实际上他们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你想去吗?”

  “嗯,”他点点头,“算起来,我们也是校友,我叫他一声‘师兄’不为过。”

  我便抓起一件外套和顾辛烈一起出门,关门的时候他在门口顿了一下。

  “怎么了?”我问他。

  “没什么,”他笑了笑,“只是没想到,你的屋子收拾得很整齐。”

  我黯然。以前他在的时候,我从来都不肯收拾房间,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我反而勤快了许多,知道要整理屋子了。

  听起来十分嘲讽,可谁又不是呢。

  到了医院,我带着顾辛烈来到江海的病房。我同往常一样,掩上窗户,拉上窗帘,然后给江海病床前的花瓶里的花换了水。花瓣有些枯萎了,我心想,明天来的时候得重新买一束了。

  房间里只有一张凳子,我将它让给顾辛烈,他静静地看着我做完这一系列琐事,摇了摇头:“不用。”

  顾辛烈走到江海的床前,皱着眉头细细地看他,然后他回过头,对我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即使……”他顿了顿,然后柔声道,“我还是很感谢他,能够救你。”

  我好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即使我们因此而分开,即使我们因此而有了不同的人生。

  我有些难受,别过头:“我知道。”

  顾辛烈凝视我片刻,然后也转过头:“他会一直这样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然后又立马改口,“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我其实,”我有些迟疑地开口,大概是太久没有人陪我聊天,我很想找个人说说话,“一直在想,如果江海知道的话,他究竟会不会愿意醒过来。医生说过,后遗症的可能性很大,通常来说,颅内的血块可能导致他身体的瘫痪、记忆力丧失、思维迟钝……”

  我说不下去了。

  而思想,思想是江海的一切。

  顾辛烈伸出手,大概是想拍拍我的头,在半空的时候他停下来,垂下了手臂。

  他说:“姜河,你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以前也这样说过,姜河,你别难过,还有我陪着你一起老。

  我们离开医院的时候是晚上八点钟,顾辛烈打电话告诉了出租车司机地点。医院外是一条大道,种满了棕榈树,7-11的灯光在夜里异常醒目。晚风习习,路灯一盏一盏延伸至远方,偶尔有车辆呼啸而过,就像是我们曾经有过的青春岁月。

  我故意走在顾辛烈的身后,想要好好看看他的背影。

  他宽肩窄腰,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形成一条好看流畅的弧线。我知道他身体的温度,与他拥抱时喜欢搂住他的腰,他的嘴唇柔软,吻上去就舍不得松开。

  他曾经是一个,我非常、非常熟悉的人。

  他停了下来,回过头看我:“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东西想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