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哈哈干笑了两声,半晌无言,有一种被愚弄了的感觉,并且不知道到底是被社会愚弄了还是被菜市场管理办愚弄了还是被秦漠愚弄了,肇事者无从确定,显得这场愚弄很悲情。

车开上市内高速,秦漠总结说:“汉语言文字还是很博大精深的。”

我嗯了一声。

他说:“忘了你就是学汉语的了。”顿了顿又说,“最近在看什么书?”

我最近其实在研究中国古代禁书,手边正在翻的一本是《汉宫春色》,一本是《闺艳秦声》,通俗点说就是古代yan情小说。我脸皮比较薄,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想想说:“在看《洛丽塔》。”

而此时正路过一个弯道,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横穿马路的行人,他出现得如此悄无声息,我们都吓了一跳,秦漠赶紧打方向盘,车子直冲向一旁的护栏。刹那间我的头脑空白一片,空白的前一刻我的心路历程是这样的:完了,车肯定要撞坏了!得花不少钱修吧?这种情况是保险公司出钱还是车主自己掏钱?坏了坏了,如果车主自己掏钱的话同坐的人不会负连带责任吧?

我被自己一吓,很没用地晕了过去。

我以为自己晕倒很久,但其实还没有超过三分钟。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爬起来透过R8的车窗一看,竟然还能看到那位横穿马路的行人在视线中渐行渐远。

回头正对上秦漠苍白的神色。我想,他脸色如此难看,难道这车竟然没有买保险,于是修理费用要他全权埋单?

他手伸过来触到我的额头,我呲地叫了声痛。他说:“除了这里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一摸,摸到额头上好像破了块油皮。

他呼出一口气躺进座椅里,说:“我们本来可以不用撞到护栏的。”

我说:“啊?”

他看了我一眼:“我正在刹车的时候你突然扑过来抱住了我。”

我说:“啊?”

他说:“而且拼命把我往你怀里按,刹车被迫终止,就撞上了护栏。”

我说:“啊啊?”

他说:“然后你就晕了。”

我想这下可完了,照他这么说我就成肇事者了,法律上得算第一责任人,肯定要为这起车祸负主要责任,但我肯定负不起这个责任。目前我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拒不负责,另一个是就此逃逸。我正在心理斗争,突然想起那个害秦漠要立刻刹车的行人,觉得说不定可以推卸责任,连忙说:“那个横穿马路的呢?要没他我也不能来扑你,你也不能直直把车开得撞出去是吧?”

他靠着车窗说:“你说那个学生会干部啊,他哭着说他才当上他们学院学生会主席没多久,为了当上学生会主席,挨着请他们学院所有具有民事选举能力的同学吃了饭,结果这些同学太能吃了,把他一年的生活费都吃光了。我就让他走了。”

我发出一声感叹:“这真是苛政猛于虎也,大学生猛于苛政也。”

秦漠叹了口气:“我说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叹完气目不转睛看着我,“你刚才为什么想要保护我?”

我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傻了。

我实在没有想到车祸前做的那几个动作是为了保护秦漠,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把自己吓了一跳。

但如果这通车祸的起因和过程果真如秦漠所说,那搞不好它会成为全中国最阴差阳错的一场车祸,就好比秦漠要切腹自杀,我为了救他去抢他的刀子,但一个不注意助了他一臂之力,一刀把他捅死了,真是善哉善哉。

我说:“我们还去看房子吗?”

他说:“看什么看,先去医院。”透过车窗,可以看到远处的天边飘浮着一根白云。那白云长得跟棍子似的,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远处化工厂烟囱里排放出的直上云霄的白色烟尘。这些烟尘们直上云霄,就像亚丁湾乐于追逐轮船的海盗一样勇往直前。而秦漠的脸在这样的背景下显得更加古典,并且他本人气场太强大,压得人有点眩晕。

