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人平时胆还是挺大的,就是怕黑。

自己在家的时候,会把家里的灯全打开,即使不看电视,也要开着,屋子里有声音,会让人觉得心安。

平时的时候,也会把蜡烛和打火机放在床头柜中。

以前有一次晚上电路故障,正好我一人在家。

那突如其来的黑暗,活活没把我吓死,从那以后,家中随备蜡烛。

看来,怕黑这个习惯,也带来了这里。

屋里虽然亮,可我不敢睡。

还是怕。

万一外面的尸体来个集体尸变呢?

万一他们全都变成厉鬼呢?我这个惟一的活口,怕是他们的首选吧。

不知是风大了,还是怎么回事。

那个看来很结实的木门,竟然开始吱吱的响。

就象有人在外面推一样。

心象擂鼓一样的跳了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在这寂静的夜里,声音越发的大,我自己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吱,吱,吱,哗啦…

屋外,好象有什么东西倒了,发出好大的声响。

我吓的差点跳起来。

死丧之地,肯定会有不干净的东西。

何况,这里有几百个枉死的。

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趁天亮的时候离开这里呢?

发什么菩萨心肠,管它什么瘟疫,管它什么尸曝于野,这又关我什么事呢?

我真是昏了头了。

等等,刚才想什么?菩萨,对菩萨。

我眼中一亮。

背金刚经啊。

我会背金刚经啊。

母亲是虔诚的佛教徒,我虽然谈不到信佛,却也在母亲的影响下,从小就会背金刚经。前些日子外婆去世,我还诵地藏经来着。

有经在手,还怕什么冤魂?

虽不知是不是真管用,但总算有了个心理寄托。

何况我已是别无选择。

端坐正容,双眼闭合,我开始背诵金刚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一时,朗朗经文传遍全村,这死寂的村庄,总算染上了一点点活气。

也不知是沉浸在了金刚经的神佛世界中了,还是背着背着就迷糊了。

反正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早就亮了,我正横躺在床榻中,身上还盖了半角被子。

入土为安

胡乱吃了点剩饭,我又拿了锹出了门,继续挖坑大业。

以前没干过体力活,现在一干,才知道真累啊。

没有半小时,我的胳膊就酸的抬不动了,昨天可能是刚开始干,没显出什么来,经过一晚上休息,酸痛的肌肉开始造反,再加上现在的强劳动,我觉得这胳膊我都不想要了。

现在的天看来正是夏季,大太阳热辣辣的照着,脸上的汗不一会儿就流下来了。

手心很疼,水泡起了五六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磨破了,渗出了透明的水。

我长这么大,从没遭过这个罪。

妈的,真想不干了。

可我又不敢停。

天气越热,尸体腐烂的就越快,招来的蝇虫越多,疾病传的越快。

我必须尽快的将这些尸体处理掉。

而且,我这个身体很显然也是这个村子的人,没准这些尸体中,也有她的父母,她的亲戚,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任他们曝尸荒野。

挖着挖着,我突然觉得自己好象很笨。

我完全可以先将这个坑埋满尸体,然后再在别处挖坑,再埋几具。

这样既可以减少传染源,又可以不这么持续的挖坑。

也不怪朋友都说,我这个人,一根筋,有些时候,笨的可以。

想到就干,我把锹放到一边,开始去搬离的最近的尸体。

最近的是一个强壮的男人,他的致命伤是脖子上的一刀,喉管完全断了,整个脖子只连着一层皮,我一抱他,脑袋就掉了下来。

于是我又开始吐了。

吐完后,找来些旧衣服,撕成布条,将他的脑袋放正,用衣带把脑袋和脖腔裹在一起。

我太小了,实在抱不动他,只好拖着他走。

于是他荣幸的成了坑里第一个安葬者。

第二个是个少年,他缺了右臂,我找了半条街,才找到了,用布裹好后,照例拖入坑中。

陆陆续续的,一上午,我安葬了三十二具尸体。

不是我效率太低,只是缺胳膊少腿的,我都尽量帮他们接全了。

中国人不是最讲究完整来,完整去吗?

