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辛烈。”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看着照片里哭丧着脸的小男孩,他五官生得好,那时候皮肤又白,除了头发太短之外,穿上裙子还真像个小公主。

  相册的下一页,两个人趴在桌子上,手肘抵着手肘,谁也不肯让对方越过自己的桌面。

  再下一张,我们穿着白色的运动服,他站在操场上,我将喝光的易拉罐放在他的头顶上。

  然后随着时光的增长,照片上的两个人变成我一个人,我独自坐在教室的桌子前,我低头走在回家的路上。再然后,照片又由一个人变成两个人,我和江海一起站在升旗仪式的台上,我和江海一起在体育馆里打壁球,贴在公告栏的海报上的我和江海……

  然后我在机场,背着书包,拖着行李箱,留给拍摄的人一个模糊而瘦小的背影。

  我在美国的第一年,是一张我自己发在空间里的照片,我穿着白色小礼服,坐在化妆镜前,忽然回过头,显得眼睛很大。

  第二年我回国,在篮球场偶遇他,在我家楼下,我蹲下身去锁自行车。

  第三年,我不记得有过这张照片,我坐在草坪上,正在低头吃冰激凌。

  第四年,他来到美国,照片里是一块不知道哪里的路牌,上面写着“Welcome to the United States(欢迎来到美国)”。

  第五年,在西雅图辉煌的灯光下,我不可思议地捂住了嘴。

  第六年,我即将出发去旧金山,掏出手机和他挤眉弄眼地对着屏幕笑。

  这是最后一张照片,时光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厚厚的一本相册还剩下许多页,明明还可以放下很多照片、很多岁月。

  翻到最后一页,我已经泣不成声。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曾这样爱过我。

  我妈妈没说话,站起身走了。我感情上的事情,爸妈从来都不会多问。

  这个夜晚,天上繁星点点,我去楼下买了一箱啤酒,坐在阳台上慢慢地喝,还没喝完就沉沉睡去,然后又被蚊子咬醒,一身的包。于是我继续喝酒,看星星。

  05

  第二天,我去问我妈:“妈,我有个朋友要结婚了,你说我送人家什么好?”

  我妈瞥了我一眼:“红包呗,关系怎样的朋友?要是普通同学你包600吧,关系好一点,包800,要是再好点,1200吧。”

  我想了想,觉得不合适:“不是那种朋友,是关系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妈又瞥了我一眼:“那就送心意吧,心诚就好。”

  我苦笑,没有说话。

  我想了想,叹了口气:“那我还是封红包吧。人家都是有钱人,可能1200看不上。干脆封个六千八,吉利。”

  我妈恨不得给我一巴掌:“六千八,姜河你被资本主义腐蚀了是不是,还真当自己是有钱人了?”

  我低声说:“妈,你不懂……”

  我妈还想开口训斥我两句,看到我通红的眼睛,叹了口气,没说话。

  下午的时候,我出门去了一趟附近的寺庙,传说这里许愿很灵,每到升学考试的日子,来祈福的家长都能排到一里开外。我妈曾经喜滋滋地说过,好在我有出息,她从来没去排过。

  后来我去了美国,我爸偷偷告诉我,我妈每年过年都要来这里,求菩萨保佑我平安幸福。

  寺庙建在郊外,我从公交车上下来,又顶着烈日走了半个小时,才终于找到了。我也只是小时候来过一次,那时候我不畏鬼神,不敬天地,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不如我。

  最近没有什么节日,天气也热,来寺庙的人很少,我乐得清闲。院子外种满了菩提树,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落下来,我站在月亮形状的门外,忽然听到一个颤抖的声音。

  “姜河?”

  我回过头去,这是三年后,我第一次见到顾辛烈。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头发长长了一些,脸颊好像瘦了一些,显得他的五官更加立体成熟,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我努力挤出微笑:“嗨。”

  他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过了好久,我觉得自己都快被热中暑了,他才开口:“姜河,真的是你?”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嗯,前几天回来的。”

  “你怎么在这里?”

  我本来想说,我为你而来,在佛前磕头希望佛祖保佑你幸福喜乐,想想觉得说出来尴尬又矫情,于是我笑了笑:“来拜拜,你呢?”

  他说:“我也是。”

  我想想也对,他就要结婚了,来寺庙拜佛是很正常的事。

  我低下头苦笑。

  我们一起向前走了几步,到了大殿外,那里有一个很大的香炉,紫烟袅袅。我和顾辛烈都走上前,点燃进门时拿到的三炷香,以香炉为中心,朝四面鞠躬,默念心中的愿望,然后将手中的香插上去。

  香炉太高,我手伸过去的时候差点被一旁别的香烫到,顾辛烈便接过来,帮我一起将手中的香插在香炉灰里。

  然后他回过头,像想起来什么:“江海怎么样了?”

  “嗯,他去年醒来了,”我笑了笑,“他恢复得挺好,这次也回来了。”

  顾辛烈看着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想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但是也无所谓了。

  我们沉默地顺着大殿的阶梯一层层上前,到了佛像前,顾辛烈侧过身站在一旁,让我先拜。我跪在蒲团之上,十指合十,无比虔诚地许愿。

  我“咚咚咚”地磕头三声,站起来的时候,阳光刺入我的眼睛,我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顾辛烈疑惑地问我。

  “没什么”

  我摇摇头。其实那一刻,我只是忽然想起多年前读过的一首席慕蓉的诗。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请你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