第十一章 手机上的洛丽塔

【请给我一个只要我喜欢的人戴在手上就永远不会离开我的魔术戒指。】

我们终于没去看成房子。

我被带回医院,医生打了个CT,检查出来居然没有任何问题。

不能为医院创收,估计医生心有不甘,方子上一鼓作气开了十盒脑白金。秦漠眉毛都没皱一下,大方买单。

我想起《情定大饭店》这部极其难得的主角们都没有失忆且得绝症的优秀韩剧,男一号送女一号戒指,女一号问男一号是怎么买到这戒指的,是让店员帮他挑了一个最贵的吗?男一号回答说你以为我是傻瓜吗?我对店员小姐说请给我一个只要我喜欢的人戴在手上就永远不会离开我的魔术戒指。

那年我读高二,还苦苦暗恋着林乔,被这句台词感动得不行。今天不期然想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如果有一天秦漠要为女朋友买戒指,百分之八十将被店员欺骗,买下最贵的一只。面前他买下的这一堆脑白金就很能说明问题。

我抚着额头在内心里感叹,他可真是个二百五啊。

接下来三天,秦漠一直很忙。另找时间去看房子的计划一时半会儿无法实现。而颜朗也终于出院。

周越越说:“名建筑师是该这么忙的,杂志上写秦漠这次来我们市主要是为了省天文馆的设计工作,况且他下周三还要在我们学校做个讲座。”

我露出惊讶的神色。

周越越说:“你不知道是应该的,你已经几天没去学校了啊?”

颜朗突然插话进来:“讲什么?讲他是怎么玷污人家郑明明的吗?”

周越越叹了口气:“少年,不要这么极端,你们这简直就是在父子乱lun,太不道德了。”

我和颜朗双双都像被雷劈了,颜朗瞪大了眼睛,我被雷得哑口无言。

周越越看着我们的表情,搔了搔头:“干爹、干儿子同时喜欢上一个女的,难道这不是父子乱lun吗?”

颜朗无语道:“少女,你太有文化了。”

我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是去校电视台报到。

T大校电视台(简称TUTV)针对全体教职工及学生开放,受众过于狭窄,多年来一直没有拉到广告,无法盈利,从而被迫发展成为一个非营利性机构。这个机构每年有两件盛事,一件是年初在电视台勤工俭学的同学领取前一年的兼职补贴;一件是年终全T大莘莘学子以短信投票的方式票选“TUTV我最喜爱电视节目”。

我所在的栏目叫“学术广角”,以收视率低著称,除非特别暗的暗箱操作,否则绝无可能入选,而且它也确实从来没有入选过。但据说今年我们栏目组的头儿被隔壁“音乐之声”的头儿抢了女朋友,发誓报复,计划从小处做起,第一步就是不计一切代价抢走“音乐之声”蝉联了三年的“TUTV我最喜爱电视节目”称号。

我踏进办公室时,正好听到头儿说:“吸引广大同学关注的学术事件才是我们栏目应该聚焦的学术事件。你们都不看校园BBS的?提上来的都是些什么策划!不知道近期最热的话题是下周三秦漠秦大师的讲座吗?”

同仁之一叼着笔说:“我其实没想明白,上次五月天来学校开演唱会也没见学生们这么激动啊。BBS上那张讨论秦漠的帖子短短两天居然已经盖到三千多楼了。”

同仁之二伸出一只手五根指头:“三十三岁的大师,年轻有为,英俊多金,又还没结婚。女同学们这么疯狂也还是能够理解。”

同仁之三弱弱接话:“所以说老大,你觉得这样的人有可能接受我们区区一个学校电视台的采访吗?”

头儿沉默了。大家一筹莫展。

搭档岳来突然转头看到我,眨了眨眼:“想到办法了,让宋宋使美人计呗。打电话给秦大师,跟他说如果接受采访,咱们的女主持人今晚上就归他了!”

我打了个冷战,顿时觉得秦漠是颜朗干爹这件事绝不能暴露于人前,并走过去踢了岳来一脚。但头儿竟然开始认真思考。我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提醒他:“可不能这么做,这是违法的,被检举了是要坐牢的。”

头儿摆了摆手:“没事儿,我们这儿离中南海这么远,法制肯定不健全。”

坐对面的本栏目候补女主持陈莹瞟了我们一眼。陈莹一向和岳来不对盘,连带对我也看不顺眼,我和岳来心照不宣地同时预感到她即将发言。

她果然发言了:“颜宋你就别担心了,头儿是开玩笑呢,人家秦漠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其实可以去找蒋甜帮帮忙,她爸爸是校长,向秦漠开口的话说不定能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