中午饭,照例是边吃边吐。

不过就吐的质量和次数来说,没有昨天好了。

这说明了,人类的适应力,真的很不错。

下午继续埋尸,有了上午的经验,这次埋了五十七具。

坑还有一半才能满。

趁着天还没黑,我在坑中浅浅的埋了一层土。

看着被土渐渐湮没的尸体,我竟然有了一丝心安。

夜幕降下,我开始了在这里的第二个夜晚。

照样是油灯全亮,门户紧闭。

惟一不同的是,我今天开始念地藏经。

外婆去世的时候,母亲就教我念的地藏经,据说有超渡死人的功效。

那这里遍地死人,不正好应该念这个吗?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

这次和念金刚经不同了,念着念着,外面开始起了大风,很大很大的风。

风中隐隐有哭喊声,极其的凄惨。

门窗啪啪齐响,一股股风从门缝窗缝中呼呼刮进。

一股阴冷的感觉慢慢浸透了全屋,然后屋中七灯齐暗,就好象有人伸手将烛光掐住了一样。

我听母亲说过,念地藏经的时候,可能会引来鬼魂。

也不知是因为今天真正接触了死人的关系,我竟然没有觉得害怕。

仍是端坐床上,闭目背诵地藏经。

不知道外面闹了多久才散去,反正等我睁开眼的时候,又是满屋阳光。

白天埋尸,挖坑,晚上背诵地藏经,过了七天,我才将这里的尸体全部埋掉。

这七天里,我适应良好,看见腐烂的尸体已经不会恶心了,而且吃饭时,也不会吐了。

我没有去翻检死者身上有无钱物,我觉得这是种不道德,虽然他们留着那些东西已没有什么用了。

要说我拿了他们的惟一的东西,就是一本书。

一本不知用什么纸写的书。

从一个中年男人身上掉出来的。

那个男人身上有一股药味,我断定他可能是大夫。

这本书,也极可能是医书。

为了这本书,我单独为他立了座坟。

清理尸体过程中,我有些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被屠杀了。

这里爆发了某种疾病,有些尸体上没有刀剑伤口,但这种尸体,有一种很明显的特征,就是肚腹偏大,身体浮肿,好象在水中泡了好多天一样。惟一例外的是我用的这具身体,既不是病,也没有刀剑伤,可能是看见杀人,活活吓死的吧。

根据这些尸体,我推断这里发生了某种传染疾病,没法医治,政府下了屠杀令。

于是不管有病的,没病的,都死在了屠刀之下。

这在古代,是很常见的事情。

至于他们为什么没有放火烧村,我就不知道了。

村中的财物,当然被这些屠杀者拿了个尽,难怪这村子象被抢劫过一样了。

点了根火把,我站在村口。

看着这个住了七天的破败村庄,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在这里,我明白了生死其实没什么可怕,总有一天,我会再度归于尘土。

那这村子,就先让它也尘归尘,土归土吧。

火把一扔,落到草垛上,火呼呼燃起。

我站在大火前,看着村子在烈火中烧成灰烬。

一瞬间,竟然想起了新龙门客栈中,金香玉站在大火燃烧的客栈前,说:“我们离开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

最后到我立的二十座坟前祭拜了一番,这些坟头,大的太大,小的太小,放在一起,实在有些滑稽。

可我却一点笑不出来。

因为这下面,有我亲手葬的,五百七十二具尸体。

整整的一个村的人。

我立在坟前良久,感觉脸上有湿意,伸手摸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了泪。

我狠狠的擦了擦脸,然后大声喊道:“我会再来看你们的。”

转身大步离去。

生计

我没有选择下山的小路,而是选择了上山。

如果这里真的爆发流行性疾病的话,那么出山的路口,肯定有官兵把守,我下山,绝对是死路一条。

这个时候,上山才是最好的选择。

事实证明,我的推测没有错,走了半天后,我发现了另一个村子。

这里已被燃烧殆尽。

灰烬的下面,我看到了焦黑的骨头。

我立定,诵了一卷地藏经,继续上路。

一路上,这样的村庄路过了几个,我更加庆幸自己没有冒失的闯下山去。

庆幸的同时,也深感悲哀。

看来这次的疾病,很严重,很迅猛。

要不也不会连杀几个村子了。

但愿没有封山,不然,我得老死山间了。

烧掉的村子我会诵部经再走,没有烧掉的村子,我会葬了死者,再烧村。

这些日子下来,至少有千八百具尸体让我埋于黄土了。

这座山,不算太陡,山势很和缓,要不也不会有几个村庄建在这里了。

我慢慢的走着,一路上,人声全无,只有鸟啼兽鸣与我做伴。

我知道我这样上山其实很危险,没准蹦出一只猛兽就会要了我的命。

可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渴了饮山泉,饿了吃干粮,摘野果。

累了就停下来,看手中的那本书。

这本书很显然是本医书,因为上面画了一些植物的图画。

这让我想起了插图版的本草纲目。

不过这本书比本草纲目薄多了,而且里面的文字,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曲里拐弯的,好象是蚯蚓爬,又好象是起起伏伏的心电图,就是线条稍粗一点。

当有一天我在路边发现一株植物真的和书上的画一样时,我才对自己的人生大概有了一个规划。

索性做个采药人吧。

这样既能存药换钱,短时间内又不用下山。

我其实是个没有理想没有目标的人,说好听点是随遇而安,说难听点就是胸无大志。

无论条件好坏,我从没抱怨过。

郭德纲有个相声,不就说过,人不能总往上看,要往下看。

我就是那个经常往下看的人。

刚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们买不起房,租房而住,天天吃方便面,我也觉得很幸福,因为有好多人,他们连房都租不起,连方便面也吃不起,经常饿肚子。

等我们有房的时候,已将近而立之年,虽说比不上大学同学们富裕,我却觉得有片瓦遮头,也很不错。

他终于赚了大钱,我当了家庭主妇,我更没埋怨过什么,当我悠闲逛街的时候,不是还有很多人在为生活打拼吗?

这个世界,从来不乏贫穷困苦,我已经很幸运了。

人贵在知足常乐。

在山里转了小半年吧,我已经积累了好多药草。

我在山中搭建了一个小窝棚,周围密密麻麻的插满了竹签,防蛇用的。

在这几个月中,我已经会了简易的制作陷阱,还用它猎到过几只倒霉的野鸡野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