校长的女儿蒋甜是陈莹的忘年交,本科那边广电新闻系大二的学生。我们栏目的全体同仁都对她印象深刻。

她对广电行业的热爱虽然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但家庭条件实在太好,不符合勤工俭学的规定,致使她只能来我们栏目组义务劳动,倒倒带子配配音什么的。

头儿思考半天,觉得可行,立刻给蒋甜打电话。

半小时后,身穿玫红色大衣头戴深灰毛线帽的蒋甜推门而入,又清纯又甜美又诱惑。一个女生能拥有这三个形容词中的一个已经很可以了,而蒋甜竟能同时拥有三个,实属罕见,使得本来就没见过多少世面的男同仁们集体吹了个口哨。头儿立刻说:“不要调戏小妹妹。”说完自己也情不自禁吹了个口哨。

蒋甜说:“我爸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和秦漠是同学,这次秦漠来我们学校讲座也是我爸一力邀请的,再请他做个节目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啦。不过,如果成功的话,老大你能不能让我来做这期节目的主持人啊?”

陈莹立刻说:“肯定没问题,只要你能联系到人,对吧头儿?”

头儿端出架子说:“我们这个节目是严肃的学术节目,主持人得知性一点,你这一头黄色的卷发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够知性啊。”

蒋甜拽着头儿的袖子摇晃说:“我今天晚上就去把颜色染回来,把头发拉直,你行行好嘛老大。”

头儿刚经历失恋,正处于最容易被他人乘虚而入的阶段,面对如此甜美的撒娇,真是让他无法拒绝。他沉思半晌,假装征询我的意见:“颜宋,要不你先休息两天?”

我心领神会,立刻答应:“好好,正巧这两天我也得多照看着儿子点。”

蒋甜乖巧地吐了吐舌头:“真是不好意思啊颜学姐。”

我正想客气道声应该的应该的,岳来突然说:“你回家带孩子了,那今晚上只有把小甜甜送到秦大师床上了。”

我条件反射道:“别出馊主意,我们小甜甜走的是清纯可爱路线,况且刚人家陈莹也说了,秦漠什么样的处女没见过啊。”

岳来想了想,转头去问蒋甜:“哎我说,你还是处女吗?”

蒋甜愣了。

头儿立刻瞪岳来一眼:“你说啥呢,有这么老的处女吗?”

这下我们所有人都愣了,而蒋甜简直要哭了。

头儿反应过来,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想说有这么小的处女吗,一不小心就说成老了,对不起啊。”

岳来说:“得,搞了半天你觉得人家怎么着也不是处女了。”

蒋甜深受刺激,直接泪奔。

头儿傻了半天,痛苦地抱着脑袋开始想到底哪里说错了话。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头儿,你做人不要这么直接嘛。”

此次我转战幕后,和诸位同仁携手加班,终于在天黑之前做出秦漠的采访策划稿初稿。拿出手机来看时间,发现有N个未接电话,两个周越越的,一个秦漠的,七八个家里的座机。我担心颜朗的伤口出问题,赶紧拨回去,周越越接起电话:“哦,宋宋,告诉你一声,你搬家了,下课不用回原来那边了。我们现在都在你新家,你快点回来快点回来。”说完不等我反应迅速挂断电话。

我再次拨通,周越越不耐烦道:“你不用反抗了宋宋,你反抗也没用,反正都搬了。”

她误解了我,我并不想反抗,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我新家的具体地址而已。

新家果然就在学校附近,一幢特别有年代感的欧式老建筑,爬满了常春藤。据说是周越越帮忙挑的采光特别好的一套,刚好和秦漠毗邻。秦漠还有事,把她和颜朗接过去后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又立刻出门了。

三室两厅两卫的户型,一百三十多平米。在我回来之前,颜朗已围着房子跑了好几圈,终于有自己的房间了,他显得很兴奋。这房子让我想起来我妈还没坐牢之前家里的光景,一时间有点感伤。原来我也是一个容易触景生情的感伤之人啊。

比起我们原来住的那套一室一厅二十平米的,这房子整整要大七倍,我觉得起码还可以再塞进来十个人。周越越提议说:“要不你和颜朗住一间,把另外两间腾出来租给别人,每人每月收一千五的房租,你再交给秦漠七百,净赚二千三啊我的妈。”

我低头去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颜朗捂着额头叹了口气:“周越越,做人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我打电话去向秦漠道谢,接通之后,一个女声响起,用英语说了串什么,我以为打错电话,正准备挂断再打,对方立刻转换成生硬的汉语:“Lolita小姐?您有什么急事吗,我是总裁的秘书,总裁他现在正在开会。”

我愣了一下:“洛丽塔是谁?我不是洛丽塔,对不起啊,我打错电话了。”

对方连忙说:“小姐,您没有打错电话,来电显示上的确显示您是Lolita,您就是Lolita。”

我想这真是怪了,我是不是Lolita难道我自己都不知道吗?

对方又说:“啊,总裁出来了,您等等。”

三四秒钟后,秦漠的声音响起:“宋宋?”

我想了半天,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么在你手机上就成lolita了啊?”

秦漠顿了一下道:“随手一存。”我一阵茫然,那边有人说话,一连串鸟语,堪比干扰环境下的托福听力,只能听懂一个Stephen,是秦漠的英文名,他离开话筒应了句什么,再转过来压低声音道,“对了,我家人想见见朗朗,定了大世界,明天晚上八点钟。之前我还有个饭局,你和朗朗先随便吃点什么吧,我七点半回家接你们。还有,听周越越说,你在你们学校电视台兼职?”

我说:“嗯。下周三你不是要来学校做讲座吗?我们栏目组刚弄了个策划,打算采访一下你的,没想到你这么忙…”

他说:“哪个栏目?”

我说:“学术广角。”

他说:“好,我知道了,冰箱里有新买的食材,不要再吃方便面,晚上我会很晚回来,不用留我的饭。好了,我还有点事,先挂了。”说完挂断电话。

我看着电话愣了半天。

我本来也没想要留他的饭啊?难道他是在暗示我,既然住过来了,房租又这么便宜,所以一天三顿都要管他的饭?

我思考半天,觉得只有这个可能了。

第十二章 玉满楼

【那个人的名字在记忆中始终难以搜寻,简直比沦落风尘的处女还要让人觉得诱惑神秘。有一瞬间,我觉得我要想起来了。】

尽管我已经像候鸟习惯迁徙一样习惯搬家,并且从不会在搬家之后产生失眠、焦虑等诸如此类的不良反应,但这一次的情况却没有和以往雷同。

躺在长宽各两米的双人床上,不管往左还是往右都需要至少翻三个身才能掉到地上,让我觉得空空荡荡。左翻翻右翻翻,就失眠了。凌晨四五点,终于成功入睡,可大脑依然无法休息,立刻做了一个梦。我有一个印象,觉得这个梦的情节很是曲折离奇,但遗憾的是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仅仅只能记住这场梦境的两个简单场景。

首先是一座巨大的落地窗,风一吹,鹅黄色的窗纱飘得很高,露出对面蓝色的大海和白色的沙滩,几只海鸥贴在水面上晒太阳,环境很适合正在搞对象的男女朋友追逐嬉戏。沙滩正中裸露出一块肥沃的绿地,开满了水仙花。虽然我对沙滩上究竟能不能种出水仙花这个问题还有所怀疑,但在那个场景里,这一片长在沙滩正中的水仙花还是开得很茂盛的。

水仙花旁边立了个身材高挑的少女,蓝格子衬衫搭乳白针织毛背心,黑色仔裤,马尾高高扎起来。少女左边两米远处,一个穿深色V领毛衣浅色休闲长裤的男人正握着一根足够长的棍子在沙滩上画什么,微微低着头,姿态优雅沉静。

虽然空气的可见度很高,与C城不可同日而语,但我和他们相距太远,始终无法辨别那两人的样子。直到旁边不知道谁递给我一个望远镜。我满心欢喜接过来一看,镜头里却只有随风起伏的水仙花和阳光下金黄色的海浪,男人和少女都没影了。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你不觉得,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很不般配吗?”

我想人家般配不般配gan你什么事呢?

下面又发生了些什么我就不记得了。